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争宠,我姐用五块的价格将我卖给了人贩子。
再次相见时,我是功成名就的时尚主编,她是心机深沉的恶保姆。
她偷窃,敲诈,甚至爬上我老公的床。
可亲爱的姐姐啊。
我深知你是个虚荣贪婪的雌竞女。
这些都只是我为你设计的复仇局。
01
家政公司VIP室。
我用着刚做过美甲的手指划过平板上的简历,不满地皱起眉头。
经理陪着笑脸说:
宋女士,我们签约的阿姨都是最顶尖的,绝对配得上三月的月薪。
这位是高级营养师,这位雅思8分,这位是名校硕士毕业。
您已经毙掉二十个人了,要是还不满意的话...
一张张亮眼的简历被我无情滑过,最后停在一张可以说是简陋的简历上。
证件照上的女人用力笑着,却遮掩不住她暗沉的眼圈,枯黄的发丝,以及身上的贫穷。
经理惊讶,面露难色。
这位阿姨是新来的,离您的要求差得远呢。
我放下平板,语气不容置疑。
就她了,明天到岗。
我打开车门,坐进周乾送我的新车里。
酒红色的内饰面,一股新车的味道,我不太喜欢。
我回到家的时候周乾刚醒。
他穿着深灰色的真丝睡袍,睡眼惺忪从身后抱住我。
你不是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吗怎么想起请阿姨。
我转过身,抱住他撒娇。
我刚做的指甲,你忍心让我拖地洗碗
周乾捉住我的手背吻上。
我的宝贝是最金贵的,怎么会舍得。
没错,人人都知晓我宋如珠是时尚圈新贵,出身名门,一身行头动辄百万。
坊间还有人笑我是每天穿一栋房子出街的女人。
我的发丝柔亮,我的指尖洁白,怎么能去做粗重的家事。
第二天清晨,门铃响起。
我带着起床气打开门。
女人和照片别无二致,穿着一件浅蓝色上衣,沧桑被刻在脸上,完全看不出只比我大了四岁。
我带她进了屋子,她恍惚地张望着豪宅四周。
果然是没见过市面的乡下女人。
在我回来前,将屋子打扫干净。
我穿戴光鲜,脚下的客厅里却狼藉一片。
昨天我特意叫来朋友小聚,算是考验,也算是见面礼。
刘轻女嘴巴微张,还是点了点头。
对了,我家的地面要跪着擦才干净。
我拿起手包,大步离开。
直到坐到车上,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是兴奋的颤抖。
时隔二十年,我和杨轻女再次相见。
在五岁之前,我喊她姐姐。
也是那年,她用五块钱的价格将我卖给了人贩子。
02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小村子里,家家户户,沾亲带故。
我虽然已经五岁了,可个头长得不高,话都说得不利索。
我姐刘轻女比我大四岁,从刚记事起,我就知道,她讨厌我。
爹一抱我,她就哭起来缠着让爹抱她。
娘给我买新衣,她就剪碎我的衣服不许我出门。
我喜欢吃糖,爹从镇上带来的糖果全被她抢了去。
爹娘买的东西都是我的,你不许吃,敢吃一个我打死你。
我有次胆肥了,扒开糖纸就放嘴里,我姐追我打了半个村子。
后来我不敢吃糖了,爹娘也不爱搭理我了,我姐很高兴,对我也不再都是打骂,走哪里都带我一起。
村里人都笑话我是我姐的小丫鬟。
我气极了,心一横咬住她的手腕,咬出一个血淋淋的牙印。
她哭了,我笑了。
我开心地咿呀咿呀说给爹听,爹抱着我,听得哈哈大笑。
我姐盯着我,眼神幽黑。
晚上我起床尿尿,我姐站门边朝我招招手,手心放着一颗糖。
糖可真甜。
我姐拉着我出了家门,走在长长的村道上,月亮圆得像一张明亮的大饼。
姐,我们去哪呀
带你去坐小车兜风。
我兴奋极了,我们村很少能看到小车,更别提坐了,我心里雀跃,牵着她的手一跑一跳的。
村口果然停着一辆黑色小车,后座车门打开,我马上爬上去,可我姐却一动不动。
你先去,姐下趟再坐。
说着,她想甩开我的手。
我心里有点害怕,想跳下车,可整个人被车里的人拦腰钳住。
我紧紧抓着我姐的手不肯放,她拧起眉,狠狠咬住我的手。
她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一个人,我咬了她,她就一定要咬回来。
我吃痛松了手,车门重重关上,我挣扎大哭,小车听不到我的哭声,我姐的身影变成一个黑点,然后消失不见。
我清楚地看到我姐是笑着的,笑得开心极了。
03
再醒来时,我躺在一列行进的火车上。
车厢昏暗,旁边堆着乱七八糟的货物。
我还想哭,可泪几乎流干了,一滴也沁不出来。
醒了啊。
眼前说话的人我认识,是村里的英子婶,常常跟我娘在村口嗑瓜子,就是她在小车里抱住了我。
不许哭,不许喊,就给你吃饭喝水,行不。
我点点头,抢过她手里的馒头狼吞虎咽。
婶,我们这是去哪啊,俺姐呢
傻女,你姐把你五块钱卖给俺了,让婶带你找新爹娘。
我没想到我姐竟然直接将我卖了,手里的馒头也掉在脚边。
明明已经干涸的泪腺此刻又如泉涌。
婶,俺不要新爹娘,俺要回家。
英子婶嗤笑一声,没再理我。
我恍惚地流下两行泪,捡起脚边那半个脏馒头继续吃起来。
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家了。
刚在新的镇子落下脚,英子婶就给我洗了脸梳了头换了新衣服,还在我眉心点了一枚红色贴纸。
我头一次打扮得这样好看,她让我别哭丧着脸,于是我见人就笑。
一茬茬的人来,捏我的脸,让我转圈给他们看,但都还是摇头离开。
一天下来,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英子婶啐了一口。
没人要的赔钱货,我就不该听你姐的,真是个拖累。
她一巴掌扇得我趔趄,整齐的羊角辫被打松了。
