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渊诡笑
直升机巨大的旋翼如同狂暴的巨兽,撕扯着山谷上方浓稠的铅灰色雾气。引擎的咆哮声浪一波波冲击着舷窗,震得窗框嗡嗡作响。陈默紧贴在冰冷的舱壁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牢牢抓住固定在舱壁上的扶手。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一记重拳砸在五脏六腑上,胃里的东西一阵翻腾。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脚下那令人眩晕的、翻滚的灰色深渊移开,死死钉在手中平板电脑冰冷的屏幕上。
屏幕上展示着来自玄鸟七号考古现场的第一批紧急传输图像,每一张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令人头皮发麻。
第一张:考古队的领队张教授,一个平日里沉稳如山的学者。照片中他瘫倒在探方边缘的泥土里,昂贵的冲锋衣沾满污秽。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以完全违反常理的方式向上拉扯,嘴角咧开一个巨大到撕裂般的弧度,几乎要触及耳根。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条扭曲的缝,里面透出的不是痛苦或恐惧,而是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纯粹的、空洞的狂喜。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笑容,更像某种恐怖玩偶被强行扯出的表情。
第二张: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把洛阳铲的柄,身体却以一种诡异的、反关节的姿态蜷缩在刚清理出的墓道一角。他的头歪向一边,脖子扭成一个可怕的角度,脸上凝固着与张教授如出一辙的、咧到耳根的、空洞的狂笑。汗水、泥土,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不明液体,混合着糊满了他的下半张脸,在探方灯惨白的光线下闪着油腻的光。
第三张:现场临时搭建的帐篷内部。几个穿着印有玄鸟七号字样马甲的队员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的蜷缩着,有的伸展着,姿态各异,唯一共通的,是每一张仰起的脸上,都烙印着那抹巨大、僵硬、毫无生气的诡异笑容。帐篷的帆布上溅着大块大块深褐色的污迹,像凝固的血,又像呕吐物干涸后的痕迹。帐篷角落,一个翻倒的保温杯旁边,散落着几粒白色的药片。
陈默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一张张翻过这些凝固的噩梦。每一次滑动都带来一阵更深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心脏。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细节——倒下的位置、残留的痕迹、那些笑容的细微差异。但一种极其不协调的、荒诞的熟悉感,如同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神经末梢。这笑容……这笑容的轮廓,似乎曾在某个极其久远、极其模糊的梦境边缘,短暂地、令人不安地闪现过。他猛地甩甩头,试图驱散这毫无逻辑的联想。
陈工,林工,五分钟准备!驾驶员粗粝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器传来,盖过了引擎的轰鸣,下面情况不明,降落点有强侧风!抓紧!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心头那股莫名的寒意。他关掉平板,屏幕瞬间暗了下去,但那十几张扭曲笑脸的残影却顽固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他侧过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搭档。
林玥正低着头,快速而熟练地检查着腿上摊开的装备箱。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多余。银灰色的高强度纤维防护服勾勒出她利落的肩背线条,半长的黑发在耳后随意地别了一下,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她似乎完全不受直升机剧烈颠簸的影响,神情专注,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正在调试一个巴掌大的声波频谱分析仪。仪器顶端细长的接收天线随着她的调整微微颤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
察觉到陈默的视线,林玥抬起头。她的眼睛很亮,即使在机舱昏暗的光线下,也像寒潭深处点着的星火。她递过来一个眼神,没有言语,但里面包含着无需言说的默契和询问:准备好了
陈默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同样的坚定。他迅速检查了自己腰间的装备:强光手电、多频段电磁场探测器、特制的声波干扰发生器,以及那把贴身携带、沉重冰冷的九二式手枪。枪柄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防护手套传来,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属于现实世界的提醒。
2
古墓惊魂
直升机开始剧烈地下降、盘旋。巨大的噪音和震动几乎要将人的骨头震散。透过布满雨痕的舷窗,下方被浓密原始森林覆盖的山谷轮廓逐渐清晰。在一片相对平缓的林间空地上,临时清理出的降落坪像一个刺眼的伤疤,被一圈刺目的隔离带和闪烁的警灯紧紧包围着。几个穿着橘黄色生化防护服、臃肿得像太空人一样的身影在隔离带外围紧张地移动着,如同惊惶的甲虫。
剧烈的震动猛地传来,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起落架触地了。舱门被粗暴地拉开,混合着泥土、腐殖质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腥气的气浪猛地灌了进来,呛得人几乎窒息。陈默和林玥同时起身,动作迅捷如猎豹,顶着强风,弓着腰冲出了机舱。
双脚踩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那股甜腻的腥气更加浓烈了,如同实质般缠绕在口鼻之间。陈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个穿着全套防护服、面罩上布满水汽的负责人跌跌撞撞地迎了上来,声音因为恐惧和面罩的阻隔而显得含糊不清:……两位……总算来了!里面……全疯了!我们撤出来的时候……那笑声……还在响!像鬼叫!
