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枫林偷画
我在枫林偷画建筑系男神时被当场抓获。
他捏着我遗落的速写本挑眉:画得不错,就是眼神太凶。
后来全校疯传高岭之花在追美术系小透明。
情人节那晚,我撞见女生们排队给他送巧克力。
缩回画室哭到打嗝,门突然被敲响。
江屿举着玫瑰浑身是雪:收摊吧,我只等一个叫林溪的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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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雨幕迷情
秋雨,像被谁打翻了的颜料罐,淅淅沥沥,把整个枫林都洇染得浓墨重彩。空气里浮动着泥土、湿叶和一种近乎凛冽的冷香。我缩在画架后面,厚重的帆布雨衣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贪婪地捕捉着前方枫林小径尽头那个挺拔的身影。
江屿。
建筑系的神话,A大无人不知的高岭之花。他撑着一把纯黑色的长柄伞,独自站在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石板上。深灰色的羊毛大衣衬得他肩线利落,身形颀长如松。雨丝斜织,在他周围形成一层朦胧的雾气,却丝毫没削弱他身上那种沉静、疏离又极具侵略性的气场。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凝视着远处被雨幕模糊的图书馆穹顶,下颌线绷紧,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弧度。
铅笔在粗糙的速写纸上沙沙作响,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我的手指冻得有些发僵,却停不下来。线条追逐着他伞骨末端滴落的水珠,勾勒他握着伞柄的修长指节,捕捉他微蹙的眉心和专注时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感。尤其那双眼睛,隔着雨幕,隔着距离,隔着画板,我依然能清晰地在记忆中调取它们的样子——深邃得像秋夜的湖,平静无波,却总能轻易让人沉溺、心悸,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睥睨一切的锐利锋芒。
眼神…太凶了。我喃喃自语,笔尖无意识地在纸面上加重力道,试图压住心底那份因偷窥而滋生的、混合着紧张与隐秘兴奋的悸动。
就在这时,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精准地朝我的方向扫了过来!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冰凉的雨丝瞬间失去了声音,枫叶坠落的轨迹凝固在半空。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失重般沉到谷底,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
铅笔啪嗒一声,从僵硬的指间滑脱,掉在泥泞的地上,溅起几星浑浊的水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穿透雨幕、穿透画板、直直锁定我的锐利眼眸。
跑!
身体的本能比思维更快一步。我猛地从折叠小凳上弹起,连画架都顾不上收,只胡乱一把将摊开的速写本和散落的几支炭笔塞进背包。帆布雨衣的帽子在仓惶转身的动作中滑落,冰冷的雨水立刻灌进后颈,激得我一个哆嗦,但这丝毫没能减慢我的速度。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背着那个几乎要散开的沉重画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泥泞的落叶层上,头也不敢回,狼狈不堪地朝着枫林外逃窜。
风声、雨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背包里的速写本棱角硌着后背,每一次颠簸都像在无声地嘲笑我的愚蠢和慌乱。完了完了,他肯定看见了!那张没画完的、全是他的侧脸和那该死的凶眼神的速写!
身后似乎并没有追赶的脚步声。可那被锁定的冰冷感觉,如同附骨之疽,紧紧黏在脊背上,挥之不去。
一路跌跌撞撞冲回宿舍,砰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到地上。雨水顺着发梢、衣角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滩水渍。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蹦跳,撞得肋骨生疼。我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几乎要爆炸的心跳。
溪溪你怎么湿成这样掉湖里啦室友苏晓从床上探出头,一脸惊诧。
我摆摆手,喉咙发干,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懊恼:没…就是…淋了点雨。
快擦擦,别感冒了。苏晓扔过来一条干毛巾。
我胡乱擦着头发和脸上的雨水,冰凉的手指碰到同样冰凉的皮肤,混乱的思绪才一点点回归。背包…画板…画架!
心猛地一沉。画架和折叠凳!被我忘在了枫林里!那上面还贴着我的名字和专业标签!
我手忙脚乱地把背包拽到身前,拉开拉链,急切地翻找。画具盒、炭笔、橡皮…翻了个底朝天。
空的。
那个深蓝色硬壳、边角已经磨损的速写本,不见了。连同里面那张只完成了一半、主角无比清晰、眼神被我标注为太凶的江屿画像,一起消失了。
寒意,比冰冷的雨水更甚,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好像都冻僵了。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块沾满铅笔灰的橡皮,指尖冰凉。
完了。
这次是真的,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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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公开处刑
第二天,阴冷的湿气依旧盘踞在校园里,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像一抹游魂,脚步虚浮地飘向综合楼那间容纳百人的阶梯大教室——全校闻名的水课战场,《中外建筑艺术赏析》。
选这门课,纯粹是被苏晓那句轻松,好过,老师心慈手软给忽悠了。此刻,我缩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努力把自己埋进椅子里,试图降低存在感。讲台上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语调平缓得像催眠曲,投影仪的光柱里灰尘飞舞。前排的同学大多昏昏欲睡,后排则充斥着压低的聊天声和手机屏幕的微光。
我把脸埋在摊开的厚重建筑史课本后面,假装专注,心却像被架在文火上慢煎。昨天枫林里那双冰冷的眼睛,还有消失的速写本,像两个不断旋转的陀螺,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搅得我心神不宁。他会认出我吗那个速写本…他捡到了会怎么处理扔掉还是…更糟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我甚至开始后悔今天出门,应该直接请病假,躲过这漫长的一百分钟。
就在我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的时候,教室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辨的骚动。不是那种喧哗,更像是一种压抑的、被集体倒抽冷气所引发的空气震颤。后排的嗡嗡声诡异地低了下去,前排几个打瞌睡的脑袋也猛地抬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地方。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从书本后面抬起一点点视线。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江屿。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羊绒毛衣,肩头似乎还带着外面微凉的湿气。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眉眼深邃,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得如同雕塑。只是那双眼睛,比昨天隔着雨幕时显得更加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缓缓扫过偌大的阶梯教室。那股无形的、属于顶尖掠食者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让整个空间都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手里,随意地捏着一个深蓝色的、边角磨损的硬壳速写本。
我的速写本!
