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里氤氲的湿气裹着醉骨香的甜腻,沉甸甸地往骨头缝里钻。池底豢养的食人鲳搅动水波,发出粘稠的咕嘟声。
我指尖捻着冰凉的玉棋子,望向一个女人——那个从魔门几十个魔男魔女中万里挑一的、从尸山血海爬上圣子之位的女人——她正慵懒地斜倚在宽大的紫檀椅里。
墨玉棋盘对面,肥硕的魔商抖如筛糠,油汗滴落,在衣服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姐姐这步棋,走得急了。我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温顺得像被驯服的猫。
倾身,为她续满那杯深浓如血的离魂酿。
素白衣袖滑落,露出伶仃的腕骨。递过酒盏,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搭在扶手上的手背。
温热的,带着一种灼人的力量感,瞬间点燃心底混杂着渴望与憎恶的电流。
每一次触碰,都让我想起她深不可测的恐怖力量,我的骨髓灼烧到滚烫。
急么她端起酒杯,深红的酒液晃动,映着她无波无澜的侧脸。那副生杀予夺的姿态,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最深的疮疤上。本座觉得,刚刚好。
噗嗤。
粘稠的红白之物顺着魔商的鼻梁淌下。他甚至没出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醉骨香。
她收回手,指尖染了一点猩红,嫌恶地甩了甩。
我递上那方素白、绣着霜花的丝帕。
姐姐的手脏了。
声音平稳。只有我自己知道,递出丝帕时,胸腔里那颗因嫉妒与扭曲快意而疯狂跳动的心。
她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动作优雅得刺眼。染血的丝帕被丢弃在尸体旁。
还是清霜妹妹心细。她语气平淡,目光落回棋盘。
心细我心底冷笑。
当然了。不然我怎么能当你这么多年的好姐妹呢。
*
*
*
冰冷的黑曜石地面冷得我直打颤。殿内的空气凝滞着血腥、香料,阴湿湿地黏在我身上。
拜见圣子。
我屈膝,跪下,挺直背脊。
不能抖。
父亲把我扔到这里时,那双冷漠的眼睛里只有解脱。
不能坏事。
他说:废物,最后为林家做点事。
一股带着血腥气的阴影笼罩下来。她赤足站在面前,玄色袍角拂过冰冷的地面。下巴被狠狠捏住,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我被迫仰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带着一丝兴味的眼睛。她的气息喷在脸上,混着玉露的清冽和杀戮后的甜腥。
林正阳那个老狐狸……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慵懒的尖细,倒舍得。
指尖在我下颌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留下冰凉的触感。
这求和,本座允了。
一丝微弱的希望缓缓升起。
好漂亮的姑娘,她的声音尖细地像毒蛇吐信,我要你留下。
穿着红绣鞋的足尖踢了踢我撑在地上的手背。
空气瞬间凝固了。不是折辱,不是杀了我,是更直接的、不容置疑的宣告。作为使臣,竟然被强行扣留。
圣子!
我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急切,下使乃奉家父之命前来递送盟约文书,传达诚意。使命已毕,按礼当……
礼她轻笑一声,打断我的话,那笑声带着一丝金铁摩擦的质感,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在魔神殿,本座的话,就是礼。
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锁住我,林正阳的诚意……本座收到了。你,就是这‘诚意’的……一部分。
*
*
*
姐姐,水凉了,可要添些热的
我移步到她身后,握着那柄温润剔透的血玉梳。
嗯。她慵懒应着,向后靠进椅背,闭上眼。
冰凉的玉梳齿划过头皮。她的头发真好,浓密如墨,顺滑如缎,缠绕在梳齿间。我放轻动作,模仿着经年累月练习的温顺,指尖却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每一次梳齿的滑动,都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沉溺的触感。我的指尖擦过她耳廓细腻的皮肤,感受那份温热的生机。嫉妒像毒蛇啃噬心脏。凭什么凭什么她能拥有这翻云覆雨的力量凭什么她能如此肆意地生杀予夺,将我如同玩物般扣留、掌控可另一种更粘稠的情感也在滋生。当她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那令人窒息的力量暂时蛰伏,一种病态的满足感攫住了我。此刻,这头凶兽由我梳理毛发。
姐姐的头发真好。声音刻意放得低柔,气息若有若无拂过她的后颈。
话语出口的瞬间,一种扭曲的快意和更深的痛苦同时攫住了我。我在赞美她,赞美这件将我钉在耻辱柱上的战利品的一部分。
我奇异般地开始怜惜她,怜惜她的强大,也怜惜她终将被我摧毁的命运!
