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白昼月光. > 第一章

顾淮深每部戏都用我当替身,只因我像他死去的白月光。
隐忍三年,我捧起最佳女配奖杯那夜递出解约书:戏演完了。
全网直播他暴雨中追我的车,摔断腿的石膏写满晚晚。
后来电影节红毯,他拄着镶钻拐杖吻我指尖:现在换我做你的替身。
片酬只要一辈子,行吗
雨水砸在车窗上,碎裂成无数浑浊的泪痕。窗外,城市被浸泡在湿淋淋的灰暗里,霓虹灯晕染开模糊的光团,像一张张被泪水洇湿的油彩画。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苏晚骨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她攥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卡片纸——年度盛典最佳女配角提名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烫金的字,苏晚两个字,在顶灯下泛着微弱的、近乎讽刺的光泽。三年了,这个名字在片场工作人员口中,通常只跟着另一个称谓出现——顾老师的替身。
晚姐,到了。司机老周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雨天的湿气。
苏晚猛地回神,指尖的提名函被攥得更紧,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微弱的战栗强行压下去,推开车门。冰冷的雨点瞬间打在裸露的颈侧,激得她微微一颤。
刚踏上红毯边缘,还没来得及站稳,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箍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硬生生往旁边一扯!
啊!苏晚低呼一声,脚下一个趔趄,高跟鞋的细跟险险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她狼狈地抬头,对上的是顾淮深那张毫无波澜的侧脸。他穿着高定黑色礼服,身形挺拔如松,眼神淡漠地平视着前方闪光灯最密集的地方,仿佛刚才那粗鲁的一拽只是拂开一粒碍眼的尘埃。
站错位置了。顾淮深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媒体听清,冰冷得没有一丝起伏,跟紧我后面。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手臂像铁钳一样扣着她的小臂,不容置疑地将她拖离了红毯主通道的边缘,安置在自己身后半步——一个完美的、被他的身影彻底覆盖的阴影角落。无数镜头立刻追随着他转过来,快门声连成一片刺耳的海啸,将他笼罩在耀眼的光环里。而她,像一件被主人随手安置的行李,瞬间被那些炽热的光吞没、模糊。
镁光灯的强光打在顾淮深脸上,勾勒出他无可挑剔的轮廓线,那是造物主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可落在苏晚眼里,这张脸只剩下冰冷的线条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古龙水味,是她特意为他选的,只因为他说过一句她也喜欢这个味道。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从最初那个被他的经纪人林牧在艺校角落里发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的懵懂女孩,到如今这个能在任何镜头前完美模仿另一个女人神态动作的影子。她演过她在古装戏里从城楼跃下的惊鸿一瞥,演过她在民国剧里雨中诀别的凄美回眸,演过她在现代戏里被车撞飞时破碎的眼神……每一次,都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像对着镜子复刻。顾淮深只负责站在安全线外,看着镜头,然后在她从威亚上下来、摔得满身青紫时,吝啬地丢下一句:情绪差了点,下次注意。
晚晚苏晚!一个压低的、带着焦急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苏晚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正被顾淮深的助理小林半搀半架着往休息室方向带。周围是散场后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镁光灯的余热似乎还灼烧着空气。顾淮深早已被保镖簇拥着走向专用通道,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下。
我没事。苏晚抽回自己的手臂,声音有些发涩。她挺直背脊,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却略显虚浮的回响。刚才在台上,当颁奖嘉宾念出最佳女配角——苏晚!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幻听。直到聚光灯打在身上,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爆发出掌声,她才像被烫到一样站起来。接过那座沉甸甸的水晶奖杯时,指尖冰凉一片。她下意识地看向顾淮深的位置,他坐在前排,微微仰着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得像寒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评判她这个赝品的完成度是否足够匹配这个奖项。
顾老师他……小林欲言又止,脸上满是担忧。
他怎么了苏晚脚步没停,推开休息室的门。这间临时休息室不大,堆放着一些杂物。
小林关上门,声音更低了,带着点惶恐:顾老师刚才脸色不太好……他让我告诉你,典礼结束立刻去停车场找他,他的车在外面等。还有,他说……小林咽了口唾沫,他说,‘别得意忘形,别忘了自己是谁’。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苏晚的头顶,冲散了得奖后那点残余的晕眩。她捏紧了手中冰冷坚硬的水晶奖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忘了自己是谁她怎么会忘这三年,每一天,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都在提醒她——你只是她的影子,一个被精心打磨出来的替代品。
知道了。苏晚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
她没再看小林,径直走到角落那张堆满杂物的桌子旁,从自己那个半旧的大号托特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印着星耀传媒的公司LOGO。她拿出笔,在文件袋空白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解约书。
墨水渗透纸张,留下清晰、决绝的痕迹。
停车场VIP通道出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安静地蛰伏在阴影里,像一头沉默的猛兽。雨水冲刷着它锃亮的车身,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
苏晚踩着湿漉漉的地面,一步一步走过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没打伞,细密的雨丝很快打湿了她的额发和肩头薄薄的披肩。司机看到是她,立刻下车,恭敬地为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内暖气扑面而来,混合着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顾淮深靠在后座,闭着眼,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丢在一旁。他似乎有些疲惫,眉心习惯性地微蹙着,形成一道浅浅的褶痕。听到车门声,他才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深邃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漠不关心的锐利。他的视线先是落在苏晚怀中那个碍事的水晶奖杯上,眼神毫无波澜地滑过,然后才抬起,对上她的脸。
恭喜。薄唇吐出两个字,像例行公事,听不出半分诚意。
苏晚没坐进去。她就站在车门外,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砸在车内昂贵的羊绒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没看顾淮深,只是从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里,抽出了那份薄薄的、却凝聚了她三年所有隐忍和此刻所有勇气的文件。
顾先生,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车内的暖风和车外的雨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平静,戏演完了。
她将那份解约书,连同那个刚刚到手、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水晶奖杯,一起递了过去,稳稳地放在顾淮深身旁空着的座位上。
顾淮深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聚焦地落在她脸上。不是看一个道具,不是看一个影子,而是看一个活生生的、名叫苏晚的人。他的眼神里,那层惯有的冰冷漠然,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其下深不见底的错愕,随即被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风暴席卷。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冰层下的暗流涌动,每一个字都裹着刺骨的寒意。
苏晚迎上他的目光,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像冰冷的泪,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没有丝毫闪避,也没有丝毫过往的顺从:我说,戏演完了。顾先生,我们解约。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瞬间冻结的阴鸷,不再看那份文件和奖杯,干脆利落地后退一步,用力关上了沉重的车门。
砰的一声闷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她转身,没有丝毫停顿,朝着自己停在普通区域的白色小轿车快步走去。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冰冷的水花。
苏晚!
