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双亡以后,里长把我送去投靠未婚夫林家。
林家众人待我极为亲和,让我尽管安心住下。
我以为有了依靠,直到偶然间听到林瑞骁和朋友的谈话。
林兄好艳福啊,竟然在跟钱家议亲。城里谁人不知,那钱家大小姐美丽端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林瑞骁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她确实适合做当家主母。
一个轻浮的声音响起,那你的小福妹妹怎么办嘿嘿,不如把她让给我,我定好好疼她！
去去去,小福天真可爱,怎么能便宜了你
等茵茵过门,我就抬她做个贵妾,也不算亏待她了。
毕竟她只是个孤女。
我听得火冒三丈,提起裙摆,一脚踹开了书房的大门。
1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纷纷侧目。
林瑞骁紧张地站起身,小福……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就要帮我把人生大事都定好了！
众人脸色十分精彩。
有人皱眉看我,大概是嫌我粗鄙。
有人转头去看林瑞骁,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笑嘻嘻开了口,不知他是想解围还是想拱火。
林兄,你这小福妹妹好生厉害,真是个小辣椒啊。
我认出他的声音,是刚刚要林瑞骁把我让给他那个。
我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快闭嘴吧！你难道不知,我是屠户的女儿,从小就会捆猪,最擅长卤猪头,你这身形见了我应该吓得瑟瑟发抖才是！
有人笑出声来。
那人气得直喘粗气。
他满脸通红,用手指着我,正准备开口。
林瑞骁急忙站起来：小福,休得胡言！还不快跟朱公子赔罪！
我冷哼一声：什么猪公子狗公子的,你还有空管他,你以为我骂了他便不骂你了吗
林瑞骁厉声喝道：小福！你先回房去,不要失了分寸！
真是天大的笑话！林瑞骁！你跟这一屋子我不认识的甲乙丙丁讨论我的人生大事,却要我注意分寸
你是我赵小福什么人,凭什么叫我做妾！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我转头看着在座其他人。
还有你们,不去做正经事,只会背后嚼女孩子的舌根,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林瑞骁面露尴尬,我只觉得他很陌生。
明明长得人模狗样的,平时也算温和有礼。
怎么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呢
不想再跟他废话,我转身向外跑去。
这事儿不能含混过去,我要回赵家村。
依稀听到身后林瑞骁在跟朋友解释：小福从小在乡野长大,诸位不要介意。她没地方可去,晚上必然回来跟我道歉。咱们继续品茶。
2
没想到会在林府门口遇见孙念安。
他是林瑞骁的朋友,我曾在林府见过他几次。
虽然刚刚他不在场,但人以群分,想必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只当没看见他,继续往前走去。
他却叫住了我：小福姑娘,你这么匆忙,要去哪里
我白了他一眼,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孙念安脸上有一丝急切,但很快恢复如常。
小福姑娘,我没有恶意。如果你着急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孙家的马车果然就在路旁。
这一时之间要找车确实有些困难。
想到方才对他的态度,我有些不自然。
那就劳烦孙公子送我回赵家村一趟吧,我日后必定谢你！
孙念安看起来毫无芥蒂,还向我伸出了手。
小福姑娘不必客气,先上车吧。
我双手轻轻一撑车架就上了马车。
孙念安的嘴巴张了一下又闭上了。
伸出来的手也缩了回去,他原本是想扶我上车吧。
哼,用不着。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姐。
我爹爹是杀猪的,我从小就帮着我爹按猪,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孙念安见我坐稳,帮我放下门帘。
他在车夫旁侧坐了下来。
很好,他没有坐进来。