林玥已经打开了手中的频谱分析仪,小巧的屏幕上瞬间跳出杂乱的波形线条。她锐利的目光扫过负责人,语速快而清晰:所有幸存人员都撤离了现场完全封锁有没有人接触过核心区域
撤了!都撤了!负责人慌乱地点头,指向隔离带深处,核心区……就那个主墓室……我们进去的时候……张教授他们……围着那个刚挖出来的大家伙……然后……就全那样了!没人敢再靠近!里面……里面好像还有声音……呜呜的……
原地警戒。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或靠近。陈默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不再看负责人,对林玥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抽出强光手电,咔哒一声拧亮,两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刺破了前方弥漫着不安和死亡气息的浓重暮色,直直指向被层层隔离带封锁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古墓入口。
脚下的泥土在连续多日的雨水浸泡下,已经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深褐色的泥沼。每踩下一步,都发出噗嗤一声粘稠的闷响,靴子深深陷入,再费力拔起时带起一串浑浊的水花。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混杂着腐烂植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越来越浓,像一层湿冷的裹尸布,紧紧贴附在皮肤上,渗透进防护服的纤维缝隙里。
林玥走在前面半步,她手中的强光手电稳定地移动着,光束扫过临时加固的粗糙墓道壁。湿滑的泥土壁上,布满了凌乱的铲痕和几道刺目的、长长的抓挠印记,深陷泥中,仿佛某种绝望的野兽留下的最后挣扎。她的另一只手稳稳托着频谱分析仪,小巧的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亮着,上面代表环境噪音的绿色基线稳定地波动着。
基线噪音偏高,有间歇性的次声波扰动,频率……很怪,林玥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置的通讯器传来,清晰而冷静,带着她特有的、一丝不苟的理性,集中在……15到18赫兹区间,强度不稳定,峰值出现没有明显规律。但还不足以直接引发群体性生理崩溃。
陈默紧跟在侧后方,手中的探测器屏幕显示着周围的电磁场读数,一切正常,没有异常辐射源。他警惕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光束偶尔掠过地面,照亮一滩滩深色、半凝固的污渍,散发出更加强烈的腥气。是血还是呕吐物或者两者混合他强迫自己不去细想。
3
声波魔咒
源头在核心区。陈默简短回应,声音透过通讯器,显得格外低沉。
墓道不算长,很快,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出现在光束尽头——主墓室。临时架设的探方灯只剩下几盏还在顽强地亮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惨白而摇曳,将整个墓室映照得如同鬼蜮。凌乱的脚印、翻倒的折叠桌椅、散落一地的考古工具、破碎的陶片、还有几件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防护服……一片狼藉,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暴乱。
墓室中央,一个巨大的、用高强度透明树脂紧急浇筑成的临时保护罩格外醒目。保护罩内,静静地安放着一件器物。
那是一件青铜簋(guǐ)。西周典型的样式,双耳,圈足,腹部浑圆饱满,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厚重与狞厉之美。它的体型远超寻常簋器,高度目测接近半米,表面覆盖着一层幽暗、致密的绿锈,仿佛沉淀了三千年的死亡。保护罩内部还残留着一些清理工具和泥土碎屑,显示它被匆忙放置进去不久。
然而,最吸引人目光的,是簋的内壁。在手电光束的照射下,透过树脂罩,可以清晰地看到内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阴刻铭文。那些文字并非已知的任何一种金文或甲骨文变体,线条极其繁复扭曲,如同无数纠缠在一起的毒蛇,又像是某种神秘生物痉挛的神经脉络。它们以一种无法理解的规律排列组合,隐隐构成一个向内螺旋的、令人眩晕的诡异图案。仅仅是注视片刻,陈默就感到一股冰冷的烦躁感从心底升起,太阳穴突突直跳。
林玥已经将分析仪的接收天线尽可能靠近保护罩,屏幕上的波形瞬间变得狂乱!绿色的基线被一种突兀、尖锐的深红色脉冲彻底撕裂!那深红的线条以一种狂暴的频率剧烈地上下跳跃,完全集中在林玥刚才提到的15-18赫兹区间,强度峰值瞬间冲破了分析仪预设的安全阈值,发出尖锐刺耳的嘀嘀嘀报警声!
就是它!林玥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压抑的震惊,她快速调整着仪器,次声波源!强度……不可思议!而且伴随有极高频的谐波……频率组合……从未见过!像是一种……复杂的调制信号!
