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玉面青狐,修炼了一席美人骨。
以我的魂灵滋养,只稍一块,便可美若倾城,福气绵泽。
而我的姐姐天生丑陋,法力低微,活不过二十载。
我的存在,只为给她逆天改命,用我的心头血活活给她延续到了两百年。
后来,我遇见了萧景安,和他定了终身。
他教我不要拘泥于血亲的小情小爱。
我以为他是坚定守护我的百花之神。
却在我受万千雷劫前,生生剥离了我的骨头,彻底改去必死的命格。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身上的骨头只是一捧黄土。
我的骨头已经尽数剜给他了。
后来,他杀光了整座妖岛,承下数万天罚,闯入地府,只为寻我一抹碎魂。
1.
不过是一副骨头,再练一番就成,作为狐族首领的女儿,怎会如此罔顾姐妹情深！
献出美人骨,这不是你这些年活下来的愿望吗
护法阵外的萧景安一脸怒气,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
可我的法力会消失,怎么渡过万千雷劫
头顶黑云翻滚,雷声轰隆,如果少一成的法力,我都会死在这里。
他面色一僵,而后丢来一把锈剑：
这把剑可护你,你自行剔骨便是。
你阿姐茯苓,命悬一刻,我不能让她白白去死,你就再等上一会儿,我届时再来护你。
我噙着泪,再度开口,
我没有美人骨了,我已经将我的所有都给你了。
一百年前魔族的追杀使昏迷不醒,我已经用它救了你。
萧景安眉头紧皱,
你从未离开过北境,怎么会去救我反倒是你阿姐,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独自闯过魔族的盘旋之地,前来救我。
提及我阿姐,萧景安眼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她法力低微,才是没有出过妖岛,你当时被魔族毁了根基,面容都糊作一团,真的是我救下了你。
不必再撒谎了,玉凝竹,只是让你的骨头替你阿姐度过诅咒而已,你居然见死不救！
萧景安面色阴沉,击破了我的护法阵眼。
我求求你,我的心头血还可以为她续命,等我度过此劫,我可以再修炼一副骨头给她。
他一剑砍向了我左肩,露出了森森白骨。
而十米之外围了一群凑热闹的小妖。
看见我满身是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而后嘲讽的声音涌来。
只是一块骨头而已,救自己的手足都舍不得要换做是我,剜心都可以！
我们妖修炼一月有余就可以脱胎换骨,你这只狐狸也太小心眼儿,什么好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难怪你姐夫不信你一个字。
我平日里被他们关在洞穴里,鲜少在外和萧景安一同出面,谁都不知道我和他早已拜了天地。
这些小妖都不认识我。
而我阿姐这几年的生辰宴,全是他一手置办,所以整个妖岛,都说他们是羡煞旁人的一对苦命鸳鸯。
而萧景安从未向他们透露过我与他的关系。
莫不是肖想着你姐夫吧,想勾引不成果然是狐狸精的天性！
骨头放你身上真是浪费了！
我忍着剧痛,想站起来辩驳解释一番。
我和他已经拜过……
萧景安却挥出数百道凝聚的剑意,杀向阵中的我。
你必须献出美人骨。
事态紧急,你阿姐的性命固然更加紧迫！
说着,我的骨头已经全数被剥离走,剧烈的疼痛让我瘫在地上无法动弹。
你不会死,我会护住你的。
幽幽赶来的阿姐惊呼一声,挽上了他的臂膀,她面上蒙着一块白纱,露出来的皮肤溃烂发红。
一只狸猫小妖抱着她的腿。
茯苓姐姐,别害怕,萧哥哥一定会护着你长命千百年的。
她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而后哭出了声。
都是我的不好,才让小妹这样为我忍受痛楚,我就应该去死的。
她满心的愧疚,惹得一众红了眼。
谁都知道玉家的诅咒,全数落在她这只无辜的红狐上,而我是与她双生的妹妹,却能安然地享受着平安喜乐的日子。
萧景安仔细替她拭去泪水,漫天的花瓣包裹着我的骨头,霎时消失不见,而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把钝剑。
他只是冷冷瞥了我一眼。
雷劫将至,其他小妖都躲了起来,没有一只妖注意到我已经奄奄一息。
我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丢下一句话,揽着姐姐的腰走了。
放心,你的法术再弱,这小小雷劫都伤不了你一分。这把剑是我师傅的遗物,他定然能护住你！
等你姐姐挨过石碑上的诅咒,你的阿爹阿娘会对你刮目相看,我也会带你去云游四海。
2.