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我死死地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抵抗那灭顶的恐慌和羞耻。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只想立刻原地消失,或者钻到地缝里去。
他迈开长腿,步履从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目的性,径直朝阶梯教室的最后方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窒息。所有睡意和闲聊都被冻结,上百道目光无声地聚焦在他身上,又顺着他的行进路线,最终齐刷刷地落在了——缩在最后一排角落,面无人色的我身上。
探究的、好奇的、难以置信的、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我体无完肤。
完了。公开处刑。
他停在了我的座位旁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身上清冽的、如同初雪松针般的气息,混合着一丝图书馆旧书页的味道,清晰地钻入我的鼻腔,却让我更加窒息。
我死死低着头,盯着摊开的课本上模糊的哥特式教堂插图,不敢看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林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我的名字被他念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清晰感。我猛地一颤,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嗯。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翻开了那个该死的速写本。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教室里被无限放大。他精准地停在了某一页——正是那张未完成的枫林油画。
画得不错。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几排竖着耳朵的同学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火辣辣的。
紧接着,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画纸上那双被我反复描摹、最终被标注为太凶的眼睛位置。那动作带着一种审视和玩味。
就是这眼神,他顿了顿,尾音似乎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戏谑的意味,画得太凶了点。
轰——
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羞耻感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将我淹没。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疯狂地冲刷着耳膜。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压低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像无数细小的蚂蚁在啃噬我的神经。我恨不得立刻把脸埋进那本厚厚的建筑史里,或者干脆化作一缕青烟飘走。
他什么意思是讽刺是嘲笑还是……单纯的点评
就在我濒临崩溃,思考着要不要不顾一切冲出教室时,那个深蓝色的速写本,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在了摊开的建筑史课本上,压住了那页模糊的教堂。
下次画,头顶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没什么波澜的调子,却似乎少了几分刚才的审视,多了一点别的、我完全无法分辨的东西,可以找我当模特。
免费。
说完这两个字,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随手为之的、微不足道的任务。高大的身影利落地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从容的步子,穿过一排排凝固的座位和无数道呆滞的目光,走出了阶梯教室的后门。
门轻轻合上。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有三秒钟。
然后,嗡的一声,如同炸开的马蜂窝。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这一次,是赤裸裸的震惊、探究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卧槽!什么情况江屿给模特免费
我没听错吧高岭之花主动送上门当模特还是美术系那个小透明
那个速写本!画的是江屿林溪画的
眼神太凶哈哈哈哈哈江屿自己说的
他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绝对有情况!
议论声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我吞没。我死死地盯着课本上那个压着速写本的深蓝色硬壳,像盯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脸颊上的热度丝毫未退,反而因为周遭的目光和议论烧得更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咚咚咚,震得我耳膜发疼。
免费模特他到底想干什么
教授重新开始的讲课声,像隔着厚厚的玻璃,遥远而模糊。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只剩下他低沉的声音在反复回响——下次画,可以找我当模特。免费。
还有那句该死的、让我无地自容的眼神太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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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画室迷局
溪溪!特大新闻!!
苏晓几乎是撞开宿舍门冲进来的,手里挥舞着手机,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是混合了震惊、狂喜和不可思议的复杂表情。
我正对着画架上绷好的水彩纸发呆,调色盘里的颜料干了都没察觉。自从那个阶梯教室事件后,整整三天,我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注视和背后压低的议论。江屿那句免费模特像一句诡异的魔咒,盘旋在头顶。
什么我有气无力地抬眼,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
江屿!建筑系那个神!他刚刚在院系公告栏贴了个‘告示’!苏晓把手机屏幕怼到我眼前,激动得语无伦次,你看!你自己看!
屏幕上是一张拍得有些模糊的照片,背景是建筑学院那面贴满通知和竞赛海报的公告栏。一张崭新的A4纸贴在显眼的位置,上面是打印的几行字,标题醒目得刺眼:
**【招募人体结构研究模特】**
**课题:建筑生空间感与动态捕捉辅助训练**
**要求:专注力强,能保持相对静止姿态(每次约1.5小时)**
**地点:美术系三楼东侧画室**
**时间:每周二、四下午4:00-5:30**
**报酬:按美术系标准课时费结算**
**联系方式:江屿(建筑系)**
落款下方,是江屿龙飞凤舞的签名。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地点:美术系三楼东侧画室那一行字上。那是我最常去的、也是离我宿舍最近的那间专业画室!