陈默也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涌了上来,耳膜深处传来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压迫感,如同有人用棉花紧紧塞住了耳朵,又不断在里面敲鼓。他立刻启动了防护服内置的主动降噪系统,同时开启了腰间的便携式声波干扰器。一层几乎听不见的、稳定的白噪音覆盖了听觉,那股强烈的生理不适感才稍稍退去。林玥也做了同样的操作。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深深的凝重。这绝不是普通的古代器物。它像一个沉睡的恶魔,通过无声的次声波,轻易撕碎了整支考古队的理智。
铭文是关键。陈默盯着保护罩内那些扭曲的符号,干扰器能压制它的主动辐射,但我们需要知道它运作的机制。特别是……它如何‘感染’人的。
接下来的工作紧张而充满危险。林玥负责外围声学建模和监控,她迅速在保护罩周围关键节点布设下多个高灵敏度拾音器和次声波传感器,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监测网。她的动作依旧精准,但陈默注意到,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握着仪器的手指也因为长时间的高度紧张而微微泛白。保护罩内那件青铜簋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空间。
陈默则穿戴好额外的防护,在确认干扰器功率全开、自身防护达到最高级别后,才由林玥小心翼翼地打开保护罩侧面预留的密封操作口。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铜锈和泥土尘封气息的味道涌了出来。他屏住呼吸,将一支连接着高精度激光扫描仪和微型多光谱成像头的机械臂探入操作口,谨慎地、一寸寸地扫描簋内壁那些令人不安的铭文。
扫描数据实时传输回两人随身携带的平板。屏幕上,那些扭曲的线条被放大、解析、转换成数字模型。陈默紧盯着屏幕,眉头越锁越紧。他的专业领域是异常能量与古代符号关联学。这些铭文……太诡异了。它们并非静态的符号,在微观扫描下,那些线条的深浅、纹路边缘的细微起伏,似乎都蕴含着某种难以理解的、非自然的规律性,像是……像是刻录在青铜内部的、凝固的声波波纹!这个念头让他心底寒气直冒。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仪器运转的低微嗡鸣声和两人偶尔通过通讯器交换数据的简短话语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扫描完成百分之八十。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初步建模显示,这些纹路的微观结构……具有声波衍射特征。它们……可能不是被‘刻’上去的,而是被某种强大的声波……‘蚀刻’成型的。这本身就是一种能量的印记。
林玥那边也传来了新的分析结果,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紧绷:干扰器并非完全压制了它的辐射,陈默!它在对抗!它在尝试重组被干扰器打乱的次声波模式!你看核心频率的波形!她的平板屏幕上,代表核心次声波频率的深红色波形,正在干扰器发出的白噪音(显示为蓝色背景波纹)中顽强地扭曲、变形,试图重新凝聚成某种更复杂、更尖锐的形态,如同不断挣扎的活物!
4
记忆毒刃
它……它是活的林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陈默死死盯着自己屏幕上那逐渐完整的、由铭文线条构成的螺旋模型,一个极其大胆、令人毛骨悚然的推论在他脑中炸开,它更像一个……记录器。一个储存了特定‘声音模式’的记录器。这些铭文……是载体!当外界声波环境,或者它自身因某种原因(比如被挖掘、被触碰)产生共振时,它就像一张古老的唱片,开始‘播放’它储存的那个致命‘曲调’!次声波是载体,而那些高频谐波……是‘信息’!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保护罩内那件沉默的青铜器,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警惕。它播放的不是音乐,而是……能直接改写人脑的指令!考古队听到的笑声,或许根本不是声音本身,而是大脑被强行扭曲后产生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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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频谐波……是‘指令’本身林玥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脸色煞白,那它记录的是……
一种……篡改。陈默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篡改人类记忆的……声音模因。
这个结论如同冰水浇头。墓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连探方灯滋滋的电流声都显得格外刺耳。那件来自三千年前的青铜簋,静静地躺在那里,幽绿的锈迹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它不再是一件文物,而是一个跨越时空的、致命的记忆病毒武器。
必须验证它。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死寂。他看向林玥,眼神锐利如刀,干扰器能压制它,说明我们暂时安全。但我们需要知道它的‘播放机制’,它的‘改写规则’。否则,我们永远无法真正控制或销毁它。下一次共振触发,可能就是一场灾难。
林玥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她当然明白验证的必要性,也清楚其中的风险,如同在深渊边缘试探。她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墓室里狼藉的景象——那些凝固的抓痕、深色的污渍,无一不在诉说着失控的恐怖。最终,她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冷静:模拟触发。用外部可控声源,在安全隔离下,尝试激发铭文内记录的……‘信息流’。只记录数据,不进行任何生物接触。干扰器功率保持最大。
好。陈默没有废话。两人立刻行动起来。林玥负责重新调整声波监测网络的灵敏度,重点锁定那些诡异的高频谐波,并准备好数据记录系统。陈默则快速组装一个精密的、可远程操控的定向声波发射装置。装置前端细小的发射头,如同毒蛇的芯子,对准了保护罩操作口内青铜簋的方向。
连接,调试,参数设定。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陈默的手指在控制平板上快速滑动,设定着发射声波的频率、强度和持续时间。他选择了接近之前监测到的、簋自身次声波共振峰值的频率(16.5赫兹)作为基础载波,并尝试叠加一组从铭文扫描模型中解析出的、最具代表性的高频波形片段作为信息包。
准备就绪。发射倒计时:3…2…1…陈默的声音透过通讯器,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他的拇指按下了虚拟的发射按钮。
嗡——
定向声波发射器前端,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束瞬间激发。保护罩内,那件沉寂的青铜簋,在接触到这特定频率组合的声波冲击的刹那,仿佛一个被惊醒的古老恶灵!
