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栀子花的悼词 > 第一章

1
失眠刻度
息屏时钟显示03:17,这已是江树第9次看向手机。
空调的运转声在深夜里异常清晰,每隔几十秒就会发出一次轻微的咔嗒声。他数着这个节奏已经有了很久,太阳穴的血脉随着默念的计数突突跳动。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像暗影里有人抛出不怀好意的窥视。
恭喜你,又创下新的记录了。江树对着黑暗中的空气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人。这是连续第14天睡眠时间不足3小时,创下他三十岁人生里的最长失眠纪录。
他下班顺带回来的销售报表正在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作为安居房产中介的金牌销售,上季度他还能轻松完成指标,这个月却接连两个月,他却连一套像样的房源都没能成交。下午的周例会上,区域经理板着脸把业绩表拍在他面前时,纸页边缘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白痕。
公司不养闲人。经理的唾沫星子溅到他的眼镜上,这个月再垫底,你自己写离职报告。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房东发来的消息浮现在通知栏:租金拖的有点久了,这样不太好吧,月底之前还结不清就想办法搬走。江树把脸埋进枕头,棉织物吸走了眼角渗出的温热液体。五年前从一线城市转到这座规模更小的城市时,他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够在这里站稳脚跟。
清晨6点,江树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男人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左眼角新添了数道皱纹。他用食指按住那些纹路,想起老家有种说法——左眼长纹恐是灾祸将至的预兆。
江哥,7号客户到了。同事小王敲了敲他的隔断,带看阳光花园那套两居。
客户是对年轻夫妇,妻子怀孕五个月的样子。江树机械地介绍着房屋优势,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他说到学区房三个字时,孕妇突然皱眉:这小区对口的是三小吧我们想要的是一小。
三小升学率更高...江树下意识接话,却见男人已经拉起妻子转身就走。孕妇临走时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2
医学真相
仁和医院的挂号单显示睡眠障碍科-17号。江树盯着候诊室电视里播放的保健品广告,主持人的声音略显尖锐刺耳:失眠多梦可能是肝肾亏虚...
江树先生护士推开诊室门,李医生请您进去。
医生挂在胸前的听诊器银光闪闪,江树看在眼里却想起影视剧里的某种刑具。根据你的描述,这是典型的压力性失眠。医生翻看着刚填写的问卷,PHQ-9量表显示你有轻度抑郁倾向。
我只需要能睡觉的药。江树盯着医生白大褂笔袋上的油墨渍。
先做个基础检查。冰凉的听诊器贴上后背,心率偏快,血压138/90,长期失眠可能会导致心脑血管...
检查单开了厚厚一叠。当江树拿着脑电图报告回到诊室时,李医生的表情变得微妙:你的δ波活动异常活跃,这通常出现在深度睡眠阶段...
可我根本睡不着。
所以可能是另一种情况。医生敲了敲键盘,你听说过睡眠行为障碍吗患者会在睡眠中完成复杂动作而不自知。
江树突然想起上周某天早上醒来时发现门口的鞋底有泥,还有冰箱里莫名消失的牛奶…
先开两周褪黑素缓释片。打印机滋滋直叫,片刻之间就吐出一张医嘱单,这是人体自然分泌的睡眠激素,但你还是要对服药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常反应逐一记录。医生特别强调,也包括你以为的‘正常梦境’。
药房玻璃柜台反射着江树略微变形的倒影。药剂师把药盒推过来时,塑料包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每日1mg,睡前半小时服用。可能出现头晕、嗜睡等副作用...