身后,传来车门被猛地推开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顾淮深的声音穿透雨幕,不再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而是染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被彻底冒犯后的暴怒,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恐慌。
苏晚没有回头。她甚至加快了脚步,手指已经摸到了包里冰冷的车钥匙。
你给我站住!顾淮深的声音更近了,带着急促的喘息。他显然下了车,正不顾一切地追过来。皮鞋踩在湿滑地面上的声音凌乱而沉重。
苏晚拉开了白色小车的驾驶座车门,雨水瞬间涌了进去。她坐进去,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个男人愤怒的嘶吼和冰冷的雨水。她插上钥匙,手指因为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点火,挂挡,松手刹。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
车灯刺破雨幕,照亮了前方湿漉漉的地面,也照亮了那个不顾一切冲到她车前的身影。
顾淮深就站在她车头正前方,不过两三步的距离。昂贵的西装被雨水彻底淋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紧绷的肩线。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往下淌,滑过紧抿的唇线,流过紧绷的下颌。他脸上没有了惯常的冷漠和掌控,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赤红的、近乎疯狂的执拗。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死死地盯着车内的她,里面翻涌着苏晚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复杂情绪——暴怒、惊愕、还有一丝深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解读的恐慌。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巨大的雨声吞没了一切。
苏晚!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穿透雨幕,带着一种绝望的穿透力,不准走!
苏晚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骨泛白。隔着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前挡风玻璃,她能看到他赤红的双眼,那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灼穿玻璃,烧到她的脸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脸上的疯狂和绝望,几乎要撬动她筑了三年的心防。
但下一秒,是更深的寒意。
她想起无数个片场冰冷的夜晚,想起他对着监视器里她的表演皱眉说不像时轻描淡写的语气,想起他无数次透过她的脸去看另一个灵魂的漠然眼神……
够了。
苏晚的眼神骤然冷硬下来,像淬了冰的刀锋。她不再看他,目光死死锁住前方被雨幕模糊的出口通道。脚下,油门被毫不犹豫地踩了下去!
白色的车猛地向前一蹿!
几乎在同时,车头前方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本能地踩死了刹车!车轮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头在距离前方一根承重柱不到半米的地方惊险地停了下来。
她猛地转头看向车头方向。
顾淮深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一把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她踉跄着绕过车头。
只见顾淮深倒在她车旁几米外的湿冷水泥地上,整个人蜷缩着,左腿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昂贵的西装裤腿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痕迹,在惨白的车灯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他英俊的脸因剧痛而扭曲,冷汗混着雨水从额头滚落,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压抑着痛苦的呻吟。那双总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痛苦地紧闭着,睫毛在雨水冲刷下剧烈地颤抖。
顾淮深!苏晚失声惊叫,冲过去,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脚步。巨大的后怕和冰冷的理智像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看到了什么
就在顾淮深倒下的地方,旁边一根粗粝的水泥柱子上,留下了几道新鲜的、深刻的摩擦痕迹,还有一小片蹭掉的油漆。而他倒下的位置,离她的车头,还有一段距离。
他不是被她撞倒的!是他在试图拦住她车的时候,脚下打滑,自己狠狠撞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这个认知像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她看着他痛苦蜷缩的样子,看着他那条明显不正常弯曲的左腿,看着他苍白的唇角和紧闭的双眼……巨大的恐慌感攫住了她,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尖锐的、冰冷的愤怒。
他在干什么用这种自毁的方式威胁她让她愧疚让她留下
苏晚……顾淮深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雨水糊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她的轮廓,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别……别走……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她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哀求,那句冰冷的拒绝卡在喉咙里,竟一时无法出口。
就在这时,刺目的白光猛地从四面八方亮起!伴随着嘈杂的人声和快门声!
顾老师!
天啊!顾淮深摔倒了!
快拍!快拍!是苏晚!苏晚在那边!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个狗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地举着相机和手机冲了过来!他们显然早就蹲守在这里,就等着捕捉这惊天动地的一幕。
咔嚓!咔嚓!咔嚓!
快门声连成一片,闪光灯疯狂地闪烁,像一道道冰冷的闪电,无情地打在苏晚苍白失血的脸上,打在顾淮深痛苦蜷缩、被雨水浸泡的狼狈身影上。镜头贪婪地捕捉着影帝从未有过的脆弱姿态,捕捉着苏晚脸上那震惊、无措、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复杂表情。
一个大胆的狗仔甚至冲到顾淮深身边,镜头几乎怼到他扭曲的左腿上!
顾老师!您怎么样是苏晚小姐撞到您了吗尖锐的问题像刀子一样抛过来。
顾淮深痛得说不出话,只是紧闭着眼,眉头拧成了死结。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想挡住那些疯狂的镜头,想解释……
滚开!一声怒吼在身后响起。
顾淮深的经纪人林牧带着两个高大的保镖,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过来。保镖粗暴地推开那些试图靠近的狗仔,林牧则直接冲到了顾淮深身边。
淮深!淮深!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林牧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他蹲下身,看着顾淮深那条扭曲的左腿,脸色煞白。
混乱中,林牧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矢,狠狠射向几步外僵立着的苏晚。那眼神里的愤怒、指责和冰冷的失望,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将苏晚钉在原地,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苏晚!林牧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在嘈杂的雨声和快门声中异常刺耳,看你干的好事!
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说不是她撞的,是他自己撞到了柱子……可看着林牧那恨不得生吞了她的眼神,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顾淮深,看着周围那些闪烁着贪婪光芒的镜头……所有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快啊!林牧对着保镖嘶吼。
保镖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混乱中,更多的保安赶到,开始驱散那些不肯离去的狗仔。场面一片狼藉。
苏晚站在冰冷的雨里,看着顾淮深被林牧和保镖小心翼翼地扶着坐起来,他依旧紧闭着眼,紧咬着牙关,脸上毫无血色,那条伤腿被轻轻托着,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让他痛得浑身发抖。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被雨水和泥泞弄脏的昂贵西裤上,落在他那条明显折断的左腿上……
然后,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顾淮深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起身体,露出左腿小腿下方一小截打湿的裤管时,她看到了!
在那湿透的深色布料下,似乎隐约透出了……字迹
不是错觉!就在靠近脚踝的位置,雨水浸透了布料,清晰地映出了里面石膏的轮廓,而那白色的石膏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晚晚!
用黑色的马克笔写下的,一笔一划,清晰无比。两个字,重复着,填满了那一小片露出的石膏表面!
苏晚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击中。她猛地后退一步,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却远不及她此刻心底涌上的寒意刺骨。
晚晚……
他什么时候打的石膏为什么石膏上写满了她的名字
震惊、荒谬、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她看着顾淮深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俊美得惊人的脸,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灯光撕裂了停车场的昏暗。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下来。
林牧指挥着保镖配合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顾淮深抬上担架。在这个过程中,顾淮深似乎因剧烈的移动而短暂地睁开过一次眼,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僵立在雨中的苏晚,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痛楚,有执拗,甚至……有一丝绝望的挽留但很快就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苏晚!林牧在跟着担架上车前,猛地回头,眼神冰冷锐利如刀锋,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过来,这件事没完!你给我等着!