我瘫在高台之上,眼能视千里之外。
萧景安和阿姐一番梳妆打扮,恰似神仙眷侣。
而玉兰府前的宴席数百,各路的小妖带着礼盒前来拜访。
第一道雷劈下来,我全身烧焦。
摸到怀中的簪子,用尽全力丢到了阵法之外。
第二道雷劫,我周身的温度骤升,断了气。
而轰隆大地降下的罪罚引得小妖们惊呼连连。
玉凝竹渡劫失败了
萧景安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看都没看,打趣道：那不过是小妹的玩闹,修炼一年的小家伙都能扛过去。
也对,她可是修炼奇才,还有着一身美人骨,传说得此一块,能法力暴涨呢！
她的身形消失了,难道是死了
瞎说胡话,以她的法力打你一个来回都够用了,就这小小劫数还能难倒她我看就算是死了,也能给她姐担下不得好死的诅咒,算是做了好事一桩。
茯苓姑娘人美心善,活下来不比那个心思歹毒,向着魔族的玉凝竹好一万倍
对,她去死是应该的,要不是打不过她,我就为妖岛除去祸乱了！
说罢,他们纷纷入了席。
而阿姐跟着萧景安入了房内,她缓缓褪去衣袖,眼里闪着泪。
景安,我好害怕。
萧景安挺起胸膛,拥她入怀里,渡着她的口给她传送仙力,安抚骨头融入她血肉里。
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直到天边泛白,他们才分开来。
萧景安松开门栓,似是才想起来还有个我等着他保护。
遇见给我送饭的阿婆,他正色道：
玉凝竹安顿下来了吗
阿婆只负责给我送馊饭,看萧景安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她也没瞧见我的身影,只见我阿姐的我婢女给她一张纸条。
索性掂量了措辞：
玉小姐已经歇下来了。
她说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包括您。
萧景安眼底闪过愠怒,气得拂袖而去。
心性小,是需多些时日缓和一下。
他自顾自地回到了玉府,没再过问我一声。
而夜幕降临时,昏睡过去的阿姐悠悠醒来。
萧景安激动地握住她白皙稚嫩的手。
茯苓,你已经获得新生了。
茯苓又哭又笑,端详着镜中美若天仙的脸蛋久久不能说话。
3.
萧景安用上好北海螺钿为她描眉,
别担心,石碑的诅咒已经破解了。
你以后可以拿起剑修炼了。
玉茯苓用手背划过自己光滑细腻的面颊,
伴随着多年的红疙瘩和脓疮全都消失不见了,也没有了死亡的困扰,她泪如雨下。
萧景安用贴身的手帕擦去她的泪,又用花瓣点缀的红膏瞄上她的唇。
爹娘对我只有严肃的呵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他们脸上看到幸福到要融化的笑容。
景安,茯苓有你乃是她的幸事啊。
萧景安面色一僵。
他才想到两天过去,他还没看一看我消气了没。
凝竹还在……
茯苓痛斥出声,捂着脸晕倒在他怀里。
这美人骨不愿屈身于我,好痛。
萧景安只好渡过一层仙力,又拍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
稍作适应就好,我的仙力会护着你的。
可玉茯苓仍然是痛到发抖,好像要被拆开来。
他突然想到我没有喊过一句痛,我从不会在他人面前抱怨。
事已成熟饭,他也应该去安抚我。
茯苓,我去看看凝竹,你身子没好透,多加休息。
说罢,他要起身。
可是玉茯苓突然痛到满床打滚,眼尾猩红：
我好痛,痛到要死了,景安,怎么办
萧景安面露不忍,挥出了几杯琼浆玉露。
喝了它,能缓解一点。
我娘赶忙上前扶住她心爱的女儿,两人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边,再等她一口一口地喝完。
我再次醒来,也只能跟着萧景安。
魂体飘荡在空中,摸不着也看不着。
再怎么严重的伤,他们也没有给过我伤药,只有靠睡觉麻痹伤口的痛。
为了她能在阳光底下出行,爹娘把我送到了剧毒的百花谷里找寻能遮阳的草药。
我拼死回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茯苓偷跑出去玩,在阳光底下晒晕了。
沾着符水和倒刺的藤条甩在我裂开的肉里,血汩汩冒出,没有一只妖救我。
