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皇后她今天不想忍了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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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临天下废帝诏书
我,大周皇后,在五十寿宴上被皇帝要求跪拜他养在宫外的外室之子。
母后慈爱,定会成全朕与如絮的骨肉团聚。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我的好儿子们低头避开我的视线。
就在此时,我亲自抚养的国师突然当众跪在我脚下:
微臣斗胆,愿请娘娘登基为帝。
我笑了,从袖中抽出另一份圣旨:
巧了,这是废帝诏书。
养子脸色惨白:母亲,您不能…
住口!孤是你母皇。
我转向皇帝:至于你萧启,和你那外室子
来人,废为庶人,送去给柳如絮收尸。
今日,是我五十寿辰。未央宫殿宇开阔,重重叠叠的明黄锦缎从高高的檐角垂落下来,在穿堂而过的暖风里无声飘荡。沉香的气息浓醇得几乎有了质感,厚重地沉淀在每一个角落。金线织就的蟠龙飞舞在殿柱之间,赤红的宫毯蔓延开来,一直铺到丹陛之下。
丝竹管弦的声音隔着殿门隐隐传来,是欢快的、庆典该有的调子,却莫名透着一股精心雕饰下的空洞。偌大的正殿内,乌压压地聚满了人。皇亲国戚身着蟒袍霞帔,朱紫重臣束着玉带,云鬓花颜的命妇们珠翠环绕,每一个人脸上都端着无可挑剔的、恭敬而喜庆的笑容。他们像一幅用金粉和朱砂精心描绘的盛世画卷,华美却毫无温度。
我端坐在殿中最尊贵的紫檀凤椅上,冰冷沉重的凤冠压着我的发髻,缀满的明珠和点翠宝石,每一颗都沉甸甸地映照着殿内辉煌灼人的灯火。身上绣着百鸟朝凤的皇后正装礼衣,丝线繁复华丽,金色的凤凰仿佛随时要振翅飞去,可层层叠叠的衣料裹在身上,又沉又闷,隔绝了殿内的暖意,只留下一片内里的冰凉。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硬实的紫檀扶手,那上面繁复的云龙纹路深刻得硌手。我的目光,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审视,缓缓掠过下首。萧启,我的丈夫,大周的皇帝,坐在略低于我的金座之上。他今日穿着更显庄重的玄色绣金龙袍,眉宇间是帝王应有的威仪,嘴角甚至还噙着几分与寿诞相宜的、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但那笑意,并未触及那双深潭似的眼眸。他正微微侧身,向着身旁的一个人。
那人,名叫萧远。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身崭新的、料子上乘的靛蓝色云锦袍服,腰间玉带悬着价值不菲的佩饰。此刻,他正垂着头,似乎极为恭顺谨慎,只是那藏不住的身形骨架却透着一股野草般未经驯化的、略显僵硬的挺拔。他的母亲……那个名叫柳如絮的女人,曾是我入宫以来漫长岁月里,一根几乎要嵌进骨缝的刺。萧启对她藏得极深,深到连我这个执掌六宫,号称洞察幽微的皇后,也是在萧远五岁那年才彻底确凿了她的存在和她那不可撼动的分量。
丝竹声恰到好处地暂歇,殿内随之安静下来,只余下觥筹交错的细微余韵尚未散尽。就在这片恭敬维持的寂静里,萧启缓缓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形带着无形的威压。他端起手中的九龙玉杯,杯中琥珀色的琼浆微微晃动,映着他脸上那一抹看似平和而郑重的神情,他转向了我。
皇后。他开口了,声音醇厚而清晰,穿透了大殿中的细微嘈杂,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原本低着头的萧远,仿佛骤然被无形的线牵动,猛地抬起头,一双年轻的眼睛里瞬间交织起震惊、不解和一丝难以掩藏的……异样的光。
萧启的目光掠过他,随即落回我身上,那是一种混杂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和一丝奇异的、近乎安抚的温和。今日是皇后五十万寿,普天同庆,他顿了顿,目光在殿内环视一周,所有窃窃私语倏然消失,空气绷紧了,亦是天家骨肉团聚的好日子。远儿,乃朕与如絮所出,流落民间多年,今日蒙上天庇佑,得以归来认祖归宗。皇后素来慈爱宽容,母仪天下,于此事,朕深知皇后定能体谅朕为人父之心。
