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叫云筝,是大邺王朝最后一位公主。
我曾以为,我的命运,会像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公主一样,在深宫中,读诗,作画,然后,作为一枚精致的棋子,嫁给某个王侯,换取一时的太平。
可我的王朝,亡了。
覆灭在萧北野的铁蹄之下。
那个男人,像一匹来自草原的孤狼,用最野蛮,也最直接的方式,撕碎了我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
他没有杀我。
他说,一个亡国公主的权谋,比她的性命,更有价值。
他把我,像一件战利品,带回了他的王帐。
他利用我,羞辱我,防备我。
他贪婪地,汲取着我的智慧,却又像对待最卑贱的奴隶一样,践踏我的尊严。
我曾恨过他。
但后来,连恨,都觉得多余。
在这片广袤而荒凉的草原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这副残破的身躯,和我那点不合时宜的抱负,去完成一件,或许能让这片土地,少一些杀戮的事。
辅佐他,成为这草原的王。
然后,用我的死亡,为我这荒唐的一生,画上一个,清白无悔的句号。
1.城破
城破的那一日,天是灰色的。
不是阴云密布,是那种被浓烟熏燎过,透着死气的灰。空气里全是焦糊味,混杂着铁锈和血的腥甜,钻进鼻腔,黏在喉咙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子。
我站在宫城最高的角楼上。
风很大,吹得我身上那件早已沾满烟尘的宫装猎猎作响。
我看着萧北野的狼头大旗,一面,又一面,插遍了我父兄曾用生命守护的每一寸土地。黑色的旗帜在灰色的天幕下翻滚,像一群食腐的秃鹫。
远处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狼兵们劫掠时放肆的狂笑,和宫人们被拖拽时绝望的哀嚎。
那些声音,像无形的针,扎进我的耳膜。
我的贴身侍女春禾,死死拽着我的衣角,泪水混着脸上的烟灰,一道一道的,狼狈不堪。
公主,快走吧!从角楼后面的密道走,还能逃出去!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摇了摇头,拨开她冰冷的手。
普天之下,皆为焦土,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做一个四处流亡的亡国公主,在别人的同情和算计里苟延残喘吗
那比死,更让我难堪。
我平静地,用手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又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发丝。这是我作为大邺公主,最后的体面。
然后,我走下角楼,一步一步,踩着碎裂的琉璃瓦和断裂的梁木,回到了那座,我曾生活了十八年的宫殿里。
金銮殿,破败不堪,烟尘弥漫。
昔日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座,此刻也落满了灰尘。
我就坐在那张,我父皇的龙椅上,等着他。
他很快就来了。
马蹄声,不是在殿外,而是在殿内。坚硬的马蹄踏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每一声,都像踩在我大邺王朝的尊严上。
一匹雄壮的,通体乌黑的战马,闯了进来。
马上的人,身披染血的铠甲,在一群彪悍狼兵的簇拥下,停在了殿中央。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像在审视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羽毛凌乱的鸟。
我没有恐惧,也没有求饶。
亡国的哀伤,早已在我心中,流淌成了一条冰冷的河,冻结了我所有的情绪。
我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
亡国公主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被烟火熏燎过的粗粝,还有毫不掩饰的嘲弄。
他翻身下马,沉重的战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他手中那支还沾着血的马鞭,挑起了我的下巴。冰冷、黏腻的触感,带着血腥气,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我被迫抬起头,与他对视。
你的权谋,你的诡计,你的王朝……他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现在,都归我了。
我看着他,那双眼睛,像草原最深的夜空,野性,深邃,藏着吞噬一切的欲望。
我淡淡地启唇,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亡国之人,何足挂齿。将军若要杀我,请便。
我的平静,似乎,激怒了他。
也或许,是激起了他,更强烈的,征服的欲望。
他扼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指骨的关节硌得我生疼。
杀你他冷笑,唇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着。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用你们大邺人最瞧不起的,野蛮的方式,来征服这片土地的。
2.影子谋士
我被带回了他的王帐。
那是一顶巨大,又简陋的帐篷。掀开帘子的瞬间,一股浓重的,皮革、羊膻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劈头盖脸地涌了过来,呛得我几乎要窒息。
我第一次,见到了他手下那些部落首领。
他们围坐在一堆篝火旁,身形粗犷,肌肉虬结,身上的兽皮袍子沾满了油污。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赤裸裸的怀疑。仿佛我是一个会带来厄运的,不祥之物。一个来自敌国的,精致却脆弱的瓷器。
萧北野,把我,像一件物品一样,扔在他们面前的兽皮地毯上。
