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轻岚摇摇头，“我无意收徒，也从未收过徒弟。
”九霄剑宗的弟子中不缺剑道天才，他们也曾费尽心思想要拜入孟轻岚门下，成为轻岚剑尊的开山弟子，没有一人成功过。
若是有收徒的意愿，她早就在九霄剑宗收下了，何必让宗主唐乐风唠叨她几百次，还能落得个耳根清净。
“嗯。
”夜雪失望地低下头，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孟轻岚，被发现之后索性正大光明地缀在后面。
孟轻岚知道他还跟着，随他去吧，路谁都能走，她也不能禁止夜雪同她走一条路。
接近人界边陲的一个小镇，镇外有一块大石，上面刻着西肖二字，便是镇名。
此时已是日出时分，孟轻岚打坐调息，吸纳天地间短暂显现的鸿蒙紫气。
她站起身，看到身后不远处也在打坐的夜雪，神识轻扫过去，发现夜雪的修为已经到了炼气境初期。
倒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只可惜是半妖，既无妖核，修炼不出妖丹，走人族的修炼路子又有桎梏，此生修为的顶点只会停滞在金丹境。
神识如水波扩散到夜雪身上，他敏锐地睁开双眼，察觉到一丝异样，却不懂那是什么。
灵感也很敏锐，如果是人族就好了，孟轻岚惋惜地想道，起身向小镇内走去。
她还是散修的打扮，一身利落的素净劲装，腰间挂着朴实无华的青霜剑，如流水入海，融入了人群之中。
夜雪进入小镇就察觉到人类看到他时不善的目光，他身上的破旧衣裳是前几日在百烬城集市中交易来的，不太合身，布条在劲瘦的腰身上缠了几圈，勉强束起。
但惹眼的不是他的衣着，而是银白的发色和发间竖起的耳朵。
他的半妖身份很明显，西肖镇作为距离百烬城和妖界最近的城镇，是最常出现妖族的地方，有许多半妖就是西肖镇被掳走的镇民诞下，也有妖族女子看上了俊秀的人族，因此失踪的镇民有男有女。
世代累积的仇恨不仅让他们仇视妖族，也厌恶半妖。
择菜的老婆婆掐断了一根豆角，指甲被染上一层青绿，“这种不受欢迎出生的东西，为什么不去死？”买菜的中年妇人挑选蔬菜的手顿了顿，她知道老婆婆的女儿三十年前突然失踪，回来后大着肚子，七八个月份也打不下来，生下一个半妖便带着它投了河，但那孽种生命力顽强，竟在水中漂浮了几日都没死，老婆婆直接将半妖婴孩丢到了百烬城那边去，让他自生自灭。
“林婆，他们总有一天会死绝的。
”妇人笑容和婉，仿佛说出口的是今日天气不错，而不是恶毒的诅咒。
夜雪耳尖动了动，他清楚地听到了不远处这两个凡人的话，但他浑不在意，半妖听过难听的话多了去了，这还是轻松的。
他在意的是风仙长不见了，风仙长好像有意要甩掉他，空气中也闻不到熟悉的清冽竹香，而是各类混杂的气味，让他有些焦躁。
夜雪看了一眼镇民冷淡敌视的眼神，挑了条安静的小巷钻进去，那边空气清新一些，或许能嗅到风仙长的气味。
脚步踏在青石板上轻柔静谧，一丝动静也无，只有衣袍行走间发出摩擦的声响，弯曲的巷子里传来啪嗒啪嗒跑动的声音。
“他在那！”几个孩子拿着石头从巷口探出身体，把手中的石头对夜雪丢了过去。
“滚出西肖镇！这里不欢迎你！”夜雪轻轻松松地闪躲开石头的全部攻势，淡淡地看了这几个孩子一眼，他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如同野兽看毫无威胁的食草动物，冷血无情。
孩子们被他的眼神吓到，往后退了几步，一个最大的男孩似乎是他们中的领头羊，觉得这时候跑掉会丢了面子，壮着胆子朝夜雪撞去，想把他推倒在地，不仅没推动，反倒是自己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夜雪盯着他看，把想哭的男孩吓得含着泪不敢哭嚎，他犹豫了一会，弯下腰，想伸手把这个男孩扶起。
但这个伸手的动作在闯进巷子的大人看来，正是夜雪把自己的儿子推倒在地，还吓哭了，他朝这边跑来，焦急地喊道，“阿贵！”“杂种！离开我儿子！”男人直接抄起墙边的木棒，朝夜雪的背上砸下，趁他愣神的时候直接抱起孩子就跑。
夜雪是能反击的，但他要撕开男人的那一刻，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风仙长不会喜欢他这么做。
于是他的手就停了下来，硬生生吃了一棒，不是很疼，震得背有点麻。
夜雪站直身体，身边只有散落的石块和木棒，孤零零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可怜。
孟轻岚从墙头上跳下，落到巷子中间，她想要隐藏踪迹，完全不会被夜雪这炼气境的小修士发现，刚才她都做好准备救下那男人，没想到夜雪竟然忍住了。
