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亡边缘的孤独
我死的那天,整个苏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空气里飘着昂贵的香槟气泡破裂的微响,悠扬的小提琴曲调像丝绸一样滑过雕梁画栋的宴会厅,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奶油蛋糕香气。楼下,是苏家千娇百宠的宝贝疙瘩苏依依小姐的二十岁生日宴,名流云集,衣香鬓影。
而我呢
我像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垃圾,被丢在顶楼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狭小阁楼里。阁楼低矮得几乎站不直腰,空气粘稠沉重,弥漫着一股灰尘、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东西缓慢腐烂的混合气味。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扇积满厚厚污垢的巴掌大天窗,透进来的月光都显得吝啬而浑浊。身下是硬得硌骨头的破旧木板床,一条薄得像纸、散发着潮湿馊味的毯子,勉强盖着我滚烫的身体。
高烧像无数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骨头缝里,又疼又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干裂刺痛的喉咙和灼烧的肺叶,像拉着一把生锈的锯子。冷,一种从骨头深处渗出来的寒意,让我控制不住地打着摆子,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把自己咬碎。汗水早就浸透了那件单薄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睡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又黏又腻。
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泥潭里,忽上忽下。楼下隐约传来的欢快音乐声、宾客们模糊的谈笑声、觥筹交错的清脆碰撞声……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一阵阵地飘上来,钻进我的耳朵里,却只让我觉得更加寒冷刺骨。
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楼梯的清脆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是我母亲林秀兰的脚步声。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我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沉重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妈…水…好渴…好冷…
脚步声在紧闭的阁楼门外停住了。
门板很薄,我能清晰地听到外面传来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混乱的脑子里。
妈,楼上什么声音呀听着怪瘆人的。是苏依依,她的声音永远带着那种刻意掐出来的、能拧出蜜糖的甜腻娇憨。
哦,没什么,依依别怕。林秀兰的声音立刻软了八个度,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安抚,是你姐姐苏念,又在那装病呢。别理她,免得沾了晦气,冲撞了你的福气!今天可是我们依依的大日子。
装病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高烧带来的灼热感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刺骨的寒意取代。我用指甲死死抠着身下粗糙的木板,指甲断裂的细微痛感几乎被滔天的绝望淹没。
就是,另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是我父亲苏宏远,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依依别管她。安心做你的小寿星。来人,看好门,别让里面那个扫了大家的兴!
知道啦,爸妈最疼我了!苏依依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宠爱的得意和满足。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毫不留恋地离去,朝着楼下那片喧嚣热闹、灯火辉煌的所在。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被楼下的欢笑声彻底吞没。
阁楼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不,不是死寂。我的耳边只剩下自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艰难的喘息声,像一台破旧的风箱在垂死挣扎。每一次吸气,喉咙和胸腔都像被砂纸狠狠摩擦过,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铁锈味,从喉咙深处翻涌上来,弥漫在口鼻之间。
黑暗像墨汁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沉重地压在我的眼皮上。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涣散,沉浮。身体里那股横冲直撞的灼热,似乎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开始一点点地凉下去,朝着无底的深渊沉坠。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门外似乎又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是林秀兰在和谁说话。那声音清晰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冷漠,穿透薄薄的门板,精准地钉入我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里:
……死了也好。省得活着,总跟依依争宠,碍眼。
轰——
最后一点支撑轰然倒塌。
原来……活着,竟是如此碍眼的存在。
2
重生之刻
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
……
……
猛地,我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毫无防备地刺入瞳孔,激得我瞬间涌出生理性的泪水。喉咙里那股熟悉的灼烧感和血腥味消失了,身体沉重虚弱,却没有那种濒死的剧痛和冰冷。
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前的光。
触感不对。
没有冰冷黏腻的汗水,没有粗糙硌人的木板。指尖碰到的是光滑的、带着凉意的丝绸面料。
我猛地放下手,视线瞬间清晰。
眼前是一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落地镜。镜子里映出一个穿着崭新白色连衣裙的少女。裙子是簇新的,剪裁精致,但穿在她身上却显得空荡荡的,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瘦削。头发被精心梳理过,挽成一个乖巧的发髻,别着一枚小巧的水晶发卡,闪烁着廉价的光芒。镜中人的眼神是空洞的,带着一种刚被从深水里捞出来的茫然和惊悸,像受惊的小兽,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和……浓得化不开的死气。
这……是我
这张脸,年轻,憔悴,眉宇间刻着挥之不去的怯懦和营养不良的蜡黄。但确实是十八岁的苏念,刚刚被从那个贫穷的南方小渔村接回苏家不久的苏念。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我猛地扶住旁边冰冷的梳妆台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带来一丝荒谬的清明。
我没死
我……回来了
3
撕碎真相
回到这个改变了我一生,最终将我推向地狱深渊的起点——苏家为我举办的盛大认亲宴!