我的心跳,在体谅二字落下时,骤然停了一瞬,随即又剧烈地、不顾一切地狂跳起来,撞击着冰冷的胸腔,几乎要冲破那层华丽的礼衣。寒气,一股比殿外深冬更为酷冽的寒气,从我的脚底猝然升起,沿着四肢百骸直冲头顶,将那沉重的凤冠也冻结了。我的手藏在宽大的袖袍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皮肉之中,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面上僵硬的、属于皇后的、温良恭俭让的平静假面。
萧启的声音还在继续,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既已归来,即为朕之骨血,大周之皇子。长幼尊卑,礼不可废。他微微抬高了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皇权威严,目光紧紧攫住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落在这寂静如坟墓的殿堂中央:
请皇后离座,上前一步,受皇子萧远三拜之礼,全其孝道大义,也为这骨肉重聚……做个体面见证!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彻底炸开了。血涌上头,又被那刺骨的寒冰瞬间冻住。体面见证让我堂堂大周皇后,在他五十寿辰之日,在这象征无上荣光的未央宫中,在满朝文武、皇亲贵胄的睽睽注视之下——离座屈膝,跪下去,去受一个宫外卑贱私生子的三拜大礼成全他孝道大义的表演
羞辱如同最剧毒的藤蔓,猝不及防地缠绕上来,勒住了我的咽喉,缠绕了我的心脏,冰冷粘腻,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那不仅仅是他对柳如絮那个女人的偏爱,更是对我这几十年来中宫之主地位的彻底否定!是在将我一生践踏在尘埃里,还要踩上一脚,告诉所有人,连同我自己,我的尊荣不过是他掌心翻覆的玩物。
视线猛地投向我的儿子们——我那冠以国母之尊的皇后宝座下诞育的皇子们。长子萧承烨,次子萧承睿。他们穿着亲王的蟒袍,本该如青松劲竹般挺立在我身前。此刻,承烨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案几上金盏中微微晃动的酒液,仿佛要将那杯子看出个洞来;承睿则把脸偏向了另一个方向,下颌绷得死紧,脖颈都泛起不自然的红色。那是一种欲言又止却又不敢、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沉默的懦弱。没有人为他们的生母,为当朝国母说一个字。无形的重压碾过我的脊梁。
整个大殿,静得如同没有活人的坟场。刚才的欢乐祥和被生生撕裂,露出底下令人窒息的森然冷硬。连呼吸声似乎都被人刻意压抑到了极致。所有的目光,带着惊骇、错愕、难以置信、小心翼翼的揣测和令人作呕的窥探欲,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在我身上。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寸都压得人胸膛发痛。
众目睽睽之下,那无形的、名为皇权的鞭子已高高扬起。我,周蕴,大周王朝三十载执掌凤印的皇后,我的膝盖似乎已不受控制。在萧启那双深潭般、带着冰冷审视和不容违逆的视线里,在他刻意营造的、这铺天盖地的死寂压力里,身体本能地对那至高无上的皇权生出了屈服。那沉重的裙摆拂过冰冷的金砖地面,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膝盖缓缓向下弯曲了一分。
就在那一刹那,视野的余光瞥见了那玉阶边缘。那金砖之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渍,是被风吹入亦或是某个宫人匆忙中不慎留下的痕迹那点污浊,如此突兀地烙印在澄亮的金砖上,像一个刺目的讥讽烙印。就宛如这个寿宴,这身沉重的朝服,这虚伪的盛宴,我这可笑的一生——表面金碧辉煌,内里早已污浊不堪,摇摇欲坠。
一股骤然爆发的决绝恨意,带着同归于尽般的毁灭气息,猛地冲垮了那片刻软弱带来的动摇!屈膝跪拜萧启!你也配柳如絮生的儿子,也配!
几乎是随着身体那一点微不可查的动摇,一个颀长沉稳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皇子宗室的班列前方一步踏出!
