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当绿茶遇上真千金 > 第一章

我拔掉输液管时,血顺着针眼往下淌。
护士尖叫着冲过来:温小姐!你不能……
我甩开她,血珠甩在雪白的被单上,洇开刺目的红点。
告诉江见川,我声音哑得像是砂纸磨过,这肾,我不要了。他爱给谁给谁。
我叫温遇絮。
名字听着挺文艺,像春日里一场没来由的柳絮,轻飘飘,无根无凭。
事实也差不多。
二十四岁这年,我才知道,温家养了我二十四年,是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我的亲生父母,是南方小镇上开着小茶馆的普通人。而我,本该是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在江家长大的真千金。
可惜,命运跟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我和那个顶替我身份、在江家被如珠如宝养大的假千金林晚棠,几乎是前后脚被发现的。
区别在于,我是那个意外闯入、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她是那个被江家所有人,尤其是江见川——那个我名义上的未婚夫,捧在心尖上、生怕受了一丁点委屈的受害者。
第一次见到林晚棠,是在江家那间大得能跑马的客厅。
她穿着米白色的羊绒连衣裙,头发松松挽着,露出一截纤细脆弱的脖颈。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细瓷,眼睛很大,水汪汪的,看人时带着点怯生生的依赖。
她正靠在我那名义上的未婚夫江见川怀里,小声啜泣。
江见川,江氏集团现在的掌舵人。肩宽腿长,一张脸得天独厚,英俊得极具攻击性。只是此刻,他眉宇间全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戾气。
看到我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小心地拍着林晚棠的背,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晚晚别怕,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那语气,仿佛我是闯进来要吃人的洪水猛兽。
江母坐在对面昂贵的丝绒沙发里,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我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遇絮来了她淡淡开口,没什么温度,坐吧。
我站着没动,目光落在江见川怀里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影上。
林晚棠似乎这才发现我,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像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往江见川怀里缩了缩。
川哥哥……声音又细又软,带着哭腔。
江见川立刻收紧了手臂,冰冷的目光刀子一样刮过来:温遇絮,收起你那副看戏的表情!晚晚身体不好,经不起吓。
我扯了扯嘴角。
看戏我才是那个被强行拉上台的丑角。
江先生,我开口,声音干涩,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江见川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谈你是怎么处心积虑,想取代晚晚的位置还是谈你那个养父母家,狮子大开口要了多少‘补偿’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温家父母,那对养育了我二十四年的普通工薪族,在得知真相后,只求我能过得好,甚至没要江家一分钱。所谓的狮子大开口,不过是江见川为了维护林晚棠,给我泼的脏水。
林晚棠适时地拉了拉江见川的衣袖,声音细细的:川哥哥,别这样……遇絮姐姐她……她也是无辜的……
她看向我,努力挤出一个苍白脆弱的笑容,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遇絮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占了你的位置……
那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江见川心疼坏了,低头柔声哄她:傻瓜,这怎么能怪你错的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他意有所指地扫了我一眼。
可是……林晚棠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爸爸妈妈,还有川哥哥,你们会不会不要我了……她哭得肩膀一耸一耸,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不会!永远不会!江见川斩钉截铁,像在发誓,你永远是我的晚晚。
江母也终于动容,起身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林晚棠的背:晚晚,别说傻话。你永远是我们江家的女儿。
那其乐融融、感人至深的一家三口画面,衬得站在门口的我,像个多余又碍眼的笑话。
他们沉浸在失而复得(林晚棠)和血脉重连(对我,大概只有责任)的复杂情绪里。
而我这个真正的血脉,像一个突兀插入的错误代码,扰乱了他们精心维护了二十多年的程序。
我和江见川的婚约,是早在我被抱错之前,两家老爷子定下的娃娃亲。
发现抱错后,江家出于道义(或者说是为了江家的脸面),并没有立刻解除婚约。
江见川的态度很明确:婚约对象,只能是林晚棠。