梳妆台上,摊开着一份崭新的文件。白纸黑字,标题醒目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DNA亲子鉴定报告书**
结论: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苏宏远、林秀兰是苏念的生物学父母亲。
支持
哈!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滔天恨意和极致荒诞的狂笑猛地冲上我的喉咙,又被我死死地、狠狠地咽了回去,化作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绞痛。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一种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暴怒和冰冷刺骨的嘲讽。
就是这份纸,这张所谓的铁证,把我牢牢钉在了苏家这个华丽的囚笼里!给了他们名正言顺地吸干我的血、榨干我的骨髓去供养那个假货的理由!
吱呀——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佣人制服的中年女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标准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轻蔑的笑容,正是苏家伺候苏依依多年的王妈。
念念小姐,您怎么还坐着发呆呀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眼神却飞快地扫过我苍白的脸和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新裙子,眼底的轻视几乎要溢出来,老爷太太还有依依小姐都在下面等着您呢!宾客们都到齐了,就等您这个‘主角’下去,好一家团圆,拍张全家福呢!
她把主角两个字咬得又轻又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嘲讽意味。托盘上放着一杯温水,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碟子,里面是几块包装漂亮的进口巧克力。
太太特意吩咐的,让您先吃点甜的,垫垫肚子,待会儿人多,别紧张得说不出话。王妈把托盘放在梳妆台一角,目光扫过那份打开的亲子鉴定报告,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仿佛在说:瞧,这就是你进苏家的门票,可得收好了。
看着那几块昂贵的巧克力,前世临死前喉咙里那股浓烈的血腥铁锈味猛地又翻涌上来。我记得很清楚,刚回来那会儿,我饿极了,偷偷吃了一块苏依依随手丢在茶几上的、一模一样的巧克力。结果呢换来的是林秀兰长达一个小时的训斥,说我眼皮子浅,贪嘴,上不得台面,罚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对着那盒巧克力忏悔。
哦,对了,王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了点声音,带着一种看好戏般的好心提醒,依依小姐今天戴了太太刚送的那套帝王绿翡翠首饰,脖子上的玉牌水头可足了,听说是老太太压箱底的宝贝,价值连城呢!太太说了,那是福星才能压得住的福气。您待会儿下去,说话做事都注意些,别毛毛躁躁的,万一磕着碰着了依依小姐的玉,那可就……她没说完,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神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价值连城福星才能压得住的福气
我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从镜子里那个苍白瘦弱的倒影,移向梳妆台上那份刺眼的鉴定报告。指尖的颤抖奇异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玉石般的坚硬。
价值连城的玉……呵。
我慢慢伸出手,不是去拿那杯水,也不是去碰那几块象征着恩赐的巧克力。我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抚上了那份冰冷的亲子鉴定报告书。指尖划过那光滑的铜版纸封面,划过DNA亲子鉴定那几个冰冷的铅字。
王妈看着我古怪的动作,皱了下眉:念念小姐,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下一秒,那份崭新的、代表着苏家血脉认证的鉴定报告书,在我手中被猛地对折!再对折!