簋体本身猛地发出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透过保护罩的基座,如同沉闷的心跳般震动着陈默和林玥脚下的地面!同时,林玥面前的频谱分析仪屏幕彻底疯狂了!
代表基础次声波(16.5赫兹)的深红色波形瞬间暴涨,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柱!而更可怕的是那些高频谐波!它们不再是杂乱的背景噪音,而是在次声波载体的托举下,凝聚成一道道清晰、锐利、如同淬毒匕首般的紫色尖峰!这些紫色尖峰以一种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节奏跳跃着、组合着,形成一种狂暴的、充满恶意的信息流!分析仪的报警声凄厉到了极点,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林玥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惨白如纸,她死死盯着那疯狂跳动的紫色波形,手指在记录仪上飞快操作,同时对着通讯器大喊:数据溢出!干扰器……干扰器在过载!高频信息流太强了!陈默!停止!立刻停止发射!
陈默也看到了监测数据的异常暴走,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毫不犹豫地立刻切断了发射器的能量供应。
发射停止了。
保护罩内,青铜簋的嗡鸣声迅速减弱、消失。
然而,就在这切断的瞬间,异变陡生!
林玥面前的频谱分析仪上,那狂暴的紫色尖峰信息流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在失去外部声源托举的刹那,并未立刻消散,反而猛地一缩!紧接着,一股极其凝聚、极其尖锐的紫色能量束,如同无形的利箭,骤然从分析仪的接收天线方向反射而出!不!不是反射!是那簋在失去外部刺激的瞬间,将最后凝聚的、最恶毒的一段信息流,以难以理解的方式,顺着监测它的传感器网络,反向追踪、精准地轰击了回来!
目标——正是离监测网络核心最近的林玥!
林玥!闪开!陈默目眦欲裂,狂吼出声,同时猛地扑向干扰器功率调节旋钮,试图将功率推到极限进行拦截!
但太迟了!
那道无形的、凝聚了古老恶意的信息尖刺,瞬间穿透了林玥头盔的物理隔音层和她防护服内置的主动降噪系统!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恶毒的指令!
呃啊——!
林玥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后一仰!手中的平板和分析仪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她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整个人蜷缩下去,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防护服头盔的面罩上,瞬间蒙上了一层她呼出的痛苦白雾!
5
自毁之光
林玥!陈默肝胆俱裂,扑到她身边,一把扶住她瘫软的身体,撑住!看着我!启动神经阻断!快!他一边吼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摸索她防护服内侧的紧急药物注射按钮。
林玥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痉挛着,牙齿咯咯作响。几秒钟后,那剧烈的颤抖似乎平息了一些。她猛地抬起头。
面罩后,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异常涣散,失去了焦距。冷汗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她看着陈默,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陈……默……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干涩、极其陌生的音节,充满了困惑,仿佛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默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污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那反向冲击的信息流,像最致命的病毒,瞬间感染了林玥的意识!
是我!林玥!看着我!坚持住!陈默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找到了注射按钮,狠狠按了下去。微型注射器将一管强效神经稳定剂推入林玥体内。
药剂似乎起了点作用。林玥涣散的眼神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慢慢有了一丝微弱的光泽。但这光泽并非清明,而是一种极度混乱、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她死死盯着陈默的脸,眼神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憎恶,身体再次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远离他,别过来!别碰我!凶手!是你……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陈默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谁林玥!你说谁看着我!是我!陈默!
妹妹……小薇……林玥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血泪控诉般的绝望和愤怒,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我都看到了!是你!那天……河边……是你推了她!是你把她推进了冰窟窿!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你杀了她!你这个凶手!
轰——!
陈默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妹妹陈薇……十年前……那个永远冰封的冬天……结冰的河面……救援队打捞上来的……小小的、苍白的身体……那场被定性为意外的溺水……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推妹妹那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宁愿自己去死!
不!林玥!你被污染了!那不是真的!那是簋声制造的幻觉!陈默嘶吼着,试图抓住林玥疯狂挥舞的手臂。她的指控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所有理智的防御。
幻觉哈哈哈……林玥发出一串歇斯底里的、破碎的尖笑,泪水混合着汗水从她扭曲的面容上滑落,是你……是你想掩盖!我看见了!就在河边……那棵歪脖子柳树下……你推了她!你怕她说出你的秘密!你怕爸爸知道你在外面……那些肮脏事!你杀了她!你这个魔鬼!我早就该揭穿你!我早就该……
歪脖子柳树!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那个细节……那个只有当时在场人才可能知道的细节!就在他家后面那条河的拐弯处!十年前就被市政砍掉了!林玥……她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难道她真的……
一个极其恐怖、极其阴暗的念头,如同深渊里探出的冰冷触手,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脏——如果……如果林玥当时真的在场如果她看见了,却一直隐瞒如果……妹妹的死,真的不是意外如果……林玥和这件事有关甚至……她就是那个推手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最致命的毒素,在簋声残留的污染催化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疯狂蔓延、膨胀!