晚晚身体弱,心思敏感,这个婚约是她从小到大的念想和安全感。他曾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对我说,温遇絮,你占了晚晚二十四年的富贵人生,现在,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安安分分当好你的‘温小姐’,配合晚晚,让她开心,别再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等时机合适,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下半生无忧的钱。
在他眼里,我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安抚林晚棠的情绪,做一个识趣的背景板。
他甚至要求我,在公开场合,必须称呼林晚棠为姐姐。
多么讽刺。
林晚棠对我的依赖,很快就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展现出来。
她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时刻需要我的陪伴。
江见川工作忙,不能陪她的时候,她就会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遇絮姐姐,我一个人在家好害怕……你能陪陪我吗
如果我拒绝,不出半小时,江见川的电话就会打过来,语气冷得像冰窖:温遇絮,你又对晚晚做了什么她哭得喘不上气!立刻过去陪她!否则,你养父母那点微薄的退休金……
他总是能精准地捏住我的软肋。
我只能一次次地放下手头的事,去江家那栋华丽冰冷的别墅,扮演林晚棠的解闷玩具。
她让我陪她插花,却在我拿起剪刀时,不小心撞到我,剪刀划破了她的手指,沁出血珠。
江见川正好进门,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铁青,一把推开我,紧张地捧起林晚棠的手:晚晚!疼不疼
林晚棠含着泪摇头:川哥哥,不怪遇絮姐姐,是我自己没站稳……
江见川却狠狠瞪着我:温遇絮,你故意的晚晚凝血功能不好你不知道吗!
我百口莫辩。
她让我陪她看老电影,看到感人处,她哭得不能自已,非要拉着我的手,把眼泪鼻涕蹭在我新买的衣服上。等我回去,那件衣服已经毁了。
她无意中看到我手机里一张和大学男同学的合影,立刻自责地告诉江见川,说她是不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好像在联系别的朋友想离开……
江见川为此警告我,安分守己,别动歪心思。
这些细碎的折磨,像无数根小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不致命,却日夜不休地疼。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林晚棠无形的丝线操控着,在江见川冰冷的注视下,演着一场令人作呕的戏。
爆点来得猝不及防,在一场盛大的慈善晚宴上。
江家为了正式将我和林晚棠介绍给圈内人,举办了这场宴会。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穿着江家准备的、并不十分合身的礼服,像个局外人。林晚棠则是一身量身定制的高定,佩戴着价值连城的珠宝,被江见川小心翼翼地护在身边,如同易碎的珍宝,接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和艳羡。
她挽着江见川的手臂,穿梭在人群中,巧笑倩兮。
我独自站在角落,端着一杯香槟,只想这场煎熬快点结束。
不知何时,林晚棠走到了我身边。
她手里端着一杯果汁,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温遇絮,看到没这里的一切,包括川哥哥,都是我的。你这个乡下来的冒牌货,永远也抢不走。
她眼中的恶毒和得意,与她清纯无辜的外表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我冷冷地看着她:林晚棠,演得不累吗
她笑容不变,声音却更冷了:看着你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在这里碍眼,我怎么会累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疯狂的快意,告诉你个秘密,我怀孕了。川哥哥的。
我端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闷痛瞬间蔓延开。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之间不清白,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捅进了最深处。
恭喜。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谢谢。她笑得更加灿烂,眼神却像淬了冰,所以,识相点,就自己滚远点。不然……她目光扫过我平坦的小腹,恶意满满,你猜,如果川哥哥知道你想害他的孩子,会怎么对你,还有你那个穷鬼养父母
我看着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她身体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前一倾!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宴会厅的喧嚣。
林晚棠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手里的果汁泼洒出来,染红了她昂贵的裙摆。
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捂住小腹,脸色惨白如纸,眼泪汹涌而出。
我的肚子……好痛……孩子……川哥哥……救救我们的孩子……
整个宴会厅瞬间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江见川像一阵飓风般冲过来,目眦欲裂。
他一把将地上痛苦呻吟的林晚棠抱进怀里,抬头看向还僵在原地、手里端着酒杯的我,那眼神,是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
温遇絮!!!