而茯苓眼里是藏不住的得意,她从小就看我不顺眼,事事都要与我争一番。
阿爹,阿娘,我的身体好疼啊！
我倒在血泊里,被慌乱跑过去的娘踩碎了手骨,而茯苓刺眼的笑浮在脸上。
每记起回忆,我的魂体便淡了几分。
我的佩剑也发出铮鸣,与我心口同生,只是它已成寂。
那渡劫的姑娘怎么没有带走她的剑,难不成不要了
这剑锻造一般,还断成了两截,没什么用,我看丢了算了,反正怎么处置都不会有人来管的。
两只妖一合计,扫走了地上的尘土,又浇上了几桶符水辟邪。
我顿时痛到说不出话来。
我的魂魄险些碎裂。
而茯苓紧紧握着萧景安的手,直到看到他没了找我的心思后才安下心来。
4.
是夜,萧景安在月下舞剑,而我阿姐茯苓在旁抚琴。
一招一式,我都无比熟悉。
曾经,我也是这般和他对打,而他总是故意让我两招,整日以侠女呼喊我陪他一起看书,学剑,吞吐天地之气。
几日不练,手腕都有些许生疏了。
一曲终了,萧景安摸着他的本命剑,眼里流过一丝怀念。
茯苓,你小妹凝竹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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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唇色发白,咳嗽了两声：
我无颜见她,她瞧不上我,也不愿见我罢,是我抢占了她的骨,她定是恨我。
萧景安眉头一皱,看着茯苓面如金纸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她怎么能这样想！血浓于水的阿姐都不顾,她还想修成什么样子我看她修为阻滞,是她自己心不净！
茯苓摇摇头,拉着他来到了我的洞口。
只要他俩再向前一步,就会发现里面早已被小妖们洗劫一空,没有了我的踪迹
而我的断剑,被丢在粪桶里。
我再也感受不到它了。
出生时我一声尖啸,引来了百鸟争鸣,但死了就是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连现在,我都没有办法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
他们这几日只围绕着茯苓嘘寒问暖,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
玉凝竹,你好好看看你阿姐,她已经好透了！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就自己沾沾自喜了,我看你阿姐不日之后就能把你击败！
我迟迟没有回应,茯苓的脸上虚伪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景安哥哥,她不会愿意见我的,她从小就讨厌我,现在我好起来了,她只会更不愿意看到我在她面前晃。
萧景安一听这话,气上心头,就要推开用竹子虚掩住的洞口走进去教训我一番。
茯苓眼疾手快地扶着额头,站不住似的要跌坐在地。
我的头好疼。
萧景安赶忙收回来脚步,回揽住她不稳的身形。
不见就不见了,你的身体最重要,我带你回房休息。
两人一同离开,就连推倒在地的门都没有扶一下。
而我爹娘带着小妖们前后脚赶来。
给我烧！她这个不孝女,居然还想着终有一天报复我们,亏我们一口饭一口汤地将她养大,也不知道她这股小家子气是从谁那里学的！
我娘踢倒了我采来的药草：
还藏着这么多药,天知道说出去还说我们亏待她,过年过节的,哪些好东西没少给她置办,整日穿着个粗布衣服丢我们玉家的脸面。
一场大火烧光了这座小山,就连洞里留给萧景安的信也没了。
我捂着酸胀的心口,无奈地叹了口气。
天地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只想早日去投胎。
视线里出现了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是萧景安去而复还。
他看着通天的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真的累了,只想沉沉睡去。（卡点）
5.