我被关在门外,三九天我只穿着一件单衣,只有晒着太阳才不至于瑟瑟发抖。
太阳挪地,我也跟着挪地,太阳落山,我就蹲到门边抱着自己。
我哆嗦着敲响门,英子婶将我拽进去,在地上跪了一夜。
那一夜,我闭上眼,全是我姐最后那个开心的笑。
英子婶带我跑了三四个地方,还是没人愿意当我的新爹娘。
她气急了,拿棍子抽我,拿烟头烫我,我没有哭,反而冲她咧嘴。
她打了个寒战,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
死丫头片子,笑起来真渗人。
很快,我病倒了,英子婶嫌弃地踹上我两脚,拎起我的衣领丢进小车里。
她要带着我去下一个地方了。
我大喊着要尿尿,英子婶看我脱了裤子就要尿在车里,只好在服务区喊停。
服务区偌大的厕所却只有我们,我心冷了一截,要离开时,进来一个漂亮阿姨。
我眼疾手快,小小的孩子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英子婶,死死抱住那阿姨的大腿。
阿姨,她是人贩子!救俺!
英子婶暗骂一身落荒而逃。
漂亮阿姨带我去警局,可我咿咿呀呀,说不出家在哪。
第二天,我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院长问我叫什么名字,我的脑海中鬼使神差冒出两个字。
如珠,我叫如珠。
04
两个月前,一家女性杂志对我进行了深度专访。
标题被加粗打在封面时尚圈富贵花,揭秘宋如珠的流光人生。
我望着杂志嗤笑一声,随手放在脚边。
什么富贵花,都是假的。
福利院的日子并不好过,那里是最不缺竞争的地方,只不过角斗士们被换成了渴望有家的孩童。
我咬牙隐忍度日,活了下去,还攒了一笔打工的钱到成年,拿了奖学金飞去国外镀金,在异国他乡与周乾一见钟情。
周乾彼时是炙手可热的摄影师,我杜撰了个海归华侨的身份,很快让他倾心。
我对他耳语说想要回国发展,他呕心沥血为我的作品拍了一套大片。
于是,我一跃成名,荣归故里,从那天起,宋如珠这个名字在时尚圈有了一席之地。
而我做这一切,正是为了今天。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更多的是精心设计。
从打听到刘轻女来到这个城市打工,到她的简历放到我面前,足足花了我两个月。
她经济窘迫,还有个在私立高中读书的女儿,这份月薪两万的保姆工作,简直像一块天上掉下来的肥肉。
我笃定她不会拒绝。
可我没想到,她居然完全没有认出我。
不过没关系,我会让她认出我,并且痛哭流涕,告诉我她有多后悔。
我冷笑一声,打开电脑里的监控软件,熟悉的家分成不同的视角,大大小小地排列在屏幕上。
早几天,我已经在家里各处安装好了隐形摄像头。
刘轻女正跪在地上,用抹布擦着干涸的呕吐物,哪里还有半分趾高气昂的样子。
像是一条落魄的狗。
指尖轻点在桌面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这场戏要怎么演呢,我的姐姐。
05
不到三个小时我就回到了家。
打开门,屋里重归整洁,地砖闪亮如镜。
刘轻女为我递来拖鞋,却从我脸上读到了不满。
宋女士,您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我重新打扫。
我斜睨她一眼,捏住了鼻子。
刘姐,你是多久没洗澡了都馊了。
刘轻女瞬间涨红了脸,抬起胳膊嗅了两下。
我现在就去洗。
我心中哂笑。
当年她为了让爹娘嫌弃我,每日醒来就朝我扔来马粪。
我每日都是臭烘烘的,不仅村里的同龄孩子笑话我,连爹娘都嫌弃我。
那个时候,刘轻女就站出来泼上一盆脏水。
是妹妹太调皮,非要去跟马玩。
我挨了一巴掌,抱着碗去院子里蹲着吃,还能听到刘轻女朝着爹娘撒娇。
妹妹真难闻,我的胃口都没了。
娘给她夹了菜。
多吃点,等会才有力气出门。
我饿得饥肠辘辘,眼花到挖起一捧土就往嘴里塞。
一个小时后,刘轻女从浴室出来,手肘都被搓红搓破了。
宋女士,我洗干净了,现在绝对没有味道了。
我凑近轻嗅了两下,只有沐浴露马鞭草的味道。
但还是第一时间掩住了口鼻,将手中那瓶香水丢给她。
刘姐,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
这时候,周乾也睡醒下了楼。
哎呀,这么大味儿。
他说的是香水的味道,因为在刘轻女洗澡时,我喷满了整个屋子。
但刘轻女可不这么觉得,她红涨的面孔刷得变白,再次钻进了洗手间。
甚至耽误了晚饭的时间。
很好,以后身上有异味的那个人,不再是我了,不管她洗得多干净,都会怀疑自己身上有难闻的味道。
亲爱的姐姐,这只是道开胃菜。
06
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顺利。
所有的监控视频看完,也没有抓到刘轻女的狐狸尾巴。
她干活儿麻利,让人挑不出毛病,就连烧的饭菜也很合我的胃口。
饭后我约了好友小小在家里见面。
小小是当红的模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一身名牌更是把她装扮得贵气十足。
将刘轻女衬托得更是黯淡无光。
如珠姐,谢谢你借我的东西,不然我可就要丢大人了。
小小去一些高级场合时,就会找我借点东西充门面。
几件衣服首饰而已,刘姐,帮我放到衣帽间里。
小小从上到下审视了遍,才将手中的纸袋交给刘轻女,坐下来跟我咬耳朵。
姐,你不是喜欢清静吗,怎么请保姆了她也太寒酸了。
我看到刘轻女送完衣服回来,脚步一顿。
她肯定听到了。
下周,我还有一个试镜,姐,能不能...