人体结构研究模特苏晓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溪溪!这幌子打得也太明显了吧!还偏偏就贴在你最常用的画室门口时间还特意选在下午没课的时候这不明摆着是冲你来的吗他是在给你递台阶啊!免费的模特你不要,人家就换个‘正经’名头主动送上门来!
她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我的老天爷!江屿!他主动出击了!这绝对是在追你!林溪!你要红了!不,你已经红了!现在全校都在猜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冲我来的追我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更大的涟漪,却带来更深的茫然和恐慌。那张公告上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公事公办的冷硬,和他本人一样,疏离、专业、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色彩。人体结构研究、空间感、动态捕捉,这些术语冰冷得像手术刀。
可偏偏地点选在我的画室,时间完美契合我的空闲……这巧合,未免也太刻意了。
别瞎说。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人家是为了课题。建筑生确实需要练空间感和结构……
得了吧!苏晓毫不留情地打断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建筑系那么多教室不用,非跑我们美术系来还指名道姓贴在你画室门口这跟举着喇叭喊‘林溪,我来找你了’有什么区别江屿那种人,做事会这么没目的性
她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试图维持平静的伪装上。是啊,江屿那种人,A大神坛上供着的传说,一举一动都被人拿着放大镜解读。他怎么会做毫无意义、平白引人猜测的事除非……目的本身就是引人猜测或者说,目的就是……我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不自在,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烫。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某种诡异的加速键。周二下午四点整,当我抱着画具,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囚徒,磨磨蹭蹭地挪到画室门口时,心跳已经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给空旷的画室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木质画架特有的混合气味。而就在那片被阳光切割得格外明亮的光柱中央,一个身影随意地靠坐在一张蒙着灰色衬布的高脚凳上。
江屿。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深色的长裤包裹着修长的腿。他没有看书,没有看手机,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沉静地投向窗外,看着楼下被风吹动的树冠。阳光勾勒着他利落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得如同刀刻。那是一种介于专注与放空之间的状态,自然而放松,却依旧散发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清冷气场。
听到门响,他转回头。
目光很平静,没有探究,没有戏谑,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仿佛我们之间没有枫林的狼狈,没有阶梯教室的公开处刑,没有那张掀起轩然大波的公告。他只是来工作的模特。
开始他开口,声音也像这午后的阳光,平淡无波。
……嗯。我艰难地应了一声,手指有些发僵地放下画具,支起画架。画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我摆弄画具的细微声响和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脊背挺直,肩颈的线条舒展开来,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恢复了那个沉静的姿态。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起炭笔。笔尖落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起初的几笔完全是机械的,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僵硬。视线落在他身上,却仿佛隔着毛玻璃,无法聚焦。他存在感太强了,即使安静地坐着,也像一个巨大的能量场,无声地侵占着整个空间,扰乱着我的呼吸和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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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渐渐的,笔下的线条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我强迫自己忽略他是江屿,只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具有复杂结构美的形体来观察。观察他衬衫下肩胛骨的微妙起伏,观察他小臂肌肉因为放松而呈现的流畅线条,观察他脖颈与下颌连接处那个利落的角度,观察阳光在他发梢和睫毛上跳跃的光斑……
沙沙……沙沙……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画室里只剩下这单调却令人心安的节奏,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模糊鸟鸣。紧绷的神经,在专注的描绘中,竟奇异地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真的很专业。除了极其细微的呼吸带来的胸膛起伏,他几乎纹丝不动。目光始终落在远处,眼神沉静得像一泓深潭,专注得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冥想。那份定力,让人叹服。
当夕阳的余晖将画室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五点半时,他像是体内有一个精准的闹钟,极其自然地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可以了他问。
……嗯。我放下有些发酸的胳膊。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和手臂,动作流畅而舒展,没有一丝僵硬。然后,他迈步朝我的画架走来。
我的心跳瞬间漏跳一拍,下意识地想用手臂挡住画板。
但他并没有靠近到能看清画面的距离,只是在几步之外停下,目光平静地扫过我,然后落在我沾满炭粉的手指上。
辛苦了。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还是……该我谢谢你
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应,说完便转身,拿起搭在另一张凳子上的外套,径直走向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留下画室里一片温暖的寂静和浓郁得化不开的松节油气味。
第一次合作,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眼神,公事公办,干净利落。
周四下午四点,他再次准时出现。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沉默。我支起画架,拿起画笔,画室里再次只剩下沙沙的声响。
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某种奇怪的正轨。每周两次,雷打不动。他准时出现,保持完美的静默姿态,时间一到便离开,从不多言。我则从最初的紧张无措,渐渐变得习惯,甚至开始期待这两个小时纯粹的、心无旁骛的绘画时光。他确实是一个极佳的模特,形体完美,气质独特,那份沉静能轻易地将人带入专注的境界。我的速写本里,关于他的形象越来越多,各种角度,各种光影下的捕捉,线条也从最初的拘谨变得流畅而富有表现力。
然而,这份画室里的平静,与画室外的世界形成了冰火两重天。
流言早已像野火燎原,烧遍了整个A大。我和江屿的名字被牢牢捆绑在一起,成为校园论坛和私下闲聊中最火爆的谈资。
美术系林溪彻底成了名人。走在路上,回头率飙升。去食堂打饭,会莫名其妙收到额外的水果或甜点,附带一个你懂的的暧昧眼神。在图书馆自习,总有人装作不经意地路过,目光在我和建筑类书籍区域之间来回逡巡。甚至上课时,教授偶尔点到我的名字,都会引来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
喂,林溪,快看论坛!苏晓又一次把手机塞到我眼前,屏幕上赫然是校园八卦版块一个飘红的帖子:
**【深度解析!冰山男神融化进行时:江屿与美术系才女的画室独处秘闻!】**
下面洋洋洒洒几千字,图文并茂(尽管图都是模糊的偷拍),从枫林初遇的浪漫雨幕(脑补过度),到阶梯教室的公开宣示主权(离了大谱),再到画室每周两次的固定约会(……),分析得头头是道,细节丰富得仿佛作者就藏在画室的窗帘后面。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
啊啊啊磕死我了!高岭之花为爱走下神坛!