走出医院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把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手机震动起来,大群里经理才发出来的新考核标准:连续三个月业绩末位自动解除劳动合同。他紧攥药袋,一脚踢到路口的电线杆上…
3
梦境与现实
21:30,江树按说明吞下那片白色药片。药片在舌面上短暂停留,那是一种难以诉说的苦涩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发烧时母亲用土方熬制的黑褐色中药。他连忙灌下半杯温水,喉结上下滚动时,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锁骨处的疤痕——那是去年带客户看房时不慎被窗角划伤的。
22:07,药效开始显现。先前还靠在床头刷着房源信息、被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里刺得眼睛发酸的他,突感一阵眩晕袭来,像是有人从后脑勺轻轻抽走了他的意识。顷刻间眼皮变得异常沉重,他伸手去够室内灯光开关的时候,几乎已经支不起手臂……窗外暗淡的光线在他的视野里扩散成彩色漩涡,渐渐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色块。
叮——空调定时关闭的提示音将他惊醒。江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反躺在床上,衬衫后背被冷汗浸湿了一片。黑暗中,他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却不小心碰翻了药板,铝箔包装在静寂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又是一阵睡意袭来……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看见衣柜门缓缓移动,露出缝隙中一抹不属于他任何衣物的暗红色。但困意如潮水般淹没了他,这个细节很快便被抛之于脑后。
刺耳的铃声将江树惊醒时,他正站在陌生小区的铸铁大门前。凌晨的风裹挟着桂花香袭来,他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衬衫,西装外套不知所踪。左脚的皮鞋里似乎进了石子,每走一步都硌得脚尖生疼。
手机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凌晨3:18,锁屏界面上23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值班同事小王。最新一条短信写着:江哥你搞什么值班系统弹出你主动约的凌晨两点签合同!经理都打电话来过问了!发信时间显示是47分钟前。
江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翻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最新一页的电子合同签名栏赫然写着林秋二字,字迹工整得像是用尺子比着写出来的。合同条款处有个用黑体加粗的特殊要求:卧室窗帘需完全不透光,必要时加装遮光层,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星号。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钥匙串——三把陌生的钥匙上挂着301室的金属门牌,正是此刻他站立的小区。其中一把钥匙齿痕崭新。江树颤抖着翻开钱包,原本空荡荡的现金夹层里多出一叠百元钞票,他数了两遍,正好是阳光花园那套两居室的所有费用总额。
这不可能...江树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异常清晰。他抬手摸着额头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自己右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线状物勒过样。他抚摸着这些细长的红痕,仿佛感受到一些细微的刺痛感。
保安室的灯光突然亮起,江树慌忙躲进银杏树的阴影里。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值班保安正打着哈欠操作监控回放。屏幕上模糊的人影让他血液凝固——凌晨某个时辰的画面里,一个穿着他今天那件藏蓝西装的男人,正带着全身黑衣的女子走进3单元门洞。
此时,褪黑素的药效还未完全消退,江树靠在粗糙的树干旁边,突然感觉腹内一阵恶心,弓着腰却只吐出几口酸水。他低头想摸出一些纸巾,却在恍惚间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太熟悉了,就像前不久似曾遇到过那样。他下意识开始翻找口袋,指尖触到一张对折的纸条。
