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索命!明朝鬼差敲响我家门
雨点子砸在青石板路上,噼啪作响,溅起浑浊的水花,汇成一道道细流,争先恐后地钻进路边的阴沟里。空气又湿又冷,吸一口,鼻腔里全是尘土被雨水泡发后的土腥气,闷得人胸口发紧。
这里是城南老墙根底下,传说中的鬼市。天刚擦黑,摊子就支棱起来了,一盏盏防风马灯挂在摊头或者挑在竹竿上,昏黄的光晕在雨雾里晕开,勉强照亮巴掌大一块地方。人影在灯影里晃动,面目模糊,压低的交谈声和讨价还价声嗡嗡地混在雨声里,像一群躲在暗处的虫子。
我缩了缩脖子,把夹克衫的领子又往上扯了扯,还是挡不住那股子阴冷往骨头缝里钻。目光在一个个摊子上扫过,大多是些蒙尘的旧货:豁了口的粗瓷碗、锈得看不出原色的铜钱、印着模糊不清美人的月份牌……没什么正经玩意儿。直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地摊,几件零碎物件随意铺在一块发黑的油布上。
摊主是个干瘦老头,缩在一件看不出本色的破棉袄里,抄着手,眼皮耷拉着,像是睡着了。我的目光落在他脚边一个灰扑扑的东西上。蹲下身,抹开上面的浮尘和泥点,是块玉佩。半个巴掌大小,沁色深得像血丝,盘踞在玉质深处,触手冰凉,那股凉意直往指头里钻。雕工倒是有几分古拙的味道,线条粗犷,刻着些看不懂的、像是符咒般的纹路。中心位置,似乎还嵌着一个模糊的小字。
这玩意儿,怎么个说法我用手指点了点那玉。
老头眼皮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瞥了我一眼,又耷拉下去,声音像破风箱:老物件,压邪祟的。前朝死人坑里刨出来的,沾着煞气呢。小年轻,压不住趁早别碰。
死人坑煞气我心头一凛,指尖的冰凉感似乎更重了。但玩古董这行,谁还没听过几个玄乎故事越是邪性,越有人当宝贝。我掂量着玉的分量,那沁色也的确像浸透了血。开个价吧,老爷子。
老头伸出三根枯枝似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三十我试探着。
老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是嘲讽。
三百我咬咬牙。
老头眼皮彻底撩开了,浑浊的目光钉子似的扎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三百你当是买块石头三千,少一个子儿,这东西你碰都别碰,它认主。
三千!这价码着实烫手。我犹豫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那些诡异的纹路。就在指腹划过中心那个小字时,一股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温热感,像是错觉般传来。我心头猛地一跳,再看那字,似乎是个极古拙的白字。鬼使神差地,一股强烈的占有欲涌了上来。两千八!就这些了,行就行,不行拉倒!我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红票子都拍在油布上,声音有点发虚。
老头盯着那叠钱,又看看我,眼神复杂,最后咧开没几颗牙的嘴,无声地笑了笑,带着点怜悯的意味。他慢吞吞地把钱拢过去,塞进怀里。东西归你了。回去……夜里门关严实点。他重新缩回破棉袄里,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笔交易从未发生。
玉佩揣在怀里,贴着胸口那块皮肤,冰得我打了个哆嗦。那冰,像是活的,直往骨头缝里钻。走出鬼市,背后的嗡嗡声和昏黄的灯光被雨幕吞噬,四周只剩下单调的、令人心烦的雨声。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小巷像迷宫,脚下的青石板湿滑冰冷,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雨水顺着屋檐淌下,在巷子里汇成小溪,哗哗地流。偶尔有野猫的绿眼睛在墙角一闪而过,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叫,很快又被更大的雨声淹没。这路,似乎比来时更长了,也更阴森了。
终于摸回我那间独门独户的老院子。院墙高大,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青黑的砖。推开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院子里杂草丛生,在雨夜里显得影影绰绰,像藏着什么东西。堂屋里的灯是老式的白炽灯泡,昏黄的光线只能勉强驱散门口一小片黑暗。
我反手把院门闩死,沉重的木头撞击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进了堂屋,赶紧把湿透的夹克脱了,寒意还是止不住地往上冒。胸口那块玉佩的位置,冰得发痛。我把它掏出来,放在八仙桌粗糙的木面上。昏黄的灯光下,那深沉的沁色显得更加诡异,像凝固的淤血。中心那个白字,在灯光里似乎清晰了一点点,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心头莫名地烦躁。晚饭是没心思做了,胡乱啃了两口干硬的烧饼,灌了几口凉白开。老房子的窗户是旧式的木格窗,糊着泛黄的窗户纸,被风吹雨打,哗啦哗啦响个不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那玉佩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气息。屋外的雨声更大了,砸在瓦片上如同密集的鼓点,风在檐角和墙缝里穿梭,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意识沉沉浮浮,快要被疲惫拖入睡梦边缘时——
2
阴间当铺!竹牌上写着我兄弟的名字
梆!梆!梆!
三声!清晰、沉重、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像是用铁锤直接砸在朽木上。声音穿透密集的雨幕,直接敲在我的耳膜上,震得心脏猛地一抽!
我一个激灵,彻底惊醒,浑身汗毛倒竖!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谁!这鬼天气,深更半夜!
几乎是同时,胸口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痛!我嘶地倒抽一口冷气,手忙脚乱地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那块玉佩。入手滚烫!那冰冷沁骨的玉,此刻竟像刚从炉膛里扒出来一样,烫得我指腹生疼!它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透出一点暗红的光晕,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正在不安地搏动!
院门!那沉重的、被雨水浸泡得发胀的厚实木门,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有节奏地敲击着!
梆!梆!梆!
又是三下!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笃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猛地坐起,死死攥着那块烫手的玉佩,喉咙发干,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上,又在下一瞬间冻得冰凉。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四肢百骸。老头的话像炸雷一样在脑子里回响:……死人坑里刨出来的……沾着煞气……夜里门关严实点……
难道是……找上门来了为了这块邪门的玉
屋外的风更紧了,卷着冰冷的雨水拍打着窗户纸,发出鬼哭般的呜咽。院子里,除了那单调、沉重的敲门声,再无其他声响。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催命的敲击,和我擂鼓般的心跳。
去开门还是装死
玉佩的温度越来越高,那股灼痛感深入骨髓,几乎要握不住。一种无法抗拒的、源自本能的恐惧驱使着我。我咬紧牙关,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意直冲天灵盖。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千斤重镣。我摸索着穿过黑暗的堂屋,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针,刺着我的皮肤。
终于挪到院门后。那沉重的门板,隔着几步远,就能感受到外面传来的、带着雨水泥土气息的冰冷。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死寂般的压迫感。
我颤抖着手,摸到了粗大的木门闩。冰凉的木头触感让我稍微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带着豁出去的绝望,猛地用力,抽开了门闩!