你……你当时在那里陈默的声音变得嘶哑、扭曲,充满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黑暗的质询和冰冷的杀意。他扶着林玥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死死盯着林玥那双充满恐惧、憎恨和混乱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谎言或疯狂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一片令他心脏冻结的控诉。
我当然在!我一直跟着你!我看见了!林玥尖叫着,泪水汹涌,我看着你把她按进冰窟窿!看着她挣扎!看着你跑掉!你这个懦夫!杀人犯!我要告诉所有人!我要让你……
闭嘴!陈默猛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所有压抑的恐惧、混乱、被背叛的愤怒,以及簋声在他意识深处种下的、对林玥知晓秘密的极端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妹妹在冰水中绝望挣扎的小小身影、林玥此刻控诉的扭曲面容、还有那件青铜簋散发出的、无处不在的、令人疯狂的恶意低语……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他脑中疯狂搅拌、炸裂!
保护罩任务749局所有的责任和纪律,在这一刻都被那滔天的、被回忆起来的仇恨和恐惧彻底淹没!
他像一头失去控制的野兽,被那个植入脑中的、林玥是目击者甚至同谋者的念头彻底点燃!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他扶着林玥肩膀的手猛地向上滑去,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巨大的力量瞬间爆发!
呃……!林玥的尖叫戛然而止,化为一声短促的、痛苦的窒息声。她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到了极限,瞳孔因为缺氧和极致的痛苦而急剧收缩!那双曾经清澈锐利的眼睛里,倒映着陈默此刻狰狞如恶鬼的面容——扭曲、疯狂、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杀意。她纤细的手指徒劳地抓挠着陈默掐住她脖子的、戴着防护手套的小臂,指甲在坚韧的纤维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留下浅浅的白痕。她的双腿无助地在泥泞的地面上蹬踹,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挣扎、弹动。面罩下,她的脸迅速由惨白涨成骇人的紫红色,眼球可怕地向外凸起。
死……你必须死……陈默的喉咙里滚动着含糊不清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冰渣。他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压去,要将那脆弱的颈骨彻底碾碎!要将这个知道秘密的、危险的目击者彻底抹除!妹妹冰水中惨白的小脸和林玥此刻濒死的紫胀面容在他疯狂的视野里重叠、闪烁,成为唯一的、燃烧的焦点。
就在林玥的挣扎开始变得微弱,瞳孔开始涣散的边缘!
就在这生死一瞬!
林玥那只原本徒劳抓挠着他手臂的右手,不知哪里爆发出的最后一丝力量,猛地改变了方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地、精准地拍向自己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带有红色骷髅标记的方形装置——749局特配的、用于在极端失控情况下与异常物品同归于尽的微型定向高能脉冲炸弹!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濒死之人的最后意志!
滴——!一声尖锐、短促、充满不祥意味的启动音效,在死寂的墓室里骤然响起!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一道刺目欲盲的、无法形容其颜色的强烈闪光,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从林玥腰间那个小小的装置中迸发出来!这道光并非均匀扩散,而是被装置精确地约束、聚焦成一道狂暴的能量洪流,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保护罩那厚重的树脂层!
目标直指保护罩内那件散发着无尽恶意的青铜簋!
轰隆——!
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脏停跳的巨响!整个墓室剧烈地震颤起来!顶部的泥土簌簌落下。那道被约束的毁灭性能量,在接触到青铜簋的瞬间,将其彻底吞没!
幽暗的绿锈在无法想象的高温能量中瞬间气化!致密的青铜如同烈日下的蜡像,在千分之一秒内熔融、扭曲、沸腾!簋体上那些繁复扭曲的铭文,那些承载了致命记忆模因的纹路,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晶,寸寸崩解、汽化!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亿万灵魂同时尖啸的、充满痛苦和怨毒的声音——并非物理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撕裂般的巨大精神冲击波——以毁灭的簋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爆发开来!
呃啊——!陈默首当其冲!扼住林玥脖子的手臂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狠狠弹开!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迎面撞中!那股精神冲击波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大脑,疯狂搅动!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撕裂、粉碎!无数混乱、尖锐、充满恶意的碎片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意识的所有堤坝!
妹妹落水时惊恐的眼神……林玥控诉时扭曲的面容……青铜簋上那些活过来的、蠕动的铭文……还有无数张陌生的、带着诡异笑容的脸……无数混乱尖锐的、意义不明的嘶吼和狂笑……所有的画面和声音疯狂地旋转、搅拌、爆炸!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从灵魂深处炸开!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下一秒就要彻底炸成碎片!