每周两次画室独处!这什么绝美剧情!江屿好会!
林溪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
只有我觉得是林溪倒贴炒作吗江屿那种人怎么可能……
看到了吧苏晓压低声音,一脸兴奋,现在全校都默认你俩是一对了!这热度,啧啧!
我烦躁地推开手机,心里乱成一团麻。画室里,他是沉默的模特,我是专注的画者,界限清晰得像楚河汉界。可一旦走出那扇门,我们就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名为绯闻情侣的剧本里,被迫扮演着别人臆想中的角色。这种割裂感,让我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愤怒。
尤其当我在画室外,在那些喧嚣的议论和暧昧的目光中,偶尔远远地看到江屿时。他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步履匆匆,目不斜视,对那些落在他身上或探究或艳羡的目光恍若未闻。仿佛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那些将他和我捆绑在一起的臆测,都与他无关。
这种置身事外的冷漠,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心里,隐隐作痛。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默认纵容还是……真的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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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球场风波
十一月的风,裹挟着初冬的凛冽,刮过空旷的露天篮球场,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空气清冷干燥,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寒意。我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像个笨拙的企鹅,缩着脖子,在球场铁丝网外围焦急地来回踱步,目光紧紧追随着场内那个最耀眼的身影。
建筑系对计算机系的友谊赛,快结束了。场内气氛热火朝天,加油呐喊声浪此起彼伏。
江屿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他穿着深蓝色的篮球背心,露出的手臂和小腿肌肉线条流畅,蕴含着爆发力。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有几缕黏在光洁的额头和鬓角。他的动作迅捷如猎豹,运球、突破、急停跳投,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力量与优雅完美结合的美感。尤其是那双眼睛,在激烈的对抗中,锐利得惊人,像锁定目标的鹰隼,专注、冷静,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压迫感。
江屿!加油!江屿!最棒!
场边,属于他的专属啦啦队区域,几个妆容精致、穿着时髦的女生正卖力地尖叫着,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其中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穿着短款羽绒服的高挑女生格外显眼,她手里挥舞着一个小巧的扩音喇叭,看向江屿的目光炽热得毫不掩饰。
我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抱着帆布包的手指微微收紧。包里,是我犹豫挣扎了一下午,才鼓起勇气买来的两瓶运动饮料,还有一小盒据说能快速补充体力的巧克力。冰凉的塑料瓶身隔着帆布硌着我的手臂,也硌着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哨声长鸣!比赛结束!建筑系大比分获胜!
球场瞬间沸腾。建筑系的队员们欢呼着冲向场中,互相击掌拥抱。江屿被几个高大的队友围住,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球场地板上,氤氲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喘息着,嘴角带着一丝胜利的松弛笑意。
就是现在!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像要冲锋陷阵的士兵,抱着我的弹药,拨开围观的人群,朝着球员休息区挤过去。帆布包被我紧紧抱在胸前,像一块笨重的盾牌。
近了,更近了。他已经走到休息区,拿起搭在长椅上的外套和毛巾。那个大波浪卷的女生动作比我还快,像一阵香风,已经抢先一步冲到了他面前,脸上是灿烂得晃眼的笑容,手里捧着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系着粉色缎带的心形礼盒。
江屿学长!恭喜你们赢啦!她的声音又甜又亮,这个送给你!是我自己做的生巧!希望你喜欢!
她双手将盒子递过去,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毫不掩饰的爱慕。
江屿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刚拿起毛巾准备擦汗,目光落在那个过于用心的礼盒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的视线并未在女生脸上停留,而是越过她,似乎在寻找什么。那眼神里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淡淡的、拒人千里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
就在他微微启唇,似乎要说什么的时候——
江屿!还有我的!
学长!收下我的吧!
江屿学长看这里!
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五六个女生突然从旁边涌了上来,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或小礼物,瞬间将江屿和那个大波浪卷女生围在了中间。七嘴八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情洋溢,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嗔和期盼。
学长辛苦了!请尝尝我的手艺!
一点心意!一定要收下哦!
