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洞口爬出。
正是烈日当头,刺目的阳光投下。
她无意瞥见梁玉祁,莫名觉得这人脸色似乎比平常更冷了些,又想到他一向这样,便没开口问。
女孩应该是在黑暗里待久了,丹尧适应过来光线后,却见她还是捂着眼睛。
丹尧不动声色打量着女孩,干瘦蜡黄的小脸、脏兮兮的小手,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看起来也是很久没洗了。
她问道:“你在下面待了多久了?”女孩好一会儿才适应阳光,还是像小老鼠一样畏畏缩缩。
“两……两年了。
”丹尧并没有打消疑虑,继续道:“你爹娘是怎么把你送进去的?你又是怎么找到那处出口的?”“我爹……之前是看守祠堂的,他对里面比较熟,就和娘一起把我送进去了,里面的东西也是爹娘给我带的……出口……是我自己转的时候发现的……”女孩怯懦答着,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也让人挑不出错。
“那你在里面那么久,就没看到外面有人进来?没和他碰见过吗?”“除了爹娘来送饭,就没有其他人了。
那个人……我之前没有见过……”丹尧还想再问,梁玉祁却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你说你是开山祭逃出来的童女,你爹娘怕被人发现才把你送进去,你现在出来了,准备去哪?”他继续道,“或者说,哪也不能去?”女孩被问题打得一愣:“我……不知道……”正说着,好巧不巧,三个熟人从不远处走过来了。
是村长带着陆司南和陈雪准备去吃午饭。
这两人也是心大。
一个八卦地瞥着两人,满脸吃瓜的表情;一个正瞪着丹尧,无声控诉她把自己孤零零丢在屋里。
“两位贵客又早起了?老朽找你们好久呢,一起去用午饭吧。
”村长还是和善地笑着,目光在小女孩身上顿了下,“这是哪家的娃娃?”丹尧看着村长,又想到刚刚祭坛旁的人猴子,思绪有些复杂,随口道:“她跟父母走散了,就跟着我们了。
”女孩看见村长,眼底却一片惊慌,身子止不住颤抖。
丹尧没有错过她的异样:“你怎么了?”“是……猴子。
几人都没反应过来,村长则是不紧不慢回头看了一眼:“小娃娃,你怕不是看错了,哪有猴子?”女孩攥紧拳头,半晌后,鼓起勇气道:“你是猴子!”“小娃娃,话可不要乱讲,老朽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叫成猴子呢。
”村长丝毫未恼,甚至笑意还加深了。
“我没有乱讲!你是吃过人的猴子!”听到这句,村长的脸上极快划过一丝不自然,又被很好地掩盖过去。
“你身上有好重的血味,你吃人了,还是个男人!”这番话如同在油锅里泼下一瓢冷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村长身上。
他身后的陆司南吸了吸鼻子:“血味?我怎么没闻见?”墨玉蹲在丹尧肩头,在她耳边喵道:“其实,本尊也闻到了。
”只是那血味很淡很淡,若不是女孩说出来,它根本不会去往那方面想。
“村长,”丹尧突然开口,来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咱们去哪吃饭呀?”村长怔了下,微松口气,笑道:“不远不远,在我家,再走一会儿就到。
”丹尧点点头,指了指小女孩。
“您不介意带上她吧?”村长的笑容有些僵:“当然不介意,添双筷子的事。
”这是丹尧他们第一次踏入村长家的院子。
屋子不大,收拾得倒是干干净净。
院中一角堆着劈好的柴火,散养的两只老母鸡在角落里悠闲踱步啄食。
推开正屋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饭菜香气和木头年久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算不上宽敞,但整洁。
一张厚实的长方形大木桌摆在厅堂中央,上面赫然摆满了菜式。
一盘切得薄而均匀、油亮亮的腊肉炒蕨菜,一碗炖得浓白喷香的野菌土鸡汤,一碟清炒还带着露水气的时蔬,几个煨得又甜又糯的红薯,甚至还有一小坛子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自酿米酒。
“哇!”陆司南率先惊呼,“看着好香,您老婆手艺真好!”村长拉椅子的手一顿:“客人说笑了,老朽打了半辈子光棍了,无儿无女无婆娘。
这都是老朽自己做的菜,客人们快尝尝吧。
”众人坐在桌前,唯有女孩没有动筷。
“是饭菜不合胃口吗?”村长温声问道,却见女孩骤然站起身,朝着里屋的方向快步走去。
“去哪?”
“不吃饭啦?”