2
国师跪谏废帝风暴
深青色的鹤纹官袍,玉色腰带勾勒出挺劲如修竹的身形,步履稳定,袍袖带风,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是纪衡!那个我亲手从掖庭寒微之地挖掘,亲自延请名师教导,十四岁便在钦天监崭露头角,十五岁为我大周成功推演避过一场大旱而被册封为天师,十八岁便掌国师印,以通天彻地、匡扶社稷之能在朝野享有极高威望、被我视若亲出的国师——纪衡!
他离丹陛如此之近,几步便已立于大殿中央最空旷的位置,立于那凝固的、窒息般的目光风暴的中心。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去看阶上脸色瞬间沉冷如铁的萧启,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那个因突然变故而惊愕抬头的萧远。
在所有人的猝不及防中,在萧启眼中冰层乍裂、怒火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刻——
纪衡猛然转身,宽大的袍袖随之在身侧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他面朝着我,对着高坐于凤椅上的我,毫不犹豫地掀袍!屈膝!
咚——!
膝盖重重砸在坚硬无匹的金砖地面上,发出的那声闷响,如同惊雷炸裂在所有人耳畔!
随即,他以一种震撼人心、斩钉截铁的忠诚姿态,深深地、恭谨无比地俯身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发出清晰可闻的轻响。那姿态,如同臣子觐见真正的、唯一的君主!
微臣——纪衡!他的声音清越响亮,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和回旋余地的锋锐,穿透了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殿堂,斗胆,泣血直谏!
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最紧绷的那根弦上。
皇后娘娘圣德昭彰,垂范天下,德泽万民!此乃天命所归,万民所期!纪衡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宣告神谕,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一个人心上,然则国事维艰,非大德大能者不能挽此狂澜于既倒!今社稷悬危,奸佞窃朝,纲常倾颓,非天降圣人不足以涤荡乾坤,开万世之太平!
我的呼吸骤然屏住,血液在凝固的寒冷之后,瞬间又化作滚烫的熔岩,直冲头顶!纪衡……他竟敢……他竟敢……
他在说什么!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之后,骤然爆发出无法压抑的巨大抽气声!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成了这可怕寂静中唯一的诡异和声。随即,是死水投下巨石般的死寂,比方才更加沉重、更加窒息!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滚圆,几乎要脱眶而出,死死地黏在殿中央那个伏地叩首的身影上。无数的窃窃私语在喉头滚动,却因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跳声,如同密集的战鼓,砰砰砰砰,擂在自己的耳膜上。
阶上,萧启脸上的那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彻底粉碎。龙袍下的身躯似乎在微微发抖,那是一种暴怒到极点之前濒临失控的征兆。他的脸孔在瞬间涨红,紧接着血色又猝然褪尽,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白,眼神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纪衡的脊背上,仿佛要将他生生钉穿。额角暴起的青筋突突直跳。皇帝终于失态,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那沉重的实木龙案发出沉闷的巨响,杯盘震得叮当作响!
大胆纪衡!萧启的咆哮终于爆发出来,带着被严重冒犯、被公然挑衅了无上权威的狂怒,震得大殿簌簌发抖,妖言惑众!狂悖犯上!你竟敢在朕的面前,行此大逆不道之举!简直罪该万死!御林……
陛下息怒——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骤然响起,是内阁老臣王御史,他扑通跪下,国师…国师许是…许是…他许是了半天,骇得说不下去。
大胆!我的声音陡然扬起,如同冰棱撕裂凝滞的空气,尖利、冰冷,清晰地压过了萧启的咆哮和殿内所有混乱的抽气与嗡鸣!
时间,仿佛在我开口的这一刻,被彻底劈裂。
刚才那被羞辱、被逼迫、被亲生儿女视若无睹的滔天恨意,那沉淀了数十年冰冷绝望和无穷算计的暗流,那在纪衡石破天惊一跪之下掀起的、足以烧毁理智的巨浪——所有这一切,都被这冰冷的两个字瞬间封冻,凝聚成了一把寒光凛凛、吹毛断发的绝世利刃!