嘶啦——!
刺耳又决绝的撕裂声,在这过分安静、弥漫着香水甜腻气息的房间里骤然炸响!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剪断了所有虚伪的温情脉脉!
王妈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疯癫景象。
我没有停。
双手抓住被撕成两半的报告,再次发力!
嘶啦——嘶啦——!
纸张被彻底撕碎的、连续不断的、狂暴的声音充斥了整个空间!白色的纸片像祭奠的雪片,又像被撕碎的命运判决书,纷纷扬扬地从我手中飘落,洒满了光洁的地板,也落在那双簇新的、却显得无比廉价的白色小皮鞋上。
我甚至能闻到新纸被暴力撕裂时散发出的那股特有的、带着淡淡木质纤维的微腥气味。
你…你疯了!王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巨大的惊恐和愤怒,手指颤抖地指着我,你竟敢…竟敢撕了亲子鉴定!老爷太太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你这个…
疯我抬起头,目光精准地刺向她。
那眼神,不再是空洞怯懦,不再是迷茫恐惧。那里面翻涌着的,是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尚未冷却的滔天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平静。只一眼,王妈后面所有恶毒的咒骂瞬间被冻在了喉咙里,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撞在了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弯下腰,在一片狼藉的碎纸片中,精准地捡起那张印着结论:支持……的关键碎片。冰凉的纸片捏在指尖,脆弱的触感却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扒皮我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拉扯出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带着森然鬼气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在展示某种狰狞的伤疤。好啊。
我抬起脚,白色的皮鞋毫不在意地踩过地上散落的纸屑,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一步一步,走向门口那个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王妈。
正好,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敲打在王妈紧绷的神经上,带路。去见见我那对……急着要扒我皮的‘好父母’。
我,苏念,回来了。
从地狱的尽头,爬回来了。
带着满腔被烈火淬炼过的恨意,带着一身被绝望浸透的冰冷。
认亲宴一家团圆
呵。
这场戏,该换主角了。
4
宴会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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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里流淌着一种精心营造的、带着虚伪甜腻的暖意。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璀璨的光斑,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也洒在衣冠楚楚的宾客们身上。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烟丝以及昂贵食物的混合气味,悠扬的弦乐四重奏像一层薄薄的金粉,试图掩盖住底下涌动的各种视线和窃窃私语。
大厅正中央,布置着一个缀满鲜花和缎带的小型礼台。苏宏远和林秀兰一左一右,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们的心尖宠——苏依依。
苏依依今天绝对是全场的焦点。她穿着一身量身定做的粉色高级定制小礼服,层层叠叠的薄纱梦幻得像公主的裙摆。白皙的脖颈上,正挂着那块让王妈特意提醒过我的帝王绿翡翠玉牌!那玉牌足有婴儿巴掌大,通体翠绿欲滴,水头莹润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在璀璨的灯光下流转着内敛而夺目的光晕,与她手腕上同色系的翡翠镯子交相辉映,透着一股沉甸甸的、金钱堆砌出的贵气。她微微仰着下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羞涩又无比享受的笑容,像一只被精心打扮、等待加冕的孔雀。林秀兰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温柔地替她整理着耳边的碎发,眼神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嘴里还在不停地低声说着什么,引得苏依依不时掩嘴轻笑,一派母慈女孝、其乐融融的温馨景象。
苏宏远则站在稍前一点的位置,红光满面,对着台下的宾客们朗声说着话,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今天,不仅是欢迎我们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苏念回家,更是我们依依的生日!双喜临门啊!感谢各位亲朋赏光,共同见证我们苏家这个团圆的大好日子!依依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有福气,是我们苏家的开心果、小福星!念念能回来,也是依依带来的福气……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作为一家之主的自豪和得意,仿佛找回我这个亲生女儿,完全是沾了苏依依这个福星的光彩。
宾客们很给面子地鼓起掌,掌声热烈而敷衍。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光彩照人的苏依依身上,充满了欣赏、赞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至于那个即将被认领回来的、据说从小在乡下长大的亲生女儿大多数人只是抱着看新鲜、看热闹的心态,目光偶尔扫过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带着好奇和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
苏董好福气啊!依依小姐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是啊,这翡翠衬得依依小姐气色真好,贵气逼人!