吱呀——嘎——
沉重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一道缝隙。冰冷的、饱含水汽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我浑身一哆嗦。
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站着一个影子。
不是活人的影子。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异常挺括、白得刺眼的……明代样式的圆领长袍!样式古旧,宽袍大袖,在风雨中却纹丝不动,仿佛那冰冷的雨水和呼啸的狂风根本不存在。袍子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白,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像一盏幽幽的引魂灯。
他的脸……我只看了一眼,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张脸干瘪灰败,如同存放了数百年的旧纸,毫无生气。五官僵硬地嵌在上面,嘴唇薄得像两片刀锋,紧紧抿着。最让人魂飞魄散的是他的眼睛!空洞,死寂,眼珠的颜色……是一种凝固的、毫无光泽的琥珀色!浑浊得如同积满了灰尘的树脂,里面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虚无。他就用这双琥珀色的死寂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
雨水顺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滑落,却无法在那惨白的衣料上留下任何湿痕。
白七爷的当铺开张了。他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声带振动的质感,干涩、平板,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地窖深处渗出来的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请贵人出示信物。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冰冷的铁钳扼住了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完全违背了我的意志。攥着玉佩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僵硬地向前伸去,摊开手掌。那块血沁古玉静静地躺在掌心,在门外那诡异白影的注视下,散发出的暗红幽光似乎更盛了一分。
穿白衣的人那琥珀色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落在我掌心的玉佩上。他那僵硬如石刻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丝,快得如同幻觉。他那只同样惨白、骨节异常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冰冷得像寒冬腊月里的铁器。指尖触碰到我掌心的皮肤,那股寒气激得我猛地一颤。
他拈起了玉佩,动作轻巧得如同拈起一片羽毛。然后,侧身让开。
门外的黑暗并非纯粹的夜色。浓稠得如同墨汁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弥漫开来,翻滚着,无声无息地吞噬了门外的小巷、院墙,甚至头顶的天空。视线所及,只有翻滚的、不断变幻形状的浓雾,无边无际,深不见底。冰冷、潮湿,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纸张混合着泥土和淡淡血腥的怪异气味。
白衣人站在浓雾的边缘,那身刺眼的白袍成了这墨色世界里唯一清晰的标识。他微微侧身,用那双死寂的琥珀色眼珠看着我,无声地示意——请。
后退逃回屋里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的意志碾碎了。玉佩在他手中散发的红光,像一只无形的眼睛锁定了我。脚下的青石板路仿佛变成了流沙,正拖拽着我向前。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呼吸的节奏,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僵硬地迈出了院门门槛。
脚落下的瞬间,不是踩在湿冷的石板上,而是陷入了一片冰凉、粘稠、仿佛活物般的雾气里。四周的声音瞬间消失了。雨声、风声、远处模糊的车鸣……全部被隔绝。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浓雾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包裹了我,隔绝了身后那个熟悉的世界。院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拢,那一声轻微的咔哒门闩落下的声音,像是斩断了最后一丝退路的铡刀。
白衣人走在前面,他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那身白袍成了唯一的指引。雾气冰冷刺骨,带着一股阴湿的霉味,直往鼻腔和衣领里钻。脚下的路……或者说感觉不到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空,又像是踏在某种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上。只有白衣人移动时,前方翻滚的浓雾才会短暂地分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小径边缘的雾气如同凝固的墨汁,不断扭曲蠕动,仿佛隐藏着无数窥伺的眼睛。
3
阳寿当彩票兄弟电话传来......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死寂和冰冷逼疯时,前方的浓雾深处,突兀地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那光很暗,橘黄色,像是油灯发出的光晕。随着靠近,一个轮廓在浓雾中渐渐清晰。
一座……极其古旧、极其怪异的建筑。
飞檐斗拱,是明清的样式,但规模不大,更像是一座孤悬荒野的驿亭或者大车店。整个建筑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暗褐色,像是被烟熏火燎了数百年,又像是被时光彻底吸干了所有色彩。墙壁斑驳得厉害,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石。檐角高高翘起,指向浓雾弥漫、深不可测的夜空,上面蹲踞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石兽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狰狞而诡异。
最古怪的是它的门。两扇厚重的、颜色深得发黑的木板门,上面密密麻麻钉满了铜钉,每一颗都锈迹斑斑,门板上似乎还刻满了细小的、难以辨认的符文。门楣上方,挂着一块同样黑沉沉的木匾,匾上两个大字,像是用浓稠的、干涸的血液写就,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
**当**
没有铺字,只有一个孤零零、血淋淋的当字,透着一股赤裸裸的吞噬意味。
白衣人停在了门前。那扇钉满铜钉、刻满符文的黑沉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一股比外面浓雾更阴冷、更陈腐的气息从门内汹涌而出,混合着浓烈的线香味、灰尘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像是无数种药材混合在一起,又放置了太久而散发出的、难以形容的苦涩怪味。
门内,是一片昏黄的光线。不是电灯,更像是许多盏古老的油灯或蜡烛发出的光芒,光线摇曳不定,在空气中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白衣人侧身,琥珀色的眼珠转向我,依旧是那平板无波的声音:请。
恐惧像冰水一样浸泡着我的骨髓,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麻木地跟着他迈过了那道高高的、冰冷的门槛。
一步踏入。
身后的黑沉木门无声地关闭了,彻底隔绝了外面的浓雾世界。
当铺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也空旷得多。空气是凝固的,冰冷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灰尘味和那股怪异的药味。昏黄的光源来自墙壁上几盏样式古旧的青铜壁灯,灯碗里盛着浑浊的油脂,灯芯燃烧着豆大的火苗,光线摇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影影绰绰,更加阴森。
我的目光立刻被两侧的景象攫住了。
左边,靠墙立着一排排高大的、看不出材质的暗色木架,架子一直顶到高高的、隐没在黑暗中的房梁。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陶罐。大大小小,形状各异,大多是灰扑扑的粗陶,有些则带着点釉色。每一个罐口都用一种暗黄色的、画着诡异朱砂符号的纸牢牢封住。纸符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些朱砂符号仿佛在微微蠕动。架子深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漆黑,仿佛那些罐子一直延伸到了无边的黑暗里。
右边,则挂着数不清的竹牌。细细长长的竹片,用粗糙的麻绳串着,一排排、一层层地悬挂在从梁上垂下的钩子上,如同某种怪异的森林。每一片竹牌上都用墨笔写着字。离我最近的一排,我勉强能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王李氏,典阳寿叁年,癸卯年腊月初八。
张阿牛,典子孙福禄,甲辰年正月初一。
赵钱氏,典双目清明,乙巳年七月中…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阳寿、福禄、健康、情感……竹牌轻轻碰撞,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却清晰得刺耳。
正对着大门的深处,光线稍微亮堂一点的地方,是一张极其宽大的、黑沉沉的木制柜台。柜台后面,一个身影隐在更深的阴影里。
白衣人径直走到柜台前,躬身,双手将那块血沁玉佩呈上,动作恭敬得如同在朝拜神明。玉佩在他惨白的手中,红光已经黯淡下去,但依旧透着不祥。
七爷,信物带到。他的声音平板无波。
阴影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接着,一只枯瘦得如同鸟爪般的手从阴影中伸了出来,接过了玉佩。那只手皮肤松弛,布满了深褐色的斑点,指甲又长又尖,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一个身影缓缓地从柜台后的高背太师椅上站起,向前倾身,将自己暴露在柜台边缘那盏油灯昏黄的光晕之下。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是一个干瘦得如同骷髅的老者。穿着一件同样古旧、但质地明显考究得多的深紫色绸缎长袍,袍子空荡荡地挂在他嶙峋的骨架上。他的脸……几乎就是一层薄薄的、蜡黄的皮,紧紧绷在凸出的颧骨和下颌骨上,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稀疏的几根白发,勉强挽在头顶一个同样枯瘦的小髻上。
最让人灵魂战栗的,是他的眼睛。
和那白衣人一样,也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珠!但这双眼睛更加可怕。浑浊得如同两潭凝固了千万年的树脂,里面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岁月尘埃,以及一种洞悉一切、漠视一切的冰冷。那眼神没有丝毫活气,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深渊般的死寂和贪婪。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穿了,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虫子。
他就是白七爷。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那块血沁玉佩,动作缓慢而专注,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那浑浊的琥珀色眼珠微微转动,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两边扯开,露出一个极其僵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稀客。他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带着一种陈年棺材板的味道,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寒气,持此信物者,便是白某的贵客。规矩,想必引路的已经说过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
无妨。白七爷的笑容更加诡异,那干瘪的嘴唇似乎又咧开了一点,入我当铺,只问典当,不问来路。阳间财帛,阴间珍宝,福禄寿喜,七情六欲……皆可入当。只一点,当期至,本息两清,概不赊欠。
他说话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始终死死地钉在我脸上,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的价值。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极其突兀的震动感从我裤袋里传来!