展开便签纸后,只见上面用铅笔写着:记忆像锁着的房间,但钥匙总在门垫下面。——L.Q.字迹工整与合同签名如出一辙。
江树突然想起什么,疯狂翻找手机通讯录。在最近联系人列表最底部,有个标注林秋-阳光花园的通话记录,持续时间18分23秒,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15:47——正是他在公司会议室挨批的时候。
见鬼...他死死攥住手机,心里一阵慌乱。远处传来环卫车作业的轰鸣声,天边几近泛起鱼肚白。江树踉跄着走向马路对面拦住一辆出租车,未曾注意到身后远处三楼某个窗口,一片暗红色的窗帘轻轻晃动了一下。
4
错位的记忆
江树在出租车后座蜷缩成一团,司机透过后视镜投来怀疑的目光。他死死攥着那张便签纸,手心开始出汗,铅笔字迹有些潮湿开来。
师傅,去阳光花园3单元。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司机侧过头来,眉毛抬得老高,似乎是像看着怪物那样…
计费器时钟显示4:37,天际线刚泛起蟹壳青。
不...不...改去锦江小区。江树重新报目的地,两旁的太阳穴伴随着头脑里嗡嗡地响声一起突突直跳。后视镜里,司机不停地转动着目光向后观察,有谁会在凌晨四点从一个寂静的小区里慌里慌张的跑出来呢
走进小区电梯的时候,轿厢的镜面映出他毫无血色的脸面。西装裤口袋里那串钥匙就这样硌在腿上。进门后他直奔浴室,在等待热水的时间里,他捞了一把冷水冲在脸上,抬头时才发现镜中的自己脸上似有几道浅色红印,嘴角也有一些暗红痕迹。手指抹了抹,是干涸的血迹。
手机突然震动,是公司HR的邮件:关于今晨客户投诉事件的约谈通知。附带的监控截图里,那个样貌模糊的身影确实穿着他的西装,但那个低头签字的女人全身裹在黑色长风衣里,宽檐帽压得极低,实在难以看清她的容貌。
叮——微波炉的提示音吓得他差点摔了手机。可自己根本记不起来有热过东西。厨房操作台上放着空的牛奶盒子,底下压着张超市小票:光明纯牛奶,付款时间今晨3:02,便利蜂24小时阳光花园店。
江树双腿发软,门缝边塞着的便签贴突然闯入视线:药在床头柜,记得吃。字迹娟秀陌生,绝对不是他自己写的。而原本应该还剩五片的褪黑素,现在也只剩两片。
他颤抖着拨通李医生电话,忙音中瞥见床头电子钟的日期——比记忆中的周三跳快了一天。衣柜门虚掩着,那件失踪了很久的藏蓝色西装如今正好好挂在里面,但袖口处似乎沾着一些东西,他走进一看,是几根长发……
5
破碎的镜像
仁和医院的脑电图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李医生调整着电极位置,金属贴片有些冰冷。
快速眼动期异常活跃,李医生指着波形图,而且你的δ波在非睡眠阶段也有活动。签字笔在报告单上划出沙沙声响,建议做24小时动态脑电监测。
诊室窗帘没又拉严,一道阳光斜切在江树手背上。他盯着那道光线,突然想起什么:医生,梦游时会不会做特别...复杂的事
理论上来说,可以完成任何清醒时能做的事。李医生推了推眼镜,多年前有个病例,患者半夜开车去二十公里外的加油站加油,顺便还买了烟。
走廊宣传栏的玻璃反光中,江树看见护士站有个穿红毛衣的背影。那抹暗红色让他喉咙有点发哽——几乎和那晚迷迷糊糊中衣柜门缝看到的颜色一模一样。等他追过去,转角只剩电梯门缓缓关闭,显示屏数字停在三层的位置。
公司前台放着一件他的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拆开是盒录音带,标签上手写着2013.11.09。他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储物间的最里面找到一台破旧的老式卡带录音机,按下播放键,先是一阵沙沙声,接着传来年轻女孩的啜泣:你说过会负责的...才听到这句话,江树头脑里就嗡的一声。背景音里有知了的鸣叫,和江树大学母校特有的上下课钟声。
磁带突然卡住,茶水间灯光闪烁两下。玻璃门上,一个戴宽檐帽的影子转瞬即逝。江树冲出门,办公区空无一人,但林秋的纸质版合同文件摊开在他桌上,签名页多出个红色指印。
手机在这时震动,未知号码发来照片:阳光花园301室,第一张是窗帘背后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那是江树大学时期在某个重要场合的独影,第二张照片却吓了江树一大跳,赫然是一个被锐器划得面目全非女孩的脸。
想起我是谁了吗新消息伴随着栀子花味一同进入他的脑海…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6
雨夜归途
暴雨冲刷着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水流在窗面扭曲成一道道狰狞的纹路。一过了下班的时间,同事们就四下逃散,雨太大了,天色昏昏暗暗…