我爽快地答应了小小,并且告诉她下次来还直接交给保姆就好。
刘轻女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小小的那身衣裙。
以前只要爹娘给我买了新衣裙,她就要嫉妒地扒下来。
穿不下我的衣服,就要把衣服剪成碎布片,然后哭着让爹娘给她买新衣服。
那时她就是这样的眼神。
姐,下午你不在,你把东西还给刘姐了。
收到小小的信息时,我回了个好。
我当然知道了,有了监控,整个过程都被我尽收眼底。
我看到刘轻女送走小小后,打开纸袋深深看了一眼,脚步也有些踌躇。
回到家,我第一时间检查了里面的衣服包袋,全被换成假的不能再假的A货,还沾上了一股浓烈的味道。
是我送刘轻女的那款香水味。
我打开定位软件,看到自己的一款白金此时正身处一家二奢店。
翘起来的嘴角按捺不下去,刚放下的饵,鱼儿便急不可耐地咬钩了。
果然,就算装得再好,时间长了也会露馅。
偷窃金额高达六位数,足够刘轻女吃几年牢饭了。
不过这样哪里解得了我心头之恨,我要等她自尊全无,等她众叛亲离,再夺取掉她的自由。
雪上加霜算不上痛,从高处坠落才最痛。
那我就将她送上高处,再亲手推下。
07
幽长昏暗的车厢里,有刺鼻的煤炭气味。
前方的尽头有光。
我拼命往光的那头跑,可车厢怎么这么长,我怎么跑都到不了。
我从梦魇中惊醒。
同样的梦做了二十多年,可每一次都让我一身冷汗。
周乾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我下楼时,刘轻女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我坐下来慢条斯理送进口中。
宋女士,早餐还合口味吗
我点点头。
刘姐,你也一起吃,还有,以后叫我如珠吧。
刘轻女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
食物搭配得十分营养,优质碳水,丰富的蛋白质,足量维生素,还有天天都要吃的燕窝炖盅,让她丰腴了不少。
这段日子我对刘轻女极好,吃穿用品一概不吝啬,更是对她十分和善。
跟刚来的憔悴枯槁样子比,她已是判若两人。
而经她手还回来的奢侈品,总有几件的定位出现在二奢店,我也装作浑然不觉。
都说红气养人,说到底其实还是钱养人。
现在的她两颊饱满红润,发丝也变得乌黑亮泽。
看起来....
看起来同我更像了。
每个月的出刊日前夕,都是杂志社最忙的时候。
在办公室连吃了几天外卖,熟悉的绞痛感在胃中翻涌。
被拐时的颠沛流离令我饥一顿饱一顿。
逃跑时饿极了,我也会打跑抢食的狗,贪婪地啃食这垃圾箱里的残羹剩饭。
等到了福利院,日子还是不好过。
要是惹老师生气,会被惩罚饿肚子。
大点的孩子更是会抢走我碗里的肉,将讨厌吃的食物丢给我强迫我吃下。
有一次我被逼着吃下桃子,过敏到呼吸道肿胀、无法呼吸,险些丧了命。
久而久之,我便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常常在午夜梦回时疼得在床板上打滚。
直至现在它都脆弱无比,一旦有些刺激,都能疼出我一身冷汗。
这段时间吃惯了刘轻女做的清淡饭菜,胃病一直没犯,竟令我一时疏忽了。
吃了片止痛药,我给她打去电话。
刘姐,晚上过来给我送饭。
08
日落月升,杂志社里依旧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废寝忘食,进行着最后的冲刺,我也不例外。
我正检查着最后的校对稿,助理敲门进来。
老大,有人找你,要让她上来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刘轻女到了。
嗯,你去带她上来。
我合上电脑,走到办公室门口。
从入口到办公区,这里都能一览无余,其他人看我亲自等着,也都很好奇来的是何方神圣。
没一会儿,助理领着刘轻女走进来。
她穿着我送的衣服,俨然一个贵妇,众人的目光如芒,她低垂着头,直到看到我的那刻,眼神才一亮。
刘轻女带来了三菜一汤。
都是养胃温脾的菜色,饭菜一入肚,我的胃马上舒缓下来。
喝完最后一口汤,助理提醒我晚上的拍摄快结束了。
刘轻女已经将饭盒装回袋子,准备离开。
如珠,那我先回家了。
我打断了她的话。
要不要跟我去摄影棚看看,顺便拍张照。
如我所料,刘轻女的眼睛亮了那么一下,她来时虽然低着头,可我却看到她眼神中的憧憬和好奇。
对于她那样虚荣的人,这个提议应该很难拒绝。
看她犹豫不决,助理冲我挤挤眼,挽住了刘轻女的袖子。
姐,你难得来一趟,就和宋编一起吧。
刘轻女被助理半拉半拽,一起去了摄影棚。
化妆间是分开的,为了保障艺人的隐私,隔音做得很好。
助理神神秘秘地跟我八卦着。
老大,群里都在说你和你姐姐长得好像,都是美人。
化妆师为我涂好正红色的唇膏,我对着镜子莞尔一笑。
是吗
我走出化妆间时,刘轻女已经化好了妆,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
而我穿的是一件黑色裙子。
摄影师眼睛一亮。
宋编,你们姐妹俩长得真像。
刘轻女正要开口,被我揽住了肩。
经常有人这么说。
我一向不爱笑,今日却格外地平易近人,棚里的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我们站在光位下,摆出不同的姿势。
我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他们都以为我们是姐妹呢,我确实一直想有个姐姐,刘姐呢,有妹妹吗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纵使再细微的表情变化也不准逃过。
霎时间,脑海中冒出一个离谱的念头。
如果刘轻女流露出一丝悔意,我会心软吗,会放下怨恨,会放过她,当作是个普通的陌生人吗
然后,我看到她不动声色地摇头笑笑。
没有,我没有什么妹妹。
短短一句话让我瞬间冷静下来,仿佛刚才那丝心软,从未有过。
摄影师放下相机,摩挲着下巴思忖片刻。
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手上拿点东西吧。
摄影师从道具箱里翻出两枚东西,小跑几步递过来。
我下意识接过来,刘轻女却脸色一变,打掉了我手上的水蜜桃。
别碰,你过敏!