我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裙摆上沾染了地上的尘土和草屑。
他没有理会我,而是摊开一张巨大的,用兽皮鞣制而成的军事地图。
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染料,标注着错综复杂的,各个部落的势力范围。
萧北野的狼头标记,正和两个最强大的部落,形成对峙之势。
你,过来。他头也不抬地命令我。
我沉默着走上前。
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下一步,该怎么走。他的语气,像是在考校一个不听话的奴隶。
帐篷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那些部落首领们,有的发出不屑的嗤笑,有的则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看着那张地图。
上面的一切,对我而言,并不陌生。父兄在世时,我曾无数次在书房里,听他们分析过草原的局势。
我沉默了片刻,整理着脑海中的信息。
然后,我伸出纤细的手指,那上面还残留着宫廷里熏香的淡雅气息,与这帐篷里的粗犷格格不入。
我的指尖,点在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部落。
这里。我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赤虎部和苍鹰部,貌合神离,各有私心。你只需要,佯攻此处,做出要与赤虎部决一死战的姿态,苍鹰部,必定会坐山观虎斗。他们甚至,会暗中,为你提供粮草便利,好让你和赤虎部斗个两败俱伤。
等他们真的斗起来,你再掉转矛头,以雷霆之势,先吞并了坐收渔利的苍鹰部。届时,赤虎部已成孤军,拿下,易如反掌。
我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当前战术的漏洞,并提出了一个,更加阴险狠辣的计策。
帐篷里,一片死寂。
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些部落首领,都用一种,震惊的,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我能感觉到,萧北野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但他嘴上,却依旧是那副,轻蔑的姿态。
一个女人的见解,姑且听之。
他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一样,让我退下。
滚出去。
我转身,没有丝毫留恋,走出了那顶,让我窒息的王帐。
外面的冷风吹在脸上,我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我知道,他会用我的计策。
也知道,从今往后,我将成为他,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谋士。
2.无名的功勋
三天后,前线传来捷报。
萧北野,采纳了我的计策,大获全胜。
他几乎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就让那两个最强大的部落,反目成仇,元气大伤。
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当晚,萧北野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
烤全羊的香气,和烈酒的醇香,弥漫在草原的夜空下。战士们的欢呼和歌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天空。
部落的首领们,轮番向他敬酒,用最豪放的语言,赞美他的英明神武,赞美他是草原上,唯一的雄鹰。
我独自一人,待在我那顶,小小的,破旧的帐篷里。
帐篷的缝隙里,透出外面篝火的光,映在我的脸上,忽明忽暗。
我听着外面,传来的,震天的欢呼声。
那些欢呼,本该有我的一份。
可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局外人。一个,被隔绝在,所有热闹之外的,孤魂。
一个叫塔娜的草原少女,被派来照顾我的起居。
她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脸颊上有两团高原红,一双眼睛像小鹿一样,清澈又纯真。
她给我送来了食物,是一块烤得焦黄的羊腿,还冒着热气。
她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同情。
云筝姐姐,你吃一点吧。她小声地劝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胃口。胃里像塞了一团冰冷的棉花。
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被猛地掀开。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寒风闯了进来。
是萧北野。
他醉醺醺地,走了进来,脚步有些不稳。
他手里,拿着一个纯金的,镶满了红蓝宝石的酒杯,里面的马奶酒还在晃荡。
他走到我面前,把那个酒杯,重重地,扔在了我面前那张简陋的矮桌上。
砰的一声,金杯撞在木桌上,里面的酒洒了出来,流到桌上,又滴到地上。
这是,赏你的。
他的语气,像是在,打发一个路边的乞丐。
我看着那个,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刺眼光芒的金杯。
又抬起头,看了看他,那张因为醉酒,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
我突然,笑了。
不是微笑,也不是苦笑,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带着无尽悲凉和自嘲的笑。
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我不是他的谋士,不是他的俘虏。
我只是一个,他用来开疆拓土的,好用的,工具。
仅此而已。
3.离间之计
萧北野的野心,像草原上的火,一旦点燃,便会疯狂蔓延,吞噬一切。