我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哭一哭了。
好想爹爹和阿娘啊。
如果他们在,一定会狠狠揍林瑞骁一顿！
其实刚刚本来我也想揍他来着,可还是忍住了。
我不敢。
因为他有爹娘撑腰,我没有了。
我张大嘴巴,好想哇哇大哭一场。
可是孙念安在外面,我不想让他听到。
我怕人家笑话我,还怕人家可怜我。
我闭上嘴巴,咬紧牙关。
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流出来,我只好不停地抬手,用衣袖去擦。
孙家的马车又快又稳,
我没能哭多久,赵家村就到了。
3
孙念安先下车,他又伸出手想扶我。
我唰一下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
顾不上孙念安张开又合上的嘴,我往里长伯伯家跑去。
跑出去几步,又回头朝他喊。
孙公子,今日多谢你,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
气喘吁吁地跑到里长伯伯家,发现石头叔和琼花婶儿也在。
他们是我家隔壁的邻居,跟我爹娘关系极好。
琼花婶儿见了我,欢喜极了。
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福丫儿,那林家人待你如何今日是不是回来请我们喝喜酒的
我看到这些熟悉的脸庞再也忍不住了。
一边哭一边呜哩哇啦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琼花婶儿气得一边骂林瑞骁王八羔子,一边把我往怀里拉。
里长和石头叔商量要去林家帮我讨回公道,把婚事定下来。
我站直身子,抹了一把眼泪。
不,我不嫁这个王八羔子了。我要跟他退亲！
三位长辈很惊讶。
琼花婶儿拍着我的肩膀温声细语地劝着。
好孩子,婶儿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你要真跟林家解除了婚约,以后一个人可怎么办
婶儿,我想明白了。我虽孤身一人,但有手有脚,只要肯吃苦,不怕没活路！他们想拿捏我,我偏不依！
其实我早该想明白了。
爹娘相继离世,他们若真有心,怎么会不闻不问
当初里长伯伯带着我上门,孙夫人一见了信物,就拿帕子抹眼泪儿。
说可怜我小小年纪没了父母,一定要好好照顾我。
我想到爹娘,也只顾着哭。
竟没注意她从来没认可过这桩婚事。
什么我年纪尚小不必着急,全是托词。
他们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我家。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硬赖上去呢
里长伯伯皱眉想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
既然你自己有主意,那就这么办。
不过退亲也不是这么好退的,一会儿我和你石头叔一起陪你去林家,怎么着也得给你要个说法！
琼花婶儿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也去！他们敢欺负小福,真以为咱赵家村没人了！
四人商量一番,立刻起身往村口走去。
没想到孙念安和他的马车还在村口等着。
他站在枣树下对我笑,笑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孙公子,对不住了,我不知道你还没走。也没顾上让你进屋喝口水。
不妨事,上车吧。我估摸着你还要回去,有辆马车方便些。
我回头看看里长伯伯赶的老牛车。
这老牛我还喂过,它一个牛拉三个人着实辛苦。
还是给它省些力气吧。
于是我两手一撑,又上了孙念安的马车。
4
一行人气势汹汹进了林府。
林瑞骁面色冰冷。
小福,你知道错了吧！别以为带着长辈来赔罪我就会轻易原谅你！
我只想快点把事情办妥,只对他说了一句：你先别说话。
林瑞骁噎了一下,看向林夫人。
林夫人倒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她妥帖安排众人坐下,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开口。
既然各位长辈都来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小福性子急,无拘无束惯了,让她当家主持中馈恐怕会觉得疲累。
那钱家大小姐是个最贤惠的性子。等她进门,我们就迎小福做个贵妾,到时小福只管在家吃喝享乐,岂不自在