江屿学长……
场面瞬间变得有些混乱。香水和脂粉的气味混合着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江屿被围在中间,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无奈。他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没有伸手去接任何一份礼物,只是用毛巾擦着汗,目光有些冷峻地扫过眼前一张张兴奋又期待的脸,最后,他的视线似乎再次投向人群外围,带着一点搜寻的意味。
而我,就僵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像被施了定身咒。
刚才那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在看到他瞬间被莺莺燕燕包围的画面时,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噗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怀里抱着的帆布包突然变得无比沉重,里面那两瓶廉价的饮料和一小盒超市买的巧克力,此刻显得那么寒酸,那么可笑,那么……不合时宜。
巨大的失落和难堪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指尖冰凉,脸颊却烧得厉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闷地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原来……是这样啊。
那些画室里的独处,那些安静的时光,那些被我悄悄珍藏在速写本里的线条……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他是云端上的江屿,是被无数人仰望追逐的星辰。而我,只是角落里一粒不起眼的尘埃。他怎么会真的在意一个美术系的小透明那些流言,那些猜测,在他眼里,大概只是无伤大雅的噪音吧甚至……可能还给他带来了困扰否则,他此刻的眼神里,为什么会有那种清晰的、不加掩饰的疏离和冷淡
眼眶毫无预兆地酸胀起来。视线里,那个被女生们热情簇拥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我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丢脸的眼泪当场掉下来。抱着帆布包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能再待下去了。一秒也不能。
我猛地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身后的人群缝隙里,几乎是落荒而逃。冰冷的寒风刮在脸上,却丝毫吹不散心头那股灼热的羞耻和酸涩。身后球场的喧嚣、女生们娇俏的笑语声,都像隔着一个世界,遥远而刺耳。
跑。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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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雪夜玫瑰
画室的门被我砰地一声甩上,沉重的声响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回荡,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巨大的委屈和难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强装的镇定。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怀里的帆布包像个沉重的包袱,被我狠狠扔到一边。两瓶饮料滚落出来,撞在墙角,发出沉闷的响声。那盒小小的巧克力也掉了出来,包装盒在撞击下裂开了一条缝,露出里面棕褐色的、廉价的糖块。
眼泪终于决堤。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汹涌的、失控的奔流。咸涩的液体滚过冰冷的脸颊,在下巴处汇聚、滴落,迅速洇湿了胸前单薄的毛衣。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胸口像是堵着一大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闷得我喘不上气。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篮球场边那刺眼的一幕:他被花团锦簇般环绕着,女生们热情洋溢的笑脸,还有他眉宇间那抹清晰可见的疏离和冷淡……那冷淡,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我最后一点可笑的幻想。
呜……笨蛋……林溪你就是个大笨蛋……我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骂着自己,声音哽咽沙哑,人家……人家根本……呜呜……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
视线模糊地扫过画架。那上面还夹着上次课未完成的画稿——依旧是江屿。一个侧身的坐姿,光影处理得恰到好处,捕捉到了他沉静时那份独特的气质。画上的他,眼神专注地望着窗外,仿佛画室里只有我和他,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多么讽刺。
现实里,他是众星捧月的焦点,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而我,只是一个躲在角落里,靠着一点可笑的幻想和偷来的时光,妄图在画纸上留住他片刻身影的傻瓜。
一股莫名的怒火和委屈猛地窜了上来,烧掉了最后一丝理智。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冲到画架前,一把抓起调色盘旁边那管用得只剩下小半截的、最浓稠的普蓝颜料!根本顾不上找刮刀或笔,直接用手指狠狠地挖了一大坨!
冰凉的、黏腻的颜料糊了满手。我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绝望和愤怒,把沾满蓝色颜料的手指,狠狠摁在了画纸上江屿的那张脸上!
用力地涂抹!狠狠地刮蹭!
让你凶……让你冷……让你……招蜂引蝶……我一边哭得直打嗝,一边神经质地用沾满颜料的手指在画纸上胡乱地涂抹、覆盖,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个占据了我太多心思的身影,抹去这该死的、令人心碎的单相思。
普蓝的颜料在画纸上晕开,迅速覆盖了原本精心描绘的线条和细腻的光影。那张清俊的侧脸被粗暴地抹去,只留下一片混乱、肮脏、深不见底的蓝色污迹。像被搅浑的泥潭,像此刻我糟糕透顶的心情。
颜料顺着画纸的纹理往下流淌,形成一道道丑陋的泪痕。
呜……嗝……哭得太凶,一个响亮的哭嗝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在寂静的画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滑稽。
就在这个尴尬的、带着泪水和鼻涕泡泡的哭嗝余音未消之际——
叩、叩、叩。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突然在背后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死寂的画室里,也炸响在我一片混乱的脑海中。
我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呜咽、所有的抽泣,都在一瞬间僵住。只有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谁!
心脏骤然缩紧,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猛地冲向四肢百骸。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锐的警报声。
不能是苏晓!她今天回家了!也不会是管理员,这个点早就下班了!
难道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惊恐地摁了回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怎么会来这里他现在应该还在球场上,被那些巧克力包围着才对!