江树干脆就在这里靠着椅子坐着,自从服用了褪黑素以后,他的脑海里好像变了,变得开始出现一些莫名的幻觉……
他盯着手机照片里被划破的照片,会不会是她呢……他又上翻到自己的那张独影,仔细端详着屏幕上自己的年轻脸庞——那时候他还没戴上眼镜,嘴角永远挂着那抹独特的微笑。
办公室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他看见玻璃倒影中自己身后似乎站着个人影。只那么一瞬间,等转身时就再也什么都没看到。
谁在那里
他壮着胆子站起身来四下观望,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来回穿梭。没有关严的窗缝下缓缓渗出一滩水渍,在荧光绿的安全指示灯映照下显得更加令人怀疑。
突然复印间里传来一阵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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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树抓起桌上的剪刀慢慢靠近。推开门时,那扇使用老旧铰链的木门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打开。复印机操作面板亮着,显示作业完成:23份。出纸槽里整齐码放着一叠复印件,每张都是被划烂的照片,但这次所有的复印件上,首页女孩被毁容的部分用红笔画上了大大的问号。
雷声顷刻间再次变得震耳欲聋。江树发现消防通道的后门虚掩着,金属门把手上挂着水珠。楼梯间回荡着金属敲击扶手的声响,但向门缝里望去,只见地面上一滩积水映出顶灯摇晃的影子。
等回到工位时,他发现桌上的录音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阳光花园的门禁卡。卡面贴着的便利贴上写着:今晚你会来,就像十年前那个雨夜。字迹潮湿,似乎带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电梯下到一楼时,保安老张正在看监控。屏幕分格里,有个穿红毛衣的女人在3分钟前从侧门离开。江先生,这么晚了还在签单吗老张挠挠斑白的鬓角,上周也来过,说是找房产部的江先生,但当时你不在…
暴雨中的出租车异常拥堵,像飘在水上的小舟样缓慢前行。司机不断通过后视镜打量他,那神情仿佛在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江树抬头从车内后视镜上看去,那分明就是上次凌晨载自己的司机……
他挂在后视镜上的栀子花形状的香包伴随着车子的前进在轻轻摇晃。
7
记忆迷宫
301室的门把手擦的明光铮亮,底下的门垫果然有一把钥匙。江树在进入小区刷门禁卡的时候,发现大门口的垃圾桶上放着好大一捧怒放的栀子花……
他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他担心进一步又将是一个无底深渊……
但头脑里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他,才转动门锁,就闻到门缝里飘出的那股栀子花香混着霉味的怪觉。
客厅里摆着与梦境中一模一样的米色布艺沙发,一头堆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红毛衣。而另一头却平平整整,似未曾落座过任何人那样。他摸了摸布面,略显潮湿。他低下头的时候才看到,那件毛衣的领口别着一枚大学校徽——那是再也熟悉不过的东西,他十几年前从那所学校毕业……
卧室的门虚掩着,暗红色窗帘将整个窗户遮的严严实实丝光不露。床头柜上的相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透明药盒,里面整齐排列着七粒褪黑素,每粒药片上都用红笔画了小小的叉。
书桌上摊开着本日记,最新一页写着:他终于开始想起来了。往前翻是工整的日期记录:
4.15:在安居官网找到他的资料
4.22:第一次跟踪他回家
5.07:成功在医院放置录音笔
江树的手开始发抖。5月7日正是他第一次去睡眠医院的日子。日记本夹层里掉出张医院预约单,患者姓名栏写着林秋,症状描述是幻听,总听见妹妹的哭声。
浴室突然传来水流的声音。江树抄起台灯慢慢靠近,磨砂玻璃上雾气氤氲,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推开门时,浴缸里的水正漫过边缘,水面上漂着几缕暗红色长发,像是某种装饰。
镜面上用口红写着:你记得怎么对待小夏的。水汽凝结成滴,让那个夏字渐渐化开成血泪般的痕迹。江树突感觉一阵眩晕,接着就是剧烈头痛袭来,记忆中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闪回:大学操场看台、雨中的宿舍楼、女孩哭泣的背影...