萧景安的心里闪过一抹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索性哄睡了茯苓,想来见上凝竹一面。
她爹拦住了他的去路,胡子一瞪,从此之后,我就没有玉凝竹这个女儿,她不认我这个爹,我也全当没有与她相识！
萧景安稍稍瞪大了眼睛,还没明白怎么就决裂了。
他正想要开口询问我的去处,我娘打断了他的话。
景安,你别担心,你还是我们的女婿,等你和茯苓成了亲,我们还是一家人。
看着我娘献殷勤,萧景安却心里却没由来浮起烦躁。
凝竹去哪儿了
他按下我娘扒拉他的手,只是皱着眉。
我爹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憎恶：
她说她宁死去魔谷,也不愿再多看我们夫妻俩一眼,她被我们伤透了心！
我呆住了,这般狂妄的话我从来没有说过。
但下一个瞬间,我笑出了泪花。
茯苓说出了这些年我积攒的心声。
呆在他们身边的每分每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萧景安被我娘带到了书房。
而里边坐着各家族亲。
萧小兄弟真当一表人才,我看和茯苓真是般配,婚事当早日提上日程。
我东海的姑姑打趣道。
我看他俩羞涩得很,将来为我族再添一子半嗣的重任,你们也得担起来啊。
怎么不见凝竹那丫头,平日里她不是最喜欢跪在我们这里捡垃圾吃吗
我无意识地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个小生命早就没了。
我娘重重地啧了一声：
说什么呢,她已经不是我们族里的人了,景安也和她没有了任何关系。
我娘添油加醋地辱骂我一番,空闲时还给阿姐喂了几口糕点。
说到激动的地方,她又搬出了那一套咒我去死的话：
她抢夺了茯苓的机遇,白白让我的好女儿受了这么多苦,就算是死在了外边,都是她活该！
我冷笑一声,心里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我没有抢。
妖岛最先只是一座荒岛,我爹带着一众狐妖抢占了这里,残害了许多生灵。
被主管这里的小仙降下惩罚,名为天咒。
老树妖死之前吸干了精气输给我娘。
玉夫人,孩子的生死由你们啊。
他咽气,我姐出生。
她身上的恶痕梵咒,每个人都有错。
但我真死了,我也没办法再为自己辩解一番。
6.
萧景安不赞同地看了我娘一眼,他出声制止：
诅咒一事,怪不了谁。
我的族亲们沸腾了,盯着他目不转睛,气势紧张起来。
小弟说得轻巧,那茯苓这些年的痛不就白白忍受了如果当初是凝竹承下这祸端,那皆大欢喜啊。
可不是吗,凝竹从小就难管教,反而是茯苓乖巧懂事,还想尽办法照顾我们这些老家伙们。
萧景安眉头紧皱,出神寻人却完全没有结果。
难不成人间蒸发,就这般生气
他心中升起隐隐不安,此刻也不顾上和他人解释,瞬移到了我渡劫的高台脚下。
茯苓和一众不明所以的族亲们也紧随其后。
我无力的魂灵有了些许劲。
只期待萧景安替我举一场安魂礼,好让我早点过奈何桥投胎。
可茯苓藏起来了那支青木簪。
玉凝竹,你出来！
萧景安的传音符震耳欲聋,我听得见,但无法应答。
甚至因为过于焦急,他的头都痛了起来。
他溶骨的后遗症就是情绪不能太过激动。
茯苓按住他发疼的头,趁机施展着魅术：
景安,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我煮了安神汤,你快回去歇息……
萧景安却神色清明,黑沉沉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茯苓。
一百年前,你当真救过我
茯苓面色瞬间惨淡,而后是不可置信的委屈：
景安,我知道我的灵力低微,比不上凝竹妹妹,但救你是真,我腰上的剑伤至今还会发疼,你却口口声声质问我
她一行清泪缓缓流下,让人看了产生保护欲：
宁愿相信是我骗了你,也不愿信我这个弱女子为了自己傻傻的爱情不顾自己命去救一个男人,还是说你从来都看不起我
萧景安缓缓摇头,出声安抚：
我信你。
我盯着他面上的凝重,约莫是存在几分疑虑。
凝竹只是不愿见我们,再给些时日。
茯苓在他怀里点头,眼神却是闪过一丝恶毒。
她巴不得我原地消失。
萧景安又一次和我的死擦肩而过。
茯苓被他哄睡了,我却如同没了头的苍蝇在玉府里打转。
如果再不能去地府报到,我恐怕是要灰飞烟灭。
对我来说,活着是折磨,死了还是逃不过。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忘却越来越多的事,而后泯灭于天地。
我甚至涌起了不甘心。
可我一只孤魂野鬼,能做什么
7.