他几乎是咆哮出声,声音震得整个大厅都在嗡嗡作响。
你推她!你敢推她!晚晚怀着我的孩子!你这个毒妇!!
我站在原地,手里的香槟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裂的玻璃和酒液溅了一地。
看着江见川抱着林晚棠疯了一样往外冲的背影,看着周围人投来的震惊、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我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百口莫辩。
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像一只不祥的眼睛。
走廊上,江见川像一头暴怒的困兽,来回踱步。他昂贵的西装上沾着林晚棠裙子上的果汁渍和……血迹
他猛地停在我面前,一把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温遇絮!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淬着毒,如果晚晚和孩子有什么事,我要你偿命!我要你温家所有人,都给他们陪葬!
他的眼神凶狠,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下巴传来剧痛,我被迫仰着头,看着他猩红的眼睛。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
但我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只是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我……没推她。
你还敢狡辩!他猛地甩开我,我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一阵钝痛。
所有人都看见了!是你站在她面前!她摔倒前最后接触的人是你!他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晚晚那么善良,她醒来还一直说,不怪你……温遇絮,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出来,表情凝重。
江见川立刻冲过去:医生!她怎么样孩子……
医生摘下口罩,遗憾地摇了摇头:江先生,很抱歉。林小姐摔倒导致流产,孩子……没保住。大人暂时脱离危险,但失血过多,身体非常虚弱,需要静养。
孩子……没了江见川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他猛地转头,那眼神,已经不是恨,而是淬了冰的杀意。
温遇絮……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你满意了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林晚棠醒来后,变得更加脆弱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阳光,不言不语,只是抱着一个空的小枕头默默流泪。
医生说,她这是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有严重的抑郁症倾向,甚至有自残的念头。
江见川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眼里的心疼和自责几乎要溢出来。
他对我的恨意,也达到了顶峰。
江家彻底没了我的位置。我被勒令搬出了江家给我安排的公寓,像个瘟神一样被驱逐。
我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单间。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点,却又完全不同。
江见川没有立刻动我和我的养父母,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在等,等林晚棠的病情,给他一个彻底处置我的理由。
日子在压抑中滑过。
直到一个深夜,我的门被粗暴地敲响。
门外站着江见川,还有两个穿着黑西装、面无表情的安保人员。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睡。
温遇絮,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跟我去医院。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去医院做什么
晚晚需要一颗肾。他盯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件冰冷的物品,你的肾源和她配型成功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他一字一顿,清晰而残忍,晚晚的肾出了问题,需要移植。你的肾,配型吻合。现在,立刻跟我去医院做检查,准备手术。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冰冷的门板上,林晚棠肾有问题她不是刚流产吗怎么会……
流产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江见川打断我,语气暴躁,都是因为你!现在她的肾衰竭了!只有你能救她!这是你欠她的!欠我孩子的!
我不欠她!我失控地尖叫起来,江见川!你睁大眼睛看清楚!那天是她自己摔倒的!我根本没有碰她!是她陷害我!她根本没怀孕!
闭嘴!江见川猛地一步上前,大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死死按在门板上!
窒息感瞬间袭来!
我拼命挣扎,掰着他的手指,却如同蚍蜉撼树。
他凑近我,冰冷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眼神是野兽般的疯狂和偏执:温遇絮,收起你那些恶毒的狡辩!晚晚失去孩子痛不欲生,现在连命都要保不住了!你还敢污蔑她!
证据……咳咳……你有证据吗……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眼前阵阵发黑。
证据他冷笑,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晚晚的痛苦就是证据!她手腕上的割痕就是证据!她需要你的肾活命,这就是铁证!