嗡……嗡……
是我的手机!在这死寂一片、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的诡异当铺里,它居然……有信号还在震动!
这突如其来的现代通讯工具的声音,在这片弥漫着腐朽与死亡气息的空间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荒诞!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凝固的油池,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白七爷那枯瘦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深陷的眼窝中,那双浑浊的琥珀色眼珠猛地一缩,里面似乎有极其冰冷的寒光一闪而逝。站在柜台旁引路的白衣人,身体也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死寂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类似……厌恶的情绪。
嗡……嗡……
震动执着地持续着,在空旷的当铺里引发微弱的回响。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喉咙跳出来!是谁这个时候打电话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本能告诉我绝不能在这里接听!我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想按掉这该死的电话!
接。白七爷那干涩沙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冰锥刺骨的威严,瞬间冻结了我的动作。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角重新扯开那抹诡异的弧度,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味,既是阳间音讯,何妨一听或许……与你相关。
巨大的恐惧让我指尖都在颤抖,血液仿佛都冻僵了。在白七爷那双仿佛能吸走魂魄的琥珀色眼珠的逼视下,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掏出了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刺眼的光,来电显示的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李三!**
我最好的兄弟!那个带我去鬼市、怂恿我买下这块邪玉的李三!
嗡……嗡……手机在我汗湿的掌心持续震动着,像握着一条垂死挣扎的毒蛇。屏幕上李三两个字跳动着,刺眼得像两团鬼火。白七爷那浑浊的琥珀眼珠如同冰锥,死死钉在我脸上,嘴角的诡笑纹丝不动,仿佛早已洞悉一切。那引路的白衣人,如同石雕般立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透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按掉白七爷那声接如同魔咒,带着冻结骨髓的威压。不接李三的名字像烧红的铁块,烫得我心惊肉跳。这通电话,在这阴间当铺里响起,本身就透着无边的不祥。
4
砸了生死簿!典当个鸟阳寿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留下湿漉的汗渍。我按下了接听键,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喂……声音干涩嘶哑,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喂!老陈!老陈!是我!李三!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简直要炸穿我的耳膜!亢奋、激动,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颤抖,音量之大,在这死寂的当铺里产生了嗡嗡的回响,成了!兄弟!成了!老子撞大运了!天大的运啊!!
李三的声音像烧开的滚水,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你猜怎么着!就刚才!我他妈随手在路边买了张刮刮乐!就那种‘富贵花开’!五块钱一张!我就刮了三下!就三下!你猜刮出来多少!五十万!整整五十万啊!!我操!我李三也有今天!!
他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尖利变调,在空旷的当铺里显得格外刺耳:兄弟!你在哪呢听见没五十万!真金白银!咱哥俩发了!发了!出来喝酒!不醉不归!我请!满汉全席都行!哈哈哈哈哈……
狂喜的声浪冲击着我的耳膜,我的脑子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五十万刮刮乐中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血液。太巧了!巧得令人毛骨悚然!就在我踏入这阴间当铺,面对这诡异莫测的白七爷时,李三中了五十万大奖!
我握着手机,浑身冰冷僵硬,仿佛血液都冻成了冰渣子。李三在电话那头亢奋到变调的狂吼,在这死寂一片、只有竹牌轻微碰撞声的当铺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刺耳,甚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喂老陈说话啊!你他妈高兴傻啦听见没五十万!!李三的声音还在继续轰炸,充满了志得意满和按捺不住的炫耀。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目光下意识地抬起,越过手机屏幕,投向柜台后面那个干枯的身影。
白七爷静静地站着,像一具披着紫袍的骷髅。昏黄的油灯光晕只照亮了他半张蜡黄的脸,另一半深深陷在阴影里。他嘴角那抹僵硬诡异的笑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加深了,如同刀刻斧凿般凝固在枯槁的面皮上。那双浑浊得如同凝固树脂的琥珀色眼珠,在摇曳的灯火下闪烁着一种极其幽冷、极其残忍的光。
他没有看李三狂喜的表演,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锥子,穿透空气,直直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和一种……等待猎物自己踏入陷阱的残酷耐心。
引路的白衣人依旧垂手侍立,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纸人,只有他那空洞的琥珀色眼珠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嘲弄。
李三还在电话那头激动地喋喋不休,描绘着他即将挥霍无度的美妙生活,声音亢奋得近乎失真:……老子明天就去提车!宝马!不,奔驰!直接顶配!再他妈去城东最好的馆子包场!兄弟,带上你,咱哥俩好好……
我的指尖因为用力攥着手机而发白,指节咯咯作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攫住了我。这突如其来的横财,这不合时宜的狂喜,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散发着致命的不祥气息。
李三……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你他妈老实告诉我……这钱……你到底……怎么来的!
电话那头亢奋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猛地一滞。
短暂的死寂。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
啊什么怎么来的李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强装的不满,不是说了吗刮刮乐啊!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你小子不会是嫉妒了吧哈哈……笑声干巴巴的,透着一股心虚。
李三!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当铺里激起微弱的回音,看着我!看着我眼睛说!这五十万,到底怎么来的!是不是……是不是跟那块玉有关!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咬着牙根,从齿缝里迸出来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柜台后的白七爷。他依旧挂着那抹令人心胆俱裂的诡笑,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拙劣戏剧。
电话那头,彻底沉默了。
死一样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连那微弱的电流声似乎都消失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三!说话!我对着话筒低吼,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操。终于,一声低低的、带着浓重疲惫和颓然的咒骂从听筒里传来。李三的声音完全变了,刚才的狂喜亢奋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沙哑和……恐惧。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中!最坏的猜测,被证实了!