萧景安一袭红衣骑于马上,身后是长达数十米的游街长轿。
茯苓面容姣好,端坐其上。
茯苓姑娘比玉凝竹美多了,她才是仙女下凡啊。
别提那个晦气的家伙,他们俩郎才女貌,玉凝竹嫉妒成性,你不怕她把你抓去扒皮抽筋
污言秽语听得多了,我的名字也能止小儿夜啼。
但我的魂快要消散了。
各路仙官前往天城,而我挂在萧景安的剑鞘上,定有小仙察觉。
也许他看到我的死会失魂落魄,而我爹娘痛哭流涕,茯苓会懊悔不已。
而茯苓体内的骨碰见我的灵魂,定然会化作一抨黄土。
我等着这一天。
她只会回到原来的模样,痛不欲生。
当年给了我一碗水救萧景安的土地仙看见萧景安乐开了花。
他眯着眼品着酒,却在看到我魂灵的那一刻陡然一惊。
酒水洒到了茯苓裙边,她避开萧景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姑娘,你受苦了。
他朝我深叹了一口气,见我发不出声音,拉着萧景安询问：
当年救你的那姑娘是怎么死的
萧景安心下一骇,以要事商谈为由分开了茯苓。
何出此言茯苓姑娘就是她。
土地仙啧了一声,很不赞同：
胡说,分明是另一个,她眼下一颗红痣,长得也标致,我年纪再大都不会认错。
你快和我讲清楚,让她早日投胎转世,不然魂要散了。
萧景安瞳孔一缩,声音都发了抖：
她在哪儿
老头子疑惑地看着他,不就在你旁边吗
萧景安彻底慌了,举目茫然,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是渡劫失败死的。
老头子悲戚地下了定论。
自己见多识广,怎么会认不出来。
玉姑娘,你想去投胎吗
我如释重负,点头又摇头。
我还没收回玉茯苓的骨头。
尘缘未了,你得帮她了结心愿。
萧景安才从恍惚中醒悟出来,神色已经濒入崩溃的边缘。
她竟然死了,我说了会保护她,她怎么能丢下我去死
她在哪儿,求求你,告诉我,为何我看不见她你有办法让我与她见上一面吗我还有好多话没同她讲。
我对着土地仙摇头,做了个手势。
她不想见你,是你杀了她！
你糊涂啊,多好的姑娘被你和你的骈好害成这样,要不是看着当年她拼死救你一命的份上,我现在就取了你的狗命！
百花之神,我看也不过如此！杀害自己的恩人,你无耻至极！
老头面色发红,差点气得冒烟。
萧景安麻木,只听到她不想见你几个字,砸得他胸口生疼。
告诉我,她在哪儿
老头子指着他。
她在你身体里。
萧景安虎躯一震,失去了站着的力气,连连向后倒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茯苓花容失色,赶忙跑过来接他。
被萧景安一把推了出去,额头被碎裂的琉璃盏划破了长长的一道疤。
别碰我！
萧景安头也不回地飞奔地府。
在场的仙子们议论纷纷。
没想到这个姐姐看着这么柔弱可怜,竟然是插足他人感情的小人。
我看这对狗男女害死了人,事发了就大难临头各自飞,活该！
那位玉姐姐也太可怜了,被他们活活杀了。
8.