黑暗。无边的黑暗如同沉重的潮水,温柔而又冰冷地覆盖了一切喧嚣和痛苦。
6
血字真相
……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破船,一点点艰难地上浮。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尝试睁开,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头痛和刺目的白光。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惨白的天花板。单调的输液架。还有床边监测仪器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
这里是……749局的地下医疗中心。最高级别的隔离监护病房。
陈默猛地想起了什么,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试图转头,脖颈却传来一阵僵硬的剧痛。他用尽力气,眼角的余光扫向自己的右手。
手掌摊开着,平放在洁白的被单上。
掌心。
一片刺目的暗红色。早已干涸,凝结,深深地渗入掌纹的沟壑。
那不是简单的血迹。那是一个用近乎凝固的、粘稠的血液,在极度痛苦和虚弱中,艰难地、一笔一划写下的字迹:
别信记忆……
字迹扭曲、颤抖,最后一笔几乎拖曳成了模糊的污迹。每一个笔画,都凝固着书写者生命最后的意志和……绝望的提醒。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窒息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比任何物理的创伤都更致命!
林玥……她最后……用血……写下了这个……
别信记忆……
别信……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陈默干裂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他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冲破紧闭的眼睑,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鬓角。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一片死寂的灰暗中度过的。身体的创伤在749局顶尖的医疗技术下快速愈合。但灵魂的伤口,却在无声地溃烂、流血。
他沉默地接受着各种检查,沉默地进食,沉默地看着窗外模拟日光灯单调的变化。局里的高层和穿着白大褂的心理评估专家来过几次。他们的表情严肃,带着探究和不易察觉的警惕。他们询问墓室里发生的一切细节,特别是林玥启动自毁装置前的情况。
陈默的回答极其简短、机械,避开了所有关于记忆污染和最后冲突的核心部分。他只说实验出现意外反向冲击,林玥被污染,为了保护他和销毁目标,她启动了最终预案。他的声音干涩、平板,没有任何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林玥同志……是英雄。一位头发花白的高层最后叹息着说,语气沉重。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陈默早已麻木的心脏。英雄为了阻止一个被幻觉污染的疯子……而牺牲的英雄
心理专家试图引导他谈论可能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幻觉体验。陈默只是摇头,用沉默筑起一道高墙。他拒绝谈论妹妹,拒绝谈论林玥最后的话,拒绝谈论自己脑中那些不断闪回、让他夜不能寐的混乱画面。每一次闭眼,林玥那双充满控诉和绝望的眼睛,还有掌心那四个血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剧痛。
别信记忆……
这句话像一道魔咒,日夜在他脑中盘旋。是林玥在极度混乱中无意识的呓语还是她在被污染和濒死的边缘,用最后一丝清明发出的、指向真相的警告如果是警告,那警告的是什么是簋声制造的虚假记忆还是……别的什么
对林玥的指控,那份回忆起来的真相,那份亲眼所见的罪恶感,在自毁冲击后的剧痛和清醒后的死寂中,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别信记忆这句遗言的反复拷问下,变得更加沉重、更加尖锐、更加真实地折磨着他。
他记得河边冰冷的空气,记得歪脖子柳树粗糙的树皮,记得妹妹惊恐回头时眼中的不解,记得自己伸出手……那种触感……那种冰面碎裂的脆响……妹妹落入水中时绝望的呼喊……
这些记忆如此清晰,如此鲜活,带着冰冷的触感和令人窒息的内疚,日日夜夜啃噬着他。它们比任何医疗报告都更真实。
可林玥的血字……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每一次回忆带来的痛苦达到顶峰时,那四个字就会浮现出来,带来一阵短暂的、冰冷的战栗和更深的迷茫。
终于,在一个阴冷的下午,身体指标基本稳定后,陈默提出了一个要求。他的声音嘶哑,但异常平静,平静得让负责他的医生感到不安。
我需要……权限。查看……十年前。陈薇。事故档案。全部。他盯着医生,眼神空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医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陈默的身份和他此次任务的遭遇,赋予了他查阅相关档案的最高权限。
档案调来了。不是电子版。是厚重的、纸质的、带着保密局特殊印章的原始卷宗。冰冷的牛皮纸袋放在他病床旁的移动桌板上,像一块沉重的墓碑。
陈默的手指在封口处停留了很久,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潜入最深的海底,然后,猛地撕开了封条。
纸张特有的、带着灰尘和陈旧油墨的味道弥漫开来。他一页一页,极其缓慢地翻看着。现场勘察报告,冰冷的照片(结冰的河面、救援现场、警戒线),目击者笔录(仅有一个远处放风筝的老人,模糊地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冰面上玩,然后冰面破裂),法医鉴定(死因:溺水;体表无外伤,无挣扎搏斗痕迹),最终结论:意外失足落水。
没有他。没有歪脖子柳树下的推搡。没有任何关于他在场的记录。卷宗里清晰地写着,事发时,他正在距离河边三公里外的市图书馆参加一个物理竞赛的集训营。签到记录、辅导老师证言、甚至还有几张当天在图书馆门口拍的、模糊的集体照……照片上,十五岁的他,穿着校服,表情有些呆板,但确确实实,在那里。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冰冷的卷宗纸页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陈默死死盯着那张集体照,又猛地翻回现场照片。没有歪脖子柳树。报告里明确写着,河边原有的几棵老树,包括那棵标志性的歪脖子柳,在事故发生前一年,就因为河道拓宽工程被移除了。他记忆中推搡妹妹的那棵树……根本不存在于那个时空!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霹雳,在他灵魂深处炸开!