没等她说完,琼花婶儿就站起来啐了一口。
呸！照你这么说,让小福做妾还是为她好了
妾是什么是奴婢！我们小福这么好的姑娘上门给你们做奴婢吗
林夫人坐直了身子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琼花婶儿不给她机会狡辩,连珠炮似的继续说下去。
当初明明是你们家老太爷自己定下的娃娃亲,现在他不在了,你们就要反悔！
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失了父母的孩子,不怕天打雷劈吗！
林夫人脸上有些心虚。
她手上捏着帕子,指着琼花婶儿你你你……个不停。
琼花婶儿继续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我们小福不嫁你们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家,今儿我们就是来退亲的！
林瑞骁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小福,她说的可是真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千真万确,我不嫁你了。
你可想清楚了你一个孤女,不嫁我还能找谁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一定会找个比你强千百倍的好男儿。
就算这天下好男儿都死绝了,只剩你一个男的,我也不嫁你。
不愧是亲母子,林瑞骁听了这话也学着他娘你你你……起来。
5
里长让林夫人把林老爷请出来,商量退亲事宜。
林夫人却说林老爷正在谈生意,这后宅的小事她能做主。
大概是想扳回一局,她清了清嗓子说了很多。
虽说当初小福她爹对我们老太爷有救命之恩,但我们两家实在门不当户不对。
别说小福爹娘都没了,就算他们都还在,小福也不过是个屠户之女。
要不是瑞儿喜欢她,这样的姑娘给我们家做妾我也是看不上的。
现在既然是你们要退亲,那就把我们老太爷从前送去的信物还回来吧,省得以后掰扯不清。
她提出拿一百两银子买断当初的恩情。
小福也在我们府上住了些时日,我们好吃好喝地养着她,想必她也长了不少见识,这些日常开销我就不与你们算了。
林瑞骁看着他娘欲言又止。
琼花婶儿冲上去要抽林夫人大耳刮子。
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拉住琼花婶儿催林夫人赶紧立字据。
里长伯伯细细看了,字据没问题。
我痛快签下了大名。
我收好字据,一把扯下胸前的平安扣,用力掷到林瑞骁脚边。
当啷一声,戴了十年的平安扣碎成两截。
林瑞骁喊了一声小福,起身向我伸出手。
我只觉得晦气,飞快地往外走去。
琼花婶儿轻轻扶着我的背,里长伯伯和石头叔一前一后护着我离开。
石头叔全程未发一言,只在离开前狠狠瞪了林家母子一眼。
他出门前回头狠狠啐了一口。
身后又传来林夫人你你你──的声音。
6
走出门才发现夜幕已经降临。
孙念安竟然还在外面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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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出来,他立刻迎上来。
小福姑娘,一切可还顺利用不用我帮忙
顺利是顺利,可你怎么还在这儿……
琼花婶儿笑盈盈地凑上来,哎呀,你这孩子,人家担心你嘛！
我看这孙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啊,不知公子年龄几何,家中是否婚配呀
孙念安笑着,脸红了起来,耳朵也红,脖子也红。
跟喝了假酒似的。
这些城里的公子可金贵着呢,别吓着他了。
我赶紧拉过琼花婶儿。
石头叔说：福丫儿,跟咱回家。你家屋子叔平时都看顾着呢,跟原先一样,好得很。
我低头轻轻说：爹娘都没了,我没有家了。
琼花婶儿一下红了眼睛,你这丫头,胡说啥,跟婶儿回去,婶儿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看谁敢欺负你！
里长伯伯声音也大了起来；对！福丫儿不怕,里长伯伯给你撑腰！
我还是摇头：叔伯婶儿,我知道你们疼我,可我真的不敢回去,我一踏进村就想我爹娘。
我看到村口的枣树,就想起我爹给我打枣吃。
我走到小河边,就想起我娘在那儿洗衣裳。
就连看到地上的石头,我都会想起爹娘跟我说赵家村是块风水宝地。