这怜惜如同毒药,混合着强烈的占有欲——她是我的猎物,我的囚徒,我的……姐姐!这份扭曲的所有权,是我在这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我垂眸,目光落在梳齿间缠绕的几根墨黑发丝上。
它们如此坚韧,如此美丽,
如同她本人。
一种疯狂的冲动攫住了我——我要留下它!留下属于她的一部分!
带着一种近乎偷窃的、扭曲的甜蜜和毁灭欲,我极其小心地、不动声色地将那几根断发缠绕在指间,迅速藏入袖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撞击着肋骨,也撞击着那名为理智的牢笼。
就在那几缕发丝被袖中黑暗吞噬的刹那,她突然睁开了眼。
没有预兆,没有声响。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直接穿透了水榭氤氲的水汽与醉骨香的甜腻,精准地钉在我脸上。仿佛我袖中的秘密,那擂鼓般的心跳,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握着玉梳的手指瞬间僵硬如冰。梳齿停在半空,悬在她如瀑的黑发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池底食人鲳搅动水波时那粘稠、单调的咕嘟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她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不再是慵懒,而是一种审视,一种洞穿一切的平静,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胆寒。
我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她瞳孔深处倒映出的自己——苍白、僵硬,眼底深处竭力压制的惊惶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息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她终于动了。不是抬手,不是转身,只是极轻微地偏了偏头,让一缕未被梳到的发丝滑落肩头。那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却让我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心跳得这样快,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水声,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如同猫爪在丝绸上轻轻刮过,
清霜妹妹……是怕我,还是……在想着什么有趣的事
那有趣二字,被她舌尖轻轻一卷,染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危险。我的脊背瞬间绷紧,冷汗几乎要浸透内衫。她知道了她察觉到了不,不可能!我的动作那样细微,那样快……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
姐姐说笑了。我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被风吹动的蛛网,只是……离姐姐太近,有些……受宠若惊。
我垂下眼睫,避开她洞悉的目光,重新将梳齿没入她的发间,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也更加刻意,试图用这表面的温顺掩盖袖中那几缕发丝带来的灼热感。
哦她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带着金铁摩擦的质感,在空旷的水榭里激起微小的回音。她没有追问,却也没有移开视线。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头顶、肩颈,仿佛在丈量着什么,又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注视之下。
我能感觉到袖中的发丝,像几根烧红的细针,紧紧贴着我的皮肤。它们不再是偷窃成功的战利品,而是随时可能引爆的致命证据。
姐姐的气息,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转移话题,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谄媚的温软,指尖若有似无地再次拂过她温热的耳廓,比那醉骨香……更烈呢。
这话语出口,连我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心与战栗。我在做什么用这种下贱的、近乎调情的方式,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可这是我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卑微的求生本能。
她终于缓缓移开了目光,重新落向水波微澜的池面。池底巨大的阴影无声游弋,搅动着深色的水。那股笼罩着我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一丝,但空气里无形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是吗。她淡淡应道,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敷衍。她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紫檀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打着某种无声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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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住呼吸,继续着梳头的动作,每一次梳齿的移动都小心翼翼,如同在雷区行走。袖中的发丝依旧滚烫,提醒着我方才的疯狂和此刻的岌岌可危。
水榭里,醉骨香依旧甜腻,水声依旧粘稠,但一股更阴冷、更血腥的气息,仿佛正从她身上无声地弥漫开来,丝丝缕缕,缠绕上我的脚踝,扼住我的咽喉。
我知道,平静只是假象。
狩猎者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它的猎物。
而我袖中那几缕墨色的发丝,或许就是点燃最终毁灭的引信。
梳齿无声滑落,尖端不经意间,轻轻抵在了她颈后那片最细腻、最脆弱的皮肤上。只需一瞬,只需注入一丝我体内被恨意淬炼的、属于林家的阴寒灵力……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它带着毁灭的狂喜和同归于尽的决绝,疯狂滋长。
就是现在!