窗外炸响的惊雷让他瞬间回过神。客厅里传来电视机开启的噪音,雪花屏的蓝光中,那个穿黑色风衣的身影正坐在沙发上,宽檐帽下传出轻柔的哼唱声,是江树大学时常听的英文老歌。
林秋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失真。
身影缓缓转头,帽檐下的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又一道闪电划过,电视机突然跳转到新闻画面——正是今天早晨有关安居地产的负面报道,镜头扫过的办公区里,有个红毛衣女人正站在江树空荡荡的工位前翻看文件。
当江树再看向沙发时,那里只剩下一件叠好的黑色风衣,口袋里露出半截褪黑素药板。药板背面用勾线笔写着极小的一行字:剂量加倍效果更好。
8
旧日残影
暴雨拍打着301室的窗户。江树摇晃着那板被动过手脚的褪黑素,药片在铝箔板里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电视机突然切换成雪花屏,嘶嘶的白噪音中,他听见一个女孩的啜泣声从浴室方向传来。
小夏...当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时,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他的太阳穴。江树踉跄着扶住墙壁,墙纸的触感突然变成大学宿舍粗糙的石灰墙。2013年秋天的阳光透过记忆照射进来,他看见自己二十二岁的手正推开女生宿舍318室的门。
宿舍里弥漫着栀子花香。穿红毛衣的女孩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书桌上摊着被撕成两半的合影——正是现在阳光花园301室床头消失的那张。
你答应过毕业就结婚的。女孩转过身,红肿的眼睛下挂着泪痕。她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江树送的银戒指,右手却握着把美工刀,刀片上沾着照片的碎屑。
记忆突然跳转到雨夜。女生宿舍楼下,小夏的红毛衣在暴雨中湿透成暗褐色。她拽着江树的衣袖,声音被雷声劈得支离破碎:你说过...那些承诺都是...
手机铃声将江树拽回现实。是公司座机的号码。他颤抖着接通,听筒里却传来林秋的声音:想起来了吗那个为你堕胎三次的傻姑娘
通话突然中断。江树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已深深掐入掌心,四个半月形的伤口正在形成。浴室里的水不知何时停了,镜面上的口红字迹被擦去,取而代之的是用剃须膏写的:她回家后就开始收集褪黑素。
书桌抽屉里放着个铁盒,里面整齐码放着二十多个褪黑素空药板,最旧的已经发黄。盒底压着张药房小票:2015年12月24日,碳酸锂片,患者姓名林夏。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对面楼某个窗口——穿红毛衣的林秋正举着相机对着这边拍摄。江树冲向窗前,却看见楼下飞驰而来一辆救护车,车顶蓝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唐突。
9
崩溃临界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江树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疯狂翻找着301室的每个角落,在卧室枕头下发现一部老式翻盖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两个联系人:妹妹和江树。
妹妹的最后一条短信是2016年1月1日00:00:
姐,药好苦。但他说苦尽会甘来。
邮件箱里存着未发送的信息:
江树,我妹妹今晨吞了整瓶褪黑素。医生说即使救回来也会永久脑损伤。你会做噩梦吗我想应该不会
但,我会让你做的。
手机相册里全是一幅幅的偷拍照:江树在公司签合同、江树在医院候诊、江树在超市买牛奶...最新一张是十分钟前拍的,透过雨帘的窗户,能清晰看到江树正在301室疯狂翻找东西的身影。
厨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江树抄起桌子上放着的水果刀冲过去,发现是冰箱顶上的盆栽被风掉了。泥土散落一地,里面埋着个小玻璃瓶,装着三枚银戒指——都是他大学时送给小夏的同款。
客厅电视机再次开启自动播放。本地新闻正在报道一起医疗纠纷:仁和医院被投诉药物管理不善,画面里李医生正在辩解:褪黑素是OTC药物,我们严格按规范...