我……不知道回去了这日子该怎么熬。
琼花婶儿一下把我捞进怀里,心肝宝儿地叫起来。
她一下下抚着我的背,我知道她心疼我。
可我真不敢回去。
我吸吸鼻子说：没事儿,你们别担心。我现在有银子傍身。他们瞧不上我,我还非在这城里安身立命不可！
他们还是不放心,一直没出声的孙念安站了出来。
各位长辈请放心,我会照顾好小福的。
我叫孙念安,家住城东永乐巷。城里最大的孙记绸缎铺就是我家的。
各位长辈日后若不放心小福,随时来我家或铺子里找我。
琼花婶儿上下打量一番孙念安,把个孙念安又看得面红耳赤起来。
啧啧啧,我看你这公子着实不错,不光长得好,心地也好。那我们就把小福托付给……
我赶紧出声打断：哎呀婶儿,你跟石头叔、里长伯伯快回去吧,天都黑了！怎么还托付上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三位长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牛车赶出去好远还能听到琼花婶儿的大嗓门。
福丫儿,好好吃饭！有事就回来找我们！
哎~我一定好好吃饭！
咕……肚子很配合地响了。
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一抬头,我看到孙念安在笑,嘴巴咧得真大。
他的牙真白,牙口真好。
琼花婶儿说得不错,这人确实……长得好。
7
孙念安带我去了迎客来,这是城里最大的酒楼。
我们坐在二楼,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和摊贩,好热闹。
孙公子,今日你帮了我的大忙,这顿饭我请你吃。
小福姑娘不必客气,以后叫我名字即可。
然后他就点了一堆吃食。
我有点儿肉疼,又不好拦着。
只让小二给我上碗馄饨就好。
没想到这么大的酒楼,竟然没有馄饨！
没有馄饨……
我知道我能做什么了！
我娘从前包的馄饨顶顶好吃,我可以在城里卖馄饨呀！
我兴奋地跟孙念安分享刚刚想到的主意。
他不仅觉得好,还说可以帮我找铺子！
这顿饭请得值！
吃食上桌,我越吃越高兴,忍不住笑起来。
抬眼见到孙念安也在笑。
其实我很奇怪,怎么说他也是林瑞骁的朋友。
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一边啃酱肘子一边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孙念安说了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然后跟我细细解释起来。
原来那钱家大小姐钱茵茵是知府大人的亲侄女。
林家早打算跟钱家攀亲,好搭上知府大人的路子。
难怪当初我上门投靠,他们只说我年龄尚小。
让我尽管安心住下,却只字不提婚事。
想来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认这门亲事了。
只是不敢直接回绝,怕遭人诟病。
可我不明白。
既然如此,那林瑞骁在府中为何又对我那么亲和。
他同我说话向来温声细语,还常带些新鲜玩意儿给我解闷。
我原以为他心中是有我的……
8
我与林瑞骁的娃娃亲,是十年前定下的。
那年林家老太爷外出做买卖挣了不少。
回来路上却遇上了山匪。
仆人随从跑的跑,死的死。
林老太爷被山匪抢光了盘缠,连身上的大氅都被扒了。
那日我爹爹卖完猪肉回家,遇着路边冻晕过去的林老太爷。
就把他背回了家。
林老太爷在我家将养了两日才清醒过来。
我爹爹按他说的去林府通知众人,他就被接回府了。
后来他送了好多礼品钱财来我家,说要报恩。
我爹爹阿娘不肯收。
当初他躺在路边,衣服都被扒了,我爹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本就不是为了要报酬才救人的。
林老太爷拗不过我爹,给我脖子上戴了个平安扣。
说什么都要给我和他的孙儿定娃娃亲。
最初几年我们两家还有些走动。
林瑞骁小时候还跟着林老太爷来过我家几趟的。
后来林老太爷走了,我们两家就渐渐不来往了。
去年我爹爹得急症走了。
爹娘一向恩爱。
爹爹一走,阿娘好像没了主心骨,精神一下垮了。
她常常暗自垂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爹爹走得急,没来得及嘱托什么。
阿娘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撑了整整一夜。
她那时已经很瘦了,眼窝凹陷着。
说不动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我,又看乡亲们。