他猛地松开手。
我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大口喘着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团肮脏的垃圾。
你养父母在老家,过得似乎很安逸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我抓皱的袖口,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你说,如果他们唯一的女儿,因为‘意外’欠下巨额债务,或者……不小心卷进什么麻烦里,他们那点退休金,能撑几天
我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
他满意地看着我眼中的恐惧,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温遇絮,你没得选。要么,乖乖捐肾。要么,他俯下身,冰冷的指尖划过我苍白的脸颊,我让你在乎的所有人,都生不如死。
我最终还是躺在了冰冷的病床上。
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手腕上埋着留置针。
江见川说到做到。
他用我养父母的安危,捏住了我的七寸。
手术日期定在三天后。这三天,我被严密地保护在VIP病房里,说是术前调理,实则形同软禁。
手机被收走,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安静得可怕。窗外是阴沉沉的天,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像个等待被拆解的零件,等待着被摘除身体的一部分,去救赎那个毁了我一切的女人。
多么荒谬。
护士每天来给我抽血、做各种检查。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我看着暗红的血液被抽进试管,心里一片麻木的冰凉。
江见川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他大概正守在林晚棠的病床前,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别怕,很快就有健康的肾了。
那个健康的肾,来自他恨不得碎尸万段的我。
手术前一天晚上,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我以为又是护士。
进来的,却是林晚棠。
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显得更加瘦弱,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她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兴奋和得意。
她反手轻轻关上门,走到我的病床边。
感觉怎么样我的好妹妹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扭曲的笑意。
我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床边坐下,用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眼神打量着我。
你知道吗她凑近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根本没怀孕。
我瞳孔猛地一缩,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心脏还是像被狠狠捅了一刀。
那天在晚宴上,我只是来了一点月经。她笑得恶意满满,摔一跤,流点血,再演得痛苦一点,效果是不是很棒看川哥哥心疼的样子……啧,真是令人陶醉。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金属床栏。
至于肾衰竭她嗤笑一声,那更是无稽之谈。我的肾好得很。只不过……花钱买通几个医生,伪造一份病历报告,对江家来说,易如反掌。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腰侧,那里,明天将被切开一个口子。
但是呢,她话锋一转,笑容变得诡异,我需要一颗肾。一颗健康的、配型成功的肾。因为……
她凑到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说出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因为我的好姐姐,江见川那个早夭的亲姐姐,当年就是因为肾源不足才走的。这事一直是江家的心病,尤其是江见川的梦魇。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你说……我声音颤抖,什么
我说,林晚棠满意地看着我惨白的脸,只要我‘需要’一颗肾,而你又‘恰好’能配型成功,那么,无论我之前‘流产’是不是你的错,川哥哥都会不计一切代价,把你的肾挖给我!
她的笑容灿烂又恶毒。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弥补他当年没能救回亲姐姐的遗憾!只有这样,我在他心里的位置,才会坚不可摧!而你……
她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点在我的胸口。
你这个所谓的真千金,不过是我通往江家权力中心,彻底取代他心中那个早夭姐姐阴影的……最后一块垫脚石!
巨大的荒谬感和彻骨的寒意将我淹没。
原来如此!
什么流产,什么陷害,什么赎罪……都只是表象。
林晚棠真正的目的,是利用江见川心中那块最深的伤疤——他早夭的姐姐!她要通过移植我的肾,彻底填补江见川心中那个因姐姐离世而留下的、无法愈合的空洞!
她要成为江见川心中新的救赎!
而我,温遇絮,一个流着江家血的真千金,存在的全部价值,就是成为她这场精心算计里,最完美的祭品!
疯子……我看着她那张清纯无辜的脸,只觉得毛骨悚然,你真是个疯子!