他的目标,是统一整个西北草原。
之前被他离间的那两个部落,虽然元气大伤,但并未彻底覆灭。他们像两只受伤的猛虎,各自舔舐着伤口,互相提防,谁也不肯先动。
我再次,被叫到了他的王帐。
这一次,帐内只有他一个人。
地图依旧摊在桌上,只是上面的势力范围,又有了新的变化。
说,这次,又有什么诡计他坐在主位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期待。
我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犬牙交错的局势,沉默了良久。
然后,我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人心,是比刀剑,更锋利的武器。
我向他,献上了一条,更加阴毒的,离间之计。
赤虎部的首领,生性多疑,而他的弟弟,战功赫赫,野心勃勃。苍鹰部的老首领,体弱多病,他的几个儿子,为了继承权,早已明争暗斗。
我们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
只需要,伪造一些书信,散播一些谣言。让赤虎部的首领相信,他的弟弟,已经与我们暗中勾结。再让苍鹰部的儿子们相信,他们的父亲,属意于另一人,并且,我们将会支持那个人。
我们只需,将怀疑的种子,埋进他们心里。然后,等着它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最终,将他们自己,彻底撕碎。
我说完,帐篷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萧北野没有说话。
只是,用一种,更加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里面,不再仅仅是征服和利用。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了一丝忌惮。
一个,能如此轻易玩弄人心的女人,是可怕的。
尤其,这个女人,还是一个,亡了国的公主。
她的心里,藏着的,究竟是助他统一天下的忠诚,还是,伺机而动的,复仇的毒药
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4.功劳与羞辱
离间计,进行得,比我想象中,还要顺利。
人性中的贪婪和猜忌,是最好的催化剂。
那两个部落,很快就因为互相猜忌,爆发了大规模的内部冲突。兄弟相残,父子反目。
萧北野,兵不血刃,坐收渔翁之利,将他们,一一收服。
至此,整个西北草原,再也没有,能与他抗衡的力量。
他又举办了一场,更加盛大的,庆祝仪式。
这一次,是在一个用巨石垒砌的祭台上,所有部落的首领,无论新旧,都到场了。
在仪式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份,不费一兵一卒的功劳,归于了,他手下的一位,以勇猛著称的将军。
那位将军,魁梧如山,一脸的络腮胡,听到封赏,激动得满脸通红,跪地谢恩。
然后,萧北野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弯刀,高高举起。
他意有所指地,高声说道:
我们草原的汉子,靠的,是手中的弯刀和胯下的骏马,是堂堂正正的实力!
不是某些人,在床笫之间,想出来的,那些阴险诡计!
哈哈哈哈!
全场,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那些粗犷的,不怀好意的目光,齐刷刷地,像利箭一样,射向了我。
我站在人群的角落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宫装,与周围那些穿着华丽兽皮的人们,格格不入。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冰天雪地里。
周围的笑声,像无数只手,在撕扯我的尊严。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我看到,站在高台之上的萧北野,他的目光,扫过我。
那里面,带着一丝得意的,残忍的快意。
他在羞辱我。
用这种,最恶毒,最公开的方式,来打压我,来消除,那些部落首领,对他依赖一个外人,一个汉人女人的疑虑。
同时,也在巩固着他,至高无上的,权威。
我低下头,将所有的屈辱,和痛苦,都和着血,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留下了一排月牙形的血痕。
5.唯一的温暖
那次羞辱之后,我大病了一场。
积压在心里的郁结和屈辱,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本就脆弱的身体。
我高烧不退,整日里,昏昏沉沉。
梦里,全是故国。是父皇温和的笑,是母后慈爱的叮嘱,是皇兄们纵容的宠溺。然后,画面一转,就是冲天的火光,和萧北野那张,冷酷的脸。
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死在这片,冰冷荒凉的草原上,成为一缕,无人问津的孤魂。
是塔娜,救了我。
这个淳朴善良的草原少女,日夜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她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照顾我。
她用雪山融水浸湿的布巾,一遍遍为我擦拭滚烫的额头。她把草药嚼碎了,混着清水,一勺一勺地,喂进我干裂的嘴唇。
在我被噩梦惊醒,浑身发抖的时候,她会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用她那带着草原气息的,温暖的体温,安抚我。
她是我,在这片冰冷的草原上,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
萧北野,也来看过我一次。
是在一个深夜。
我烧得迷迷糊糊,意识在清醒和混沌之间徘徊。
我感觉,有人掀开了我的帐篷。
我费力地睁开眼,逆着月光,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阴影里。
是他。