大家知道阿娘是放心不下我。
后来里长伯伯站了出来。
小福娘,你放心。小福不会无依无靠。以后咱们赵家村的人一块儿照顾她！
阿娘还是不肯闭眼,她用最后的力气伸手指了指我胸口的平安扣。
里长伯伯忙说：小福娘,你是不是想说小福当年娃娃亲的事儿你放心,我带小福去找林家！娃娃亲的事我们赵家村人人皆知,又有平安扣这个信物。他们会守信的！
我娘听了这话,才闭上眼睛。
9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抬头看孙念安。
他不笑了,眼睛里有水光。
他那样看着我,让我想到了赵家村的乡亲们。
一边觉得好委屈,一边又觉得自己矫情。
孙念安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自艾自怜。
小福,你不要伤心,是林瑞骁那混账没福气,他配不上你。
林瑞骁不是你的朋友吗你怎么骂他
他欺负你,我跟他不是朋友了！
孙念安突然捶了下桌子。
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个嫉恶如仇的侠义人士,所以才会帮我！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孙念安脸上好像闪过一丝尴尬。
我低头继续啃肘子。
听到他轻声嘟囔了一句：倒也不全是因为嫉恶如仇……
你说什么
他的脸好像又红了,我说你今晚跟我回府吧我们孙府也挺大的……我是说客房很多。
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本来当初就是我娘放心不下,我自己在家待着又想爹娘。
才会去林家。
他们还以为我嫁不出去上赶着赖在他们家呢！
那林夫人还跟我算住在府上的花销！
我再也不要住到别人家去了！
孙念安看我一副炸毛的样子,赶紧出言安抚。
好好好,那个以后再说。今日我先给你找个靠谱的客栈住着。
出门时,我要掏银子结账。
小二说孙少爷已经结过了。
那我以后补给你,我可不是那占便宜的人。
是是是,小福姑娘向来是非分明。
10
孙念安办事非常靠谱。
他给我找的客栈干净整洁,还便宜。
没住几天,铺子也给我找好了。
地方虽然不大,但位置很不错。
后面还有小院儿和厢房,住的地方也解决了。
采买好食材和工具,我这馄饨铺就能开起来了。
这阵子孙念安天天往我这儿跑。
他说小铺开张还缺个招牌。
你是读书人,要不今天回去你帮我想个名字
他脱口而出：我早想好了,就叫福安馄饨铺怎么样
福是小福的福吗那不如就叫小福馄饨铺好啦,这样大家都知道老板是赵小福啦！
孙念安说：不是不是,这个福是福气的意思。
光有福气不够,还要平安才好！城里人都喜欢听好兆头的名字,小福你信我！
孙念安抿着嘴唇,很坚定的样子。
好吧,那就信你一回。
我笑着转身去厨房准备馅料,假装没看见他的耳尖在发红。
隔天孙念安就把写好的招牌送了来,那字怪好看的。
福安馄饨铺很顺利地开了起来。
生意不错,我每天都要裹很多馄饨。
每次裹馄饨,我都会想起爹娘。
想起我们三人从前一起吃馄饨的场景。
但我不再那么伤心了。
阿娘和爹爹不在了,但是他们留下了很多东西陪着我。
阿娘教给我的手艺让我可以养活自己。
爹爹让我从小按猪养成的一把好力气,让我有胆气一个人活下去。
我是爹爹和阿娘的孩子,我会长成像他们一样好的人。
我以后不怕一个人了。
只是开业没多久,店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11
那日晚上,客人散得差不多了。
孙念安帮我算账,我在剁馄饨馅儿。
林瑞骁一身酒气地闯了进来。
小福……小福……他们说这铺子是你开的,你在哪里
我本来剁馅儿剁得好好的,听了这话一股无名火起。
咚的一下把菜刀劈在案板上。
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大声问道：你要干啥！
林瑞骁看看雪亮的菜刀,又看看我,站直了身子,眼神不再迷离。
小福,我昨日和茵茵定下了婚期,可我发现心里还是放不下你。
你是那么鲜活,那么有趣。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跟爷爷去你家,你带着我捞鱼爬树,还去放牛。
我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后来爷爷走了,娘不让我去找你,可是我一直在想你……
前阵子你找来府里,你不知道我有多惊喜……
你可不可以……
我翻了个大白眼打断他：你叽叽歪歪说那么多到底想干啥!