谢谢夸奖。林晚棠优雅地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为了得到想要的,疯一点算什么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怜悯又得意。
好好睡一觉吧,我的好妹妹。明天之后,你的一部分,将永远属于我,帮我牢牢抓住川哥哥的心。想想看,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血脉相连哈哈哈哈……
她发出低低的笑声,转身,像暗夜的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关上。
留下我一个人,在死寂的病房里,浑身冰冷,如坠万丈深渊。
第二天,清晨。
护士早早进来,给我做最后的术前准备。
冰冷的消毒水擦拭皮肤,留置针连接上输液管,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滴入我的血管。
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她们摆布。
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是江见川。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英俊依旧。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郁。他走到我的病床边,沉默地看着护士操作。
他的目光很复杂,有厌恶,有冰冷,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
温遇絮,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手术……很快就好。医生是最好的。
我没有看他,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
捐了这个肾,我听到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我们之间,是不是就两清了
他沉默了几秒。
只要你安分,不再出现在晚晚面前,你和你养父母,下半辈子可以安稳度过。他给出了承诺,或者说,是交易。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尝到满嘴苦涩。
安稳用我身体的一部分换来的安稳
江见川,我转过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错得离谱。发现你掏心掏肺护着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发现你亲手……
我的话没说完,被他粗暴地打断。
够了!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冰冷,带着被冒犯的怒意,温遇絮,事到如今,你还想挑拨离间收起你那些恶毒的心思!你只需要记住,这是你欠晚晚的!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彻底的厌弃。
推她去手术室。
他转身,决绝地离开了病房,背影冷漠而挺拔。
手术推车在冰冷寂静的走廊里滑行,轮子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天花板上的灯光一格一格地掠过,晃得人眼晕。
麻醉师拿着面罩靠近我,声音温和:放轻松,睡一觉就好了。
我闭上眼睛。
面罩扣下,带着甜腻气味的麻醉气体涌入鼻腔。
意识迅速模糊、下沉。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仿佛看到了江南小镇的青石板路,看到了养父母小茶馆里氤氲的热气,看到了他们温暖朴实的笑容……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阵尖锐的仪器警报声和嘈杂的人声吵醒的。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剧痛,尤其是腰侧,火辣辣的疼。
耳边是混乱的声音:
快!病人血压骤降!
心跳异常!
准备肾上腺素!
输血!快!
怎么回事术后反应不应该这么剧烈!
像是……急性排斥反应但受体那边……
不可能!配型明明完全吻合!术前检查也没问题!
等等!这血检报告……快通知江先生!受体林小姐那边出问题了!严重感染!情况危急!
……
混乱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听不真切。
但我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排斥反应感染林晚棠危急
排斥反应她的肾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排斥
剧烈的疼痛和药物的作用让我再次陷入昏沉。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
阳光有些刺眼。
我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病房里,身上插着更多的管子。
一个陌生的、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医生站在我床边,正低头看着一份报告。
温小姐你醒了他察觉到我的动静,温和地开口,感觉怎么样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姓陈。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烟,发不出声音。
陈医生体贴地用棉签沾了水,湿润我的嘴唇。
别急,你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又出现了严重的术后并发症,需要静养。他放下棉签,拿起那份报告,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温小姐,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严肃:你的肾脏摘除手术,并没有成功移植给林晚棠小姐。
我怔住。
在手术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陈医生斟酌着用词,林小姐的身体,对移植肾脏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无法解释的超急性排斥反应。这种情况极其罕见,通常只发生在配型严重不符的情况下。但术前检查明明显示配型高度吻合。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更严重的是,陈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林小姐在术后出现了严重的全身性感染,病原体不明,来势汹汹,直接导致多器官衰竭,情况非常危急。目前还在ICU抢救,尚未脱离危险。
林晚棠……快死了
那个处心积虑要夺走我肾的女人,自己先倒下了
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我。
那……我的肾……我艰难地发出声音。
手术中止了。陈医生回答,你的肾脏暂时保存在器官库的低温环境中,理论上还有移植价值。但前提是……林小姐能挺过感染这一关。
他顿了顿,看着我苍白如纸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深深的困惑。