积蓄了无数日夜的屈辱、恐惧、扭曲的爱恋与蚀骨的恨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冲垮了所有名为理智的堤坝。那几缕藏在袖中的发丝仿佛化作了引信,点燃了骨髓深处压抑到极致的暴戾。
不再犹豫,不再恐惧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
姐姐……
我的声音不再是刻意的温顺,而是淬了冰、浸了毒,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尖利。这声呼唤,是诀别,也是诅咒。
握着血玉梳的手指猛地绷紧,不再是梳理,而是化作最致命的武器!玉梳的尖端不再是抵着,而是狠狠刺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熟透果实破裂的噗嗤轻响。那声音细微到几乎被池水的咕嘟声淹没,却又清晰地炸响在我的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她靠向椅背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永远带着掌控一切意味的眼眸,倏然睁大。瞳孔深处,映出我此刻扭曲、狰狞、被恨意和疯狂彻底吞噬的脸。
她的眼神里,没有预料中的暴怒,没有濒死的恐惧,只有坦然,以及,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穿透了生死,看到了某种宿命的终点。
她甚至没有试图反抗。那只曾轻易捏碎魔商头颅、掌控生杀予夺的手,只是无力地搭在紫檀扶手上,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你……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张,却只溢出一缕极细、极暗红的血丝,蜿蜒着滑过她苍白的唇角。
那缕血丝,红得刺眼,比离魂酿更浓,比任何死亡都更真实地宣告着我的成功。
成功了
我成功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得我大脑一片空白。那支撑着我无数日夜的、名为复仇的支柱,在达到顶峰的瞬间,轰然崩塌。
预想中的狂喜没有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捏碎。那股支撑着我的、混杂着憎恨、嫉妒和扭曲占有欲的力量瞬间抽离,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茫然。
我杀了她。
我真的杀了她。
那个将我视为玩物、扣留于此、却又允许我靠近、让我梳理她头发、让我唤她姐姐的……魔门圣子。
哐当——
温润剔透的血玉梳从我瞬间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黑曜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几片血色的玉屑飞溅开来。
她的身体,终于失去了支撑,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软软地、缓慢地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宽大紫檀椅中滑落。玄色的袍角扫过冰冷的地面,像一片失去生机的乌云。
最终,她以一种近乎蜷缩的姿态,倒在了我的脚边。
浓烈的、属于她的血腥味,瞬间压倒了水榭里氤氲的醉骨香,浓稠得化不开,沉沉地包裹住我,钻进我的每一个毛孔,渗入我的骨髓。这味道,比池底食人鲳搅动起的腥气浓烈百倍、千倍。
我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
她死了。
那个强大到令人绝望、优雅到令人憎恨、慵懒中透着致命危险的女人,真的……死了。
袖中那几缕偷藏的发丝,此刻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灼热地贴在我的皮肤上,烫得我灵魂都在尖叫。
它们是我病态占有欲的证明,是我扭曲怜惜的遗物,此刻却成了最残酷的讽刺——我占有了她,以最彻底、也最毁灭的方式。
姐姐……
我又一次喃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这一次,不再是伪装,不再是算计,只有一片空洞的回响。
水榭里死寂一片。只有池底的食人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搅动水波的声音变得异常活跃和粘稠,带着一种贪婪的、期待盛宴的咕嘟声。
我缓缓地、僵硬地蹲下身。
冰冷的黑曜石地面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无法驱散我体内那灭顶的冰冷。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得不成样子,轻轻拂过她冰冷的脸颊。触感细腻,却再无一丝温热。那曾让我嫉妒又沉溺的生机,已彻底消散。
指尖最终停留在她微张的、沾染了暗红血丝的唇上。
没有预想中的复仇快感。
只有无尽的、冰冷的空洞。
像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瞬间将我吞噬。
我杀了她。
我亲手毁掉了这囚笼。
可为什么……这囚笼的碎片,却仿佛深深嵌入了我的血肉,比禁锢本身……更痛
池水的咕嘟声越来越响,如同饥饿的鼓点。我跪坐在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旁,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袖中的发丝依旧滚烫,提醒着我那病态而扭曲的占有,此刻已化为永恒的、冰冷的失去。
我杀了姐姐。
也杀死了……那个在恨与扭曲依存中挣扎的自己。
魔神殿至高无上的玄玉宝座,冰冷坚硬,硌着骨头。它曾是她姐姐的王座,如今浸透了我的体温,却依旧散发着属于她的、无法驱散的冷冽气息。
权力如毒酒,饮下时灼喉,入腹后却是无边的空虚。
她来了。
在我签署处决令,朱砂笔尖刚离开卷轴,那最后一个叛徒的血似乎还未在想象中干涸时,她就在那里。无声无息地倚在殿内巨大的蟠龙柱旁。依旧是那身玄色宽袍,赤着足,姿态慵懒得如同在自己寝殿。她没看我,目光落在虚空中,唇角却勾起一抹清晰到刺眼的弧度。
然后,她抬起那双曾掌控生杀的手,轻轻地、一下、又一下,鼓起掌来。
啪…啪…啪…
掌声空洞,带着回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清晰得如同惊雷,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那不是祝贺,是无声的嘲讽,是刻骨的讥诮。仿佛在说:看啊,你学的真快,我的好妹妹。用我教你的方式,行使着我曾拥有的权力。这感觉如何
笔尖的朱砂滴落,在卷轴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像一只窥伺的眼睛。我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剧烈的屈辱和一种被洞穿的愤怒瞬间攫住了我。我死死盯着那个幻影,想用目光将她撕碎。
滚!