救护车的门砰地关上,刺耳的鸣笛声再次响起,载着那位万众瞩目的影帝和他那条写满秘密的断腿,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停车场瞬间只剩下被驱赶得远远的、仍在试图抓拍最后画面的零星狗仔,以及……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雕像般站着的苏晚。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冰冷地拍打在地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寒意顺着湿透的衣物,一丝丝钻进骨头缝里,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可更冷的,是心底那片被彻底冰封的荒原。
晚晚……
那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一波波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什么石膏上会写满她的名字是苦肉计是某种扭曲的占有欲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苏小姐苏小姐一个怯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晚茫然地转过头,是顾淮深的助理小林。她撑着伞,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和担忧,手里还紧紧抱着苏晚那个半旧的托特包。
您的包……还有……小林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苏晚惨白的脸,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救护车消失的方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包递了过来,林哥他……在气头上,您别往心里去。顾老师他……
他怎么样苏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刚才抬上去的时候,医生初步看了,说……说左腿胫腓骨开放性骨折,可能很严重……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流了好多血……顾老师痛得脸都白了……
开放性骨折……苏晚的心沉了下去。她接过自己湿漉漉的包,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回神。
苏小姐,您……您要去医院看看吗小林试探着问。
去医院去看什么看林牧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看顾淮深那条写满她名字的断腿还是去看那些闻风而动、等着拍下罪魁祸首落魄样子的镜头
苏晚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疲惫:不用了。
她拉开车门,重新坐进驾驶座。车内还残留着刚才的暖气和一丝雪松古龙水的冷冽余味。她发动车子,白色的车灯再次亮起,照亮前方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道路。她不再看小林,不再看这个冰冷的停车场,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滑了出去,汇入外面霓虹闪烁、车流如织的雨夜。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闷的声响。苏晚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打开车载广播,试图驱散车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就在刚刚结束的年度盛典上,新晋最佳女配角苏晚小姐可谓双喜临门!然而,就在盛典结束后不久,本台记者却在停车场目击了令人震惊的一幕!影帝顾淮深先生疑似因追赶苏晚小姐车辆而意外摔倒,伤势严重,已被紧急送往中心医院!现场画面一度混乱,据传顾影帝腿部伤势不容乐观,而苏晚小姐在事发后迅速驾车离开,未作停留……
女主播用她那惯有的、抑扬顿挫的甜美嗓音播报着这条刚刚发生的爆炸性新闻,语气里充满了职业化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猎奇兴奋。
苏晚猛地抬手,啪地一声关掉了广播。
世界瞬间只剩下雨刮器单调的左右摇摆声和引擎的嗡鸣。她看着前方被雨水扭曲的光影,眼神一点点地沉淀下来,变得冰冷而坚硬。
手机在包里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车厢内亮得刺眼。一个接一个的名字跳跃着:林牧、相熟的记者、合作过的导演、甚至还有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朋友……不用接,苏晚也能猜到他们会说什么。质问、指责、幸灾乐祸的探询,或者假惺惺的关心。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她直接按下了关机键。
世界彻底清静了。只剩下她,和这座被雨水淹没的、喧嚣又冷漠的城市。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外。这里没有地下车库,苏晚只能把车停在路边划出的公共车位上。她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再次兜头浇下。她没有伞,也懒得再去找,就这样顶着雨,快步走向单元门洞。
楼道里灯光昏暗,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次第亮起,投下她湿淋淋、略显狼狈的身影。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住在五楼,没有电梯。
刚走到三楼拐角,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堵在了她面前。
苏晚脚步一顿,心脏猛地一跳,瞬间警惕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苏小姐。来人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刻板。
苏晚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对方的脸。是顾淮深身边的另一个保镖,阿森。他穿着一身黑色便服,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顾先生让我在这里等您。阿森没什么表情,只是陈述事实。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厌烦涌了上来。她冷冷地看着他:等我等我做什么去医院继续接受林大经纪人的审判吗
阿森对她的尖锐置若罔闻,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来。不是预想中的什么文件或命令,而是一个……小小的、用密封袋仔细装好的U盘。
顾先生只让我把这个交给您。阿森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他说,您看了就明白。
苏晚没有立刻去接。她看着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一枚淬了毒的暗器。顾淮深在她递了解约书、他摔断了腿之后,让保镖在深夜的楼道里堵她,就为了给她一个U盘还说看了就明白明白什么明白他有多深情还是明白他有多不可理喻
荒谬感再次席卷了她。
拿走。苏晚的声音比楼道里的穿堂风还冷,我跟顾先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东西,我不需要。
她绕过阿森,就要继续往上走。
阿森身形微动,依旧挡在她面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苏小姐,顾先生说,请您务必看一下。他说……阿森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顾淮深的原话,然后一字一句地复述,‘里面是三年,所有你替她演的镜头。还有……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苏晚的脚步再次僵住。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三年,所有她替她演的镜头这是什么意思是提醒她永远只是个影子还是……别的什么那所谓的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又是什么
她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射向阿森:他还说了什么
阿森摇摇头:没有了。顾先生只交代了这些。U盘给您,我的任务完成。他将那个小小的密封袋轻轻放在了旁边积满灰尘的楼梯扶手上,然后对着苏晚微微颔首,转身,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楼下的黑暗中,脚步声迅速远去。
昏暗的楼道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还有那个静静躺在满是灰尘的楼梯扶手上的U盘。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和衣角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水渍。感应灯因为长久的寂静而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苏晚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冰冷的湿意包裹着她,楼道里弥漫着灰尘和潮湿混合的陈旧气味。那个小小的U盘,像一块烧红的炭,烙在她的视线里。
最终,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拿起了那个冰冷的密封袋。
回到那个狭窄却收拾得异常整洁的一居室,苏晚反手锁上门,仿佛要将外面那个喧嚣冰冷的世界彻底隔绝。她顾不上换下湿透的衣服,也顾不上擦干头发,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台用了好几年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启动的光映亮了她苍白而紧绷的脸。
她盯着那个黑色的U盘看了几秒,像在看一个潘多拉魔盒。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插了进去。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简单粗暴地写着:【三年】。
双击点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视频文件,按照时间和项目名称排列得整整齐齐。从她第一次进组,演她跳城楼的那个替身镜头开始,一直到最近那部民国剧里她雨中诀别的背影……所有她作为白月光影子的片段,都在这里。拍摄角度很杂,有监视器录屏,有现场侧拍的固定机位,甚至还有一些明显是手机偷拍的晃动画面。
苏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顾淮深给她看这些是什么意思让她重温自己这三年来是如何做一个合格替身的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她随手点开一个文件,是去年那部仙侠剧,她替她演一场被反派打落悬崖的戏。视频是监视器录屏,画面里,威亚吊着她,从高高的绿幕布景上跌落。她记得那天特别冷,威亚衣勒得她肋骨生疼,反复摔了十几次才过。视频里,她摔在地上,蜷缩着,半天没动。
然后,她听到了顾淮深冰冷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来,是对着导演说的:太僵硬了。‘她’摔下来的时候,是绝望里带着解脱,不是单纯的疼。再来。
再来……
苏晚猛地按下了暂停键,胸口起伏。她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拖动进度条,点开了另一个文件。
这个视频的拍摄日期很新,就在她得奖前一周。场景很熟悉,是《长夜》剧组那个用来拍摄废弃工厂内景的破旧摄影棚。镜头有些晃动,像是有人偷偷用手机拍的。画面里,苏晚穿着破烂的戏服,脸上涂着灰黑的油彩,正靠在一堆生锈的管道旁休息。她手里拿着剧本,低着头,眉头微蹙,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显然是在默背台词。
突然,画面外传来一个场务的大嗓门,带着点不耐烦的调侃:哎,那个替身!苏晚是吧别在那儿坐着了,道具组那边缺人手,去帮小刘他们把下个场景要用的破箱子搬过去!