我的手,藏在宽大的凤袍袖中,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此刻,它精准地探了进去,没有丝毫犹豫和颤抖。触手温润微凉,那是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帛,内里衬着明黄底纹。指尖传来熟悉而坚硬的触感。
就在萧启暴怒的目光,萧远难以置信的眼神,以及满殿呆若木鸡的朝臣那凝固的惊惧之下,我的手臂从宽大的、绣着金凤的袖袍中猛地抽出!
那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撕破一切虚伪矫饰的决绝。
一匹明黄色的丝帛被我高高扬起!
那刺目的明黄在殿内无数烛光和水晶灯盏的辉映下,散发出一种至高无上的、令人不敢逼视的帝王之威!与萧启身下那张九龙椅的颜色,一般无二!甚至更亮、更刺眼!
大胆!
我冷笑出声,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的冰屑,掷地有声,铿锵地砸在金砖之上,震得人心头发颤,陛下是在说谁是在说微言大义、正本清源的国师,还是在说哀家手中这道……由先帝爷临终亲笔所书、御前大统领姜无咎、两朝元老谢阁老、左相陈元敬、右相张辅四位辅政重臣联名监证,‘天授神权,乾坤所系’的——废帝诏书!
轰——!!!
真正意义上的天崩地裂!
如果说刚才纪衡的出言是惊雷炸响,那么我这手中的明黄诏书,就是九霄雷霆挟万钧之势,轰然劈落于未央宫穹顶之上!将刚才纪衡掀起的巨澜瞬间推向了彻底的毁灭风暴!
废…废帝诏书……一个老臣失魂落魄地念出这四个字,随即双眼一翻,软软地瘫倒下去,被旁边同样面无人色的同僚勉强扶住才未栽倒。
先帝…四位辅政…另一个武将打扮的勋贵脸色惨白如纸,喃喃自语,双腿不停地哆嗦。
萧启脸上的愤怒狂嚣彻底凝固了,那表情像是被最恶毒的诅咒石化,扭曲狰狞地僵在脸上。他死死盯着我手中那刺目的明黄,龙袍下的身体猛地一晃,踉跄一步,伸手死死扶住身前的御案,才勉强站稳,但指关节捏得发白,骨节咯咯作响。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如同被扼住了咽喉的困兽,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萧远更是像被无形的巨锤当胸砸中,挺拔的身形瞬间委顿下去,脸上那仅有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一般的惨白。巨大的恐惧取代了所有的惊异和怨毒,让他年轻的五官紧紧扭曲在一起,只剩下一片茫然无措的绝望。三拜现在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整个大殿彻底死寂。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彻底、更沉重,是真正的落针可闻,连心跳声都被这恐怖的死寂吞噬殆尽。空气凝固如铅块,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中那方不大的锦帛,仿佛那是悬在所有人头顶、随时会落下的、带来毁灭的铡刀。
我手中的诏书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稳稳地悬在空中。我挺直了脊背,端坐在这冰冷的凤座之上,那沉重的冠冕似乎不再仅仅是负担,而是某种权力的加冕。所有的怯懦、犹豫、那数十年如履薄冰的隐忍,在这一刻被彻底焚烧殆尽,只剩下灼目的光焰和冰冷坚硬的决心!
3
柳如絮之秘萧远崩溃
纪卿,念!我的声音沉稳下来,恢复了属于皇后的威仪,却在这威仪之外,清晰地带上了一层属于主宰者的、不容置疑的杀伐果断!