温小姐,你这边的情况也很复杂。你术后出现了不明原因的急性肾损伤和严重感染迹象,虽然目前控制住了,但情况不容乐观。需要长期的治疗和观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另外,我们在你的血液和手术创面分泌物中,检测到了一些……异常的毒素残留痕迹。这种毒素非常罕见,代谢极慢,会严重干扰免疫系统,并且……似乎与你之前接受的某些‘术前调理’药物产生了危险的相互作用。
毒素术前调理药物
我猛地想起林晚棠那个深夜的探视,想起她抚摸床栏的手……
难道……她不仅伪造病历,还在我身上动了手脚她想让我死在手术台上或者,让我即使捐了肾也活不长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这个女人,比我想象的还要狠毒百倍!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我在生死线上挣扎,反复的高烧,剧烈的疼痛,身体的虚弱超乎想象。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陈医生和他的团队尽了全力。我这条命,算是暂时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但代价巨大。我的身体彻底垮了,剩下的那颗肾也因毒素损伤和感染,功能严重受损。医生说,我需要终身服药,定期透析,甚至……未来可能还需要另一颗肾。
讽刺到了极点。
林晚棠在ICU里,靠着最顶尖的医疗设备和药物吊着命,据说几次病危通知,江见川几乎崩溃。
江家一片愁云惨淡。
没人再管我这个罪魁祸首的死活。
除了陈医生。
在我能勉强下地走动的一天,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的是陈医生,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朴素、神情拘谨又焦急的中年妇女。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妈……
是我的养母,温妈妈。
她扑到床边,粗糙温暖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絮絮!我的絮絮啊!你怎么……怎么弄成这样了吓死妈了!
原来,是陈医生。他通过我入院登记的紧急联系人信息,联系上了我远在老家的养父母。
温妈妈接到电话,立刻卖了家里唯一值点钱的茶叶铺子,凑了钱,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看着妈妈布满皱纹的脸和哭红的眼睛,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属于家的粗糙温暖,我积压了许久的委屈、恐惧、痛苦,终于决堤。
我像个孩子一样,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妈……回家……我想回家……
温妈妈来了,我的生命里终于有了一丝暖色。
她笨拙地照顾我,给我熬清淡的粥,用温水帮我擦身,夜里就睡在病房角落的陪护椅上。
有她在,冰冷的病房似乎也有了温度。
江家那边依旧没有消息。林晚棠似乎还在死亡线上挣扎。
江见川,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又过了半个月,我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一些,可以出院静养了,但需要每周三次去医院做透析。
温妈妈小心翼翼地帮我办理了出院手续。
走出医院大门的那天,阳光很好,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一辆黑色的宾利,静静地停在医院门口。
车门打开,江见川走了下来。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曾经笔挺昂贵的西装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颓废和阴郁之中。
他拦在了我们面前。
温妈妈立刻紧张地把我护在身后,像护崽的母鸡,警惕地看着他:你……你想干什么别想再害我女儿!
江见川的目光,越过温妈妈,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翻涌着痛苦、悔恨、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乞求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
温遇絮……晚晚她……需要你。
温妈妈气得浑身发抖:滚!你给我滚开!我女儿被你们害得还不够惨吗还要她的什么要她的命吗!
江见川没有理会温妈妈的愤怒,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布满了红血丝。
她……快不行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颤抖,感染……控制不住……医生说……唯一的希望……是找到感染源……或者……找到能对抗那种特殊毒素的抗体……
他的目光,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锁住我。
陈医生……陈医生说你体内……有那种毒素的残留……你扛过来了……你的免疫系统……可能产生了抗体……
他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
温遇絮……求求你……救救她……抽你的血……做研究……或者……或者……
或者什么我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此刻的狼狈和绝望,心里竟然一片死寂的平静,或者再挖走我身上别的东西
他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惨白如纸。
我……他语无伦次,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错了……错得离谱……
他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哀求。
只要你肯救晚晚……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房子……江氏的股份……我跪下求你……
说着,他竟然真的作势要往下跪!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已经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江见川!我厉声喝止了他。
他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屈辱的姿势,抬眼看我,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经……或许真的短暂地、愚蠢地期待过一丝温情的男人。
看着他此刻为了林晚棠,抛弃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
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的死活,我缓缓地,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与我无关。
温遇絮!他猛地站直身体,眼中的哀求瞬间被暴戾取代,他一步上前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吓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她是你姐姐!
