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石有五个姐妹兄弟,他排行老五。
他十岁的时候,原本居住的村里也遭了洪涝天灾。
村里穷,也没福气,懂天道的老头死了,怎么祭祀求雨全靠村里有点资历的大人来。
大家该求神的求,该杀鸡宰羊的杀,但雨就是不见停。
那时河位恐怖地上涨,田地全淹了,他们被迫迁到更高的地方。
雨路泥泞,平时最护着他的二姐摔了一跤,然后再没能站起来,被后来的人踩进了土里。
高坡没有被开垦过,剩余的树草灰也不多,没过多久村里就饿死了几个小孩,三姐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雨停了,谭石记得就是一阵带着臭气的邪风卷过村子,四哥和爹也病倒了。
他爹挣扎着对他娘说,把他和四哥关在废弃的牲畜棚里,每天两顿饭,能活就活,死了就带着她们赶紧走。
两人死的时候,娘哭得像是要随他们而去,是大姐拉扯着娘和他逃出了那个疫病村。
再后来,为了给他们换粮食,大姐把自己嫁了,他就负责撑起这个家。
成家后,他自己也有了四个孩子,三个女娃一个男娃,好似他的命运与他父亲的命运重合,他又成了那个全家托举的五弟。
他本来发誓,一定要好好抚养他们,他们家不算太穷,他有能力让二姐和三姐好好地活下去。
或许是老天要试试他的能耐,儿时那场连绵不绝的暴雨也跟着席卷而来,他早有预感,粮食准备充足,一点也不怕。
直到村长和李先生找上门来。
李先生看着他,好像是佛祖透过那双狭长的眼,将信任与慈悲给了他。
李先生说,要二妹和三妹的命。
“佛祖”说,二姐和三姐必是要在这世间走一遭,功德圆满后回归天庭的。
他的妻在哭,就像当年他娘一样,哭声细长无力,像针一样插进他太阳穴。
他头痛难忍,低头时看见襁褓里熟睡的男婴。
他恍惚了,仿佛看见十岁的自己站在对面,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他猛地醒悟了。
他是爹。
——二姐和三姐必是要在这世间走一遭,功德圆满后回归天庭的。
他是有本事的,他能拯救这个家。
爱他的二姐三姐,也会助他。
谭石同意了李先生的要求,而后雨过天晴,水洼低浅。
他成功保住了他的家,保住了他的娘、他的大姐、他的“四哥”,和他自己。
他的二女儿还魂回来的时候,他正在为他的“二姐三姐”削牌位,路过的人都说他有情有义,她们在天之灵也会保他一世平安。
他信以为真,不自觉地露出天晴后的第一个笑。
笑意还没散,就有人从村头跑过来,说他的二女儿回了来,还说他们该死。
笑僵在了脸上。
他的二女儿,孤零零一人站在所有人面前,不像以前那样低垂着眉眼一脸瑟缩,而是面无表情地直视他,恍若他是蝼蚁,对他下了恶毒的咒,咒他的男儿不得好死。
李先生说她是疫病鬼附了身。
是了,它是疫病鬼,所以才会这样冷血无情,是了,就是了!二姐才不会这样咒他,不会这样咒四弟!李先生给了他一个保命符,让他在子时杀了疫病鬼,说他门口的符咒会让疫病鬼最盛时变得最弱,而他和二女儿有血脉亲情,最有可能击杀她。
谭石问:怎么杀?李先生没说话,谭石眼前闪过二女儿雨中怨毒的眼神。
十岁那年避洪,被他失手一推摔倒在地的二姐留给他最后一眼,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在不舍。
谭石红着眼,冲向他的二女儿。
“杀死……杀死疫病鬼!!!”谭石低吼着,谭深何忙朝谭石的方向推倒身旁的木柜,一声闷响,谭石脚步稍滞,然而木柜劣质又经年腐朽一碰就碎,谭石没有受伤,继续朝她扑来。
谭深何险险避开,她绕着谭石,尽可能推翻屋里能移动的东西阻拦谭石,又以此发出响声。
谭石显然是李先生派来趁夜杀人的,谭深何想得乐观,她试图吵醒周围的人,就算他们再忌惮她,父弑子终是有些见不得光,哪怕只有几个人的视线,也比毫无转机好。
然而屋子小还空,能动的物件实在不多,谭深何一边推,一边往门口冲,但饿了两天的身体体能终究是敌不过吃饱饭的农汉,她只觉后脑勺一痛,谭石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拉回屋子。
该死的长发!谭深何生前头发常年过肩,但也没留过古代人那般的长发。
原主的头发及腰,取代她的谭深何也承袭了这一点,自打她醒后就散着,她也懒得管。
可谭石给她来这么一下,她决定必要把头发剪短了!不容谭深何叫喊,谭石迅速掐住了她的脖子,力气大得马上让她有濒死的感觉。
然而谭深何不知是什么原因,谭石忽地卸了大半气力,浑身发抖,表情狰狞地看着她,但很快他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谭石狠狠一掐——“砰!——”房内突起一声巨响,昏暗的环境闪过一刻亮光,谭深何苍白的脸更显惨白。
听觉视觉的双重冲击下,谭石猛地一抖手,大叫一声没了手劲。
