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铁血云川录 > 第7章
城西的烽燧狼烟,如同垂死巨兽喷吐出的最后一口污浊气息,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笔直地升腾,刺目而绝望。那烟柱之下,大地在震颤。起初是沉闷的、持续不断的低吼,如同遥远的地底闷雷。渐渐地,那声音汇聚成一片汹涌澎湃的、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鸣!那不是雷,是无数铁蹄践踏大地发出的恐怖声浪!
城西望楼之上,空气凝固得如同寒冰。李崇死死抓着箭垛边缘,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几乎无法站稳。赵元魁、钱通、孙茂才三人簇拥在他身后,脸色惨白如纸,目光呆滞地望着城外那片如同黑色潮水般漫涌而来的恐怖景象。
地平线在扭曲、沸腾!赤狄铁骑!真正的、铺天盖地的赤狄主力!他们不再是松散的前锋哨骑,而是如同钢铁洪流般碾过大地!成千上万!密密麻麻!黑色的皮甲在阴郁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无数狰狞的狼头旗帜在风中猎猎狂舞,如同地狱招魂的幡!马蹄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仿佛末日降临!那无边无际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狠狠压向清寒郡摇摇欲坠的城垣,压向城头每一个活人的心脏!
“左…左贤王…阿史那咄吉…”李崇失神地喃喃,声音带着哭腔。他看到了,在那片钢铁洪流的最前方,那面最为巨大、最为狰狞的狼头金纛之下,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端坐在一匹异常神骏、通体赤红如血的巨大战马之上。距离尚远,看不清面容,但那股睥睨天下、生杀予夺的恐怖威势,已如寒潮般席卷而来!
“完了…全完了…”孙茂才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城砖上,一股骚臭味再次弥漫开来。钱通捻着算珠的手指僵硬如石,嘴唇哆嗦着,眼中只剩下巨大的、无法计算的毁灭。赵元魁脸上的凶狠和挣扎彻底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淹没,他死死盯着那面狼头金纛,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恐惧,如同瘟疫,瞬间吞噬了城头残存的所有士气。刚刚因“夜袭大胜”而勉强凝聚起来的一点人心,在这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瞬间被撕得粉碎!绝望的死寂笼罩着城墙,只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如同重锤擂鼓般的马蹄声,无情地敲打着每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
“云昭呢?!”李崇猛地回过神,发出凄厉的嘶喊,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云昭何在?!他抓的人呢?!人呢?!”
***
郡守府后堂。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气息几乎令人窒息。萧霓裳躺在临时拼凑的木板床上,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肩头的伤口已被军医用烈酒反复冲洗,敷上了厚厚一层珍贵的金疮药粉,再用浸透了药汁的麻布紧紧包扎。但鲜血依旧顽固地透过层层包裹,在麻布上洇开刺目的暗红。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让她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痛苦地紧蹙着。
云昭站在床边阴影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他同样脸色苍白,手臂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在寒冰中的火焰。外面那由远及近、撼动大地的马蹄轰鸣,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他的心脏上。时间,被压缩到了极限!每一息的流逝,都意味着毁灭的临近!
“少爷!少爷!”云伯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西城!西城!狄人大军!铺天盖地!左贤王…左贤王亲至!离城…不足五里了!!”
“知道了。”云昭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云伯浑身发冷。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昏迷的萧霓裳,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把她弄醒!立刻!用最痛的办法!”
“少爷?!”云伯骇然。
“弄醒她!泼水!掐人中!用针!用刀!只要不死!立刻弄醒!”云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我们没有时间了!她必须醒着!必须亲眼看着!否则,她对我们毫无价值!清寒郡立刻化为齑粉!”
云伯看着云昭眼中那冰冷到极致的光芒,打了个寒颤,再不敢犹豫。他冲到床边,拿起旁边一盆冰冷的、带着血丝的污水,咬咬牙,猛地泼向萧霓裳的脸!
“呃…”冰冷的刺激让萧霓裳身体剧烈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浓密乌黑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却依旧未能睁开。
“将军!对不住了!”云伯低吼一声,枯瘦的手指带着狠劲,死死掐住萧霓裳的人中穴位,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萧霓裳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那双紧闭的鹰眸,终于在极致的痛苦刺激下,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瞳孔先是涣散无神,随即迅速聚焦!剧痛、虚弱、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但那双眼睛深处,属于猎食者的冰冷和警惕,如同被唤醒的凶兽,瞬间燃烧起来!