萧景安全然不顾礼法,在地下横冲直撞。
可有见过这位姑娘
孟婆摇头,颇为不解：
无可告知。
我其实就站在他身后,孟婆看见我的眼睛一亮。
姑娘,你要来一碗汤吗,了却尘世凡俗。
而后她面色震惊：
我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凄惨的死法,杀你的人该有多狠
萧景安死死地看着孟婆的表情：
什么
孟婆惋惜又同情：她如同一摊烂泥,没有骨头,通体焦黑。
灵肉都腐烂了,怕是不能再入轮回,只能魂飞魄散归于天地。
她捻起一朵彼岸花,霎时化作一阵风围绕着我。
保你一副灵体,安稳地走吧。
我从地上涌了起来,化作人形。
我的眼睛润湿了,抱着她的身子久久不能停止哭泣。
茯苓赶来了,身后是我爹娘,他们如临大敌。
玉凝竹,她死是因为自己法力低,而不是和你纠缠不清！
茯苓一把扯过失魂落魄的萧景安,将他塞到身后。
凝竹平日疏于修炼,好吃懒做,雷声大鼓点小的考验都挡不住,那是天道让她死了,茯苓你可别学她。
我爹趁机摆出一副大家长的姿态,以我的死警示了茯苓一番。
我娘愤然而起,狠戾指责萧景安：死了就死了,还闹得沸沸扬扬,我含在心窝子里的姑娘哪能遭你这么践踏,她脸上的伤你得对她负责。
我嘴笨不会多说几句体己话,好歹也能让他们少费口舌,早日为我安魂才是。
孟婆对我使了个安心的眼神,你们端起碗吃饭还骂娘,我看是活腻歪了,要来这里闹上一番才罢休
我爹霎时怂了,一把按住暴起的茯苓挽尊：兹事体大,还是莫要声张,可以私下解决,不用您老出面。
我娘也反常地安静了下来。
我跟着他们的脚步离开了。
9.
夫人可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我爹眼珠滴溜地转,眼神惊恐。
我娘回来之后,精神恍惚到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是来索命的我,一睁眼是爬到床上想挤回她肚子里,让她再生一次的我。
她快要被逼疯了。
而我爹起初只是敷衍安慰几句了事,直到昨晚我娘举着刀,对准自己的脖子,像鬼上身了一样,大喊着：还凝竹的命来！
我爹吓得脚打滑,夺刀的过程中差点当场毙命。
我们没有错！是她自己没本事死了！
他病急乱投医,赶忙请来了这位大师。
做法事的大师连连摆头,如若是枉死,那得大办三天宴席,昭告天下,厚礼相葬。不知尸体在哪儿,可让老夫瞧上一眼,再下判断
我爹娘犹豫起来,他们哪知道我的尸首在何方。
那无可救药了,恐怕这孩子不愿意放过你们,玉府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啊。
这只黄鼠狼化作的大师,骗吃骗喝有点门道,平日里谁不会对他避而远之。
而此刻这话却说到了我爹娘心坎里。
我暗自发笑,我只是想拿回自己的骨头,算不上害了他们。
爹一咬牙,挥出万两黄金。
只要黄大师能帮我们平定祸端,报酬不是小事。
几人在庭中面面相觑。
茯苓看着这钱,嫉妒到要发狂。
她可不愿意在我身上花费一个子。
我们可没有插手玉凝竹的事情,她向来孤僻,死了也还要麻烦我们给她擦屁股。
萧景安神色落寞,一言不发。
这几日的消息接连不断的涌向他,他必须得停下来思考一番。
而我娘听到我的名字一哆嗦,惶恐地抱着茯苓流泪：是娘错了,娘不该总是骂你去死,你别恨娘,娘忽视了你不对,给你安葬了之后,我们每年都会给你烧纸,你别来欺负我们茯苓好吗
茯苓语气冰冷：娘,我是茯苓啊,她已经死了！
我娘不可置信地端详着她的脸,而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别来杀我,我错了！
她踉踉跄跄地跑走了,我爹追了出去,而茯苓假笑着应对黄大师,掐了个屏蔽咒。
大师,我知道她的尸体在哪儿。
闻言,我和大师皆是一惊。
她神神秘秘地带着大师来到了地下的秘洞。
阵阵恶臭让黄大师吐干了苦水。
我心底越来越凉。
大师看了连连摇头,害怕地看了几眼玉茯苓。
她眼神晦暗不明,狠毒的样子让她面色都可怖起来。
只要让她和我争不了景安哥哥,我做什么都愿意。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身后轻巧,一闪而过的身影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10.