镜头扫过候诊室,穿着红毛衣的林秋正低头填写表格。江树浑身发抖——那天他第一次就诊时,这个女人就坐在他旁边不远处的位置。
江树冲回去拉开卧室的衣柜门,发现里面挂满了黑色长风衣,每件口袋里都装着不同的褪黑素药板。最里面那件的标签上别着仁和医院的病号腕带,患者姓名栏写着江树,日期是今年3月15日——他第一次失眠加重的那周。
窗外救护车鸣笛突然变得刺耳。透过窗户,江树看见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推着担架冲进单元门。手机在这时震动,林秋发来最后一张照片:精神病院隔离病房的窗台上,摆着盆已经枯萎的栀子花。
照片角落能看见一只苍白的手腕,上面戴着褪黑素药板串成的手链。
10
白色房间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楼道里形成诡异的回声。江树攥着那部老式手机退到卧室角落,汗水浸透了衬衫后背。钥匙插入门锁的金属摩擦声让他瞪大了双眼。
进来的不是救护人员,而是穿着白大褂的李医生,身后跟着两名保安。医生手里拿着约束带,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职业性的冷静:江先生,我们接到电话说你在这里出现精神异常。
我没有叫救护车!江树绕着床边开始后退,他的声音嘶哑得吓人。而窗外另一边一所房间内,林秋的红毛衣在窗帘后若隐若现。
李医生向前一步:林秋女士是你的紧急联系人。她说你连续多日出现幻觉,还擅自增加了十倍剂量的褪黑素。医生指了指床头柜上散落的药片,现在请配合我们去做个检查。
她在撒谎!江树抓起药板,看这个针孔!是她在我的药上——
他的话戛然而止。再看时,药板背面的针刻字迹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两名保安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掏出了对讲机。
窗外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江树扑到窗前,只见楼下雨地里,那件熟悉的红毛衣裹着个人形物体摊开在水泥地上,像一朵枯萎的大丽花。穿黑色风衣的林秋站在另一边的楼道暗影中,宽檐帽下的嘴角缓缓扬起。
跳楼了!有人跳楼了!保安的惊呼声中,李医生冲向窗边。江树趁机撞开另一名保安,冲出301室。楼道里回荡着杂乱的脚步声和无线电噪音,他顺着消防通道一路狂奔到地下车库。
雨水从车库入口倒灌进来,形成一片浅滩。江树喘着粗气躲在一根承重柱后,发现手里还攥着林夏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显示收到新邮件。发件人秋,主题只有一个日期:2015.12.24。
附件是段病房监控视频。苍白的女孩穿着约束衣,在病床上剧烈挣扎。医护人员按住她注射镇静剂时,女孩突然转向摄像头双目圆睁,肿胀的脸庞依稀能辨认出当年穿红毛衣的小夏。她对着镜头做了个口型,江树不需要声音也能看懂:
为什么不要我了
11
栀子花开
车库出口的应急灯将积水渲染成一片血红。江树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的二手车,慌忙之中,车钥匙却怎么都插不进锁孔。后视镜里,穿黑色风衣的身影正从电梯间缓步走来。
低头摆弄了很久,直到发动机终于轰鸣起来时,江树抬头的空隙瞥见副驾驶座上放着朵新鲜的栀子花。花茎上缠着张小纸条:医生说妹妹能闻到花香了。字迹似被水渍泡过,又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江树慌忙将这些东西全部从车窗丢出。
雨刷器徒劳地对抗着暴雨。后视镜里,安居地产的logo渐渐模糊。江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夏的场景——大学社团招新日,穿红毛衣的女孩在心理学社摊位前,用的正是栀子花香味的护手霜。
不知道碰到那个开关,收音机突然响起来,交通台正在播报突发新闻:阳光花园坠楼有人扔下人体模特,疑似是精神障碍患者所为,该名精神障碍患者目前处于在逃状态,有知情人士...背景音里有个女声在哼歌,旋律正是301室电视机里放过的那首。
江树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前方路口站着个穿红毛衣的女人,他猛踩刹车,那身毛衣在雨中像团模糊的火焰。车轮打滑的瞬间,他看见女人抬起头——那是张与小夏足有七分相似的脸,但她的眼神看上去却显得阴沉了很多。
剧烈的碰撞过后,周围的世界突然陷入一片宁静。安全气囊的粉末在空气中缓缓沉降。江树努力抬起头来聚焦视线,看见挡风玻璃上堆满了褪黑素空的包装盒,正中间是一张使用说明书,注意事项栏被人用红笔圈出一行字:
可能引起梦境与现实混淆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江树忽然感觉困的睁不开眼睛,他侧头向旁边看去,隐隐约约看到有人拉开车门上了车,一双黑色皮鞋,宽檐帽的阴影下,林秋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
医生说妹妹今天会醒。你想见她最后一面吗
血滴从额头滑入眼睛,世界变成一片红色。江树想说话,却只吐出一口血沫。最后的意识里,他闻到了病房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