所有的记忆——河边、柳树、推搡、妹妹眼中的惊恐、冰窟窿……所有的细节,所有的亲身经历的感觉——在这一刻,在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原始档案面前,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瞬间崩塌、融化、暴露出其下丑陋的、虚构的本质!
假的!全都是假的!
是那青铜簋的污染!是那恶毒的高频信息流!在他被反向冲击的瞬间,趁着他心神失守,强行植入了这段扭曲的、嫁接的、充满罪恶感的虚假记忆!它利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创伤(妹妹的死亡)和最深的不安(对意外是否有自己责任的潜意识恐惧),精准地炮制了这段真相,并将目击者和指控者的角色,残忍地安在了他唯一信任的搭档——林玥身上!
它要的,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让真相被仇恨和疯狂彻底埋葬!
嗬……嗬嗬……陈默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不是哭,也不是笑。他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抓住那冰冷的卷宗,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剧烈地颤抖着。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失控地砸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片片绝望的水渍。
他扼住了她的脖子……他用尽全力想要杀死她……而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息,用尽最后的力气和清醒,不是反击,不是怨恨,而是用鲜血在他掌心写下了指向真相的钥匙——别信记忆!
她不是指控者。她是提醒者。是牺牲者。
他杀了她。他亲手杀死了唯一能证明他清白、唯一试图唤醒他、唯一……用生命保护了他的搭档!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的悲嚎,终于冲破了陈默死死咬住的牙关,在冰冷的病房里凄厉地回荡开来。他猛地将头撞向坚硬的金属床栏,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被巨大的、灭顶的悔恨和痛苦彻底淹没。
……
7
永恒寂静
749局地下七层,幽深走廊的尽头。
厚重的铅灰色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发出极轻微的嘶声。门后,是玄字七号档案陈列室。恒温恒湿,光线被严格控制在极低的亮度,只有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冰冷的金属档案柜在幽暗中沉默矗立,如同巨大的墓碑。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电子元件和一种驱之不散的、淡淡的臭氧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陈默站在门口。他穿着局里深灰色的常服,身形依旧挺拔,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沉重感笼罩着他,仿佛身体里某些重要的部分已经被永久地抽走了,只剩下一个被掏空的、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躯壳。他的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眼窝深陷,里面没有光,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偶尔掠过一丝深不见底的痛楚。
他缓缓走了进去,脚步在光洁的金属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目标明确地走向其中一个标注着甲辰·玄鸟七号的档案柜。在身份验证终端前站定,虹膜扫描的微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咔哒。
柜门解锁,无声地弹开一小条缝隙。
陈默伸出手,手指在接触到冰冷的金属柜门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拉开了柜门。里面并非全是厚重的卷宗。在几份用特殊材质封装的文件上方,静静地躺着一个打开的硬质纸盒。
盒子里面,没有任务报告,没有数据芯片。只有几件简单的个人物品,被小心地摆放着,像一个小小的祭坛。
一枚边缘有些磨损的749局银色徽章。
一支通体黑色、笔身纤细、笔帽上刻着小小音符标记的钢笔。
还有……一张照片。
陈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凝固在那张照片上。
他伸出手,动作缓慢得如同慢放的镜头,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地将那张照片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照片是抓拍的。背景是749局训练场那标志性的、冰冷的灰色高墙。照片里的林玥,穿着合身的作训服,没有看镜头。她微微侧着脸,似乎在专注地听着旁边人说话(那个人的部分被裁剪掉了),嘴角向上扬起一个自然而明亮的弧度,眼睛微微弯着,像初月牙儿,清澈的眼底盛满了纯粹的笑意和专注的光彩。阳光正好落在她利落的短发上,跳跃着细碎的金芒。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蓬勃的、温暖的、令人心安的活力。
这是陈默从未见过的林玥。或者说,是他认识的那个林玥,在卸下所有任务重压、在信任的伙伴身边时,最真实、最放松的一瞬。