玉府上下一片凄惨冷淡。
仆人们垂头丧气了几天,在做法事的最后一天都高兴了起来。
玉凝竹风光大葬,这场面就算是人间的皇帝也没这么夸张了,她总得满足吧
要是我死了,也能讹玉府一笔就好了,留给家里人美滋滋。
她死了也不安生,专门欺负我们这些弱小的人,好在茯苓姑娘心善,自掏腰包为我们摆平她的复仇大计。
我娘却如同鬼魅般幽幽站在嚼舌根的几位家仆身后。
凝竹是我的骨肉,血口喷人,你们哪一个没欺负过她都仗责二十大板！
下人们哆哆嗦嗦跪成几排,茯苓恰好出面挥退了他们。
娘,这么多人在呢,在妹妹葬礼大动干戈,可不太好。
二姑在一旁吃瓜,乐得清闲。
爹忙不迭地再次拉走发疯的娘亲,朝着茯苓使了个眼色。
看看这些小妖们,都没把你们放在眼里,无法无天,你打理府里上下还差了点火候。
二姑吐出一把瓜子壳,嘲讽茯苓。
在十年前,茯苓也在她府上这般嘲笑她没管教,最后她把这事赖给了我。
全是玉凝竹让我说的,她说我不这样做就打死我！
我急得想要为自己辩解,但是她威胁怨毒的警告让我不敢动。
预料中的巴掌没有到来,而是轻抚了我的头发。
那便作罢,当作无事发生。
而此刻她俩剑拔弩张,茯苓被二姑气得离开了院子。
她捡起一朵海棠花,对着我的方向：凝竹,我没想到那日一别,竟是天人两隔。
她走后,萧景安闯进了茯苓的后院。
他隐蔽了气息,在书房的暗阁里寻到了一个盒子。
打开一看,他双眼顿时猩红。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我给你报仇！
他对着空气保证,我却看着他消瘦的脸有着说不出来的落寞。
就在包着几件破衣服的棺材要下葬时,土地仙姗姗来迟：且慢,不能下葬,否则你们会当场家破人亡！
他焦急万分,顾不上自己腰间的酒葫芦飞了出去。
我爹大惊失色,打了个冷颤：
何出此言啊,这位仙友
土地仙停下来连连喘气,喝了一大碗水后缓缓说出：
她在世间的因果不了,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茯苓心中厌烦：定是要找到她的尸身才可
她和黄大师对视一眼,后者缓缓挪开。
早在昨夜,他两就已经将我的尸体埋进了土里,家丁们抬着的棺材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不！
我娘流下老泪,疯疯癫癫,指着茯苓,她说她没了骨头,她要找回去,她要找你索命！
茯苓身子一颤,而后咬牙：景安哥哥说是她想献给我的,我一没偷二没抢,凭什么她死了还要来报复我这个一出生就背负着诅咒的姐姐
我想活下去,有错吗
土地仙脚一跺,地上的棺材顶了出来。
大错特错！
众人掀盖一看,被吓得连连后退。
尸体腐烂的腥臭味,焦黑烧成炭的四肢,加上软趴如烂泥的肉。
原来我竟死得这般惨。
我娘是第一个冲出去看我的人,她跌倒在棺材边失声痛哭,已然是神智不清。
而茯苓死猪不怕开水烫,见事情败露,妹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有谁害了她
土地仙哼的一声定住了正要逃跑的大师：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昨夜,正是你和他干的！
大师刚想开口求饶,被茯苓一掌劈晕过去。
你空口无凭,是污蔑,我也才知道她埋在这里,不能看到我姐妹俩从前不和,就盖棺定论！
我爹缓过神来,抱着晕死的我娘连连点头。
土地仙被气得直呼气煞我也。
眼看他就要被众人批判,二姑挺身而出：我看茯苓从小就心思缜密,也不一定没可能,倒是可怜凝竹这丫头,别人给她一点好,她就掏心掏肺。
她被人刮起骨,又遭受了雷击,还被人折磨拷打了一番,这不算苦吗
我流不出眼泪,此刻却很想放声大哭,将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苦！太苦了！
萧景安提着满是鲜血的刀,手上是阿婆和家丁们的头颅。