“道具【特别的鹅卵石】-1。
”谭深何趁机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借着夜色奔逃。
然而她清楚自己的体力自是躲比跑的胜算要大,左右张望,迅速躲在不远处一户人家的屋后杂物堆里。
下午和李神棍起了冲突,谭深何早预料到自己会有被阴的可能,在谭石打开屋门的那一瞬她就捏住鹅卵石念了指令,瞧准时机往地上一砸。
要不是万不得已,谭深何还真不想用这鹅卵石,毕竟身上只有两个有点杀伤力的武器。
但她的顾虑终究有些耽误事,脖子仍在火辣辣地发痛,不仅如此,她控制不住地想咳嗽,此时只能死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憋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如果她早在追逐的时候往谭石身上砸,她就不至于遭这个罪,谭深何记住教训了。
谭石毕竟是第一次杀人,难免被恐惧震慑住了几息,等反应过来后立马跑出门去,却寻不见谭深何的身影。
完了,跑了……谭石心中升起惊惧,他放走了疫病鬼!他会给全村带来灾难!“嗬,嗬,……”一时间,谭石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仿佛闻见那股久远的尸风,眼前的夜色不断缩窄变小,他觉得自己在往后退,就像那年被大姐抱着往出跑一样。
死村。
爹和四哥死掉的死村。
他的心底滋生出丝丝的怒气。
他愤怒了,他为“二姐”要害死他而愤怒了。
一定,一定要杀了你。
杀了你,我才能活。
我要活!!!谭石作为农汉,从没这样细致地打开感官,去感受周遭的动静。
身边一户户都有窸窣动静,一个个身影隔着窗纸看他。
他一步步走着,呼吸渐趋于无。
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抓着本用作下策的锄头,游走在湿软的地上,他知道,他虚弱的女儿跑不远。
他停在了一户人的杂物堆前。
谭深何是天真了。
“岁饥,人相食”,父弑女在乱世里又有什么奇怪?谭石高高举起了锄头。
“噗——”一声闷响,谭石被一小袋砂石砸了头,被蒙了眼。
谭深何抢先一步出手,从杂物堆里跳出来,大口喘着气,一边咳嗽,一边伸手去抢谭石的锄头。
然而确实不出她所料,她根本没力气和谭石争,锄头根本扯不动。
但锄头是木制柄,她迅速低声念了指令,“轰——”谭石握着的那端因离她远迅速燃起火光,烧得谭石一阵痛呼,谭深何得以成功卸掉谭石的凶器。
她又抢过火把,犹豫了一会,为免引起更多麻烦,还是没砸向谭石。
可谭深何举火把拖锄头,根本跑不快,她心一横,抓紧手中之物,警惕地看着谭石。
在谭深何那个世界,总有人说男对女有绝对力量,女的就算拿着刀也打不过男的。
但谭深何蓦地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新闻,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持刀斗胜了三个成年男子,成功救了自己。
谭石狠戾地看着她。
他眼前是两团火,可从那眼神里谭深何没看到光亮,只看到有如没有灵魂的空洞,两个幽深的空洞里,只有被她激怒的狂躁。
他是人吗?谭深何不禁生怯,连鸡都没杀过的她,自然对这牲畜一般的眼神感到害怕。
谭石没给谭深何缓过来的时间,他如发了狠的斗牛朝她撞来,打掉了她手里的锄头。
谭深何吃痛,可她没有因此更害怕,一股从未有过的野蛮感觉在她心里横生,她气血翻涌,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一声大喊,两只手握住火把往谭石脸上怼!她现在的力气很小,她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但她把火把握得死紧,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要把火把往谭石的嘴里塞!但——死亡来临时,任何人都会爆发出求生本能,谭深何是,谭石也是。
谭石往后一仰,抓住谭深何的手强硬地往旁边一歪掰,谭石力不竭,谭深何力有限,眼看火把将要再次易主!“啪。
”刹那间,谭深何一阵耳鸣,耳鸣前,她似乎听到脑中有什么响了一下,轻轻的一声。
像某根弦断了。
像某个门锁开了。
谭深何什么也没想,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
她迅速反手抓住谭石的手臂,吐出的音节几不可闻,被松明细条突兀响起的爆裂声掩盖。
“这怎么不亮呢?”“叮——新手任务:对不同物体使用初始光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