依依小姐生日快乐!苏家真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恭维声此起彼伏,围绕着苏依依和苏宏远夫妇。林秀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搂着苏依依的手臂又紧了紧,仿佛搂着一件稀世珍宝。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轻微的骚动从楼梯口传来。
那骚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起初只是几道好奇目光的偏移,伴随着几声压低的咦,随即像涟漪般迅速扩散开去。交谈声、恭维声、音乐声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整个宴会厅出现了一个短暂的、诡异的静默间隙。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转向了那个方向。
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上,站着一个穿着崭新白色连衣裙的少女。
那裙子是昂贵的面料,精致的剪裁,但穿在她过分单薄的身体上,显得空荡荡的,毫无生气。她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带着大病初愈般的憔悴,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挽起,别着那枚廉价的水晶发卡。她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被狂风骤雨蹂躏过却倔强不肯倒下的瘦弱小树。但最摄人的,是她那双眼睛。
不再是照片里那种怯懦茫然,也不是刚被接回来时的空洞麻木。那双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火焰,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一种让所有对上视线的人都不由自主心头一悸的东西——那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恨意,混杂着一种刚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嘲讽。
她一步步地走下楼梯。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踏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声响。嗒…嗒…嗒…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残留的寂静,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团东西。那似乎是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的纸团,边缘还残留着被暴力撕扯过的锯齿状痕迹。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她身上那股决绝冷冽的气息震慑住了,连苏宏远那未说完的、关于福星的慷慨陈词都僵在了嘴边。林秀兰搂着苏依依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脸上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种不祥的预感。苏依依则微微蹙起了精心描绘的眉头,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被打扰了风头的不悦和警惕。
王妈脸色惨白如纸,像见了鬼一样,瑟瑟发抖地跟在少女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苏念就这样,在几百道或惊愕、或探究、或看戏的目光洗礼下,一步一步,如同走向祭坛的献祭者,又像即将点燃引线的复仇者,径直走到了礼台前方。
她站定,微微扬起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目光直直地、毫无温度地投向礼台上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苏宏远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被当众打断讲话的恼怒和对这个不成器女儿的本能厌恶瞬间涌了上来。他脸色一沉,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带着一家之主惯有的威严和不耐,沉声呵斥道:苏念!你磨磨蹭蹭在干什么还不快上来!一点规矩都不懂,让这么多贵客等你一个
林秀兰也迅速调整了表情,压下眼底的惊疑,换上一副慈母的假面,带着嗔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柔声道:念念,快过来呀,就等你了。是不是太紧张了别怕,到妈妈这儿来。她甚至还朝苏念伸出了手,姿态优雅,仿佛在召唤一只迷途的羔羊。
苏依依也适时地露出了一个温柔大度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姐姐,快上来吧,我们都在等你呢。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胸前那块价值连城的帝王绿玉牌,指尖划过那温润冰凉的翡翠表面,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宣告主权。
这温馨的召唤,这虚伪的亲情,如同烈火烹油,瞬间点燃了苏念眼底那冰冷的火焰!
她没有动,没有走向那伸出的手,没有回应那虚假的呼唤。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封的雕塑。然后,在苏宏远即将爆发的怒火和林秀兰眼中越来越浓的警告中,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一直紧握着的手。
那只纤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在璀璨的灯光下,慢慢摊开。
掌心,躺着一团被揉捏得不成样子、边缘布满撕裂痕迹的白色纸团。
她看也没看苏宏远和林秀兰,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直直地射向苏依依——不,更准确地说,是射向苏依依胸前那块在灯光下流光溢彩、象征着福气和宠爱的帝王绿翡翠玉牌!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拉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在展示某种刻骨的嘲讽和冰冷的诅咒。
下一秒,一个清晰、冰冷、毫无波澜,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宴会厅里炸响!