声音嘶哑地从喉咙里挤出,带着连自己都心惊的狠戾。
幻影中的她,笑意更深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转向我,带着一丝玩味的怜悯,像是在看一个困在蛛网里徒劳挣扎的飞虫。她没说话,只是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墨痕,缓缓淡去,只留下那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血腥与玉露清冽的气息,阴魂不散地缠绕在宝座周围。
血水滚烫,氤氲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我沉在巨大的黑曜石浴池里,试图用这灼热冲刷掉指缝间洗不尽的血污,冲刷掉骨髓里渗入的寒意,冲刷掉……她的影子。
水汽蒸腾,视野一片模糊的红。
突然,水面之下,有暗影浮动。
我的心猛地一沉。
猩红的水波荡漾着,分开。先是几缕墨黑的发丝如同水藻般浮现,接着是光洁的额头,然后是那双眼睛——那双即使在血水中,也依旧清晰、深邃、带着洞悉一切平静的眼睛!
姐姐的幻影,从血水里缓缓升起。温热的血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如同血泪。她就那样悬浮在池水中,离我不过咫尺。湿透的玄袍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记忆中熟悉的轮廓。血腥味浓烈得令人窒息,却奇异地与她本身的气息融合,形成一种更致命、更粘稠的诱惑。
她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欣赏一件浸在染料里的物品。
我僵在水中,动弹不得。滚烫的血水仿佛瞬间凝结成冰,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恨意在胸腔里翻涌,想将她按回这肮脏的血水里彻底湮灭!可另一种更隐秘、更卑劣的渴望却在疯狂滋长——想靠近,想触摸这水中倒影,想确认这究竟是诅咒,还是……她残存于世、仅对我显现的、扭曲的珍重
阴魂不散……
我咬着牙,声音被水汽蒸得模糊不清,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颤抖和憎恶。
幻影中的她,唇角似乎又弯了一下。她缓缓抬起手,带着血水的指尖,虚虚地、仿佛要抚上我的脸颊。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爱抚,却带着血池地狱的冰冷触感。
是你离不开我,清霜妹妹。
一个声音仿佛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带着她特有的、慵懒而尖细的质感,混合着水波的咕咚声,阴湿黏稠地钻进我的耳蜗,缠绕住我的心脏。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么像我啊……
不!
我猛地向后一退,激起巨大的血浪。水花四溅,模糊了视线。再定睛看去,池中血水翻涌,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只有我自己苍白扭曲的倒影,在猩红的水面上晃动,眉宇间竟真的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她的阴鸷与漠然。
林正阳的头颅,被我亲手拧断时发出的咔嚓声,清脆得令人牙酸。
他倒在地上,那双曾将我视为废物、冷漠地将我推进魔窟深渊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肥胖的身躯如同一滩烂泥,昂贵的锦袍被血污浸透。
她又出现了。
清晰得如同实体。
我的姐姐,那个早已死在我玉梳之下的魔门圣子,就那样施施然地、坐在了林正阳尚有余温的尸体上。
她坐得那样自然,那样优雅,仿佛身下不是一具刚死的、肮脏的尸骸,而是她水榭中那张宽大的紫檀椅。玄色的袍角铺展开,覆盖在父亲暗红的血泊上,像一朵在污秽中盛开的、剧毒的花。
她微微歪着头,看着我。脸上没有鼓掌时的讥诮,没有血水中的诱惑,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甜美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明媚,如此真挚,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令她愉悦的景象。
做得真漂亮,我的好妹妹。
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由衷的赞叹,如同当年水榭中对弈时,她轻描淡写地赞我心细。那声音穿透了剧痛,穿透了血腥,直直刺入我的灵魂深处。
爱意恨意在此刻彻底扭曲融合,化作一种粘稠到无法呼吸的浆液,灌满了我的胸腔。
我恨她!恨她此刻的笑容!恨她现在高高在上的姿态!恨她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成了我灵魂深处无法割除的毒瘤!
我踉跄一步,沾满父亲鲜血的手无力地垂下。望着坐在尸体上对我巧笑倩兮的姐姐,喉间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
可我……我看着她坐在那污秽之上对我笑,看着她眼中那份近乎宠溺的赞赏,一股荒谬的、病态的暖流竟从冰冷的恨意深处渗出,带着毁灭后的巨大空虚和……一丝扭曲的归属感。
她在夸赞我,又一次。
她的赞赏,是我权力的加冕,她的幻影,是我孤独的伴侣。
我永远也无法摆脱她。
她永远也别想摆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