她克扣她的饭菜,打发给她馊食,该死！
他总是嘲笑打骂她是个祸害,该死！
萧景安死死盯着茯苓的脸,满是凄凉和被仇恨吞没的阴戾。
是你自己脱下骨头,还是我给你还回去
茯苓挣扎了一瞬：景安哥哥,你在说些什么,这不是你当初承诺过我的事吗替我寻来美人骨,助我斩获新生。
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萧景安语气冰冷,一剑砍向她的手臂,划出了森森白骨。
这场景如此熟悉。
就像之前他剜去我骨头的绝情。
来人,来人,保护我！
茯苓害怕了,死死地抓住血冒出来的伤口。
他们都死绝了,没有人来救你！
是我们的因果,谁也不准参与进来,否则杀无赦！
萧景安一声怒吼,震退了二姑,打晕了我爹。
土地仙惋惜又沉重地看着这一幕,嘴唇翕动了几次,终是站在原地没动。
茯苓全身的骨头剥离开来,她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而萧景安欣喜若狂,手还没碰上它,就消散了,成了一抹青烟。
怎么回事你给我交出来,它在哪儿
他发疯般甩着刀,在茯苓身体上胡乱划着。
我爹快要气死了,他顿时翻身而起,畜生,你害死了我一个女儿不够,还要再杀一个
他嘴里喊着伸张正义,为民除害,却忘了他从未正眼瞧过我,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女儿。
只是我一直想要得到这份夹着玻璃的温暖,
死了也不会有。
他的法力不及萧景安,被震飞出去,弯腰大口喘气：你莫要猖狂,待我取你狗命,为她们报仇！
萧景安眼神绝望,她救过我,这条命,不能在这里丢掉。那你呢,你有好好看过你的这个女儿吗,你配当爹吗
我娘幽幽转醒,她忙不迭地爬着过去搂住还有一口气的茯苓,喂给她一瓶丹药。
娘,我好疼,快带我离开。
她光洁的皮肤又开始溃烂,浮现出红肿的伤口,但背后的伤口却在快速愈合。
谁都别想走！
萧景安杀了我爹。
他的头在地上翻滚几圈,停在了娘的脚边,吓得俩人动弹不得。
是你剜了她的骨,我们没有命令你杀她啊
茯苓破罐子破摔,指着萧景安：你才是杀死了她的人,我们家还好好的安葬她了,你有为她做过什么吗
她甚至还怀过你的孩子！
够了！
萧景安怒气冲天,一剑刺穿了茯苓的心脏。
太招笑了,她死前的阵法是你破的,你丢下的宝剑是把破烂还被你收回了,你自己想想是谁害死了她
她终究是应允了石碑上的诅咒,咽气了。
而我娘拖着一口气爬向我的棺材。
她嘴里喃喃道：凝竹,娘来陪你！
我飘在半空,心里却是毫无波澜。
萧景安说得对,不再渴望这份爱时,看着忏悔都想笑。
11.
他杀光了整座岛,罪孽深重。
天道降下天罚,革去了他的职位。
却念在他往日有功的份上,应允了他在奈何桥边帮助孟婆打汤。
没有了以往的风度翩翩,更多的是沧桑。
姑娘,可否让我瞧瞧你的模样
他对着每一个过路的生灵询问。
但永远不会有回应的。
只要你剜下骨,她才能解脱。
他苦笑一声,无论如何都不肯见我一面,哪怕我去死
对,她不想见你,死生不复见。
孟婆也叹息。
我终是站在了桥上,和孟婆相视一笑。
去吧,会有个幸福的家庭！
我也许是留下了一行清泪,但鬼是感觉不到的。
萧景安在那座被夷为平地的小山里自刎了,他挖出了美人骨,将它送到了玉凝竹腐烂的皮肉里。
是你救了我,我却没有信过你,也没考证过玉茯苓口中的真假。
竟然活生生地害死了你和孩子。
而后他紧紧抱着我的尸身,也咽气了。
只是他不会入轮回的,他要在桥上等我。
他想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我看着有点犯难,因为我根本不想和他再有任何关联。
好在孟婆姐姐答应我给我换个墓地。
她将我烧成灰葬在水里。
下辈子,我不会害怕花的厌弃,也不会再漠视自己。
竹,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