那老头……鬼市那老头……李三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恐惧,他……他跟我说……这玉邪门,但也……也是个机会……说能借运……只要……只要按他说的,在那块玉旁边……烧掉一张……一张写了字的黄纸……然后……然后默念自己的名字……还有……还有想要的数目……再……再典当点……典当点‘小东西’就行……他说……‘小东西’……不值一提……很快就能还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绝望:我……我当时鬼迷心窍了……老陈……你知道我的……欠了一屁股债……我……我就想着……试试……就试试……谁知道……谁知道……
你典当了什么!我对着话筒厉声质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说!你到底典当了什么‘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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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传来李三粗重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声,他似乎在崩溃的边缘挣扎。……他……他说……是……是二十年……二十年的‘阳寿’……
声音如同蚊蚋,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他说……没事的……以后……以后赚了钱……可以……可以赎回来……我……我他妈真信了……
啪嗒一声轻响。
白七爷枯瘦如鸟爪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黑沉沉的柜台面。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和李三通话的死寂中,清晰地传进了话筒。
电话那头,李三的哭诉戛然而止,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呵……白七爷那干涩沙哑、如同朽木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缓缓抬起那只枯槁的手,指向当铺右侧悬挂着的、那一片密密麻麻、如同诡异森林般的竹牌。
他枯瘦的手指,如同墓穴中探出的骨枝,精准地指向右侧那片悬挂着的竹牌森林。昏暗摇曳的油灯光下,无数竹牌在无形的气流中微微晃动、碰撞,发出细碎而连绵的咔哒声,如同无数亡魂在窃窃私语。
他的指尖,停在了其中一块竹牌上。
那竹牌很新,颜色不像其他那些被岁月浸透的深黄或暗褐,还带着些青翠的底色。上面墨迹淋漓,字迹也透着一股新写就的张扬和……愚昧的狂喜:
李三,典阳寿贰拾年整,乙巳年四月初七。
日期,赫然就是今天!
瞧,白七爷的声音再次响起,干涩平板,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阳寿二十载,当期……三日。
他顿了顿,那浑浊的琥珀色眼珠缓缓转动,如同两颗冰冷的玻璃弹珠,重新聚焦在我脸上,嘴角那抹诡笑纹丝不动。
当期至,本息两清,概不赊欠。他慢悠悠地重复着之前的规矩,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子砸在石板上,李三的债……该清算了。
清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压倒了恐惧,我几乎是嘶吼出来,攥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他才刚当!才几个小时!三天凭什么!
白七爷脸上的诡笑纹丝未动,仿佛在欣赏困兽徒劳的挣扎。当铺规矩,当期由主家定。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块崭新的、写着李三名字的竹牌,白某定的,就是三日。时辰……快到了。
电话那头,李三似乎也听到了白七爷这冰冷如刀的话语,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到极致的抽气声:什……什么声音老陈你在哪你跟谁说话!什么清算!什么时辰!老陈!救我!老陈——!!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濒死的绝望,但随即,电话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般的尖锐噪音!
滋啦——!!!
噪音瞬间盖过了李三的惨叫,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紧接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彻底扭曲变形,李三的呼喊变成了断断续续、无法分辨的诡异嘶鸣和……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正在被强行挤压碾碎的恐怖声响!
嘎吱……咯……呃啊……
李三!李三!!我对着话筒狂吼,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嘟…嘟…嘟…
忙音。冰冷、单调、无情地响起。
5
掌柜的诅咒!这块邪玉怎么又回来了
通话,被强行切断了。
手机屏幕的光还亮着,映着我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听筒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和最后的忙音,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反复回响。李三……完了就因为那该死的三天当期就因为二十年的阳寿!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彻骨的寒意,在我四肢百骸里疯狂冲撞。我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柜台后那个如同干尸般的白七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是你搞的鬼!那老头!鬼市那老头是你的人!你们是一伙的!设套害人!
白七爷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在昏黄的光线下,浑浊得如同两潭死水。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得像是生锈的关节在转动。
套他干瘪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的声音,不。此乃……公平交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块写着李三名字的崭新竹牌,字,是他自己写的。名,是他自己签的。典当之物,亦是其亲口允诺。白某……不过照章办事。
照章办事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三天!二十年的阳寿只当三天!你告诉我这叫公平!
白七爷嘴角那抹诡笑似乎加深了一丝,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酷。典当之物,价值几何,当期长短,皆由白某……说了算。他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扫过我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又落回到我脸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新的、更有价值的抵押品。
李三的债,清了。他的声音平板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该你了。
该我我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我,我我有什么债!我又没典当你任何东西!
白七爷那只枯槁的、布满深褐色斑点的右手缓缓抬起。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那块血沁古玉。玉佩在昏黄的油灯下,那深沉的沁色仿佛活了过来,如同凝固的血丝在玉质内部缓缓蠕动,散发着一股阴邪的气息。
信物。白七爷的声音干涩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我的神经上,持信物者入铺,便是缘法。既入此门……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他浑浊的琥珀色眼珠死死地盯着我,里面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贪婪。
选一样吧。他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话语,典当什么寿数福禄还是……你那点可怜的手足情谊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手中屏幕已经暗下去的手机,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李三临死前的绝望。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在我体内交织、冲撞。典当像李三一样,签下那催命的竹牌然后等着不知道多久之后被清算绝不!
我的目光疯狂地在当铺内扫视。左侧架子上一排排封着黄符的陶罐,像一个个沉默的骨灰坛。右侧悬挂的无数竹牌,每一片都代表着一个被吞噬的生命或福泽。那张黑沉沉的柜台,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口。最后,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白七爷身后,那高高的、隐没在阴影中的柜台深处。
那里,紧挨着他那把巨大的太师椅,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半人多高的、样式极其古拙的青铜香炉!炉身布满了斑驳的铜绿和厚厚的陈年香灰,炉壁上雕刻着一些模糊不清、扭曲怪异的鸟兽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狰狞异常。炉盖半开着,一缕极其稀薄、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烟气,正从炉盖的缝隙中袅袅升起,盘旋着融入当铺上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缕烟气……就是整个当铺里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线香混合着陈旧药材怪味的源头!它散发出的气息,冰冷、腐朽,带着一种令人心神恍惚的诡异力量。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我的脑海!
好……好……我听到自己用一种极其干涩、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声音回答,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靠近柜台,我……我典当……
白七爷浑浊的眼珠里,似乎闪过一丝满意的幽光。他那只枯瘦的左手,极其自然地伸向了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似乎要去取什么东西——很可能是那支记录典当、书写催命符的朱砂笔!
就在他左手伸向暗格、视线被微微牵制的电光火石间!
积蓄到顶点的恐惧和愤怒瞬间爆发!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吼,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扑去!目标不是白七爷,而是他身后那个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巨大青铜香炉!
你找死!一声非人的、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厉啸从白七爷喉咙里迸发!他那双浑浊的琥珀色眼珠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枯瘦如鸟爪的右手快如鬼魅,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插我的面门!那指甲青黑尖锐,如同淬毒的匕首!
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我甚至能看清他指甲缝里陈年的污垢!
但我的动作更快!或者说,是那股破釜沉舟的疯狂驱使着我!身体几乎是擦着他那致命的手爪扑了过去!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冲势,狠狠地撞向了那个半人高的青铜香炉!
哐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在当铺内猛然炸开!
沉重的青铜香炉被我亡命一撞,剧烈地摇晃起来!炉顶上那半开的盖子瞬间被掀飞,旋转着砸向旁边的墙壁!炉内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厚厚一层如同灰色骨粉般的香灰,如同火山喷发般轰然爆起!
噗——!!!