这亲,我不认了。
什么!
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整个宴会厅瞬间炸开了锅!巨大的哗然声浪猛地掀起!
天啊!她说什么不认了
疯了吧她撕了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纸她手里攥着的……
嘶……该不会是……
亲子鉴定!肯定是亲子鉴定!她居然把亲子鉴定撕了!
我的老天爷!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苏家这亲女儿……够刚啊!
有好戏看了!真是活久见!
宾客们再也顾不得矜持,难以置信的惊呼、兴奋的议论、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起,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闪光灯开始疯狂地闪烁,嗅觉敏锐的记者们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拼命往前挤,试图捕捉这爆炸性的头条画面!
苏宏远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最后变成一种可怕的猪肝色!他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手指哆嗦着指向苏念,嘴唇翕动着,却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一时竟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你……你……逆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秀兰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精心维持的优雅和慈爱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真实的惊惶和难以置信的狰狞。她猛地松开搂着苏依依的手,向前冲了一步,声音尖利得完全变了调:苏念!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快把东西给我!给我!她伸出手,就要去抢夺苏念手中那团废纸,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粗鲁不堪。
苏依依更是彻底懵了!她脸上那完美的、带着优越感的笑容彻底僵住,瞬间被巨大的惊愕、羞辱和一种事情完全脱离掌控的恐慌所取代。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前的玉牌,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安全感来源,看着苏念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和怨毒。
就在林秀兰的手即将碰到那团废纸的瞬间!
苏念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林秀兰抓来的手,猛地将手中那团被撕得粉碎的亲子鉴定报告纸,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砸向礼台!
哗啦——!
纸团在半空中散开,无数白色的、带着撕裂痕迹的纸片如同漫天的雪片,又如同送葬的纸钱,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精准地、劈头盖脸地砸在了苏宏远、林秀兰和苏依依的身上、脸上!有几片甚至挂在了苏依依精心打理的头发上,挂在了她那身昂贵的粉色礼服上,挂在了她胸前那块象征着福气的帝王绿翡翠玉牌上!
啊——!苏依依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像是被什么肮脏的东西碰到了一样,手忙脚乱地去拍打头发和衣服上的纸屑,脸上充满了嫌恶和羞辱。
反了!反了天了!苏宏远被纸片糊了一脸,气急败坏地怒吼着,狼狈地挥舞着手臂。
林秀兰更是被这迎面而来的纸钱雨砸得一个趔趄,精心盘好的头发都散落了几缕,状若疯妇:小贱人!你找死!
然而,苏念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漫天飘落的、象征着血缘关系彻底决裂的纸屑雨中,苏念猛地抬高了声音!那声音冰冷、清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哗然和怒吼,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每个人的耳膜:
毕竟——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带着浓烈的讽刺和毫不掩饰的恨意,死死钉在苏依依胸前那块因为慌乱而微微晃动的、翠绿欲滴的玉牌上。她的嘴角,那个令人胆寒的弧度,扯得更大了。
死人——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里刮出来的寒风,清晰地响彻整个死寂的宴会厅。
怎么配沾福星的喜气呢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在苏家精心搭建的华丽舞台上轰然引爆!掀起的巨浪瞬间将所有人吞没!
死人她说死人!
什么意思!谁死了
天呐!她在诅咒谁诅咒苏家还是诅咒她自己
这信息量太大了!快拍!快拍!
疯了!这苏念绝对疯了!
苏家这脸丢到太平洋去了!
宾客们的惊呼和议论瞬间达到了顶点!场面彻底失控!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记者们激动得几乎要爬上礼台!