水蜜桃砸在地上,并没有瘫烂成一坨,而是弹跳了几下,滚到了角落。
所有人面面相觑,还是助理先开了口。
这是假的,我们都知道老大桃子过敏。
刘轻女从惊讶中反应过来,连声跟摄影师鞠躬道歉,我努力压抑住自己的震惊。
就到这里吧,刘姐,你可以继续回家干活儿了。
我的声音不小,围观的人群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什么啊,原来是老大家的保姆啊,真是浪费感情。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人听到。
刘轻女手足无措,换了衣服很快便离开了。
我心不在焉,连影棚收工了都未察觉。
我从未往家里买过桃子,也从未跟她吐露过对桃子过敏,那她怎么会知道。
只有一个可能。
她早知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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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是我太自负了。
以为自己步步为营,一切尽在掌握,居然才发现刘轻女的伪装。
她什么都明白,却还要配合表演。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声脆响,中指的甲片直接被我掰断,光秃秃的很是扎眼。
我和刘轻女默契地谁也没再提那件事。
她照例为我准备好丰富的早餐,按时按点送来饭菜。
我守株待兔,等她露出獠牙。
所以当我看到那条虚拟号发来的匿名信息时,便知道她是更没耐心的那个。
这条信息很长,内容乏善可陈。
无非就是说知道我不是什么归国华侨,而是被拐卖的村里丫头,要是不准备两百万的话,就会曝光出去。
我哂笑一声,原来她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我已经在圈子站稳了脚跟,况且也从没亲口说过自己的生平,曝光出去,还能演一段苦情戏,博来一些同情。
这样,美强惨我就全占了。
收到信息的当天,她照例来给我送饭,面色如常。
我也保持亲切,奉陪到底。
我像是看到救命稻草,抓住她的手,表现得怕极了。
刘姐,有人用我的过去威胁我,万一让别人知道,我就完了。
我声泪俱下,她此刻一定得意极了,得意地只知道抱着安慰我,却没问我发生什么了。
是啊,她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自然什么也不需要问。
如珠,别怕,我们去报警吧。
呵,好一招以退为进。
不行,对方说了,如果报警,她会马上联系媒体,把我的事情全都说出去的。
我根本不是什么归国千金,只是个被拐卖逃走,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
我掀起衣摆,将那些伤疤都露出来。
刘轻女看到后身体一震,我心中涌出一阵扭曲的快意。
我不清楚,我被拐卖后的事情,刘轻女知道多少,看到这些她会心痛吗
不,她从小就是没有心的。
两百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给她就是了,刘姐,还好有你陪我,谢谢。
刘轻女抱我抱得更紧,我也亦然,表现得感动不已。
谁能想到两个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女人,实则是影后飙戏呢。
在我的坚持下,刘轻女没有去报警。
在两天时间之内,我准备好了两百万现金,全部装在一只手拎包里。
对方指定了时间和地点,让我将现金放在商场的储物柜里。
我请求刘轻女陪我一起去,她却面露难色。
如珠,我有些事情去办,不能陪你去了。
我假装理解,自己开着车去了位于郊区的那座商场。
在我出门五分钟后,刘轻女后脚也出了门。
不过我还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打算。
我准时将钱放入储物箱,将密码发给了那个匿名号码。
半个小时我回去一看,手拎包已经被拿走了。
我找到商场的监控室,有钞票说话,我被毕恭毕敬地请了进去。
刘轻女还不算太蠢,放储物箱的地方监控最近正好坏掉了,是被人为破坏的。
不过她百密一疏,还是有一只摄像头拍到了她,她行色匆匆,看着十分慌张。
我故意晚些回家,进门的那一刻马上切换情绪。
刘轻女快步迎上来,她居然没有走,看来两百万填不满她的胃口。
如珠,你没有碰到那个人吧。
她的手指绞在一起,不知是关心我还是担心自己暴露。
没有,就当是破财消灾,都过去了。
看我摇摇头,她才长吁一口气,没有发现我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很好,偷窃,再加上欺诈,数罪并罚,不知道能判几年,我为她准备的厚礼又重了一分。
但这份礼物若是由我引爆,可就太无趣了。
10
周乾最近有点怪。
这些年他的作息十分规律。
中午起床出门,下午吹吹牛逼,晚上泡妞蹦迪,回来时,脖子上还有鲜红的草莓印。
他也问过我。
如珠,你真的不会生气吗
我笑着摸着他的脸。
怎么会呢,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艺术家气质。
我的回答令他很满意,他雨露均沾地吻上我的脖颈。
可是这个月,他居然经常待在家里。
而且,经常同刘轻女共处一室。
世上的男人皮囊千奇百怪,里头的芯儿倒是惊人得相似,都是见色起意的低等动物。
刘轻女刚来时,周乾一个眼神也不会给她。
可当她逐渐丰腴饱满,他的目光便越来越频繁地黏在她身上。
午休时,我听到监控里传来周乾的声音。
刘姐,你有那种熟女的味道。
你的身材真好,不像我们家如珠,太瘦了,硌人。
我昨晚梦见你了,你猜我们梦里在干嘛
我轻叹一声,哀叹丈夫的泡妞手段真是毫无长进。
刘轻女先是礼貌回应,等周乾的话愈加露骨时,她忍不住呵斥。
周先生请自重,你这样对得起如珠吗!