他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那复杂的,纠结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那视线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那只是我高烧不退,产生的又一个幻觉。
然后,他转身,掀开帘子,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帐篷的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月光,也隔绝了他。
那短暂的,沉默的对视。
让我,感到了一丝,可悲的暖意。
却又,迅速地,被更深的寒冷,所覆盖。
我知道,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条,用鲜血和仇恨浇筑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6.决战前夜
我的病,好了。
人瘦了一圈,但也清醒了许多。
萧北野的势力,也达到了顶峰。
他整合了草原上,所有的部落,建立了一个,强大的王国。
而他,是这个王国,唯一的,王。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南下。
与那个,占据了中原,取代了我大邺王朝的,强大的辰国,进行,最后的,统一决战。
我,再次被他,请到了王帐。
还是那张地图,但这一次,地图的另一半,画上了中原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我为他,制定了周密的,详尽的作战计划。
从粮草的调配,到行军的路线,再到,主攻的方向,和奇袭的布置。
我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心血和才学。
我对着地图,滔滔不绝地讲了整整两个时辰。
萧北野,就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我,也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等我说完,口干舌燥,他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说完了。
很好。
然后,便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这或许,是我这一生,能为这片土地,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为他赢得天下,然后,用我的死,终结这一切。
7.致命的策反
就在大军,即将开拔的前夕。
一个,自称是辰国使者的人,秘密地,找到了我。
他是在一个黄昏,趁着塔娜外出打水的间隙,溜进了我的帐篷。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牧民衣服,但言谈举止间,却透着一股,与这草原格格不入的,文人气息。
他对我,行了一个,早已被我遗忘的大邺朝的礼节。
他许诺,只要我,能提供萧北野的军队布防图,和南下的详细作战计划。
辰国,就会在胜利之后,帮助我,恢复大邺王朝。
让我,重新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复国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算计和虚伪的脸,心中,只觉得可笑。
国,早已亡了。
家,也早已没了。
我,云筝,早已不是,那个在深宫里,不谙世事的大邺公主了。
我只是一个,想在这乱世中,为天下百姓,求得一丝安宁的,无名之人。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应承了他。
我向他,索要了辰国目前的兵力部署,和他们的防御重心,作为我合作的诚意。
他没有怀疑,以为我是在权衡利弊,很爽快地,将一份核心布防图,交给了我。
心中,却已经有了,一个,最终的,决绝的计划。
我与他的每一次会面,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萧北野,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看得一清二楚。
一字不漏地,汇报给了他。
8.雷霆之怒
萧北野,带着一身的杀气,闯进了我的营帐。
他不是走,是撞进来的。
他将那份,记录着我与辰国使者会面的密报,狠狠地,摔在了我的脸上。
纸张的边缘,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毒妇,贼心不死!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暴怒地,嘶吼着。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让你活着,给你吃的,给你穿的!你竟然,背叛我!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嘶哑和颤抖。
我没有辩解。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我的沉默,在他看来,就是默认。
是最大的,挑衅。
他猛地冲过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狠狠地,抵在了帐篷的柱子上。
冰冷的木柱,硌得我背脊生疼。
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越收越紧。
空气,一点点被挤出我的肺部。
说!为什么!
我被他掐得,几乎要窒息。眼前阵阵发黑。
我看着他,那双因为充血而通红的眼睛,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我是……大邺的……公主。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地松开我,我顺着柱子,滑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脸上,是无尽的,失望和冰冷。
来人!他朝帐外吼道,把这个叛徒,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她!