我像尊僵硬的石雕,一动不动地贴在画架旁,沾满蓝色颜料的手指还悬在半空,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狼狈得无以复加。唯一的念头就是:别进来!千万别进来!让我一个人烂在这里!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耐心和坚持。节奏平稳,却比刚才更清晰了几分。
门外的人,显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像只受惊的鸵鸟,猛地蹲下身,试图把自己完全藏在高大的画架后面,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沾着颜料的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试图擦掉眼泪,结果却把冰凉的蓝色颜料也糊了上去。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外也陷入了沉默,只有初冬傍晚的风,穿过走廊,发出呜呜的低咽。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逼疯,以为门外的人或许已经离开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锁舌弹开的声响。
画室那扇老旧的门锁,竟然……从外面被拧开了!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是谁有备用钥匙!管理员还是……
门轴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冬日傍晚灰蓝色的天光,混杂着走廊里惨白的光线,从那道缝隙里流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光带里,细小的尘埃疯狂飞舞。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而熟悉的轮廓——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身形。
江屿。
他站在那里,穿着一件深色的长款大衣,肩头和发梢上落满了细碎的、还未融化的雪花,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微光。仿佛刚从一场风雪中匆匆赶来。
他的目光穿透逐渐敞开的门缝,越过凌乱的画架和散落的画具,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蹲在画架后面,缩成一团、脸上糊着蓝色颜料和泪痕,像只受惊又狼狈的小兽的我身上。
画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能压垮人的神经。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中,混杂着我未干的泪水的咸涩和一种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羞耻感。
江屿的目光,沉静得像深冬结冰的湖面,无声地扫过我沾满蓝色油彩的脸颊、糊着颜料的手,最后,落在了我身后画架上——那张被普蓝颜料粗暴涂抹、彻底毁掉的作品上。画布上,原本清俊的侧脸被一片混乱、肮脏的深蓝覆盖,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他的视线在那片狼藉上停留了两秒,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不见底,辨不出情绪。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冻硬的石头,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下。完了。最狼狈、最不堪、最失控的一面,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比枫林那次,比阶梯教室那次,都要难堪百倍千倍。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酷刑。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注视逼疯,恨不得立刻原地蒸发时,江屿动了。
他没有走进来,依旧站在门口那片灰蓝色的光影里。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只有肩头的雪花闪烁着微光。
然后,我看到了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地从大衣背后移了出来。
手里,竟然握着一支……玫瑰
不,不止一支。
是很大的一捧。用深蓝色的、印着细碎星辰图案的哑光纸精心包裹着,系着银灰色的缎带。饱满的、丝绒质感的红玫瑰从纸中热烈地绽放出来,层层叠叠的花瓣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红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生命力,与这冰冷寂静的画室、与他肩头的落雪、与我脸上的狼狈污迹,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荒诞又刺眼的对比。
他手臂微微前伸,将那捧炽烈得如同燃烧火焰的红玫瑰,递向我的方向。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紧接着,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了画室里凝滞的空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寒风浸染过的微哑,却异常平稳:
收摊吧。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落在我因震惊而瞪大的、还残留着泪光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只等一个叫林溪的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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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情人节告白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风声消失了。画室里松节油的气味淡去了。就连我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似乎也骤然停歇。
只有他低沉微哑的嗓音,带着冬雪的寒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在我的耳膜上,然后一路滚烫地烙进心底最深处,激起一片燎原的火海。
收摊吧。
我只等一个叫林溪的顾客。
林溪。
我的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来,不再是阶梯教室里那种带着审视的平静,也不是画室独处时公事公办的疏离。那声音里裹挟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错辨的专注,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最终将那个被叫到名字的人,牢牢地圈定在中心。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维持着那个蜷缩在画架旁的狼狈姿势,一动也不能动。脸上冰凉的蓝色颜料和未干的泪痕混在一起,黏腻腻的。视线里,只有那捧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红得惊心动魄的玫瑰,和他逆着光、落满细碎雪花的挺拔身影。
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之后,是无数混乱的碎片在疯狂冲撞:篮球场边他被热情簇拥的疏离眼神……画室里他沉默专注的侧影……论坛上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还有此刻,他站在风雪尽头,递来的这捧仿佛燃烧了整个冬天的火焰……
他在说什么顾客等……我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像海啸般席卷了我,冲垮了之前所有的委屈、酸涩和自怨自艾。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速度撞击着胸腔,咚咚咚!震耳欲聋!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奔流呼啸,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灼热感。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
你……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干涩得只能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眼泪似乎又要不争气地涌上来,但这次,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一种太过汹涌、太过陌生的情绪,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
我下意识地想抬手擦掉脸上狼狈的泪痕和颜料,却忘了自己手上也沾满了黏腻的普蓝。指尖刚碰到脸颊,冰凉的触感和滑腻的质地让我猛地回过神,触电般缩回手,反而把脸弄得更花了。
我……我又试图开口,声音依旧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是……顾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的大脑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江屿看着我手忙脚乱、语无伦次的样子,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涟漪。像是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转瞬即逝。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画室里微弱的光,也映着我此刻狼狈又滑稽的身影。