灰白色的香灰巨浪般冲天而起!带着浓烈刺鼻、令人作呕的陈旧线香和腐败药材混合的怪味,瞬间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空间!
呃啊——!!!白七爷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那双浑浊的琥珀色眼珠首当其冲,被这蕴含了不知多少年供奉之力的陈年香灰喷了个正着!他猛地捂住双眼,干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痛苦地佝偻下去!
与此同时,那些弥漫在空中的、带着诡异力量的香灰,如同拥有了生命,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当铺的每一个角落!
滋滋滋——!!!
如同冷水泼进滚油!当香灰落在左侧那一排排贴着黄符的陶罐上时,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黄符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符纸上的朱砂符文疯狂扭曲、跳动,仿佛在与香灰的力量激烈对抗!紧接着,符纸边缘迅速卷曲、焦黑!一个接一个!
啵!啵!啵!
轻微的爆裂声密集响起!无数封口的黄符在红光闪烁中化为飞灰!失去了符箓的镇压,架子上的陶罐剧烈地抖动起来,罐口发出呜呜的怪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急不可耐地要冲破禁锢!
右侧悬挂的无数竹牌更是如同被投入了沸水!那些写着名字和典当内容的竹片在弥漫的香灰中疯狂地抖动、碰撞!发出密集如雨点般的咔哒咔哒声!墨写的字迹在灰雾中扭曲、晕染、变淡,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一些年代久远、本就腐朽的竹牌,甚至直接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整个当铺,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阴冷死寂的气息被狂暴地撕裂!陶罐的呜咽、竹牌的断裂、符纸的燃烧……各种混乱刺耳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伴随着弥漫的呛人灰雾!
账簿!毁掉账簿!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急切和恐惧,猛地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是李三!是他的残念!还是这混乱香灰中无数被禁锢者的集体哀鸣!
我猛地扭头!就在白七爷痛苦捂眼的柜台下方,那个他刚刚伸手进去的暗格,此刻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而半开着!里面,赫然躺着一本东西!
一本极其厚重、封面和书页都呈现出一种陈年血迹般暗红色的……线装册子!册子的封面上,用浓墨写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账字!
就是它!白七爷掌控所有典当契约的生死簿!
机会只有一瞬!白七爷还在捂着眼睛痛苦嘶吼,香灰弥漫,视野一片模糊!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肺部被浓烈的香灰呛得火辣辣地痛,眼睛也被刺激得泪水直流。我再次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如同扑食的猎豹,朝着柜台猛扑过去!手指不顾一切地探向那个半开的暗格!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本暗红册子冰冷的封面!
就在我抓住账簿边缘,要将其抽出的刹那——
孽障——!!!
一声饱含无尽怨毒和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在身后炸响!浓重的香灰被一股狂暴的阴风猛地撕开!
白七爷!他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
6
鬼差入室!灵魂被撕扯居然...
他的脸……已经不成人形!那双琥珀色的眼珠,此刻如同被强酸腐蚀过,浑浊的树脂融化流淌,只剩下两个不断溢出粘稠、散发着恶臭黑水的恐怖窟窿!蜡黄干瘪的脸皮上,被香灰灼烧出大片大片焦黑的痕迹!他整个人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带着毁灭一切的滔天恨意,枯爪般的双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我的后心狠狠抓来!指甲漆黑尖锐,上面缭绕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死亡的气息瞬间将我笼罩!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求生的本能!我抓住那本沉重账簿的手猛地一扬!不是抽出,而是将它当作盾牌,狠狠地向后抡去!同时身体拼命向侧面翻滚!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白七爷那淬着黑气的鬼爪,没有抓中我的身体,却狠狠地抓在了那本暗红色的厚重账簿上!坚韧的、不知何种材料制成的书页,竟然如同腐朽的破布般,被他枯瘦的手指轻易洞穿!五根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了书页之中!
呃啊——!!!白七爷发出了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惨嚎!仿佛那抓破的不是账簿,而是他自己的心脏!他那双流淌着黑水的眼窟窿猛地瞪大到了极限(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瞪的话),全身剧烈地痉挛起来!
就在他鬼爪刺穿账簿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本暗红色的厚重账簿,猛地爆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亿万怨魂同时尖啸的恐怖嗡鸣!嗡鸣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轰击在灵魂深处!整个当铺的空间都在这嗡鸣中剧烈地扭曲、震荡!
账簿被撕裂的破口处,没有流出墨水,而是喷涌出无穷无尽的、浓稠如墨的黑暗!那黑暗翻滚着,如同有生命般,瞬间缠绕上了白七爷刺入书页的那只枯爪!黑暗顺着他的手臂,如同活物般疯狂向上蔓延、吞噬!
不——!!!白七爷发出了绝望到极致的嘶吼!他拼命地想抽回手臂,但那浓稠的黑暗如同最粘稠的沥青,死死地吸附着他!他的手臂,被黑暗吞噬的部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碳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跳动的巨响!
那本暗红账簿在喷涌出无尽黑暗后,猛地炸裂开来!化为无数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碎片!幽蓝的火焰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点燃了白七爷的整个身体!
啊——!!!
他变成了一个幽蓝色的人形火炬!在熊熊的、无声燃烧的火焰中疯狂扭动、挣扎!那火焰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冻结灵魂的极致冰寒!他那干枯的身体在火焰中迅速崩解、碳化、化为飞灰!那双流淌着黑水的眼窟窿,最后定格在无边的怨毒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上,死死地瞪着我所在的方向!
轰隆隆——!!!
当铺的屋顶、墙壁、地面……整个空间都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巨大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断裂倒塌!墙壁上剥落的墙皮和砖块如同雨点般砸落!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那些失去了符箓镇压的陶罐纷纷炸裂,无数道或灰白、或漆黑、或暗红的诡异气流从中尖啸着冲出,在崩塌的空间中疯狂乱窜!悬挂竹牌的麻绳纷纷断裂,无数竹牌如同暴雨般坠落!
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走!快走!那个微弱的声音再次在我脑海中尖啸!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捂住口鼻,在弥漫的香灰、坠落的碎块、乱窜的气流和崩塌的地面缝隙中,连滚带爬,朝着记忆中大门的方位亡命狂奔!
倒塌的梁柱擦着我的头皮砸落!碎裂的砖石砸在背上生疼!无数混乱的气流带着刺耳的尖啸从身边掠过!身后,是白七爷幽蓝火焰焚身的最后景象,是当铺彻底崩溃解体的轰鸣!
终于!前方翻滚的浓雾中,那两扇钉满铜钉的黑沉木门轮廓显现!其中一扇门已经歪斜!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炮弹般撞了过去!
轰——!
腐朽的木门应声而碎!
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浓雾瞬间包裹了我!我重重地摔在湿滑冰冷的青石板上,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身后,那座吞噬了李三、几乎也吞噬了我的阴森当铺,在浓雾深处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崩塌轰鸣,最终归于一片死寂。只有浓雾依旧翻滚,隔绝了视线。
我瘫倒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香灰味和喉咙里的血腥气。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得生疼。背上被碎石砸中的地方火辣辣地痛,骨头像是散了架。但这一切肉体上的痛苦,都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后怕所淹没。
李三……那张写着他名字的崭新竹牌,他电话里最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他真的没了因为二十年的阳寿,只换了三天的大运,然后就被清算了一股混杂着悲痛、愤怒和深深无力的寒意,让我在冰冷的雨水中控制不住地颤抖。
白七爷……那个如同干尸般的怪物,那双琥珀色的、毫无生气的眼珠……他被那账簿中喷涌出的黑暗吞噬、被幽蓝的火焰烧成了灰烬当铺也崩塌了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冰冷的雨水不断浇在脸上,让我混乱滚烫的大脑稍稍冷却。不行,不能躺在这里!这地方太邪门了!