9.最后的布置
我被囚禁了。
在一个,守卫森严的,独立的帐篷里。
帐外,是四名手持弯刀的狼兵,日夜看守。
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我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我叫来了,塔娜。
她是被特许,进来给我送饭的。
这个善良的女孩,看到我苍白的脸,和脖子上青紫的指痕,哭得泣不成声。
云筝姐姐……
我微笑着,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别哭,塔娜。
我从怀里,拿出了,我早已准备好的,一个香囊。
那是我,在病中,闲来无事时,亲手绣的。
用的是最普通的,蓝色的布料。
上面,绣着草原上,最常见的,几朵格桑花。
塔娜,我对她说,我们相识一场,这个,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的声音,很轻,很柔。
等我……行刑之后,你能不能,把这个香囊,作为我的遗物,亲手,交给你们的王。
塔娜,哭着,重重地点头,答应了。
她不知道。
这个香囊里,那些看似普通的,格桑花的花纹。
其实,是用我们大邺王朝,最隐秘的,一种密文绣法,绣出来的。
上面,记录着的,是我根据辰国使者的话语,和近期的所有情报,推演出来的,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辰国核心军队布防图。
这,是我送给萧北野的,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份,大礼。
也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清白证明。
10.长河之畔
大军出征的那一日。
天气,很好。
天空蓝得像一块通透的宝石,没有一丝云彩。
我被押到了,长河之畔。
滔滔的河水,从雪山奔流而下,发出震耳的轰鸣。
所有部落的首领,和即将出征的将士们,都聚集在这里。
萧北野,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处决我。
这个,背叛他的,女人。
他要用我的血,来祭旗。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背叛者的下场。
落日的余晖,将滔滔的河水,染成了一片,血红。
也染红了,我身上,那件洁白的,囚衣。
11.以身证道
我被押到了,用巨石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
风,吹起我的长发,和白色的衣袂。
我看着台下,那乌压压的人群。
我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萧北野。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绣着金狼图腾的,威武的王袍。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一尊,用寒冰雕刻的,君王。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比这长河的水,还要冰冷。
我对着他,也对着所有人,平静地,开口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在风中,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云筝,生是前朝公主,死,亦是助霸主,一统天下的谋士。
我的忠诚,无需言语。
萧北野,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叫着他的名字,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在塔娜转交的,那个香囊里。那是,助你,赢得这场战争的,关键。
我的血,将为你的王师旗帜,献上最后的祭礼。
我的清白,天地可见。
说完。
我没有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我拔下了,头上,那根用来固定发髻的,唯一的,金簪。
那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最后一件首饰。
在萧北-野,那张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瞳孔猛地收缩的,不敢置信的表情中。
我毫不犹豫地,将它,狠狠地,刺入了,我自己的咽喉。
12.迟来的真相
金簪刺入咽喉的瞬间,剧痛传来。
鲜血,喷涌而出。
我倒下的瞬间。
我看到,萧北野,像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他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卫兵,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狼狈的速度,冲上了高台。
他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恐,和崩溃。
他抱起我,那早已开始变得冰冷的身体,嘶吼着,叫着我的名字。
云筝!云筝!
可是,已经晚了。
我的力气,在迅速地流失。
我看到,塔娜,哭着,从人群中挤出来,把那个蓝色的香囊,交给了他。
他抢过香囊,用颤抖的手,粗暴地,撕开了它。
他看到了。
看到了里面,那份,用密文绣出的,详尽的,敌军布防图。
他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我的背叛,我的策反,我的死不悔改。
全都是假的。
都是我,为了送出这份情报,为了让他,对我,彻底死心,而演的一出戏。
我看到,他抱着我,跪在地上,发出了,野兽般,绝望的悲鸣。
那声音,比长河的咆哮,还要凄厉。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
是他的,眼泪。
我最后,看到的,是他那张,彻底崩溃的脸。
原来,这匹草原上的孤狼,也是会哭的。
13.血染的王冠
萧北野,最终,还是出发了。
他带着那份,我用生命换来的情报。
也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那场战争,他赢了。
赢得,干脆,利落。
辰国,覆灭了。
他,成了这片土地上,至高无上的,唯一的,王。
加冕的那一天,万众欢呼。
整个都城,张灯结彩。
他穿着沉重的,华丽的王袍,戴着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王冠。
一步一步,走上权力的顶峰。
脸上,却没有任何,一丝,喜悦。
他成了草原的王,中原的主人。
却永远,失去了那个,能为他,点亮王路的,人。
也永远,失去了,救赎自己的,机会。
14.孤王
多年以后。
北野王国,强盛无比,国泰民安。
但他们的国王,萧北野,却一生,未立后,甚至,未曾纳过一个妃嫔。
他的性情,变得越来越孤僻,喜怒无常。
朝堂之上,他是一位,英明,果决,说一不二的君主。
但退朝之后,他只是一个,活在无尽悔恨中的,孤独的男人。
他常常,会独自一人,骑着马,来到当年,我自刎的,那条长河之畔。
一站,就是一夜。
任凭河风,吹拂他早已斑白的两鬓。
他拥有了,他曾经梦想的,一切。
广袤的疆土,至高的权力,万民的臣服。
却夜夜,被我那身穿白衣,血染咽喉的身影,纠缠在梦魇里,无法挣脱。
他的王国,有多辽阔。
他的悔恨,就有多深。
那顶沉重的王冠,不是荣耀。
而是,一个,用我的鲜血和生命,铸就的,将他,永生永世,禁锢住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