丹尧和陆司南的声音前后响起。
梁玉祁几乎在女孩起步的同时就已离座,高大的身影快步追去,丹尧也瞬间起身紧随其后。
女孩对身后的询问声充耳不闻,径直走入里间,移开周围的杂物,空出墙角的一口大水缸。
奇怪的是,那水缸里面没水,也没有其他东西,就那么摆在那。
梁玉祁似有所觉,他带着陆司南一左一右,缓缓把缸挪到一旁。
缸下,有一方暗门。
村长匆匆赶来,面色不太好看:“客人们,这是做什么?”梁玉祁侧眸看向他:“村长,方便打开门吗?”“这是老朽家里的地窖,平常就存些粮食和水果……”被所有人注视着,村长没办法,只得走上前,打开暗门。
梁玉祁在最前面,村长在最后,一行人依次顺着楼梯走下去。
地窖内潮湿又阴冷。
一路看来,都是些粮食和叶菜,还有几坛酒,看来村长确实没有撒谎。
“几位客人,你们不知道,这两年收成不好,还频频天灾,老朽就只能在地窖里多存些食物,以备不时之需……”村长跟在众人身后,叹气道。
女孩一路往前走,小脸始终紧绷,直至来到一处高高垒起的红薯堆前。
“这么多?看来村长您很爱吃红薯啊。
”陆司南随口调侃了一句,村长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是……是啊。
”女孩没有作声,只是蹲下身子,扒拉着红薯堆。
随着时间飞秒过去,红薯堆下渐渐露出麻袋一角。
村长下意识开口:“别……”麻袋袒露在众人面前,上面还有些许暗红的痕迹。
丹尧看着那些痕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麻袋被解开。
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饶是丹尧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面前的一幕震住。
小女孩顿住解麻袋的手,小脸上满是惊恐。
麻袋里是一具残破的男尸,脑袋被啃得面目全非,肩膀以上有的地方已经露出白骨了。
村长面色死白,嘴唇徒劳地翕张着,没说出半个字。
几人还没从冲击中缓过来,一声尖叫响起。
“李明?!!”一直没开过口的陈雪看过来,难以置信地叫出声。
她踉跄走上前,颤抖着看向男尸的手,左手的无名指上,赫然是一枚婚戒。
她怔了一瞬,猛地干呕起来。
“我去,死人了!!”陆司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让众人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李明死了,尸体还被严重毁坏。
“村长,”丹尧率先开口,每个字在地窖中都无比清晰,“解释一下吧。
”“这……老朽……”一向能说会道的村长,舌头却像打了结。
“告诉我。
”陈雪已经平静下来,回过头,一字一顿艰涩道,“他是我……丈夫。
”村长还要再狡辩,黑漆漆的枪口已经抵上了他的眉心。
梁玉祁垂眸看着他,声音冰冷:“说实话。
”村长一下子颓下去,嗫喏片刻开口:“老朽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丹尧没有错过他话语中的漏洞:“所以,他的尸体是你吃的?”“不是,当然不是!”村长连忙否认。
“那捡个尸体回来做什么?”陆司南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旁边补充,“收藏?”村长对不上来话,额上冷汗大滴滚落。
“矛盾了。
”丹尧忽然开口。
人在开始急于自证清白的时候,就已经陷入被动了,一如当时在天界大殿前被众人指控的她,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越描越黑,越说越错。
她收回思绪,看向村长:“你说,你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这句不是假话。
他的死不是因为老婆子,也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规则第三条,他在亥时之后一个人在外面。
”系统宣告李明被抹杀的时候,她特意看了时间,刚好亥时整。
“规则第一条,村里的男人总是说假话,女人总是说真话。
您刚刚哪一句是真的?”“规则是如此,但刚刚是你们让老朽实话实说,也不算!”村长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苍白地辩驳着。
“我没说您说的全是假话,毕竟尸体是在您这里发现的,还被啃咬过了,怀疑您是正常的。
当然,这都需要我们去一一验证。
对了……”她声音温和,随口提了一嘴,“外面天气怎么样?正好一会儿出去找找线索。
”“晴天啊,怎……”村长像猛然被掐住脖子般停下,外面的阳光明媚,却照不暖他心里升起的凉意。
她在诈他。
或者说,在验证她的猜测。
“村长,”丹尧弯弯唇,“您说的没错,是晴天。
”村长沉默了好一会,颓然开口:“规则……也可能是假的……”丹尧笑着点头:“对,但不是这条。
”“您知道吗?我们在祠堂下的祭坛旁边看到一个人,跟您长得一模一样,他说他才是村长,这是怎么回事呢?”不光如此,她还把印记的事情说了出来。
“够了!”村长已经被一连串问题逼得濒临崩溃,大口喘着粗气,“第四条说了!都他妈是幻觉!”几人第一次见村长如此失态,都愣在原地。
丹尧脸上笑意加深:“我还没说是什么样的人呢,您怎么就知道是第四条?”这句话出口,她看到村长的脸色如被吸干养分的草,彻底灰败下去。
她不紧不慢继续道。
“第一条规则并不是假的,而第四条才是。
规则约束的是‘男人’,前提是,人。
那个‘村长’说的话是真话,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人了;而你……”她抬起眸子,直直看进村长眼底。
“从来都不是人。
”“……”“呵呵,哈哈哈……”村长默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地窖中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小女孩吓得往丹尧身后躲了躲,小手扯住她的衣摆。
村长当然没有错过这一动作,他笑着,一步一步走向小女孩,声音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娃娃,谢、谢、你、啊。
”梁玉祁上前半步,目光冷冽。
村长摆摆手:“你们说的罪,老朽认了。
不过,你们就这么确定自己救上来的娃娃是好人?”他猛地伸手。
丹尧下意识要拦,却没来得及。
小女孩的衣领被狠力一拽——脖颈后方,正是一个蜷缩的猴爪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