“夜雪。
”孟轻岚唤道。
夜雪深幽的眼瞳瞬间被点亮，转过身来，熟悉的清冽竹香再一次出现在空气中，让他觉得安心。
“风仙长。
”他快步走过来，在孟轻岚身前一丈处停下。
孟轻岚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平静，心情却有些复杂。
若是自己没有引他入道，他此时还会在百烬城中好好地待着，也就不会到西肖镇上被人排斥，一个炼气境修士被凡人辱骂，怒而杀人也是正常的事，可他没有。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若你不喜欢这样，我可以抹去你这段时间的记忆，送你回百烬城。
”孟轻岚说得很慢，让夜雪能够好好地想清楚。
抹去这段时间的记忆？夜雪的背上忽然冒出一阵冷汗，他知道以风仙长的能力，是可以做到的，而自己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他不想失去这段记忆，虽然他只是和其他半妖一样，默默地为风仙长送来鲜花，看她练剑，不如滴翠与风仙长那般熟悉，但在风仙长周围，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定。
“我不要，我选第二个。
”夜雪耳朵紧张地颤动起来，身后的尾巴也忍不住卷起。
“你还没听第二个选择是什么，就选好了吗？”孟轻岚无奈地说道。
夜雪点点头，不会有比不认识风仙长更差的选择了。
“你还是听完再做决定，第二个选择就是，我收你为徒，教你修炼，但你要掩饰自己的半妖身份，此外，我还会约束你……”孟轻岚话未说完，就看到夜雪一下下点头，不知疲倦，头顶的耳朵也兴奋地直立起来。
她觉得好笑，“就这么高兴吗？你会受到很多束缚。
”夜雪黑蓝的眼瞳紧紧地盯着孟轻岚，“我愿意。
”孟轻岚无奈叹气，将他会受到的约束讲给他听，让他再好好想想。
“入我门下，当心怀侠义之心，不得做伤天害理之事。
”“我愿意。
”“不得主动对人族出手，为祸人族。
”“我愿意。
”“不得仗势欺人，欺凌弱小。
”“我愿意。
”“若有人主动害你，拿起你的剑，反击。
”“我愿……啊？”夜雪急切重复的话突然卡住，黑蓝眼瞳茫然地看向孟轻岚，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这双深幽的眼眸充满迷茫之感的时候，看起来十分懵懂，如同夜里雪地，远看漆黑一片，近看才能发觉纯净无暇的初雪。
“是，无需忍让，你要保护好自己。
”孟轻岚含笑，耐心为他解惑。
“好。
”夜雪乖乖应下。
“你一定要跟着我吗？不后悔？”孟轻岚最后确认道，“我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
”夜雪细密的眼睫垂下，他不明白为什么风仙长在这件事上如此谨慎，他的世界很简单，想要就去追寻，不想要就离去。
“风仙长，改变不好吗？我现在很欢喜，那就很好。
”夜雪坦然地说道。
改变不好吗？孟轻岚微微怔住，她重生回到一百年前，不就是为了改变人族的结局吗？若要改写人族命运，那她要做的事情正是最大的变数。
既然决心要改变，又何须瞻前顾后？“是我一叶障目了。
”孟轻岚长舒一口气，想通了就不再纠结。
“今日起，你便是风四的徒弟。
”是风四的，不是子山和轻岚剑尊的，她得记清了，不能弄混。
“是！师父！”夜雪抱拳，行了一个不标准的弟子礼，高兴地笑了起来。
孟轻岚第一次看到夜雪笑得如此明显，原来她这个冷面的弟子笑起来还有两颗尖尖的犬齿。
“你在此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点行装。
”孟轻岚对夜雪嘱咐道，她要在人界寻找魔气线索，夜雪要跟着她，不能暴露自己的半妖身份。
“好。
”夜雪应下，孟轻岚离开巷子时，还能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后的尾巴微微摇晃。
斗笠遮住头脸，再换上一套简单的衣袍，夜雪看起来和普通散修没有区别。
孟轻岚从储物戒中找出一把剑，“此剑名为折枝，是我金丹境前所用，现在赠与你，望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剑修。
”夜雪珍惜地接过折枝，问道，“师父，什么是真正的剑修？”孟轻岚注视着他的黑蓝眼瞳，在瞳孔中看到了风四的身影。
“寒刃照肝胆，岩岩若孤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