镜头里的苏晚明显愣了一下,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隐忍的难堪,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剧本合上放在一边,站起身,朝着镜头外的方向走去。她纤细的背影在巨大的、冰冷的钢铁管道衬托下,显得格外单薄和……格格不入。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苏晚盯着那个定格的、自己沉默离去的背影,指尖冰凉。这算什么顾淮深让人拍下她被随意使唤的狼狈样子,再拿给她看是为了羞辱还是为了证明她离开了他的庇护就什么都不是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了上来。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愤怒,飞快地拖动鼠标,点开了最后一个文件夹。这个文件夹没有名字,孤零零地躺在【三年】文件夹的最下方。
里面只有两个文件。
一个命名为【镜头背后】。
另一个,命名为【你的】。
苏晚的鼠标悬在【镜头背后】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下去。
视频开始播放。画面依旧是那个废弃工厂的摄影棚,但角度很刁钻,似乎是藏在某个高处的管道缝隙里偷拍的。镜头对准的,是导演监视器旁边的一个角落。
顾淮深坐在导演椅上,穿着剧里的黑色大衣,侧脸对着镜头。他似乎在闭目养神,但眉心微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
这时,林牧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带着点劝说的意味:淮深,这场戏情绪太激烈了,对苏晚来说难度太大,而且吊威亚做那个高空翻滚动作风险太高,要不还是……
不用。顾淮深猛地睁开眼,打断了他。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她能演。也必须是她演。只有她……能演出那种感觉。
林牧似乎有些无奈:我知道你想要‘她’的感觉,但苏晚毕竟不是……
我说了,她能演!顾淮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怒的戾气,他猛地转过头,正对着镜头的方向。那一刻,苏晚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东西——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浓烈得几乎要溢出屏幕,但在这疯狂之下,更深的地方,似乎还藏着一种……恐惧一种害怕某种东西会消失不见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只有她……顾淮深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服谁,只有她……能抓住那个影子……不能丢……不能……
画面到这里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然后黑屏了。显然是偷拍者被惊动,仓促停止了拍摄。
苏晚僵在电脑前,浑身冰冷。顾淮深那偏执疯狂的眼神,那句只有她能抓住那个影子、不能丢的低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终于明白了。她不仅仅是一个替身。她是他抓住白月光幻影的唯一浮木,是他对抗某种巨大恐惧的救命稻草。他害怕失去这个影子,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绑在身边,哪怕是用解约金,用行业封杀,用……一条断腿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切的悲哀攫住了她。她像一个被精心制作出来盛放他人执念的容器,连痛苦和挣扎都成了维持这幻影的一部分。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最后一个文件:【你的】。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她点击播放。
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响起了一个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是她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里充满了三年前初入行时的青涩、紧张,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热情。
顾老师您好!我是苏晚!是林牧先生介绍我来试镜替身的!我、我特别喜欢您的电影!尤其是《春逝》!我看了好多遍!您在里面演得太好了!我……我一定会努力演好替身的!绝对不辜负您的期望!
录音的背景有些嘈杂,像是在某个走廊或者休息室门口。这显然是她第一次去星耀试镜替身时,紧张又兴奋地对着顾淮深做的自我介绍!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当时说过这么傻气的话了!
紧接着,录音里响起顾淮深的声音,冰冷、疏离,像隔着千山万水:嗯。知道了。进去吧。
然后是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录音并未结束。短暂的空白后,是另一个时间点的录音。这次她的声音成熟了一些,但带着明显的委屈和哽咽。
……林哥,为什么我明明演得很认真了!那个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镜头,我摔了七次!膝盖都肿了!为什么顾老师还是不满意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接着是林牧无奈的声音,压得很低:唉,小苏啊……顾老师他……心里有个人。你……你很像她。所以他才选你。他对你要求高,不是讨厌你,是……是怕你演不像‘她’。你……理解一下。
录音再次中断。
第三段录音响起,背景似乎是在某个喧闹的片场庆功宴角落。她的声音带着点醉意,含混不清,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谁倾诉:
……三年了……我到底是谁啊苏晚还是……‘她’的影子有时候照着镜子……我都觉得不认识里面那个人了……那个笑……那个眼神……都不是我的……好累啊……真的好想……做一次自己……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苏晚猛地按下了停止键,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停止的播放条,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尖锐的疼痛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这三段录音……是谁录下来的什么时候录下来的是顾淮深还是林牧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但无论是谁,这都像一个冰冷的、残酷的嘲讽。这录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这三年的伪装,露出了里面那个小心翼翼、委屈求全、在扮演别人的过程中逐渐迷失了自己、最后只剩下疲惫和茫然的灵魂。
这就是顾淮深所谓的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她这三年来一点点被磨掉的自尊、自我和那些无人倾听的委屈
呵……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冷笑从苏晚的喉咙里溢出来。她猛地抬手,狠狠地擦掉不知何时滑落到脸颊的冰冷液体。那泪水是冷的,心口却像有岩浆在灼烧。
够了!真的够了!