他没有回答我关于顾客的傻话,只是朝我的方向,更近地递了递那捧红得灼眼的玫瑰。深蓝的星辰包装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拿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平淡依旧,但仔细听,似乎比刚才少了一丝微哑,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温和
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他肩头吸引。细碎的雪花落在他深色大衣的肩线和浓密的黑发上,像撒了一层细盐。有几片甚至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在靠近皮肤的暖意中,正悄然融化,留下一道微小的、几不可察的水痕。
他……是冒雪来的专门……来找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我再也顾不得脸上的狼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笨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腿因为蹲得太久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沾着蓝色颜料的手在裤子上无措地蹭了蹭,留下两道滑稽的印子。
心脏跳得快要爆炸了。我一步一步,像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朝他挪过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如雷的心跳上。画室里弥漫的松节油气味似乎被一种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香取代——那是他身上特有的气息,此刻混合着玫瑰馥郁的芬芳,霸道地侵占了我的感官。
终于,挪到了他面前。距离近得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上沾着的一颗细小晶莹的雪粒,看到他深灰色大衣领口挺括的折痕。他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扑面而来,却奇异地没有让我感到寒冷。
我颤抖着,迟疑地伸出那只还算干净的手(另一只还糊着颜料),指尖都在微微发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尖锐的花刺,轻轻触碰到了包裹着花束的深蓝色星辰纸。
冰凉的纸张触感,带着一丝室外的寒意。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握住花束的瞬间,他握着花束的手却微微向后一收。
我愕然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看着我,目光沉沉,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缓缓扫过我沾着蓝色油彩、泪痕交错的脸颊,最后落在我那只还沾着大片普蓝颜料的右手上。
画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细微的呼吸声。空气再次凝滞。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羞耻感再次席卷而来。完了,他一定是觉得我太脏太邋遢了……连花都不配碰……
就在我难堪得想要缩回手,再次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他却有了动作。
他没有将花束递给我,而是腾出另一只一直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那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抬起那只干净的手,没有理会我脸上的泪痕和污迹,而是径直伸向他自己的大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质地柔软厚实的深灰色手帕。
手帕
在我困惑又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他垂着眼,神情专注而自然,用那方干净的手帕,动作极其轻缓地、仔细地包裹住了我那只沾满黏腻蓝色颜料的右手。
温热的指尖隔着柔软的布料,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手腕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电流般的触感。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低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工作。手帕吸走了冰凉的颜料,也包裹住了我所有的无措和狼狈。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方深灰色的手帕,将我的右手包裹好,确保那些脏污的颜料不会蹭到其他地方。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笨拙的认真。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抬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然后,将那捧炽热如火焰的红玫瑰,稳稳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了我被他用手帕包裹住的右手,以及那只还算干净的左手之间。
沉甸甸的。带着雪夜的微凉,和花朵蓬勃的生命力。
馥郁的玫瑰香气瞬间将我包围,霸道地驱散了画室里所有的松节油味和颜料气息。
林溪。
他再次叫了我的名字。声音低沉,清晰地响在寂静的画室里。
我抱着那捧巨大的、几乎要淹没我的红玫瑰,仰着头,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和蓝色的污迹,右手被他的深灰色手帕包裹着,像个滑稽的伤员。
他看着我,那双总是深邃锐利、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狼狈不堪的影子。然后,我清晰地看到,他紧抿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浅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却像一道微光,瞬间划破了笼罩在他身上经年的冰层。
情人节,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怀里红得刺眼的玫瑰,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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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毕业展前夜
毕业展前夕的夜晚,美院大楼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木框涂料和一种紧绷的、混合着期待与焦虑的气息。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搬运画作的推车轮子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明天,这里将迎来四年学业最终的检阅。
我的展位在长廊中段一个不算起眼的位置。灯光已经调试好,柔和的光晕笼罩着那几幅我精心挑选、反复修改的作品。正中央的焦点位置,挂着一幅尺寸不小的油画——深蓝色的背景如同凝固的夜空,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背影安静地坐在高脚凳上,微微侧头望着窗外。画中人肩颈的线条、微垂的眼睫、专注的姿态,甚至光影落下的微妙转折,都被细腻的笔触捕捉、刻画。整幅画弥漫着一种沉静的、孤独的,却又充满内在力量的美感。
《屿》。画框下方小小的金属铭牌上,只有一个字。
苏晓站在我旁边,手里拿着最后几张调整位置的标签贴纸,目光却黏在那幅画上,啧啧有声:溪溪,说真的,你这幅画……绝了。江屿那家伙看到没什么反应她挤眉弄眼,一脸八卦,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爱的告白’啊!
我的脸颊微微发烫,伸手推了她一下:别胡说!就是……一幅习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幅画上。画中人的背影,早已在无数个画室独处的下午,刻进了我的骨髓。每一次落笔,都带着一种隐秘的心悸。
习作苏晓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谁家习作能画得跟灵魂附体似的眼神、动作、气质,抓得那叫一个准!我看江屿本人站这儿,也就这样了!她凑近我,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哎,说真的,自从那次他雪夜送花‘强买强卖’之后,你们这算是……彻底官宣了吧全校都磕疯了!论坛天天都有你们偶遇的路透!
我的心跳因为她的调侃漏跳了一拍,嘴上却依旧强装镇定:什么官宣……就是……普通同学。
只是这普通二字,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雪夜,他肩头的落雪,他递来的玫瑰,他用手帕包裹我脏污的手时,指尖那微凉的触感……还有那句我只等一个叫林溪的顾客。
脸颊的温度更高了。
切,嘴硬!苏晓毫不留情地戳穿我,笑嘻嘻地继续贴她的标签,不过溪溪,明天开幕,你家那位‘普通同学’肯定会来吧这么重要的场合,他要是敢不来……
他……我刚想说他最近在忙一个重要的国际竞赛终审答辩,时间很紧,话还没出口,目光无意间扫过展位旁边空着的一小块墙面,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晓晓!我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丝惊慌,那本册子呢!我放在这儿的那本速写册子!