看着照片里那双含笑的眼睛,看着那毫无阴霾的笑容,陈默死寂的眼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终于剧烈地波动起来。悔恨、痛苦、思念……无数种激烈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情绪在死水下汹涌翻腾,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名为麻木的冰壳。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哽咽。
他缓缓抬起左手。手腕上,佩戴着一个局里最新配发的、小巧精致的多功能环境监测仪。表盘微微亮着,显示着实时数据。
环境温度:22.3℃
湿度:45%
气压:101.3kPa
环境声波频谱:稳定。无异常次声波/超声波扰动。安全阈值内。
所有代表安全的绿色指示灯,都恒定地亮着。
一切正常。绝对的正常。
陈默的目光从监测仪冰冷的屏幕上移开,重新落回照片中林玥的笑脸上。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在档案室幽暗光线里凝固的、悲伤的石像。
周围很安静。只有恒温系统发出极其微弱的、持续的白噪音背景音。
监测仪上,代表环境声波的曲线平稳地起伏着,像一条安然沉睡的河。
陈默再也听不见了。
那个总是带着一丝冷静理性、会在关键时刻提醒他数据异常、会在紧张任务后跟他分析逻辑漏洞、会在他陷入沉思时轻声询问陈默,你怎么看的声音……
那个鲜活、温暖、曾与他并肩穿越无数未知与危险的声音……
那个他本该用生命去守护、最终却被他亲手扼杀的声音……
永远地,沉寂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摊开在档案柜冰冷的金属柜门前,借着昏暗的光线。那里,皮肤纹理间,早已看不见任何血迹的痕迹,清洗消毒过无数次。但在他眼中,那四个用生命书写的、暗红的字迹,却如同烙铁烫下的印记,清晰得刺眼:
**别信记忆。**
每一个笔画,都带着林玥最后的气息,最后的温度,最后的……绝望提醒。
他缓缓收拢手指,仿佛要将这四个字,连同那份沉重的、无法挽回的罪孽,一起攥进掌心,刻进骨头里。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承载着林玥最后鲜活笑容的照片,放回了硬质纸盒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他拿起那支刻着音符的黑色钢笔,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似乎还残留着主人指尖的温度。他凝视了片刻,最终,将它轻轻放在了照片旁边。最后,是那枚磨损的银色徽章。他拿起它,指腹摩挲着上面凸起的数字749,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肤。
他没有再将徽章放回去。
他关上了档案柜的门。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仿佛一声叹息的终结。
转身,离开档案室。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滑闭,隔绝了那个小小的、凝固的祭坛。
走廊的灯光惨白而漫长。陈默一步步走着,脚步落在光洁的金属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那枚磨损的749局徽章,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柔软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属于现实的痛感。
他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门。门后是749局内部的一个小型静默室,没有任何宗教符号,只有几排空着的座椅和一扇巨大的单向玻璃窗,窗外是地下基地模拟出的、永恒不变的夜空——一片深邃的、点缀着无数模拟星辰的电子穹顶。
陈默没有坐下。他走到窗边,抬起头,望向那片虚假的、冰冷的星空。监测仪依旧戴在手腕上,屏幕幽幽地亮着,绿色的安全指示灯固执地闪烁着,无声地宣告着环境的绝对正常。
他摊开手掌。那枚磨损的徽章静静地躺在掌心,在模拟星光的映照下,泛着黯淡的金属光泽。他低下头,看着它。
别信记忆……
他无声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不是一句安慰,而是一条用生命刻下的、通往地狱的真理。记忆可以被篡改,可以被扭曲,可以被植入最恶毒的谎言。它不再是可靠的基石,而是潜伏在意识深处的、最危险的陷阱。
青铜簋的物理实体已被摧毁,连同那些刻录着致命声音模因的铭文。但它的遗毒,那关于记忆脆弱本质的恐怖启示,却如同无形的幽灵,永远盘踞在了陈默的灵魂深处。林玥用生命销毁了怪物,却也同时摧毁了陈默对自身认知的最后一点确信。
他还能相信什么
相信冰冷的档案相信逻辑的分析相信手腕上这块显示一切正常的仪器
仪器显示周围声波一切正常。
可他知道,最大的异常,早已不在外界,而在他自己的颅骨之内。在那片被污染、被撕裂、被永远改变的意识之海中。那里,回荡着妹妹落水时无声的尖叫,回荡着林玥濒死时控诉的嘶鸣,回荡着青铜簋毁灭瞬间那亿万怨毒的尖啸……还有,最清晰、最刺耳的,是他自己指骨扼紧颈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永不落幕的、独属于他的绝望挽歌。
监测仪上的声波曲线依旧平稳如常。绿色的安全光,冰冷地映照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
陈默缓缓抬起手,将那枚磨损的徽章,用力地、深深地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心脏跳动的位置。冰凉的金属隔着薄薄的衣物,紧贴着皮肤。
窗外,模拟的星辰冷漠地闪烁着,亘古不变。
静默室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处不在、却又被他永久隔绝在感知之外的、死一般的寂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