她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将那冰冷的屏幕彻底隔绝。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窗帘。
窗外的城市依旧笼罩在雨幕中,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模糊的光斑,像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迷梦。
苏晚看着那片混沌的光影,眼神一点点沉淀下来,所有的迷茫、委屈、愤怒和那点可悲的动摇,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坚定取代。
她拿起手机,开机。无视那瞬间涌进来的无数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音,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爽利干练的女声:喂苏晚这么晚了……
岚姐,苏晚的声音异常平静,没有任何波澜,清晰地穿透了雨夜的寂静,上次你说的事,我考虑好了。
电话那头的赵岚,苏晚大学时代关系最好的学姐,如今已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独立经纪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声音里带上了惊喜和一丝不确定:你是说……成立个人工作室的事你决定了
嗯。苏晚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雨夜里,那模糊的光影在她眼中渐渐凝聚成清晰的、只属于自己的方向,决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你那里签合同。
她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从今往后,我只演我自己,苏晚。
挂断电话,苏晚将那个冰冷的U盘拔下来,看也没看,随手丢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深处,像埋葬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然后,她拿起手机,登录了自己那个只有寥寥几百粉丝、几乎快要长草的微博账号。没有去看此刻必然已经炸开锅的热搜,没有去看任何私信和艾特。她直接点开编辑框,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几秒后,一条简短却石破天惊的微博,带着冰冷的宣告,发送了出去。
[@苏晚V:已与@星耀传媒
正式解约。前路尚远,幸有微光。感恩过去,不负将来。未来,苏晚工作室见。]
发送成功。
苏晚将手机丢回桌上,不再去看它即将引发的山呼海啸。
她走到浴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洗去满身的雨水、寒冷和疲惫。镜子里,水汽氤氲,映出一张苍白却眼神清亮的脸。那眼神里,不再有模仿他人的痕迹,不再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只剩下一种破茧而出的、冰冷的坚定。
窗外,雨还在下。但苏晚知道,属于她的黎明,终将刺破这漫长的雨夜。
顾先生,苏晚的微博……您看到了吗林牧的声音在VIP病房里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难以掩饰的焦头烂额。
高级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鲜花混合的淡香。顾淮深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左腿打着厚重的白色石膏,被支架固定着,高高吊起。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色依旧苍白,唇色很淡,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冷静。
他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苏晚那条言简意赅的解约声明。下面的评论早已炸开了锅。
【卧槽真的解约了影帝断腿当晚就发声明苏晚这么刚】
【细思极恐!停车场到底发生了什么感觉有大瓜!】
【楼上+1!影帝追车摔倒,替身当晚解约……这剧情比电视剧还狗血!】
【苏晚这是翅膀硬了刚拿奖就踹开老东家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楼上怕不是忘了她这三年在星耀当了多少次人形背景板!替身替身,替到影帝都习惯性把她当白月光了!解约才是人间清醒!】
【只有我关心影帝的腿吗呜呜呜心疼哥哥!石膏上好像还有字狗仔拍到了!】
【对对对!虽然糊得要死,但好像是‘晚’什么情况】
【晚晚卧槽信息量巨大!所以影帝断腿石膏写‘晚晚’苏晚当晚宣布解约这TM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还是另有隐情】
顾淮深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些飞速滚动的、充满猜测和恶意的评论上,最终定格在苏晚那句未来,苏晚工作室见上。那冰冷的宣告,像一记响亮的耳光,隔着屏幕狠狠抽在他脸上。
他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薄被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看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
林牧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语气也冲了起来:看到就好!顾淮深!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炸了!媒体快把我电话打爆了!全都在问你和苏晚到底怎么回事!问你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还有你那腿!你那石膏上……林牧气得指着那被被子盖住一部分的石膏,写的什么玩意儿你是嫌事情还不够乱是不是现在好了,人家根本不领情,大半夜直接发解约声明,把你和公司架在火上烤!她这是要踩着你的名声往上爬!
她没有。顾淮深忽然开口,打断了林牧的咆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林牧一噎:什么
她没有想踩着我。顾淮深的目光终于从平板上移开,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雨还在下。他的眼神很空,像在看很远的地方。她只是……不想再做影子了。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林牧看着顾淮深苍白而沉静的侧脸,看着他眼神里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近乎死灰的沉寂林牧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后面那些指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认识顾淮深十几年,见过他意气风发,见过他冷漠疏离,见过他因为她的离去而崩溃疯狂,却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像一座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冰雕。
过了很久,林牧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不解:淮深,你到底……对苏晚,是什么心思这三年,你对她的态度,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说把她当替身吧,你又不许别人动她一根手指头,资源给得也从不吝啬,虽然都是些边角料。可说你对她不一样吧……你又……林牧想起苏晚那些隐忍的眼神,想起片场顾淮深一次次冰冷的重来,想起那晚苏晚递解约书时决绝的背影,终究是说不下去了。
顾淮深依旧沉默地看着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过了许久,久到林牧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极轻、极哑的声音,像从肺腑深处挤出来:
我弄丢了……最后一点光。
林牧心头猛地一震。他看着顾淮深,看着他眼中那片深沉的、化不开的痛楚,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苏晚不仅仅是替身,她是在她离开后,顾淮深在无边黑暗里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可以投射他所有思念和不甘的幻影。他害怕失去这个幻影,所以用最笨拙、最冷酷的方式将她禁锢在身边,试图永远留住那点微光。他给她资源,是在维持这个幻影的鲜活;他不许别人动她,是在保护这个幻影的完整;他一次次要求她演得更像她,是在拼命修补那个早已破碎的梦……
可他却忘了,影子也是人。人,是会痛的,是会累的,是……会走的。
那你……林牧的声音艰涩,打算怎么办现在这个局面,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苏晚那边,态度很坚决。解约书已经递了,声明也发了,她那个学姐赵岚,动作快得很,据说工作室的壳子都搭好了。她这是铁了心要自立门户,跟我们撇清关系。
顾淮深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那条打着厚重石膏的断腿上。被子下,那冰冷的石膏表面,似乎还残留着马克笔反复书写留下的凹凸触感。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布料,轻轻拂过石膏靠近膝盖的位置。
帮我办件事。顾淮深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什么林牧心头警铃微作。
准备一场发布会。顾淮深抬眼,看向林牧,眼神锐利如刀锋,里面所有的脆弱和痛楚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属于影帝顾淮深的强大气场和不容置疑,时间定在三天后。地点……就在医院的多功能厅。主题……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病房里:
我,顾淮深,向苏晚女士,公开道歉。
林牧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公开道歉!淮深!你疯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等于坐实了网上所有的猜测!等于承认你对她做了什么!你的形象!你的声誉!你这么多年的……
我知道。顾淮深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照我说的做。
可是……
没有可是。顾淮深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这是我欠她的。
三天后。
市中心医院的多功能厅被临时改造成了新闻发布会现场。尽管时间仓促,地点特殊,但架不住影帝顾淮深断腿后首次公开露面+向替身女演员苏晚公开道歉这个标题的爆炸性,现场依旧被蜂拥而至的媒体挤得水泄不通。长枪短炮对准了前方临时搭建的主席台,闪光灯连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主席台上只孤零零地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背景板是简单的蓝底白字:【顾淮深先生媒体见面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焦灼,记者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苏晚真的会来吗
顾淮深这道歉……到底要道什么歉
他那腿……啧啧,看着就疼。
快看!来了来了!