你们林家怎么那么抠门,不就一百两银子吗
当娘的跟我算开销,当儿子的上门要礼金,有完没完！
你死心吧！我可不去喝你的喜酒,那一百两银子既然已经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是断然不会还回去的！
孙念安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我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开心。
他的眼睛弯弯的,配上一口大白牙,笑得全身抖起来。
他一抖,身上好像有细碎的光洒落下来。
我一时有些看痴了,根本移不开目光。
林瑞骁转头看了孙念安一眼,急忙跟我解释。
小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等我成婚以后,你能不能进府陪我
如果你不愿意进府,我也可以在外面给你买个宅子。
你可以在外宅当我的妻子,我一有空就会去看你……
他说着竟要上前拉我的手。
我抬手想给他一下,孙念安冲上前抢先一拳把他打翻了。
林瑞骁你是不是得了脑疾无药可医！小福已经跟你一刀两断了,你还敢来纠缠！
林瑞骁从地上爬起来,脸颊上红了一大片。
他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踉踉跄跄冲过来一把扯住孙念安的衣襟。
孙念安,我跟小福的事与你何干
孙念安瞪着林瑞骁喊道：小福的事就是我的事！
林瑞骁似乎想起了什么,像条疯狗一样叫起来。
是了,那日你跟着你爹到林府谈生意。你小子第一次见到小福眼神就不清白,你从那个时候就看上小福了是吗
是不是你在背后嚼舌根,闹得小福与我反目！
你这无耻之徒,朋友妻也敢觊觎吗！
你是不是早就喜欢小福！
我气得脑门子直冒火,冲过去狠狠推了林瑞骁一把。
你才是无耻之徒！什么朋友妻谁是你的妻,我们早就没关系了！明明是你背信弃义在先,还敢胡说八道！
孙念安拉住我,把我护在身后。
对,我就是喜欢小福。我从见她第一眼就喜欢她！
而且我跟你也算不得朋友,从前孙林两家有些生意往来,我不过跟你讲过几句场面话！
如今知晓你人品低劣,我们两家以后也不必做生意了。
12
我惊得呆愣在那里,只看到林瑞骁的嘴巴张张合合的。
有声音传到耳朵里,但我已无心听他具体在说什么。
后来孙念安好像提到钱家,林瑞骁才一脸不甘心地走了。
孙念安扶起林瑞骁摔倒时推翻的凳子。
又擦干净凳面扶我坐下。
我还像在梦里一般,直到闻到馄饨的香气,才慢慢回过神来。
孙念安的脸凑到跟前,我被他黑亮的眼眸吓了一跳。
心扑通扑通的,脸也热起来。
小福,你是不是吓到了,吃碗馄饨压压惊。不知道我煮得好不好……
我低头慢慢吃着馄饨,不敢看他。
他大概是想把林瑞骁赶走才那么说吧。
孙念安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突然开口：小福,我方才不是浑说,我是认真的。
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
不过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林府,是去年端午在迎客来楼上。
去年端午……迎客来……
我想起来了。
去年端午,爹爹和阿娘带我进城看赛龙舟了。
赛龙舟开始前,爹爹搂着阿娘在河边看风景。
我等得心焦,就去买大肉粽吃。
那粽子摊就摆在迎客来对面。
正要掏钱时,我听到有人起了纷争。
卖粽子的婆婆说：造孽啊,怎么夫妻打架打到大街上来了。
前面围了一圈人,我挤进去看热闹。
13
只见一个妇人头发散乱,脸颊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她蹲在地上,怀里紧紧护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
小男孩张着嘴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喊娘。
旁边有个老太太自称是她的婆婆。
还有个壮汉在叫骂：你这贼妇人,竟敢偷了家里的钱财带着孩子去投奔奸夫！
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在讨论。
有的骂这妇人不守妇道,有的劝她赶紧跟着婆婆丈夫回家去。
妇人抬头看着众人哭喊：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要抢我的孩子,救救我！
老太太上前劝道：儿媳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卷了家里所有钱财,还带着我们王家的独苗,大山也是急糊涂了才会打你,你怎么能因为赌气就污蔑我们呢快跟我们回家吧。