多么冠冕堂皇,义愤填膺。
但当我回去时他们又如往常一般,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得,又多了个影帝。
周乾有个习惯,从酒吧回来,会顺路去我最爱的烘焙店,给我带只小蛋糕。
我这次没有吃,将那块红丝绒蛋糕推到了刘轻女面前。
刘姐,我怕发胖,你替我吃吧。
他们两个果然没让我失望。
有一日,周乾从身后揽住刘轻女,附耳说了声悄悄话后,她便再也没有拒绝。
我若是提早回家了,就能看到她惊慌的脸,凌乱的衣领,还有周乾眼中的意犹未尽。
早起我突然想吃周乾带回的小蛋糕,刘轻女却先一步从我手中夺去。
如珠,这个可以给我吃吗
我笑得善解人意。
当然。
我托着腮,看着她将蛋糕几口迅速吃光。
我亲爱的姐姐,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吃独食。
虽然你从来不许爹跟我亲近,必须独占他的宠爱,可我却很大方,愿意跟你分享我的丈夫呢。
当年我借着周乾的势踏上东风,可如今我风头正盛,他却失了职业道德,早被市场抛弃,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一般惯着他。
这些年,若不是有我,他哪能过上这般优渥的生活。
等用完最后这一次,他就可以回到垃圾桶老家了。
11
为了给他们独处空间,我借出差之名离家几日。
他们正是浓情蜜意,哪会想到一举一动都被录了下来。
我没有出差,而且回到了出生的那个小村庄。
当踏上这片土地时,我却比想象中的更平静。
村里的年轻人陆续离开,留下的只有老人和孩子,整个村子都破败不堪。
请问您知道刘大富家在哪里吗
我在村中遇人便问,他们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毕竟我这样的女人,看着跟村子毫无瓜葛。
村东头,不过早没人住了。
记忆中的家比预想中更破败,我住过的东屋更是整间都塌掉了。
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回来。
上大学后,我拼命勤工俭学,趁暑假时凭着些许的记忆,终于寻到了家乡。
我回来的那日,村里在举办一场下葬仪式。
死的人是我爹娘。
他们去邻村吃喜酒,不料新娘却往饭菜里误撒了农药,就这样毒死了好几桌子人。
我站在远处,看着刘轻女站在队伍抱着爹娘的遗照,我揉了揉眼睛,竟发现她在低着头笑。
我呆愣住,一枚纸钱吹到了我的身边。
刘轻女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慌张地躲起来,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的哭声被她发现。
她得到了一切,然后又弃之敝履,而我千辛万阻找到了回家的路,却还是未能见到爹娘最后一面。
这让我怎能不怨,怎能不恨呢。
从擦干眼泪那一刻起,我决定要向她复仇,要万无一失,更要一击毙命。
如今,我终于羽翼丰满,万事俱备。
爹娘的坟头长满了草,看来从未有人打扫过。
我望着墓碑上残缺模糊的字迹,浇下一杯薄酒。
爹,娘,若是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善恶有报吧。
12
祭拜完爹娘,我迎着风走到了村西头。
枯槁的柳树下坐落着一座砖瓦房,破烂的木门歪斜地挂着,被吹得嘎吱嘎吱响,随时都可能倒下。
踏入院子里,映入眼帘就是大大小小的酒瓶,浓烈的酒精味道也扑面而来。
我不慎踢倒一只酒瓶,酒瓶咕噜噜滚向前方,引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你是谁来我家干嘛!
面前的男人不修边幅,满口都是被烟酒浸烂的黄牙。
他手上还捏着半瓶酒,用一种湿黏的目光凝视着我。
我捏住鼻尖,俯视着这个如臭虫一般的男人。
你就是许刚刘轻女的老公
我收到的调查里说刘轻女是逃出来的,她初中毕业后嫁给了许刚,无奈他是个酗酒的烂人,不光打老婆,疯起来对自己的女儿都差点动刀子。
家里的生计全凭刘轻女一人做活儿撑着,五年前,她终于不堪忍受,逃出了村子,辗转多地才落脚在现在的A市。
听到她的名字,许刚面目狰狞起来,恨不得将提及的女人撕碎抹净。
你认识那贱女人
是啊,她现在找了份好工作,每个月有两万块拿,女儿也在私立高中读书,可你怎么...