她看清了简陋的屋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和草药味,感受到了肩头撕心裂肺的痛楚。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涌入脑海——北门城楼的弩箭、野马原的冲天火光、土坡上那致命的一击…还有…最后被强行掳走的耻辱!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阴影中那个身影!那个在城楼上、在土坡上,两次将她逼入绝境的男人!云昭!
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云昭!
云昭毫不避让地迎上那双燃烧着痛苦与愤怒的鹰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审视货物的平静。他向前一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萧霓裳,‘血狼将军’。你的命,现在在我手里。”
萧霓裳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痛和虚弱让她只能发出模糊的嗬嗬气音,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别急。”云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没有丝毫温度,“听清楚。你的左贤王,阿史那咄吉,就在城外。两万铁骑,足以踏平清寒郡十次。”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着她的神经:“但清寒郡若破,我保证,你,会死在我前面。而且,会死得…非常痛苦,非常难看。我会让整个清寒郡的人,看着他们眼中的‘血狼将军’,如何像一条野狗一样被吊在城头,剥皮抽筋,曝尸荒野!你的狼头大纛,会成为清寒郡孩童踢的蹴鞠!”
赤裸裸的、残忍到极致的威胁!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霓裳的尊严和骄傲之上!她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爆发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拼命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肩头的剧痛和云伯死死按住。
“愤怒?不甘?”云昭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酷,“那就好好活着!活着,你才是左贤王麾下最锋利的刀!死了,你只是一堆烂肉!而我,会用你的烂肉,换来清寒郡全城老幼的陪葬!值了!”
他直起身,不再看萧霓裳因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转向云伯,声音恢复绝对的冰冷:“带上她!去西城!用最结实的架子,把她给我绑在垛口后面!我要让阿史那咄吉,第一眼就看到他心爱的‘血狼将军’,还活着,但…命悬一线!”
“是!”云伯肃然领命,再无迟疑。
***
清寒郡西城楼。死寂!如同巨大的坟墓!只有那如同海啸般逼近的马蹄声,震得城砖都在呻吟。
李崇、赵元魁等人如同泥塑木雕,面无人色地瘫在城楼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越来越近、如同黑色怒潮般的赤狄军阵。城头的郡兵和临时征召的青壮,更是面如土色,许多人手中的武器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甚至有人瘫软在地,失禁的恶臭混杂在恐惧的空气中。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骚动从城楼阶梯传来。云昭的身影出现了。他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沾染着暗红血渍的皮甲,腰悬长剑,背脊挺直如松。他身后,两名健壮的敢死队员,抬着一副临时扎就的粗木架子。架子上,用浸过水的牛筋绳索,死死捆绑着一个身影!
正是萧霓裳!
她依旧昏迷着,或者说,是失血和剧痛导致的深度昏厥。肩头的麻布绷带被暗红的血渍浸透了大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几缕被冷汗浸透的乌黑发丝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曾经锐利如鹰隼的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她整个人被以一种近乎羞辱的姿态固定在木架上,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又像一具等待献祭的牺牲。
“绑在垛口后!露出头和肩膀!小心伤口,别让她死了!”云昭的声音冰冷地命令。
敢死队员立刻将木架牢牢固定在垛口内侧的石阶上,调整角度,让萧霓裳苍白而毫无生气的脸庞和那染血的肩头,清晰地暴露在垛口之外,正对着城外那越来越近的恐怖军阵!
这举动如同在死寂的油锅里滴入冷水!