壮汉上手直接拉扯起来,小孩子被妇人抱着一起摔倒在地。
妇人护着孩子,衣袖在地上磨破了,露出手臂上红色的擦伤。
一时娘俩哭得更惨了。
壮汉不停手,还要继续拖拽。
我见不得那惨样儿,赶紧上前阻拦：你快撒开！
壮汉站住脚,睁大一双牛眼瞪着我。
小丫头,这是我的家事。你别多管闲事,我的拳头可不长眼！
我想到爹娘就在附近,并不怕他,挺直腰杆站到那对母子前头。
什么家事,她说她不认识你！
你若真是这孩子的爹,怎么娃娃摔哭了你也不心疼,还在继续拉扯！
还有,你们说她卷了家里的财物要跑,她怎么身上一个包袱也没有！
她若真要私奔,自己跑岂不轻快,何必还带着你家的血脉,难道她找了个不能生的情郎吗
人群中发出哄笑声,有人嫌我小小年纪不知羞。
也有人附和我,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那妇人见事情有转机,抱着孩子往后退。
壮汉一时语塞,骂骂咧咧上前,要拉我。
我正回忆到关键时刻,被孙念安打断了。
他兴致勃勃地问：后来呢
后来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去见官,那个壮汉就带着老太太跑了。
孙念安继续问：哦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男的。
孙念安似是受了打击,不甘道：只是一个……男的吗
我想了想补充道：他帮了我们,应当是个好人。是个男的好人！
孙念安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诚挚地望着我。
小福,你看着我,好好想想,那个人有没有一点眼熟
我看着他,初时只觉得他很好看。
又看了一会儿,心中渐渐有个想法。
孙念安！你就是那个男的好人吗！
孙念安一副便秘好久终于畅快了的样子。
对啊！小福！我就是那个男的好人啊！
原来那天他在迎客来二楼喝茶,恰好看到楼下的纠纷。
14
孙念安说：我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明勇敢还漂亮的姑娘啊！
我害羞地低下头。
心中又觉得他说得很恰当,因为我爹娘也是这么说的。
他继续说：小福！你信不信,我当时在楼上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然后我就跑下楼来帮你！
后来那妇人对我们二人千恩万谢。我本想与你说句话,问问你是谁家的姑娘,可你说要去找爹娘,一下就跑没影了。
你可知道我后来找你找得好苦啊,我把全城都翻遍啦！
后来他又说了许多。
在林家第一次见到我,他实在惊喜。
可林瑞骁那厮吹嘘我是孤身一人去投奔林家,非他不嫁的。
孙念安以为我痴恋林瑞骁,不愿破坏我的好姻缘,只好按捺住自己。
谁知没多久竟在别处听到林家在和钱家议亲。
他只想赶紧去林家告诉我。
所以那日我从林府出来遇到他并非巧合,他本就是要去寻我的。
我心里又酸又甜,有些不知所措。
孙念安见此也不再说了。
他帮我收拾好铺子,插上门板离开了。
那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我一遍遍在脑子里想孙念安说的那些话,越想越开心。
我向来知道自己好,只是没想到他那么有眼光。
其实他也是很好的。
只是脑海里突然冒出林夫人的脸。
不知道孙念安的爹娘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有眼光。
罢了,先把馄饨铺办好吧。
接下来孙念安还是日日来馄饨铺帮忙。
我不好意思占他便宜,月底干脆给了他一份工钱。
他不收,让我先帮他存着。
我只好常让他带些馄饨点心回家。
熟客稳定下来,我开始尝试做其他吃食。
面条,年糕,还有姑娘们爱吃的甜豆花……
生意越来越好,福安馄饨铺渐渐在城里有些名气了。
15
那日午后过了饭点,铺子里来了一位好漂亮的小姐。
她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连吃馄饨的样子都美得像幅画。
我忍不住一直偷看。
最后干脆多送了一份点心过去。
她谢过我以后,邀我坐下聊聊。
美人相邀,我自然乐颠颠答应了。
只是这美人十分直接,张口就问我认不认得林瑞骁。
我这才知道她就是传说中的钱家大小姐钱茵茵。
钱小姐竟是这样的神仙人物。
哇,林瑞骁他凭什么！他配吗
所以不等钱小姐开口提问,我就原原本本全说了。
从林家老太爷为我爹所救,一直说到前几日林瑞骁喝醉了到我铺子里闹事。
连林夫人的刻薄嘴脸都说了。
孙念安拦不住我,又插不上嘴,只好扶额在旁边听着。
钱小姐也不打断我,时而蹙眉,时而微笑地认真倾听。
我足足讲了一炷香的时辰,直讲得口干舌燥。
讲完后连着灌了两碗茶才解渴。