我故意露出嫌弃又可怜的眼神,许刚的怒火果然立即燃烧起来。
鄙夷和同情是这种人最好的引燃物,只要一点火星子,就足以令他爆炸。
两万!这臭婊子,在城里赚这么多钱,居然一分钱也不拿给我花,让老子留在这个破地方吃苦,妈的,要是见到她,老子非要打死那个烂货。
许刚顿了顿,看向我:听你的话,你知道她在哪儿
我给许刚留下地址和五百块钱,让他务必在后天中午到。
许刚却生了多的贪婪。
这点儿钱,打发叫花子呢你跑这么远告诉我,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帮我吧。
他说错了,他可比不上叫花子,乞丐尚是出卖尊重,自食其力,而他不过是一条外强中干的跗骨之蛆。
我不屑与这种垃圾人周旋,又掏出几张钞票。
钱可以给你,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谄媚地点头:你问,你问。
你知道英子婶的下落吗
呸,那老婊子早就溜了,妈的,要不是当年她撺掇我娶了那婆娘,我也不至于成这样,什么黄花大闺女,就是个烂货!
我喉头泛起一阵剧烈的恶心,扔下钞票。
许刚乐呵地捡起一张张纸币,滋着黄牙朝我敬了个礼。
老板放心,我一定准时到。
13
回到A市,我前往订好的酒店,直接脱了个精光。
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的衣服也都让保洁直接扔掉。
以前我渴望回去的村子,现在却令我浑身不适,只回去一趟,身上的味道就变得浓烈。
破败腐朽的味道,纸钱燃烧的味道,还有劣质酒精的味道。
英子婶这个名字,每提一次,都令我我浑身战栗。
我趴在马桶前干呕着。
打开花洒,热水流淌过我的肋骨与腰间,上面一枚枚烟疤就是那个女人笑着按下,我哭得越厉害,她就笑得越张扬。
我的仇人从来不只一个。
许是最近忧思过度,这几日连头发都掉了更多。
脆弱和恐惧通通被冲入下水道,从浴室出来的我,又变回那个无坚不摧的宋如珠。
我换上衣服赴下午的约,挑了离对方近的一家甜品店。
店里的客人大多都是穿着校服的学校生,我点了几道招牌的甜品等待。
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清瘦女孩推门进来,我伸出手招呼她。
许思,这里。
名为许思的女孩落落大方地坐在我的对面,我将甜品推到她的面前,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许思是我一年前开始资助的学生,她中考成绩优异,却付不起私立中学的高昂学费。
我见到许思的第一面就决定资助她,这个女孩不卑不亢,见到可能资助自己的人也丝毫没有讨好,我很喜欢她。
可让我资助她的因素,还是家属那栏写着我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许思是刘轻女和许刚的女儿,她和她的父母完全不一样,我很意外刘轻女那样的人居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我每个月都能收到许思的成绩,她从未掉下过年级前五。
时间长了,她的话也变多了些,会讲些她母亲的事情,讲她母亲为她织的新毛衣,讲她母亲也终于来了A市,话里行间都洋溢着爱意。
我表面笑着,心脏却似被一只大手捏紧,流淌出不甘、嫉妒的汁水,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刘轻女怎么配拥有这样的爱。
我从沉思中抬起头,对上许思疑惑的目光。
宋姨,你是找我有事吗
这孩子果然冰雪聪明。
我从容地在包里抽出一张精美的邀请函,推至她的面前。
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邀请你来参加生日宴。
邀请函上用烫银的字写着地点和日期,散发出红苹果的清甜。
许思想了一下,答了声:好,我会去的。
14
第二天,我将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给周乾打了个电话。
一分钟后他才接通:老婆,生日快乐,你真的不能提前回来吗
周乾的祝福黏得像是浓郁的蜜糖,甜腻,所以更容易沾上扑来的飞虫。
我这里还有点事,明天才能回。
好吧,那我明天帮你补过生日。
我们又交换了几句心如止水的情话,他才恋恋不舍,打着呵欠挂掉了电话。
而监控视频的他倒是精神十足,他上身赤裸着趴在岛台上,吃掉刘轻女手中的草莓,又吻上她的脸颊。
许刚准时来到小区门口,他跟门卫解释好久才被放行。
第一个观众已就位。
我也启动车子,进地库,坐电梯,许刚在一层进来,惊讶之余冲我咧嘴一笑。
老板,那贱人真的住这种地方
我瞟了他一眼:你等会儿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许刚点头称是。
电梯到了十八层,手机叮咚一响,是许思到小区了。
我按下密码开了门,他们没有在客厅,二楼隐约传来调笑声。
我没有关门,示意许刚安静,带着他上了二楼。
刘轻女和周乾果然在我的卧室里,门缝里能看到二人在床上耳鬓厮磨着,刘轻女一个翻身,跨坐在周乾身上。
周乾兴奋极了:今天怎么这样主动,穿着她的睡衣,你也很兴奋吧。
许刚目眦欲裂,呼吸越来越粗重,当看着刘轻女拿着一根领带俯下身去,他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踢开了门。
妈的,你个臭婊子,背着老子出来乱搞,老子今天打死你。
我站在门口,屋里传来挣扎的叫声,水杯落地的声音,很快就归于平静。
这跟剧本写得不一样,我蹙了蹙眉,许刚这种人,居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这不科学。
我走进去,看到许刚震惊地呆在床尾,两股战战,脚下一滩水渍,居然是尿了。
而刘轻女依旧跨坐在周乾身上,她手中的领带没有绑在周乾眼上,而是紧紧勒着他的脖颈。
周乾张大嘴巴,眼球突出来,整个人都不动弹了,可刘轻女的手依旧死死拽着领带。
我脑袋一片空白,惊得后退两步。
许刚最先反应过来,叫唤着:杀人了!杀人了!,仓皇夺门而去。
我努力冷静下来,掏出手机,按了好几次才拨通报警电话。
这时,刘轻女转头看向我,我想要逃,可腿却是软的。
她突然冲我明媚一笑。
如珠,别怕。
我怎能不怕,她下一个要杀的会不会就是我。
外面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宋姨,你在家吗