苏宏远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被旁边的助理慌忙扶住,才没有当场栽倒。他指着苏念,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林秀兰更是如遭雷击!那句死人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的心脏!她瞬间想起了阁楼里那个高烧濒死的身影,想起了自己那句冷漠如冰的死了也好……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当众扒皮的羞耻感让她浑身冰冷,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她看着苏念那双冰冷死寂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恶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旁边一个插满鲜花的花瓶!
砰!一声巨响!瓷瓶碎裂,昂贵的鲜花和水渍狼藉一地!
而苏依依,在听到死人两个字时,整个人如坠冰窟!苏念那冰冷刺骨的目光,那毫不掩饰的恨意,那指向她胸前玉牌的、如同诅咒般的手指……让她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尖叫一声,不是愤怒,而是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她猛地抬手捂住耳朵,像是要隔绝那可怕的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去,脚下被林秀兰撞翻的花瓶碎片和水渍一绊——
啊——!
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
在无数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在闪光灯疯狂的捕捉下,苏家最骄傲的小福星、今晚最光彩夺目的女主角苏依依,穿着她那身梦幻的粉色礼服,以一个极其狼狈、极其不雅的姿势,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摔进了那片狼藉的碎瓷片和水渍鲜花之中!
依依!林秀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连滚爬爬地扑过去。
依依小姐!佣人们惊慌失措地涌上礼台。
场面彻底乱成了一锅滚烫的粥!尖叫声、惊呼声、瓷器碎裂声、苏宏远的怒吼声、林秀兰的哭喊声、苏依依痛苦又屈辱的呻吟声、宾客们压抑不住的哗然议论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荒诞又刺耳的交响乐!
价值连城的帝王绿翡翠玉牌,在苏依依摔倒的瞬间,从她脖子上猛地甩脱!翠绿的流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
啪嗒!
一声不算响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那块象征着苏家福气、被林秀兰视若珍宝的玉牌,不偏不倚,正好掉落在礼台边缘……一个侍应生匆忙收拾碎瓷片时不小心打翻的、盛着半杯残酒的香槟杯里!
翠绿欲滴的玉,浸泡在浑浊的金黄色酒液中。
灯光下,那玉的颜色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苏念站在礼台下方,混乱风暴的中心点。漫天飘落的纸屑终于落尽,有几片还沾在她白色的裙角。
她静静地、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场由她一手导演的、盛大而荒诞的闹剧。看着苏宏远气急败坏的猪肝脸,看着林秀兰状若疯妇的哭嚎,看着苏依依在碎瓷片和酒渍中挣扎哭喊的狼狈,看着那块浸泡在酒液里的、象征着虚伪福气的玉牌。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极地寒冰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焚尽一切的恨意,和一种……彻底解脱的冰冷。
够了。
这场名为认亲的噩梦,这场用她血肉滋养的福气闹剧,该结束了。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也没有说一个字。
决然地、毫不留恋地,在几百道惊愕、探究、恐惧、愤怒的目光聚焦下,在苏家三人狼狈不堪的背景板中,在混乱喧嚣到极致的声浪顶峰——
蓦然转身!
白色的裙摆划过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她挺直了那单薄却如同青竹般坚韧的脊背,一步一步,踏过散落在地上的、属于苏家的荣光纸屑,踏过满地的狼藉和惊愕,朝着那扇洞开的、通往外面自由世界的大门走去。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绝的回响。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家摇摇欲坠的颜面上,踩在那个华丽囚笼的废墟之上。
她身后,是彻底崩溃的苏家,是惊掉下巴的满堂宾客,是仍在发酵的惊天丑闻。
5
复仇的序
而她面前,是夜色,是未知,是……复仇之路真正的起点。
大门外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身后那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
苏念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那久违的、属于自由的气息。
唇角,终于勾起一丝真实的、冰冷刺骨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苏家,好好享受这份我送上的认亲大礼吧。
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