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注意到母亲的变化。
有一天早上,母亲竟然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
妈,这裙子真好看。我由衷地说。
母亲微微一笑：是吗这是我二十年前买的,一直没勇气穿。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母亲整理了一下裙摆：因为你爸爸说过,红色不适合我。
她边说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我这才注意到,母亲居然把头发染成了栗色,还剪了一个时尚的短发。
你......变了好多。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变化。
母亲转过身,直视我的眼睛：
不是变了,而是回到了本来的样子。
照顾你爸爸这么多年,我把自己完全忘在了身后。
那次去海南,看他们还相互忘不了彼此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
过去的这些年,我都为了你爸爸而活,可他依然不爱我。
现在我不需要迁就他了,那我就要做我想做的事情。
那些裙子那些化妆品都是我之前想尝试的,
因为你爸不喜欢,我从来没买过,现在总算有机会都试试了。
湘西之行回来后,父亲的状态出现了短暂的好转。
他不再拒绝吃药,面色也比之前红润了一些。
母亲的变化更加明显。
她开始尝试新的装扮,买了几件鲜艳的衣服,甚至报名参加了社区的舞蹈班。
每天下午,她都会花一小时练习舞步。
你爸爸喜欢安静,所以这些年我都不敢放音乐。
有一次,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对我说,
现在想想,其实我可以戴耳机的,是自己太过小心翼翼了。
我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徐林然每周都会来看望父亲一次。
她不再伪装成郎中的模样,而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出现。
母亲对此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会主动给他们倒茶,
然后悄悄退出房间,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看到爸爸和徐阿姨在一起,你真的不难过吗
母亲放下手中的茶杯,平静地看着我：难过什么看到他开心,我也就安心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个月。
一天清晨,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打开门,看到母亲站在门外,脸色异常凝重。
你爸情况不太好,快去看看吧。她声音平静,但眼中已有泪光。
我匆忙跑到父亲房间,他躺在床上,呼吸微弱,面色苍白得可怕。
徐林然已经赶到了,正握着他的手,低声说着什么。
看到我进来,她给了我一个悲伤的眼神。
医生说......可能撑不过今天了。母亲在我身后轻声说。
我走到床边,握住父亲另一只手。
他的手冰凉而瘦弱,几乎没有一点力气。
爸......我哽咽着叫他。
父亲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模糊地看向我,
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别说话了,爸爸,保存体力。我强忍着泪水说。
父亲轻轻摇头,艰难地转向母亲,用尽全力说出一句：谢谢你......
母亲走到床边,平静地看着他：
不用谢,老张。这些年,你也给了我一个家。
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他转向徐林然,嘴角微微上扬：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徐林然紧握他的手,泪如雨下：别说对不起,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在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徐林然伏在床边无声地哭泣。
而母亲轻轻地说了一句：终于自由了。
葬礼很简单,只有少数亲友参加。
徐林然站在远处,没有靠近葬礼的位置,但眼里满是悲伤。
母亲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些什么。
徐林然惊讶地看着母亲,然后点了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邀请徐林然在葬礼后去祭拜父亲,
作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有权利说一声正式的告别。
葬礼结束后,母亲没有像传统寡妇那样守在亡夫的墓前痛哭,
而是平静地转身离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任务。
回家的路上,她告诉我：
你爸爸走得很安详,这是他的福气。
人这一生,能带着微笑离开,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点头。
那天晚上,我看到母亲站在父亲的照片前,点燃了一根蜡烛。
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然后轻声说：老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