是许思的声音,刘轻女也第一时间认出女儿的声音,笑容凝滞在脸上。
许思应是四处没找到人,上了二楼,脚步声越来越近。
刘轻女依旧望着我,我看出那笑容带了一丝祈求。
她不想被女儿看到这个样子。
脚步声马上就到门口,我用尽所有力气,跑出房间,拦住了许思,接着紧紧捂住她的眼睛。
15
警察很快赶到,带走了她和周乾,对,周乾没死,他的命够硬,真是祸害遗千年。
我送许思回学校安顿好后,第一次进了刘轻女的房间。
她的东西很少,少到一只背包就能放下,我翻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有发现其他东西,包括那两百万。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可现在却思绪如麻,我怎样也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杀周乾。
我一步步抛下诱饵,设下圈套,临到了时,她却自己主动跳下更陡峭的深渊。
我心中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反而空落落的,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复仇吗
再见到刘轻女时,是在医院的病房。
警察告诉我说,虽然她的杀人嫌疑证据确凿,可她身患重病,只能先送去医院进行取保候审。
我到的时候,病房里有别的人在。
几个女人围坐在她的病床前,她们又哭又笑,抱成一团。
才几天的时间,红润健康的刘轻女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那头乌黑的发稀了一半,整张脸都浮肿起来。
我凑近病房,想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刚听到起诉、作证这两个词,就被刘轻女发现了。
后来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如珠,你来了啊。她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此行是想问她为什么要杀周乾,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内容。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被你卖掉的妹妹。
她回答得坦荡:一开始就知道。
我步步紧逼。
那我做的事,都你知道吗
我故意嫌弃打压你,将你的自尊踩到脚下。
我假装被敲诈,就是想将你引蛇出洞。
我对你好,其实是为了捧杀你,我知道你和周乾都是什么货色,所以我要让你痛恨的丈夫抓到你,你最爱的女儿厌弃你。
这些你都知道吗
刘轻女怔住,我想肆意地笑出来,可最终只有眼底的泪水不受控地沁出来。
我怀着一腔恨意走了这么远这么久,甚至不惜将自己变成狠毒的模样,走到了这场复仇之路的尽头,终于可以问出那个问题。
所以姐姐,你现在后悔当年卖掉我吗
她的眼眶红了,缓慢而郑重地摇了摇头。
我不后悔。
如珠,你能资助思思,真的谢谢你。
她说的不是我后悔了,而是不后悔,不是我恨你,而是谢谢你。
这场精心的报复终是一败涂地。
我还是输了。
16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病床的,像一具失魂的皮囊。
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喊我去配合调查,我也全都应下。
接待我的警察安慰了我两句,开始阐述案情。
周乾险些领带绞勒导致窒息死,刘轻女用尽了全力,显然是下定决心要他的命。
至于杀人动机,是因为死者给刘轻女的食物中投放毒物。
投毒
对,是金属砣,周乾长期在蛋糕里投毒带回家,他也承认了,他想要拿到你的全部财产才起了杀心,也说刘轻女亲口说杀他是为了你。
我身子一震,为了我是什么意思。
警察推了推鼻尖的眼镜。
而且这个案子不止如此,它牵连甚广,似乎都与宋女士你有关。
我不明所以。
警察将几张材料摆在我眼前。
这是一起奢侈品盗窃案,报案人刘轻女声称有人长期盗窃您的财物变卖,我们已经锁定了嫌疑人,是一位叫林小小的模特。
还有一桩打架斗殴案,一位叫方翠英的女人与他人产生纠纷,我们发现她们是因为分赃产生的矛盾,而据多方线索举报,方翠英与多起人口贩卖案有关。
我们获取了刘轻女的DNA样本,发现她正是其中一起人口贩卖案的被害者。
我们通知了她的父母,他们就是A市本地人,现在已经到了
警察的每句话都说得简洁清晰,可合起来我却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在说什么偷东西的人不是刘轻女吗敲诈我的不是刘轻女吗她明明是加害者,为什么摇身一变,成了被害者。
我想起刘轻女对着纸袋的踌躇,想起商场监控里她一扫而过的身影,想起她主动提出想吃下周乾带回来的蛋糕。
真相怎么会是这样。
我自以为是的报复只是一场笑话,我痛恨的人居然在一次次保护我。
警察看我发愣,在我面前的桌上敲击两下。
你想见见他们吗
17
面前的夫妻二人一个儒雅,一个温婉。
我走到他们面前时,妻子激动地险些站不住。
他们的确是刘轻女的父母,她的眉眼像面前的男人,微翘的鼻头更是面前女人的翻版。
而我跟刘轻女,更有七八分像,我也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抱住我,说自我和姐姐走丢后便一直在寻找我们,从未停止过。
女人泫然欲泣,抬头问我:如珠,你的姐姐似玉呢
在那个小山村里,我的姐姐叫刘轻女,而我叫刘贱女,因为我爹娘说女儿就是轻贱的赔钱货,这样的名字才好养活。
我终于想到去福利院的第一天,我为什么给自己起这个名字。
那是一年腊月时节,我偷拿了供桌上的糕饼被发现,娘脱下鞋就往我身上扇。
我怕得闭上眼,可没觉得痛。
原来是姐姐挡在了我身上。
娘,糕饼是我拿给贱女吃的,不怪她。
于是娘的鞋底打在姐姐身上,罚她去院子跪了一个小时。
我趁爹娘睡着,将怀中偷拿的糕饼给她。
贱女拿的,姐姐,吃。
她整条腿都跪肿了,却怕我冷,将我紧紧圈在怀里。
你才不是什么贱女,你是如珠,是姐姐的掌上明珠,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叫如珠!