我咬着牙,强忍着全身的剧痛,挣扎着从湿冷的地上爬起来。双腿发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环顾四周,依旧是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老城小巷,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雨幕和浓雾之中。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汇成浑浊的细流。远处,老城区零星昏黄的灯火在雨雾中晕染开,模糊不清。
家!我的老院子就在前面不远!
求生的欲望支撑着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院门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雨水冰冷地渗透衣服,贴在皮肤上。身后那片浓雾笼罩的区域,死寂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崩塌从未发生。
终于,那扇熟悉的、沉重的院门出现在视线里。我扑上去,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那吱呀作响的木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反手用背死死地顶住房门,仿佛要用身体堵住外面那个恐怖的世界。
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我才感觉到身体彻底脱力,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堂屋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照在我狼狈不堪的身上。雨水顺着头发、衣角往下滴落,在身下积了一小滩水渍。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巨大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铅块。
就在这时——
滴答。
一滴冰冷的水珠,毫无征兆地,滴落在我的后颈上。
我一个激灵,残留的恐惧瞬间炸开!猛地抬头!
堂屋昏黄的灯光下,靠近门框的墙壁高处,因为连日的阴雨,一小片墙皮已经受潮鼓起,形成了一道弯弯曲曲、如同泪痕般的湿迹。一滴水珠,正从那湿痕的末端缓缓渗出,拉长,然后——
滴答。
又落了下来。正好砸在我刚才被滴中的地方。
是雨水……只是漏雨……
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再次放松下来,几乎瘫软。精神过度紧张了。这老房子年久失修,漏雨是常有的事。
自嘲地摇了摇头,我挣扎着从湿冷的地上爬起来。全身又冷又痛,疲惫到了极点。现在只想赶紧换掉这身湿透冰冷的衣服,喝口热水,然后……然后好好睡一觉,把今晚这噩梦般的一切都忘掉。
拖着沉重的步子,我走向通往里屋的门口。堂屋的灯光在身后,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身前的地面上和……那扇紧闭的、通往院子的木格窗上。
7
灰雾废墟!道爷我成了
窗户是老式的,糊着泛黄起皱的窗户纸。外面是无边的雨夜和浓雾,窗户纸上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模糊的、被灯光微微映亮的暗黄。
就在我疲惫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扇窗户时——
动作,瞬间凝固!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万分之一秒内彻底冻结!
窗户纸上……映出的,不仅仅是我自己那模糊的、疲惫的身影轮廓。
在我的身影轮廓旁边,紧挨着……竟然还映着另一个影子!
一个极其高瘦、穿着宽袍的影子轮廓!头部的位置,影影绰绰……似乎挽着一个古式的发髻!
那影子……就静静地站在窗户外面!紧贴着窗户纸!仿佛正无声地窥视着屋内的一切!
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心脏骤然停止,随即又疯狂地、失控般地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谁!外面是谁!
白七爷!他不是被烧成灰了吗!
难道是……那个引路的白衣人!
极致的恐惧让我全身僵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脖子像是生了锈的机器,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僵硬感,一点一点地……朝着窗户的方向转动。
目光,死死地盯住那扇糊着旧窗纸的木格窗。
窗外,只有一片被雨雾笼罩的、深沉的黑暗。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窗纸,发出单调的噼啪声。
没有人影。没有白袍。没有发髻。什么都没有。窗户纸上,只有我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被昏黄的灯光映照得一片惨白。
难道……是幻觉是过度惊吓后的眼花
我死死地盯着窗户,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几秒钟……十几秒钟……窗外依旧只有黑暗和雨声。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丝。也许……真的是看错了是光影的错觉是墙上水痕的影子投射
喉咙干得发痛。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我非疯了不可。还是先离开这该死的堂屋……
就在我的目光即将彻底从窗户上移开的最后一刹那——
动作,再次僵死!
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不是窗外!
是窗户本身!
是那扇老旧的、布满雨痕和水渍的木格窗的玻璃!
堂屋昏黄的灯光,从我的身后照来,将我身影投射在窗户上。同时,窗户玻璃那并不平整、带着细微凹凸和水渍的表面上,也映照出了我身后堂屋的景象——那盏悬挂的白炽灯泡,破旧的八仙桌,剥落的墙壁……还有……
还有……就在我身后,堂屋中央,灯光映照下……
一个极其高瘦、穿着浆洗得惨白刺眼的明代长袍的身影!
那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就站在那里!
他微微低着头,宽大的衣袖垂在身侧。头上……挽着一个枯瘦的小髻!
似乎……正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注视着我的背影!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冰冷恐惧,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的身体彻底僵死,连血液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是他!那个引路的白衣人!他没死在当铺的崩塌里!他追出来了!他就在我身后!就在这间屋子里!
逃!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麻木的恐惧!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甚至不敢回头确认!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双手狠狠地推向那扇通往里屋的房门!只想立刻冲进去,把门死死锁上!
哐当!
房门被我猛地撞开!
借着前冲的惯性,我踉跄着扑进里屋,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反手就要将房门狠狠甩上!
就在房门即将关闭的瞬间——
一只惨白得毫无血色的手!骨节异常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却带着一种死尸般的青灰!
无声无息地……从尚未完全闭合的门缝里伸了进来!
那只手,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撑在了门板上!
我拼尽全力关门的力量,在这只手的支撑下,如同蚍蜉撼树,纹丝不动!
冰冷的、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寒意,顺着门缝汹涌而入!
贵客……一个干涩、平板、毫无温度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贴着我的耳朵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地窖深处的寒气,时辰到了……您……该上任了。
冰冷的、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寒意,顺着门缝汹涌而入,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
贵客……一个干涩、平板、毫无温度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贴着我的耳朵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地窖深处的寒气,时辰到了……您……该上任了。
那只撑在门板上的惨白鬼手,纹丝不动!我拼尽全力的关门动作,在这非人的力量面前,可笑得像螳臂当车!
8
第一个清算目标!就你小子了
上任上什么任!我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身体死死抵住房门,徒劳地想将那只手推出去。指尖触碰到那死尸般的皮肤,冰得刺骨,一股阴寒瞬间沿着手臂窜遍全身,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门外,或者说,门缝外的存在,没有回答。只有一股更庞大的、冰冷的压力透过门板传来,如同无形的冰山缓缓迫近。
哐啷!
一声巨响!不是门被撞开,而是我身后,堂屋通往院子的那扇木格窗,猛地被一股狂暴的阴风从外面撕开!腐朽的窗棂和糊着的旧纸瞬间粉碎!冰冷的、饱含雨水泥土气息的狂风裹挟着浓雾,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了进来!
狂风卷起地上的灰尘杂物,吹得堂屋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泡疯狂摇晃,光影在墙壁上乱舞,如同群魔乱舞!借着这混乱的光影,我眼角的余光终于瞥见了那个身影的全貌!