臣,领旨!殿中央,纪衡应声叩首,随即毫不犹豫地起身。方才那震撼的一跪未曾磨去他丝毫锐气,反而在他清俊的脸上镀上了一层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辉。他几步便踏上丹陛前一级台阶,转身,面朝众臣,伸出了手。我手臂平稳,将那承载着翻覆乾坤之力的锦帛稳稳地放在了他同样沉稳的手心。
纪衡的手指修长而有力,稳稳地托住了那份沉甸甸的意志。他手腕一震,动作干净利落地将明黄的丝帛抖开。
瞬间,大殿之内无数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诏书的内容清晰无比地展露在辉煌灯烛之下。
朱砂御印,铁画银钩!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朕以眇眇之身,承祖业而继大统……纪衡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穿透力,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然则朕之二子启……
听到自己名字被从诏书中念出,萧启如同被剧毒的蛇咬了一口,身体猛地剧震!他那青白交加的脸瞬间扭曲,死死盯着纪衡手中的诏书,仿佛要用目光将其撕碎焚烧!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要发出暴怒的呵斥,想要阻止这当众宣读的致命审判,然而极致的震惊和恐惧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粗重的、野兽般的喘息。
……德不配位,才不堪用!纪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判意味,宠信奸佞,放任外戚擅权,致使朝政昏聩;后宫失序,嫡庶不明,动摇国本……
那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萧启身上,更抽在殿内所有曾依附于他、曾在他打压皇后时保持沉默甚至推波助澜的大臣心头!有人面色死灰,簌簌发抖;有人低下头去,额头冷汗涔涔。就连我的亲生儿子萧承烨和萧承睿,此刻也惨白着脸,羞愧与恐惧交织。他们或许曾有过私心,有过抱怨,但绝没想到,他们的父皇……不,是即将被废黜的皇帝,罪名竟是如此直指核心!
更有甚者!纪衡声音更冷,妄信妖异谶纬之说,私蓄方士炼制不明丹药,危及龙体,倾耗国库……这无异于给早已定下的废黜,又加上了昏聩无道、沉迷旁门左道的罪名,彻底坐实了其不堪为君的论断!满殿抽气之声已变成了濒死般的呻/吟。
……凡此种种,罪愆昭昭!上负皇天厚土,祖宗基业,下负黎民百姓,苍生所望!实难承继社稷神器,执掌乾坤!纪衡的声音如同寒泉击石,落地铿锵,为千秋大业计,为万世太平虑,朕亲笔立诏:废萧启帝位!
宣判终于落下!
自今日起,剥其天子之位,废为庶人!纪衡的声音重重落下最后一句,钦此!
钦——此——!这两个字如同洪钟,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心胆俱裂!
死寂。真正万籁俱寂的死寂。
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停滞了流转。巨大的恐惧攥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无数道视线在御座上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萧启,和我高踞凤座、面无表情之间来回扫视,如同受惊的鱼群在无形的风暴中游弋,带着濒死的窒息感。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一直瘫软在旁、面无人色的萧远,那张年轻的脸上突然爆发出孤注一掷的疯狂!
绝望可以压垮人,也能点燃最后的疯狂。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猛地撕破了沉寂!萧远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双眼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因极度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身份崩塌而扭曲得变了形。他猛地挣脱了几个下意识想按住他的太监的手臂(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内侍根本反应不及),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丹陛上、朝我扑来!
那身崭新的靛蓝锦袍沾了尘灰,看起来狼狈不堪,带着一股自不量力的可悲和凄怆。
母亲!母后!!他嘶喊着,声音尖利扭曲,带着哭腔和一种不顾一切的乞求,陛下…陛下是糊涂了!他…他是我的父亲啊!您是他的发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您怎能如此狠心!怎能让……让一个外人如此污蔑构陷父亲,折辱您的夫君!废帝!这定是有人伪造!定是国师!他早就觊觎朝政!母亲您醒醒啊!您不能听信谗言啊!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地哀嚎着,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丹陛之下,额头拼命地磕在金砖上,咚咚作响,完全不顾额头上瞬间破皮渗出的血丝。他试图用这种自残式的卑微姿态,用父亲、夫君、发妻这些词汇,勾起哪怕一丝丝属于皇后周蕴那惯常被要求的、所谓的仁德和宽容,试图在最后关头撼动我的铁石心肠。
母亲!求您了!饶了父亲吧!纵有万般不是,他也是一国之君!是您的天啊!您废了他,这江山社稷怎么办天下会大乱的啊!他抬起头,血污混着眼泪模糊了他那张原本尚算清俊的脸,孩儿…孩儿愿意代父受过!要关要押要杀要剐,冲着我来!求您收回成命吧!母亲——!!