姐姐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用力甩开他的手,却因为虚弱踉跄了一下,被温妈妈紧紧扶住。
我喘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直视着他猩红的眼睛:
江见川,你听清楚了。
林晚棠,她根本不是你的晚晚!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根本没有怀孕!晚宴那天是她自己摔的!她伪造了肾衰竭的病历!她甚至在我身上下了毒,想让我死在手术台上!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用你对你姐姐的愧疚,巩固她的地位!她就是个疯子!
我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江见川彻底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又像是被我的话彻底震碎了世界观。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摇摇欲坠,你撒谎……晚晚她……
是不是撒谎,你自己去查!我打断他,声音冰冷,查她流产那天的真实病历!查她伪造肾衰竭的证据!查她买通的人!查她在我术前调理药物里动的手脚!江见川,以你的能力,查清楚这些,不难吧
我看着他瞬间惨白、失魂落魄的脸,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和疲惫。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靠在温妈妈温暖而坚定的臂弯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从今往后,我温遇絮,是死是活,与你江见川,再无瓜葛。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任由温妈妈搀扶着我,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从他那道僵硬的、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身影旁,走了过去。
阳光刺眼,但我只想往前走,离他,离那场噩梦,越远越好。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刻意去打听。
只知道林晚棠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她体内的感染源太过诡异猛烈,加上她自身免疫系统似乎也出了问题,在ICU挣扎了不到一周,就香消玉殒了。
听说她死前,江见川一直守在外面,形容枯槁。
再后来,隐约有消息传来,江见川真的去查了。
查到了林晚棠伪造怀孕的证明,查到了她买通医生伪造肾衰竭病历的铁证,甚至……查到了她通过隐秘渠道购买特殊毒素的记录。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外表清纯无辜、内心却早已腐烂发臭的女人。
江见川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失去了他挚爱的晚晚,也终于看清了这场由谎言和算计编织的、沾满了我鲜血的骗局。
我和温妈妈回到了那个南方的小镇。
空气里是熟悉的、湿润的茶香和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后的清新味道。
养父温爸爸默默接过了所有的活计,用卖铺子剩下的钱,在巷子口重新盘下了一个更小的门面,依旧卖茶。
他说:絮絮不怕,有爸在,有口茶喝就饿不着。
我的身体恢复得很慢。
剩下的那颗肾不堪重负,每周三次的透析是逃不掉的。昂贵的医药费像座大山,压得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喘不过气。
温爸爸起早贪黑,温妈妈除了照顾我,也接了些缝补的零活。
我看着他们日渐增多的白发和皱纹,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
小镇的秋天,雨水很多。
这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坐在新茶馆的门口,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一个高大的身影,撑着一把黑伞,出现在巷口,停在了茶馆对面。
是江见川。
他瘦得脱了形,昂贵的风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也浑然不觉。他就那样站着,隔着一条窄窄的、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沉默地看着我。
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苦水,里面翻涌着悔恨、痛苦、绝望,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他站了很久。
温妈妈端茶出来看到,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拿起角落的扫帚就要出去赶人。
我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妈,随他吧。
他愿意站,就让他站着。
雨丝飘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
我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端起温妈妈刚给我倒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雨打青石板的声音,滴滴答答,像是永远也下不完。
巷子对面,那把黑伞下的人影,固执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被遗忘的雕像。
我低头,轻轻吹了吹碗里漂浮的茶叶梗。
热茶入喉,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开,稍稍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意。
雨还在下。
我拿起靠在墙边的旧伞,撑开,走进细密的雨帘里。
青石板路湿滑,我走得很慢。
那把黑伞动了动,似乎想跟上来。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别跟了。
江见川,你的忏悔,淋雨也好,下跪也罢,都跟我没关系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幕。
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我继续往前走,走进小镇深处,走进那飘着茶香和烟火气的、属于我的、真实而温暖的生活里。
雨丝微凉。
但我知道,茶馆里,温妈妈一定温着一壶热茶,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