就在堂屋中央,距离我不过五六步远!
依旧是一身浆洗得惨白刺眼的明代圆领长袍,宽袍大袖,在狂风中却诡异得纹丝不动,仿佛风只是从他身体里穿过。干瘪灰败的脸如同陈年旧纸,五官僵硬。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空洞,死寂,此刻正穿透飞舞的灰尘和破碎的窗洞,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我!雨水顺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滑落,依旧无法在那惨白衣料上留下丝毫湿痕。
就是他!那个引路的白衣鬼差!他没死!他追来了!
上任……那干涩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接替七爷……执掌当铺……清算……旧账……
执掌当铺!接替白七爷!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开!白七爷被那账簿反噬,烧成了灰烬,这鬼差竟然要我接他的班!成为那吞噬人命、操控生死的新任鬼掌柜!
放屁!老子不干!恐惧瞬间被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淹没!我怒吼着,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再试图关门,而是猛地向后一蹬,借力狠狠撞向那只撑在门缝里的鬼手!
砰!
肩膀撞在那冰冷僵硬的骨节上,如同撞上一块生铁!剧痛传来,但我不管不顾!撞开的瞬间,我像泥鳅一样,从门缝和鬼手之间那极其狭窄的空隙里,猛地翻滚进了里屋!
砰!一声闷响,我重重摔在里屋冰冷的地面上,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反手就去抓里屋的门把手,想要锁死!
太晚了!
那只惨白的鬼手,如同跗骨之蛆,快得如同瞬移,已经无声无息地按在了里屋的门板上!冰冷刺骨!
门,关不上了!
更恐怖的是,一股无形的、粘稠冰冷的束缚力,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铁链,瞬间缠上了我的四肢!我的动作猛地僵住!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身体保持着前倾抓门把的姿势,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连眼珠的转动都变得异常艰难!
鬼压身!不,比那更可怕!是彻底的、源自灵魂的禁锢!
那穿着惨白长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然而至,无声无息地穿过了堂屋与里屋之间的门框(物理的门框对他似乎毫无意义),站在了我的面前。那双空洞死寂的琥珀色眼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漠然的、执行命令的冰冷。
契约……已成……他干涩平板的声音如同宣判,信物……为凭……
信物那块血沁玉佩!
我的目光惊恐地下移,这才发现,自己胸前贴身的口袋里,不知何时,那块本应在当铺崩塌中遗失的血沁古玉,竟然又出现了!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隔着薄薄的衣料,散发出一种微弱却刺骨的冰凉!玉佩中心那个古拙的白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幽幽地渗出血光!
是它!是这块邪玉搞的鬼!它把我带进了当铺,现在又成了这索命的契约凭证!
不!我没签!我没答应!我拼命地在心底呐喊,喉咙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愤怒和抗拒。
白衣鬼差对我的挣扎视若无睹。他那惨白枯瘦的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对着我胸前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玉佩。
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吸力猛地传来!
呃啊——!!!
我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正被强行从肉体里往外撕扯!意识瞬间模糊,眼前的一切——昏暗的里屋、惨白的鬼影、摇晃的灯光——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褪色!
无数破碎的、带着强烈负面情绪的片段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
白七爷那张枯槁的、挂着诡笑的脸,在幽蓝火焰中扭曲崩解……
无数悬挂的竹牌在香灰弥漫中疯狂抖动、断裂,墨迹消散……
封着黄符的陶罐纷纷炸裂,里面冲出各种颜色诡异的气流,发出凄厉的尖啸……
当铺巨大的梁柱倒塌,砸起漫天烟尘……
最后,定格在那本暗红色、被撕裂的账簿上!那巨大的、扭曲的账字仿佛在滴血!无数细小的、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典当条款如同活物般在破碎的书页上蠕动、哀嚎!李三的名字赫然在列,散发着刺目的红光!
痛苦!绝望!贪婪!悔恨!无数被当铺吞噬者的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毒针,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我感到自己的精神正在被污染,被同化,被强行塞入不属于我的、属于那间阴间当铺的冰冷意志!
呃……不……我的意识在庞大的信息洪流和灵魂撕裂的痛苦中沉沦、挣扎,如同溺水者。
白衣鬼差那干涩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最终宣判,冰冷地穿透了所有混乱:
典命当铺……新任掌柜……上任……
清算……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撕扯灵魂的吸力猛地增强到极致!
轰——!!!
我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急速旋转的漩涡,彻底陷入一片冰冷、死寂、无边无际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浮起。
冰冷……刺骨的冰冷……
不是身体的冷,是灵魂深处透出的寒意。
我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熟悉的里屋天花板,也不是当铺崩塌的废墟。
而是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灰雾。
我……不,是我的意识体,正站在这片浓稠得如同实质的灰雾之中。雾气冰冷粘稠,缓缓流动,无声无息。视线只能看到身前极短的距离,再远处,便是翻滚的、深不可测的灰暗。
低头看去,没有身体。只有一种模糊的、由意念构成的存在感。
9
典命当铺重开!我是囚徒也是刽子手
这是哪里幽冥还是……当铺的残骸
就在我茫然四顾,被这绝对的死寂和冰冷包裹得几乎窒息时,前方的浓雾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微弱的光芒。
橘黄色的,如同两盏小小的油灯。
光芒在灰雾中摇曳不定,缓缓向我靠近。
随着靠近,那光芒的轮廓渐渐清晰。
一盏……样式极其古拙的青铜油灯!
灯身布满斑驳的铜绿,灯碗里盛着浑浊的油脂,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跳跃着,散发出昏黄、微弱、却顽强地穿透浓雾的光线。
油灯被一只惨白、枯瘦的手提着。
手的主人,隐在油灯光晕之外的浓雾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宽大惨白袍服的轮廓。
是那个引路的白衣鬼差!
他提着灯,如同亘古不变的幽灵,静静地站在离我几步远的雾气里。那双空洞死寂的琥珀色眼珠,穿透昏黄的光线,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我。
掌柜……他干涩平板的声音响起,在这片死寂的灰雾空间中产生了诡异的回响,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低语,请……随我……归位……
归位归到哪里去
不等我有所反应(实际上也无法反应),那盏青铜油灯的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牵引力瞬间攫住了我的意识!如同无形的锁链将我牢牢拴住!
我的意识体不由自主地、被动地,被那盏油灯散发出的昏黄光晕牵引着,跟随着前方那惨白的袍影,向着灰雾深处飘去。
没有方向,没有距离感,只有无边的灰暗和冰冷的死寂。
不知飘了多久,前方的浓雾似乎淡薄了一些。
灰雾深处,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极其庞大、极其怪异的轮廓!
那轮廓在翻滚的灰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在混沌中的远古巨兽。隐约可见断裂的巨大梁柱斜插在雾气中,如同折断的巨兽肋骨。崩塌的墙体形成扭曲的斜坡,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骨灰般的灰烬。一些残破的、刻着符文的巨大黑沉木板散落在各处,如同巨兽破碎的鳞甲。更深处,似乎还有一排排歪斜的架子轮廓,以及……无数星星点点、如同萤火般微弱闪烁的……或幽蓝、或惨绿、或暗红的……诡异光点
是那些炸裂的陶罐里逃逸出来的东西还是……那些被抹去了名字、却未能解脱的竹牌亡魂
一股比灰雾本身更浓烈、更腐朽、更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从那片庞大的废墟轮廓中弥漫开来,冰冷地渗透进我的意识深处。
青铜油灯的光晕,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坚定地指向废墟深处一个相对完整的区域。
随着靠近,那片区域的景象在昏黄的光线下逐渐清晰。
那是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由无数崩塌的砖石和木料勉强堆积、挤压形成,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尘埃(是那些香灰)。在这片废墟平台的中央,歪歪斜斜地矗立着一张巨大的、黑沉沉的东西。
是那张柜台!