他最后一声嚎哭,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带着一种彻底撕破脸面的、将父子情深和大义担当推向极致的表演意味,企图利用宗法伦理和动荡威胁来逼迫我。
整个大殿只剩下他那绝望的嚎哭在回荡,如同丧钟的余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我身上。怜悯期待嘲弄等待着我那被赞颂了数十年的贤德皇后名头,是否会在此刻,又一次扮演那宽容无度的角色
可惜了。他不懂。过去的周皇后已经死了,在他逼着我屈膝下跪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他和他的好父亲亲手扼杀了。
我看着他那沾满血污和尘土的额头,听着他口中声声泣血的母亲、夫君、天。多么情深义重,多么感人肺腑。那跪拜的姿态,多么卑微顺从。
只是,那情是真的么那义是真的么他口中的天,踩在我身上时,又何曾留过半分情面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唇角。那不是笑,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刻骨仇恨和解脱的弧度。
萧远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他凄惨的哭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向他,你不配唤哀家母亲。
我微微前倾了身体,目光如同寒潭最深处的幽冰,直直锁住他惊恐放大的瞳孔,用一种近乎呢喃、却能让整个大殿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冰冷语调问道:
你的母亲,那个叫柳如絮的女人,在掖庭巷那肮脏潮湿的窝棚里咽气的时候,死死抠着泥地叫着谁的名字是叫着你的父皇……萧启还是……我故意顿了一下,清晰的吐出一个名字,赵崇远
轰隆——!
这个名字,远比刚才的废帝诏书更如同一道炸雷,直接在萧远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开!他那凄惨的哀嚎如同被利刃生生斩断,瞬间卡死在喉咙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额头上流下的血痕都显得更加刺目惊心。他那双原本充斥着疯狂和哀求的眼睛,在听到赵崇远三个字的刹那,像是被最恐怖的东西瞬间攫住,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仿佛眼珠都要从眼眶里迸裂出来!极致的恐惧甚至压倒了身体的痛楚,让他浑身像是打摆子一样剧烈地、无法控制地抽搐起来!
你…你……
他喉头咯咯作响,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表演。柳如絮之死……掖庭巷……赵崇远……这些深埋在最黑暗处的秘密,皇后怎么会知道!怎么会如此准确!
这种无法言说、被彻底戳穿肮脏底牌的巨大冲击,远比杀了他更让他肝胆俱裂!
整个大殿的空气再次被抽干!这一次的寂静,带着毛骨悚然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
至于你萧启我甚至没有再看那瘫软在地、如烂泥般抽搐的萧远一眼,目光漠然地转向那面如死灰、扶着御案才勉强支撑住身形的皇帝。他那帝王最后的威仪和强撑的镇定,在我口中吐出柳如絮和赵崇远这两个名字时,已然彻底崩溃,只剩下一种崩塌后的麻木和死寂。
和你那见不得光的‘骨血’
骨血二字,带着十足的讥诮。
我不再称呼他为陛下。直呼其名。
萧启的嘴唇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失神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回光返照般的挣扎和怨毒,但看着眼前这如山的绝境,看着瘫倒的萧远,看着殿内那些早已因废帝诏书而动摇、此刻更是噤若寒蝉的群臣,他那点挣扎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灰败。
4
凤仪卫出动废帝落马
来人!我断然开口,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在空旷而死寂的殿堂中清晰地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
殿外,早已森然肃立、铠甲鲜亮的凤仪卫精锐鱼贯而入!铿锵的甲胄摩擦之声整齐划一,如同催命符咒!领头的心腹统领沈长锋,面容冷硬如铁,按剑单膝跪下,甲片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末将沈长锋,听候娘娘调遣!
押下逆贼萧启及伪皇子萧远!
逆贼!伪皇子!彻底撕碎了他们最后一点遮羞布!
着废帝萧启、庶人萧远,即刻除去冠带蟒服,押往掖庭巷外柳氏如絮当年病毙处所。
沈长锋头也不抬,声音洪亮而冰冷:末将领命!
他一挥手,数名如狼似虎的凤仪卫禁军立刻上前。
不…住手!放肆!你们放肆!朕是皇帝!朕是天子!萧启终于从极度的震惊和麻木中挣脱出一点绝望的嘶吼,试图做最后的无谓挣扎,推搡着靠近的士兵,目眦欲裂,周蕴!你这毒妇!你敢!你敢囚君犯上!满朝文武不会放过你!天下人不会放过你!列祖列宗也不会放过你!