后台的门被推开。
所有的镜头瞬间调转方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支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医用肘拐。紧接着,是顾淮深的身影。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风雪中不倒的青松。左腿厚重的石膏被西裤裤管小心地覆盖着,只露出下方一小截白色的边缘。他拒绝了旁人的搀扶,独自一人,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而艰难。那支肘拐支撑着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每一次落地都发出轻微的笃声,在寂静的会场里清晰可闻。
他走到主席台前,并没有坐下,只是将那支肘拐轻轻靠在桌边,然后双手撑住桌面,稳住了身形。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镜头和记者,那眼神深邃依旧,却褪去了往日的冰冷疏离,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疲惫和……坦然。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顾淮深微微吸了一口气,低沉沙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会场每一个角落:
各位媒体朋友,下午好。感谢大家在这个时间来到这里。今天这场见面会,我只为一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那些闪烁的镜头,看向某个虚空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我,顾淮深,在此,郑重向苏晚女士道歉。
会场一片哗然!虽然早有预期,但亲耳听到这位素来高傲的顶流影帝说出道歉两个字,依旧让所有人震惊。
顾淮深无视了台下的骚动,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剖析自己的冷静,甚至残酷:
三年前,因为苏晚女士与我生命中一位极其重要的人容貌相似,出于自私和无法释怀的执念,我将她签入星耀传媒,并在我参与的每一部作品中,要求她饰演那个人的替身角色。这三年来,我利用自身在行业内的资源和话语权,无形中对她构成了巨大的压力和束缚。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
我从未真正将她视为一个独立的、拥有自我价值和追求的演员个体。我漠视了她的才华、她的努力、以及她在长期扮演他人过程中所承受的痛苦和挣扎。我将她视为维系我心中某种幻影的工具,并理所当然地认为,给予一些所谓的‘资源’,就能弥补这种本质上的伤害和不公。
台下的记者们已经完全屏住了呼吸,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动,录音设备全力运转着。这简直是惊天自白!
顾淮深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泛白,但他依旧挺直着背脊:
尤其是在苏晚女士凭借自身实力获得‘最佳女配角’荣誉之后,我依然未能给予应有的尊重和认可,反而在停车场因个人情绪失控,做出了追赶她车辆的危险行为,最终导致自己意外受伤。这一系列事件,给苏晚女士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和负面影响,也引发了公众不必要的猜测和议论。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需要积蓄一点力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极力压抑却终究泄露的情绪:
在此,我向苏晚女士表达最深切的歉意。对不起,苏晚。对不起,这三年,让你受委屈了。
他微微欠身,对着台下无数镜头,也对着那个不知是否在看直播的苏晚,深深鞠了一躬。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撑着桌面的手臂微微发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条打着石膏的腿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维持着鞠躬的姿势,足足有三秒。
会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道歉震住了。
顾淮深缓缓直起身,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着,似乎在忍受着剧痛。他拿起那支冰冷的肘拐,重新支撑住身体。
最后,他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发颤,却依旧清晰,我在此宣布,无条件尊重苏晚女士的解约决定。星耀传媒将全力配合苏晚工作室的后续工作,并在此承诺,永不干涉苏晚女士未来的演艺道路和个人选择。过往种种,皆是我顾淮深一人之过。再次,向苏晚女士,向所有关心此事的朋友,致以最深的歉意。
说完,他不再看台下任何人的反应,不再理会那些几乎要捅到他脸上的镜头和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他拄着拐杖,转过身,用比来时更加缓慢、更加艰难的步伐,一步一步,独自走回了后台那道门内。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窥探。
发布会现场在短暂的死寂后,瞬间炸开了锅!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冲向后台,试图围堵顾淮深,但都被早有准备的保镖和医院保安拦在了外面。各种猜测、解读、惊叹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苏晚工作室那间刚刚布置好、还带着点装修味道的办公室里,空气却像凝固了一样。
巨大的液晶屏幕上,正定格在顾淮深对着镜头深深鞠躬的那一幕。他苍白脸上的疲惫和痛楚,清晰得刺眼。
赵岚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脸上表情复杂:他这是……把所有的锅都自己背了还顺手给你送了份大礼无条件解约,永不干涉这姿态放得也太低了……简直不像他顾淮深的作风。晚晚,你怎么看
苏晚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屏幕。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工作室官博后台,粉丝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飙升,私信箱更是爆满,塞满了各种支持、好奇和询问的留言。
她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顾淮深的道歉,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她耳边。他承认了利用,承认了漠视,承认了把她当影子……甚至承认了停车场事件的起因是他的情绪失控。那低姿态的鞠躬,那苍白隐忍的脸色,那独自拄拐离开的、带着巨大痛楚的背影……
这无疑是一场成功的危机公关。顾淮深用自毁长城的方式,最大程度地保全了她的名声和未来发展的空间。他把自己钉在了自私偏执前任老板的耻辱柱上,而把她塑造成了忍辱负重终获自由的励志代表。
可是……
苏晚的目光落在自己微微蜷起的手指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天在停车场,雨水冰冷的触感,以及……看到他断腿时那一瞬间的心悸。
岚姐,苏晚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帮我查一下,顾淮深现在在哪家医院,病房号多少。
赵岚愣了一下:你要去看他
苏晚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天空依旧有些阴霾,但厚厚的云层边缘,似乎透出了一线微弱的金色阳光。
通知律师,苏晚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冷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和星耀的解约流程,按计划推进。所有条款,按合同来,不需要额外的‘补偿’。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顾淮深鞠躬的定格画面,声音清晰而疏离:
至于他……我去看看。不是原谅,只是……做个了断。
中心医院顶层的VIP病房区,安静得像与世隔绝。空气里只有消毒水味和一种冰冷的空旷感。
苏晚站在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病房门前。没有带花,也没有带任何探病礼物,她只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和黑色长裤,素面朝天,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顾淮深低沉沙哑的声音:进。
苏晚推开门。
病房里光线明亮。顾淮深半靠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他穿着宽松的灰色家居服,左腿依旧被支架高高吊起,厚重的石膏像一道醒目的枷锁。几天不见,他似乎更清瘦了些,下颌线条愈发凌厉,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只有那双眼睛,在听到门响抬起时,瞬间亮得惊人,像沉寂的寒潭里骤然投入了星火。
那光芒里,有意外,有紧张,还有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希冀
你……顾淮深的声音卡了一下,握着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紧,怎么来了
苏晚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视线。她没有立刻走近,只是站在门边,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像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来看看顾先生恢复得怎么样。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客气,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工作伙伴。
顾淮深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一抹苦涩的弧度:还好。死不了。
病房里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仪器轻微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苏晚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他左腿那厚重的石膏上。白色的石膏表面,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之前被林牧愤怒提及的晚晚字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新的、深深浅浅的划痕和……凹陷
像是有人用指甲,或者什么尖锐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地刮擦、抠挖过那石膏的表面,试图将某些刻入其中的痕迹彻底抹去。有些地方甚至刮得露出了下面粗糙的纤维层。
苏晚的心头猛地一刺。她仿佛能想象出,在某个无人的深夜,这个骄傲又偏执的男人,是如何带着怎样一种绝望和自毁的情绪,一遍遍徒劳地想要抹掉那些他亲手写下的、代表着他失控和软弱的字迹。