白七爷那张宽大的、黑沉沉的柜台!
它竟然没有被完全摧毁!虽然边缘碎裂,布满裂痕,其中一条桌腿明显短了一截,用一块巨大的、刻着符文的黑沉门板残骸勉强支撑着,但它依旧顽强地立在那里,如同这片死亡废墟中最后的王座!
柜台后面的空间,被一面相对完好的、巨大而歪斜的残墙勉强遮挡着,形成一片更深的阴影。
白衣鬼差提着油灯,停在了这张歪斜的柜台前。他侧过身,用那双空洞死寂的琥珀色眼珠看着我,干涩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
掌柜……请……
那股冰冷的牵引力将我推到了柜台前。
我的意识体站在柜台外,面对着这张布满裂痕、散发着浓重腐朽气息的庞然大物。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沉重、以及……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仿佛有无数的哀嚎、诅咒、绝望的交易,早已浸透了这张木头的每一个纹理。
就在这时,柜台后面那片深邃的阴影中,突然亮起了两点幽光!
两点浑浊的、凝固的、毫无生气的……
琥珀色幽光!
如同黑暗中苏醒的毒蛇之眼!
一个干枯、沙哑、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声音,从那片阴影深处幽幽响起,每一个字都像锈蚀的铁片在摩擦:
新来的……坐吧……
这声音……是白七爷!他没死透!他还在这废墟里!
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我!意识体剧烈地波动起来,几乎要溃散!
然而,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冰冷的意志,猛地从柜台深处那片阴影中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地将我的意识体按向柜台后面——那张属于掌柜的位置!
呃啊——!
无声的惨嚎在我意识深处炸开!我感觉自己像一团被强行塞进冰冷模具的烂泥!无数破碎的记忆、冰冷的规则、滔天的怨念、以及对清算的渴望……如同冰冷的钢针,疯狂地、粗暴地刺入我的意识核心!
视角在强行切换!
柜台外那模糊的我的视角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柜台后那片阴影的视角!
我坐在了一张冰冷、坚硬、仿佛由万年寒冰雕成的椅子上(或许是白七爷那把太师椅的残骸)。眼前,是歪斜柜台的台面,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烬。灰烬中,半埋着一些东西——
一支笔杆开裂、笔头朱砂早已干涸凝固的……毛笔。
一个边角碎裂、空空如也的……砚台。
还有……半截断裂的、颜色暗沉如凝固污血的……竹牌碎片。碎片上,一个模糊的李字,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我的目光或者说意识感知缓缓抬起,越过布满裂痕的柜台边缘,看向外面。
灰雾弥漫的废墟中,白衣鬼差依旧提着那盏青铜油灯,如同忠诚的守墓人,静立在柜台前。他那空洞的琥珀色眼珠,此刻正仰视着柜台后的阴影——也就是现在的我。
而在更远处,在那片崩塌的、如同巨兽残骸的废墟深处,那些星星点点闪烁的诡异光点——幽蓝、惨绿、暗红……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它们如同被惊醒的萤火虫群,在灰雾和废墟间飘忽不定地游弋、聚集,隐隐形成了一道道模糊的、扭曲的人形轮廓!无数充满贪婪、怨毒、绝望、哀求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冲击着柜台所在的区域!
它们……在等待。
等待新的掌柜。
等待新的……清算。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无尽腐朽和漠然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我现在的意识深处响起,仿佛这具掌柜的躯壳在自行发声,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当铺的规则与贪婪:
当铺……重开……
典当……继续……
第一个……
我的意识在疯狂地挣扎、嘶吼、抗拒!我不要当这个鬼掌柜!我不要清算!放我出去!
然而,那冰冷的掌柜意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死死地压制着我。我的目光被强行牵引,缓缓扫过废墟中那些躁动的、由光点组成的模糊人形……
最终,不受控制地,钉在了其中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轮廓依稀透着一丝熟悉的……人形光影上。
那红光……像极了李三竹牌上最后的光芒……
那个冰冷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残忍和程序化的漠然,再次从我的喉咙(如果这具躯壳还有喉咙的话)里发出,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灰雾废墟中:
……李三……残魂……
典当……阳寿二十载……
当期……三日……
时辰……已至……
本息……两清……
随着这如同最终判决般的话语落下,柜台前静立的白衣鬼差,缓缓抬起了他那只惨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东西。
一枚边缘锋利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巨大铜钱!钱币中心,并非方孔,而是一个扭曲的、如同黑洞般的漩涡!
鬼差那空洞的琥珀色眼珠,转向废墟中那个闪烁着红光、属于李三残魂的光影轮廓。他手臂一扬!
咻——!
那枚边缘锋利的巨大铜钱,化作一道凄冷的幽光,无声无息却又迅疾如电,瞬间划破浓稠的灰雾,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个红色的光影!
没有声音。
没有惨叫。
只有那枚巨大的铜钱,如同最残酷的铡刀,毫无阻碍地、彻底地……穿透了那团代表着李三最后存在的红色光影!
红光,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猛地向内一缩!
然后……
噗!
无声无息地,彻底溃散!
化作无数细碎的、暗淡的红色光点,如同风中残烬,在冰冷的灰雾中飘散、湮灭……
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如同绝望的叹息,在彻底消失前,似乎……朝着柜台的方向,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便是永恒的虚无。
李三……彻底消失了。魂飞魄散。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麻木感,伴随着一种诡异的、非我的满足感,如同瘟疫般在我的意识深处蔓延开来。
清算……完毕……那个冰冷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
白衣鬼差收回了手,掌心空空如也。他重新垂手侍立,如同从未动过。空洞的琥珀色眼珠,重新注视着柜台后的阴影——注视着被囚禁在这掌柜躯壳中、目睹了挚友彻底湮灭而目眦欲裂、灵魂却在无声尖嚎的……我。
废墟深处,那些其他闪烁的光点人形,似乎因为这残酷的清算而短暂地沉寂了一瞬,但随即,它们的光芒变得更加混乱、更加躁动!更多的贪婪、更深的怨毒、更强的绝望意念,如同实质的寒潮,疯狂地涌向这歪斜的柜台!
新的典当……在无声地渴求着。
新的清算……在冰冷的规则下等待着。
而我,被囚禁在这冰冷的掌柜躯壳中,意识在绝望的深渊里疯狂挣扎、嘶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那盏青铜油灯昏黄的光晕,映照着这片永恒的灰雾废墟,映照着歪斜的柜台,映照着鬼差惨白的身影,也映照着柜台后那片深邃的、囚禁着我的阴影。
典命当铺,重开了。
而我,成了它新的……囚徒与执行者。
冰冷的灰雾无声地翻滚着,将这片废墟,连同其中永恒的绝望与清算,一起淹没在无边的死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