“她…她死了吗?!”李崇失声尖叫,声音带着哭腔。
“云昭!你…你这是要激怒左贤王啊!”赵元魁也骇然失色。
“闭嘴!”云昭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扫过众人,那眼神中的冰冷煞气瞬间冻结了所有嘈杂,“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大步走到垛口前,与那副绑着萧霓裳的木架并肩而立。他解下背上的臂张弩,动作沉稳地开始上弦。冰冷的弩臂在阴郁的天光下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
城下,赤狄的钢铁洪流终于在距离城墙约三百步的距离缓缓停下。烟尘渐渐散落,露出那支如同来自地狱的恐怖军队。刀枪如林,甲胄森然,数万双冰冷嗜血的眼睛,如同草原上的饿狼,死死锁定着清寒郡这座孤城。一股无形的、混合着血腥和杀戮欲望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浪,狠狠拍打在城头每一个人的心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战场!只有战马偶尔不安的响鼻声和旗帜猎猎的声响。
在那片钢铁丛林的最前方,那匹赤红如血的巨大战马之上,左贤王阿史那咄吉的身影终于清晰。他身形极其魁梧雄壮,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穿着一身镶嵌着金狼纹饰的漆黑重甲,头盔下露出的半张脸如同刀劈斧凿,虬髯浓密,一双深陷的鹰眸如同燃烧的炭火,冰冷、残忍、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绝对漠然。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重锤,缓缓扫过清寒郡低矮残破的城墙,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毁灭的欲望。
就在他的目光即将扫过城楼时,猛地顿住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最凶猛的鹰隼锁定了猎物!他死死盯住了西城楼垛口之后,那个被绑在木架上、生死不知的身影!那张惨白而熟悉的脸庞,那染血的肩头…是萧霓裳!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惊愕、暴怒和难以置信的恐怖气息,如同火山爆发般从阿史那咄吉身上轰然升腾!他胯下的赤红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
“霓裳——!!!”
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裹挟着雷霆般的怒意,猛地撕裂了战场上的死寂!那声音蕴含着无尽的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滚滚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城墙上,震得城头众人耳膜嗡嗡作响,肝胆俱裂!
阿史那咄吉身后的赤狄军阵,也因为这声咆哮和城头那刺目的景象,瞬间骚动起来!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无数惊怒的呼喊声浪此起彼伏!那是他们的“血狼将军”!竟然被俘!被如此屈辱地绑在城头示众!
“南狗!放开将军!”
“杀!杀光他们!救回将军!”
“屠城!屠城!!”
恐怖的杀意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点燃了整个赤狄军阵!数万把弯刀齐齐出鞘,雪亮的刀锋在阴郁的天光下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之林!无数弓箭手本能地张弓搭箭,冰冷的箭簇闪烁着死亡的寒芒,齐齐指向城头!只需阿史那咄吉一声令下,这片死亡之雨便会瞬间将清寒郡城楼连同上面所有人,撕成碎片!
城楼上,李崇、赵元魁等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连惊呼的力气都没有了。钱通死死攥着算珠,指节发白。孙茂才更是双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毁灭一触即发的瞬间!
“嗡——!”
一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弓弦震响,猛地从城头炸开!
云昭!他手中的臂张弩已然上弦!冰冷的弩箭并未指向城下浩瀚的军阵,而是…稳稳地、精准地抵在了身旁木架上,萧霓裳的太阳穴上!锋利的箭簇,紧贴着她苍白冰冷的皮肤,甚至压出了一道细微的凹痕!
他站在垛口之后,身形在庞大的军阵面前显得异常渺小,甚至有些单薄。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插在绝壁上的孤松。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水珠顺着冷峻的脸颊滑落。他迎着阿史那咄吉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燃烧着滔天怒火的鹰眸,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向城下那如同地狱魔神般的左贤王。动作沉稳,没有丝毫颤抖。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和风雨,清晰地送向阿史那咄吉:
“阿史那咄吉!看清楚!”他的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回荡,“你的‘血狼’,在我手里!箭在弦上!我死,她必死!城破,她先亡!”
他微微侧头,冰冷的箭簇在萧霓裳的太阳穴上压得更深一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想要她活!退兵!三十里外扎营!明日辰时!派使者一人!入城!谈!”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阿史那咄吉的心坎上!也砸在城头每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上!
退兵?谈?!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草原雄主尊严最彻底的践踏!
阿史那咄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虬髯戟张,那双燃烧着暴怒和毁灭火焰的鹰眸死死钉在云昭身上,又死死钉在那支抵在萧霓裳太阳穴上的冰冷弩箭上!他握紧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跳,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精钢铸就的马缰捏碎!胯下的赤红战马感受到主人几乎失控的怒火,暴躁地扬蹄踏地,发出沉闷的巨响。
赤狄军阵的咆哮和杀意如同被无形的堤坝阻挡,瞬间凝滞了一下。无数双眼睛,都死死盯着那支随时可以夺去他们“血狼将军”性命的弩箭,又惊疑不定地望向他们的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风停了,雨丝悬在半空。战场上的每一粒尘埃都清晰可闻。只有那支冰冷的弩箭,和弩箭后那双同样冰冷、毫无波动的眼睛,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那是赌徒在万丈深渊边缘,掷下的最后一枚、染血的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