她移开视线,压下心底那点不该有的波澜,走到床尾,与顾淮深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发布会我看了。苏晚开口,声音依旧平静,顾先生言重了。过去三年,星耀给了我平台,顾先生也给了我机会。解约是正常的工作变动,不存在谁亏欠谁。顾先生不必如此。
顾淮深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听着她公式化的话语,胸口像被塞进了一大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闷得他喘不过气。他宁愿她骂他,恨他,也好过这样冷静地划清界限。
我道歉,不是因为亏欠公司。顾淮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灼热,目光紧紧锁住她,是因为亏欠你,苏晚。
他顿了顿,似乎每一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那三年……我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你这根浮木,却只想着把你按进水里,好让自己喘口气。我利用你填补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空洞,却忘了……你也会窒息。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打着石膏的腿上,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这条腿,是报应。它提醒我,我有多自私,多混账。
苏晚静静地听着。这些话,比发布会上的道歉更直白,更撕心裂肺。她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痛苦和悔恨,那么真切,几乎要灼伤她。
可那又怎样
迟来的歉意,无法抹平过去三年日日夜夜的磨损。那无数个被当作影子的瞬间,那些被漠视的努力,那些独自吞咽的委屈……早已在她心里结成了厚厚的痂。顾淮深的痛苦是真的,可她的伤疤,也是真的。
顾先生,苏晚的声音依旧平稳,像一泓不起波澜的深潭,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的歉意,我收到了。但原谅与否,是我的自由。
她抬眼,目光清亮而坚定地迎上他骤然暗淡的眼眸:我今天来,除了探病,也是想当面告诉你,也告诉我自己——苏晚工作室成立了。从今往后,我的路,我自己走。无论坦途还是荆棘,都与你顾淮深,再无关系。
再无关系……顾淮深低低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像在咀嚼一枚最苦的果核。他看着苏晚,看着她眼中那份斩断一切的决绝,胸口那股闷痛终于化作了尖锐的窒息感。
他忽然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动作有些急切,牵扯到伤处,痛得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苏晚!他急促地喊住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绝望。
苏晚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顾淮深挣扎着,用没受伤的右腿和手臂的力量,艰难地挪动身体,试图从床上下来。他够到那支冰冷的肘拐,支撑着,摇摇晃晃地想要站直。
你看……他指着自己那条打着厚重石膏、被高高吊起的左腿,声音因为疼痛和急切而破碎,你看它……它现在……是不是很像……
他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卑微和疯狂:
……很像你当年……第一次进组时……演的那个……瘸腿的小乞丐
苏晚的背脊猛地一僵!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
顾淮深拄着拐,勉强站稳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因为伤痛和单腿支撑而微微佝偻,显得异常脆弱。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绝望、恳求,还有一丝……近乎献祭般的卑微。
苏晚……他看着她终于转过来的脸,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震动,声音嘶哑到了极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
现在……换我做你的替身……行吗
他艰难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试图模仿着记忆中那个小乞丐的姿态,微微蜷缩了一下身体,那条打着石膏的腿显得更加突兀和笨拙。
片酬……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最后的火苗,只要……一辈子。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打着厚重石膏的腿上,也落在他苍白却写满孤注一掷的脸上。
苏晚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掌控她所有喜怒哀乐的男人,此刻拄着拐杖,笨拙地模仿着一个微不足道的龙套角色,只为了乞求一个留在她世界里的可能。
那卑微的姿态,那孤注一掷的眼神,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早已结痂的心口上反复拉扯。没有预想中的快意,也没有汹涌的恨意,只有一种巨大的、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哀。
为这三年荒唐的纠缠,为这迟来的、近乎自毁的醒悟,也为眼前这个把自己低到尘埃里的男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
过了很久,久到顾淮深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都快要熄灭,久到他支撑着身体的右腿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久到他几乎要绝望地闭上眼。
苏晚终于动了。
她并没有走向他。
而是走到窗边,伸出手,唰啦一声,将厚重的窗帘彻底拉开。
大片明媚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入,瞬间驱散了病房里所有的阴霾和消毒水的气息,将一切都笼罩在温暖而清晰的光线里。窗外的城市,车水马龙,生机勃勃。
她转过身,背对着阳光,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看向顾淮深,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眼神平静得像秋日的湖水,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全部的狼狈和乞求。
顾淮深,她的声音在阳光里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清晰和力量,我的戏里,不需要替身。
顾淮深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拄着拐杖的手脱力般垂下,拐杖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高大的身形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栽倒。
就在他绝望地闭上眼,准备迎接冰冷地面的撞击时——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顾淮深愕然睁开眼。
苏晚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近在咫尺。她没有看他,只是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他那条因站立而显然承受着剧痛的伤腿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站稳了。新工作室刚挂牌,我可不想老板第一天就背上‘气死前老板’的恶名。
她扶着他,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稳妥,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慢慢挪回床边。
顾淮深如同木偶般被她安置着坐回床上,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句不需要替身和此刻手臂上传来的、真实的温热触感在疯狂拉扯。
苏晚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支冰冷肘拐,随手靠回床边。她直起身,站在阳光里,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他脸上,平静而坦然。
不过,她顿了顿,看着他眼中死灰复燃般的微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真想演,我这里倒是缺个……
她的目光扫过他打着石膏的腿,嘴角似乎极淡、极快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瘸腿的……长期饭票。
阳光穿过明亮的玻璃窗,慷慨地洒满房间,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斜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微小的尘埃,在光束中轻盈地舞动。
顾淮深坐在病床上,保持着被苏晚扶回床上的姿势,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苏晚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针,扎得他又疼又麻,却又从心底最深处涌上一股滚烫的、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热流。
……缺个瘸腿的……长期饭票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深切的惶恐、还有一丝生怕自己听错的脆弱。苍白的脸上,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而染上了一层薄红。
苏晚……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剧烈的颤抖,你……你是说……
苏晚就站在那片耀眼的阳光里,微微眯着眼,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明亮。她的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柔和而清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没有立刻回答顾淮深结结巴巴的追问,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窗外。
城市的轮廓在灿烂的阳光下清晰无比,远处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碎金般的光芒,街道上车流如织,像一条条流动的银色丝带。阴霾被彻底驱散,天空是澄澈的湛蓝。
顾淮深,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病房里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你欠我的,不是一句对不起,也不是一条腿。