18
发黄的寻人启事上,是两个小女孩的合影,是七岁的袁似玉开心地抱着自己两岁的小妹妹袁如珠。
在拍完这张照片后,她们被三十六岁的方翠英哄骗着上了车,拐回了千里之外的小山村。
同村的刘大富夫妇出价三百块,方翠英嫌钱少,可女孩本就不好出手,骂骂咧咧地卖给了他。
花钱买女娃,存什么心思,村里人都明白。
跟妹妹不同,被卖来的袁似玉已是记事的年纪,养父的目光让她不舒服,有一夜将手伸进了她的被窝中。
她狠狠咬了他一口,却被一巴掌扇出了鼻血。
第二天,爹娘带她去集市买了新衣服,原来那些养母都知道啊。
她不是没有想过逃走,可那时她不过七岁,更舍不得丢下自己的妹妹。
后来,爹娘开始频繁带她出门,给她洗干净,穿上新衣,嘴上还要涂点胭脂,塞上一颗糖。
她吞下甜蜜的糖,等醒来时已经躺在了陌生的床上。
她哭着拒绝,可更没有人在意她的那一声声叔叔,一行行泪珠。
就这样过了三年,她以为自己可以忍下去,可当养父用同样的目光看向妹妹时,她无法再忍下去。
妹妹长得白嫩,她就在她的脸上涂上马粪。
妹妹想亲近养父,她就用巴掌警告。
爹娘如法炮制,给妹妹买新衣,她就将其剪成碎片,让妹妹出不了门。
她更是寸步不离守在妹妹身边,生怕一眨眼她也会掉入那恐怖的地狱。
可是她的小动作还是被发现了,养父拽着她的头发直接撞到墙上,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那天夜里,她悄悄出了门,敲响了方翠英的家门。
英子婶,你能再拐卖我妹妹一次吗
方翠英讶异,这女娃提的要求实在奇怪。
接着,袁似玉递来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钱,那是一位叔叔给她的。
婶,我有钱,求求你,再拐卖她一次吧。
19
庭审现场,刘轻女,不,是袁似玉作为证人控诉着方翠英的罪行。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方翠英负隅顽抗狡辩着,但一共有七位受害者作证,证据充分,无可辩驳。
审判长敲下法槌。
被害人方翠英,以拐卖儿童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判决一出,所有人鼓起掌来,袁似玉和其他受害者激动地抱在一起,是病房里的那些女人。
我坐在最后一排,用墨镜和口罩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想要趁人不注意,偷偷离开。
如珠,是你吗
我还是被她发现了。
我脚步顿了一下,拔腿就跑。
是的,我在躲她,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可她还是执着地追出来,我听到身后摔地的声音,赶忙停下转过身去。
她摔倒了,帽子被甩掉,露出掉光头发的脑袋。
我怯怯地走过去扶她起来,为她戴好帽子想要再次离开,却被她死死抓住。
我低下头,看到那只抓着我的手腕上,有一枚清晰的牙印疤痕。
那是五岁的我咬下的。
我颤抖地抚着那块疤痕。
是不是很疼
她还是那样笑着:不疼,想到能保护如珠,姐姐就一点也不疼了。
妹妹离开后,被养父母的毒打不疼。
在商场和方翠英的扭打不疼。
被周乾下毒,浑身的病痛不疼。
只要能保护妹妹,她都觉得不疼。
我将脑袋埋到她的怀中,打湿了她的前襟,我呼吸急促,重复说着一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而她像是小时候哄我睡觉般,轻轻拍打着我的背。
没关系啊,如珠。
20
暖玉归家
后来的后来,周乾净身出户,未来的日子都要插着管子。
林小小被查出是惯犯,偷窃的数额巨大,被判了刑。
许刚被起诉故意伤害,也要吃上几年牢饭。
我将许思和爸妈接到家里一起住,一向冷清的家一下子变得热闹极了。
至于姐姐。
万幸的是,她的病情发现及时,经过治疗,体内的重金属终于排干净,在恢复健康后,她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今天的天气很好,是万里无云的蓝。
今天也是姐姐出狱的日子,我带着爸妈和许思早早在外面等着。
铁门打开,姐姐穿着那件浅蓝色上衣走出来,面庞被阳光照亮。
等和许思与爸妈打完招呼后,姐姐走到我面前,我们就这样互相凝视着彼此。
我几步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姐,欢迎回家。
我是她的掌上明珠,她亦是我的怀中暖玉。
在漫长的未来里,换我来守护你吧,我亲爱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