钱小姐看我牛饮的样子,捂着嘴扑哧一下笑了。
姑娘,你真可爱。
嘿嘿,你叫我小福吧,你笑起来真好看,像仙女儿。
仙女儿闻言又笑了,真好。
她拉着我的手,认真地说：小福,谢谢你同我说这些,你帮了我的大忙。
我一挥手：嗨,不过是背后蛐蛐人,算什么大忙,哪还值当你谢我。
钱小姐很快就走了,我撑着下巴坐在桌前回味她的美貌。
孙念安说：林瑞骁完喽！钱茵茵肯定不会嫁他了。
那可太好了,他这样的货色,给钱小姐提鞋都不配。
没过多久,孙念安的话就应验了。
也不知从哪儿开始的,没几日街头巷尾都在传。
说林家忘恩负义,欺负孤女。
只是传闻里并未透漏孤女姓甚名谁。
钱家抓住这个把柄跟林家退了婚。
还以林家不讲诚信为由,断了和他家后面的生意往来。
听说林老爷在家发了好大的火。
给林瑞骁上了家法,还把林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带着林家母子上门给钱家赔罪。
推说自己不知这母子二人做的糊涂事,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钱家已经把风声放了出来。
婚事和生意,终究都是告吹了。
16
不知不觉,又到了端午。
孙念安兴许是在家过节吧,没来铺子里。
外头热闹得很,铺子里没什么客人。
我一个人待着,懒洋洋的。
反正去年跟爹娘看过赛龙舟了。
今年就不出去了吧。
百无聊赖时,竟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福丫儿,你真的在城里开了铺子！好厉害！
琼花婶儿手上抓着一把长长的艾草,满脸带笑地站在门口。
石头叔和里长伯伯也来了。
我立刻精神百倍地冲过去。
孙念安的脸从他们身后露出来。
原来他一大早就回赵家村接人了。
那天晚上,我在铺子里摆了一桌请大家吃饭。
孙念安突然站起来跟几位长辈敬酒。
还没喝呢,他又脸红了,耳朵也红,脖子也红。
今日请诸位长辈来,一是为了和小福一起过节。
还有就是为了……为了告诉大家……
琼花婶儿满含期待地鼓励道：告诉我们啥啊孙公子你尽管说,婶儿支持你！
孙念安清了清嗓子说：为了告诉大家,小福这个铺子叫福安馄饨铺,这个名字是我起的。
我心里跳动的火苗一下就熄灭了,这人好没意思。
琼花婶儿也是满脸扫兴：嗨,孙公子,我虽是粗人不识字,可我们里长可是懂诗书的,他早告诉我们了！
石头叔拉了下琼花婶儿的衣袖,让人家孩子说完。
孙念安继续说道：我起名字时告诉小福,福安的意思是福气安康。其实也不全是。
其实我想的是赵小福的福,孙念安的安。
孙念安停下看我们都在认真听,继续往下说。
我把自己的名字放进去,可不是为了霸占小福的产业。
我是想守着她,保护她,我想……我想和小福在一起！
今日请各位长辈来,就是想让大家做个见证,我是真心爱慕小福,保证对小福好！
我家里也都知道我的心愿,只要小福愿意,我爹娘即刻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他低头看着我,脸很红,眼珠子很黑。
我大声回答：我愿意！
小铺里爆发出快活的笑声。
琼花婶的笑声尤其响：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上门提亲还是得好好看个黄道吉日啊！
17
成亲前,我收到一份钱茵茵送来的贺礼。
从此多了一位闺中密友。
我是从福安馄饨铺出嫁的,那天好热闹。
好多老主顾来送我,我答应他们馄饨铺会继续做下去。
上了花轿,我掀开帘子一角偷看。
在街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走得近了些,我看到他腰间佩戴着一枚镶嵌着金丝的平安扣。
有些东西碎了即使能补好,也终究和原来不一样了。
他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如今我事事顺遂,觉得那个身影是人是狗都无所谓了。
孙念安把赵家村的父老乡亲都请来了。
我觉得我爹娘在天上肯定也看到了。
孙念安的爹娘和他一样有眼光。
我原本担心他们瞧不上我。
没想到婆婆是个很豪迈的性子。
她说：往上数三代,全是泥腿子。大家都一样,谁瞧不上谁呢。
我们家老太爷当初还卖过耗子药、大力丸呢！那咋了
公公拦不住她,只能拉住她的袖子轻轻说：夫人,夫人……
婚后三天,孙念安带我回了赵家村。
他竟把我家从前的房子修缮整理了一番。
我住在老房子里,在心里偷偷说：爹爹,阿娘。小福又有家了。
只是孙念安非要缠着我带他去爬树抓鱼放牛……
他竟把那天林瑞骁醉酒胡闹时说的话记下了。
再后来,我们的福安小铺扩大成了福安楼。
孙念安说家里银钱铺子全交给我了,让我每月给他多发些工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