她转回头,目光清亮地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
你欠我的,是那三年里,每一个被当成影子、被抹杀掉自我的‘苏晚’。
顾淮深的心狠狠一揪,巨大的痛楚和悔恨再次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以,苏晚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语气依旧平静,‘原谅’这个词太轻了。它盖不住过去,也铺不了将来。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在给他消化这残酷现实的时间。
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度,像初春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水流,饭票,是要做事的。
顾淮深眼中那熄灭的光芒瞬间重新燃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我……
先养好你的腿。苏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目光扫过他依旧打着厚重石膏的左腿,我的工作室不养闲人,更不养残兵。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考量,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等你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不用拄着这根碍事的棍子走路了……她瞥了一眼靠在床边的肘拐,再来找我谈‘片酬’的事。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那混合着狂喜、忐忑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干脆利落地转身。
苏晚!顾淮深在她身后急切地喊出声。
苏晚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我……顾淮深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小心翼翼的承诺,我会……很快好起来。
苏晚的背脊似乎微微僵硬了一瞬。她没有回应,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挥了一下,像在驱赶一只恼人的飞虫。
然后,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明亮的走廊光线里。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房间,暖洋洋的。
顾淮深呆呆地坐在床上,维持着望向门口的姿势,过了很久很久。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打着厚重石膏的左腿上。那冰冷的、粗糙的白色表面,之前被他疯狂刮擦留下的凌乱痕迹,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清晰和……丑陋。
可是……
他慢慢地、极其小心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指尖轻轻拂过石膏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然后,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正好落在他拂过石膏的指尖旁,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顾淮深猛地抬起手,用手背狠狠抹过自己的眼睛。手背上瞬间一片濡湿。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灿烂得晃眼的天空,泪水却汹涌地冲出眼眶,沿着苍白的脸颊肆无忌惮地滚落。他不再试图去擦,任由泪水冲刷着脸庞。
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可他却固执地睁大着,贪婪地看着那片耀眼的、仿佛能融化一切阴霾的光明。
脸上是冰冷的泪痕,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最终定格成一个带着泪水的、近乎傻气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痛彻心扉的悔悟,更有一种沉甸甸的、终于抓住了一线真实未来的希望。
阳光穿过泪水模糊的视线,折射出小小的、七彩的光晕。
像一场漫长雨季之后,终于破云而出的……白昼月光。
三个月后。
市中心新落成的文化创意产业园,阳光正好。一栋设计感十足的独立小楼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巨大的红色绸布覆盖着一块崭新的牌匾,绸布下隐约透出几个遒劲有力的金色大字。
苏晚工作室的开业庆典,正在进行。
苏晚穿着一身简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站在人群前方,笑容得体,容光焕发。她身边站着干练的赵岚,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周围是前来道贺的圈内好友、合作伙伴,以及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闪光灯此起彼伏。
恭喜苏老板!新工作室开业大吉!
晚晚姐,以后多多关照啊!
苏老师,期待您的新作品!
祝福声不绝于耳。苏晚一一微笑回应,眼神清亮,姿态从容,再不见半分过去的影子,只有属于苏晚本人的自信和光芒。
剪彩仪式即将开始。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记者们的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立刻调转方向!
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顾淮深拄着一支……极其引人注目的拐杖,步伐沉稳地走了过来。
那支拐杖通体由某种深色的贵重木材制成,打磨得光滑温润,但在靠近手握的上端位置,却极其浮夸地镶嵌了一圈细密闪耀的碎钻!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简直能闪瞎人眼!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依旧,只是左腿的石膏已经换成了更轻便的固定支架,外面套着笔挺的西裤,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异样。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从容不迫,丝毫不见三个月前病房里的脆弱和狼狈,只有属于影帝的强大气场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春风得意的神采
所有的镜头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快门声密集如雨!记者们简直要疯了!
顾影帝!您的腿恢复得怎么样了
顾先生!请问您是专程来为苏晚女士工作室开业道贺的吗
顾先生!您和苏晚女士现在是什么关系
顾老师!您这拐杖……是新的时尚单品吗
顾淮深对周围的提问置若罔闻。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前方那个被簇拥着的、穿着白色西装的身影。
苏晚也看到了他,以及他那支闪瞎眼的镶钻拐杖。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无奈和……嫌弃
顾淮深拄着他那支壕无人性的拐杖,在无数镜头的聚焦下,旁若无人地、稳稳地走到了苏晚面前。
闪光灯亮到了极致!
苏晚看着他,挑了挑眉,没说话。
顾淮深微微倾身,靠近她。在无数镜头和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他做了一个让全场瞬间失声的动作——
他极其自然地、极其轻柔地执起了苏晚垂在身侧的手。
苏晚的手指微微一僵,却没有抽回。
顾淮深低下头,温热的、带着薄茧的唇,无比珍重地、轻柔地落在了苏晚纤细的指尖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他低沉含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的轻微扩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现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老板,现在腿脚利索点了。
片酬……一辈子。
这替身的活儿,给个准信儿
行吗
阳光洒落,在他镶钻的拐杖上跳跃,在他含笑的眼眸里闪烁,也落在苏晚被他轻吻的指尖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苏晚抬起眼,迎上他专注而灼热的目光。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无数镜头对准他们,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娇羞或慌乱,只有一丝了然的、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她没有抽回手,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唇瓣微烫的触感。
在所有人的屏息中,苏晚微微抬起了下巴,红唇轻启,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看你……表现。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当家老板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底气。
话音刚落,现场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哗然和更加疯狂的快门声!
顾淮深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灿烂得如同此刻头顶的骄阳。他握着她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点得寸进尺的亲昵。
苏晚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却并没有甩开他的手。
咳咳!一旁的赵岚强忍着笑意,适时地高声提醒,吉时已到!请苏总、顾先生……以及各位嘉宾,准备为‘苏晚工作室’揭幕剪彩!
红色的绸布被苏晚和顾淮深共同握住彩带的一端,旁边还有其他几位重要的嘉宾。剪刀落下,红绸滑落——
苏晚工作室五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崭新而充满力量。
掌声、欢呼声、快门声瞬间响成一片!
顾淮深拄着他那支闪亮的镶钻拐杖,站在苏晚身侧,微微侧过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笑意和只有两人能懂的深意:
老板放心,新来的‘替身’……演技一流,任劳任怨,片酬……好商量。
苏晚目视前方,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指尖却在他掌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阳光下,新工作室的招牌闪闪发光。
崭新的故事,才刚刚翻开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