几个凤仪卫却毫无畏惧,他们训练有素,动作迅猛如电,瞬间就钳制住萧启挣扎的手臂。他虽为帝王,久居深宫,哪里是这些精锐禁卫的对手一拉一卸一按,他那象征九五至尊的九龙金丝冠冕便被粗鲁地扯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冠上明珠滚落。紧接着是龙袍,金黄的袍子被撕裂开来,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瞬间从云端跌落泥淖!那挣扎嘶吼的帝王,转瞬便被剥去了所有的帝王标识,如同被拔了毛的落水鸡,只剩下不堪入目的狼狈与虚弱。
放开!你们放开父皇!萧远看到父亲被如此对待,绝望地尖叫起来,想要扑过去,却被另两名士兵如同拎小鸡般轻松架住双臂。他那身崭新的云锦袍子也被粗暴地撕裂剥下,仅剩一身单薄的中衣。他剧烈地扭动,涕泪横流,恐惧和无助彻底淹没了他。
这一对父子,曾经一个代表至高权力,一个承载着不可告人的野心,此刻就像两条离水的鱼,被冰冷的铁手死死钳制着,拖曳着,一步步踉跄地拖向殿外那代表着无尽黑暗和屈辱的掖庭宫方向。
萧启被拖过殿门时,猛地回了一下头。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毒蛇般的怨毒和不甘,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像一道最恶毒的诅咒。
我端坐于凤椅之上,脊背挺得笔直。隔着厚重的凤袍,那目光如同阴冷的毒刺,却已经无法再撼动我分毫。
5
血谏未央旧臣殒命
一个苍老的身影,在众人还没从废帝的震慑中回过神,便踉跄着冲出文官队列。
妖后!祸国殃民!大周亡矣!亡矣!嘶哑的哭嚎凄厉破空。是老得快要站不稳的三朝元老、前帝师李太傅。他浑浊的老眼含血,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直直指向我的鼻尖,牝鸡司晨,阴阳颠倒!祖宗之法!千年纲常!毁于你这妇人毒手!此乃取祸之道,天地不容!老臣…老臣今日,便以血谏君!魂归九泉,也要看这煌煌大周是如何断送在你手中!
话音未落,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可怕冲力,朝着我脚下坚硬冰冷的蟠龙金柱猛撞过去!那姿态,带着一腔愚忠和绝望的毁灭气息,竟有种惨烈的快意!
老师——!几个门生失声惊呼,魂飞魄散地扑上前想要阻拦。
但,太晚了!
咚——!!!
沉闷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骤然响起!如同钝器砸破腐朽的皮革!
所有动作都凝固在这一声巨响里。时间仿佛被冻结。
殷红的鲜血,黏稠得刺目,猛地从那颗花白的头颅与冰冷蟠龙柱的撞击点上喷射出来!溅在近处几位官员深色的官袍上,留下深褐狰狞的斑点,溅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如同骤然绽开的诡谲血莲。更多的血汩汩涌出,沿着太傅布满皱纹的脸颊蜿蜒流下,染红了花白的胡须,浸透了他那身象征清贵的三品文官补服。他矮小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那冰冷的盘龙柱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死寂。凝固的死寂。空气仿佛被巨大的重锤砸实。所有人都僵立当场,连呼吸都忘了。只有那扩散的血腥味,无声而残酷地宣告着代价。
几个靠得近的文官看着溅落在自己袍服上的血迹,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颤抖起来,脸色死白,发出压抑不住的恐惧呜咽。
老…老大人……有武将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剑柄,指节捏得发白,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我的脸上和地上的尸体上来回扫视。那柱下蜿蜒的血,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
这绝不是一句刚烈就能掩过去的场面。这是铁与血赤裸裸的冲撞!是旧日秩序最惨烈、最直接的崩塌式反抗!它在无声咆哮:看啊!这新生的、踩在男人头上的威权,每一步都踏着尸骨和血泊!
整个未央宫,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腥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