墙角一个用来放宣传册的亚克力小立架上,空空如也!那本我特意找出来,打算明天和画作一起展示的、记录了大学四年无数灵感碎片和练习草稿的深蓝色硬壳速写本,不见了!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那本册子对我意义非凡!里面不仅有大量关于江屿的速写,还有很多珍贵的创作草稿!它甚至可以说是《屿》这幅画的源头!
啊苏晓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刚才还在啊!是不是谁拿去看忘还了或者掉地上了
我们俩立刻蹲下身,焦急地在展位周围、画架后面、堆放杂物的角落里翻找。
没有!哪里都没有!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明天就是毕业展!没有那本速写本,整个展位的完整性和创作脉络的呈现都会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里面那些……那些关于江屿的、带着少女隐秘心事的速写……
怎么办……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得团团转,都怪我!我应该早点把它固定好的!
别急别急!苏晓也慌了神,努力镇定,可能是被负责布展的同学暂时收走了或者掉在搬运的路上了我们分头去找!我去问问管理员,你再仔细翻翻你带来的箱子!
我胡乱地点着头,心乱如麻。看着那面空荡荡的墙,巨大的失落和自责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那本册子,不仅承载着我的专业成长,更承载着那段从枫林初遇到画室独处、从雪夜玫瑰到如今……所有隐秘而珍贵的心路历程。它是我青春的注脚,是《屿》这幅画无声的序章。
现在,它不见了。在最关键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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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未来之约
翌日,A大美术馆。毕业展开幕。
巨大的玻璃穹顶下,人声鼎沸,衣香鬓影。校领导、艺术界的前辈、收藏家、媒体记者,还有无数兴奋的学生和家长,穿梭在各个展位之间,空气里弥漫着赞美、讨论和闪光灯此起彼伏的咔嚓声。
我站在自己的展位前,穿着为了今天特意准备的一条简约的米白色连衣裙,脸上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手心却因为紧张而沁出了薄汗。目光时不时飘向展位旁那个依旧空着的亚克力立架,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石头。
那本速写本,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管理员和负责布展的同学都问遍了,无人知晓它的去向。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林溪同学,恭喜毕业!
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教授带着几位嘉宾停在我的展位前,目光赞赏地落在《屿》上,这幅作品很有力量,光影和人物状态的捕捉都非常成熟,情感表达也很内敛克制。后生可畏啊!
谢谢李教授!我连忙鞠躬,压下心头的失落,打起精神应对。
这幅画的创作灵感来源是旁边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收藏家饶有兴致地问。
呃……我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那个空架子,准备好的关于速写积累和长期观察的说辞卡在喉咙里,显得有些苍白,主要是……长期对人物动态和空间关系的观察积累……
哦没有具体的模特参考吗收藏家追问。
有……我的声音低了下去,脸颊微热,目光不自觉地飘开,是……一位建筑系的同学,他……
后面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没有那本速写本作为佐证,一切解释都显得单薄无力。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而清晰的骚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从展厅入口的方向迅速扩散开来。原本聚焦在画作上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
我也循声望去。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江屿。
他来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肩线愈发挺括,身形挺拔如修竹。不同于平日校园里的清冷随意,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一种沉稳内敛、锋芒毕露的气场,如同刚刚从国际赛场上载誉归来的王者。他步履从容,目光沉静地扫过展厅,所过之处,低低的惊叹和议论声便如涟漪般漾开。
是江屿!他回来了!
天,他今天这气场……绝了!
快看!他好像往美术系展区去了!
是不是去找林溪我就说他们是真的!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西装革履,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掩不住眼底那份沉静的锐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他手里似乎拿着一个文件夹。
他是刚下飞机赶过来的答辩……顺利吗
他径直走到了我的展位前,脚步停下。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了许多。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们两人身上,充满了探究和兴奋。
江屿学长……我看着他,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立架,失落感再次涌上心头,你……答辩还顺利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深邃的目光先是落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他缓缓移开视线,看向我身后的《屿》。当他看到画中那个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背影时,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那涟漪里,有审视,有专注,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光泽
他凝视着那幅画,足足有十几秒。展厅里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都远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人,和这幅凝固了他身影的画。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闪光灯也亮得更频繁。
他终于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我。然后,他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个文件夹,递到了我面前。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牛皮纸文件夹,边角平整。
我困惑地看着他,又看看文件夹,不明所以。这是什么答辩资料
你的东西。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丝旅途的微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我的东西
心脏猛地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难道是……
我颤抖着伸出手,几乎是用抢的,接过了那个文件夹。指尖冰凉。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文件夹里没有文件。
只有一本深蓝色的、边角磨损的硬壳速写本!
我的速写本!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位失而复得的老友。封面似乎被仔细地擦拭过,比昨天丢失时显得干净整洁了许多。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我瞬间红了眼眶。我猛地抬头看向江屿,声音哽咽:它……怎么会在你那里
江屿看着我瞬间泛红的眼眶和惊喜交加的神情,脸上依旧没什么大的波澜,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柔软地化开了。他微微侧身,目光示意了一下展厅入口的方向。
昨晚,他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布展收尾,它被误放在建筑模型区。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我手中的速写本上,我经过,认出来了。
认出来了我的速写本
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他认得我的速写本仅仅凭借……枫林那次短暂的、狼狈的接触还是阶梯教室里那惊鸿一瞥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
江屿却仿佛浑然不觉,继续用他那平稳无波的语调陈述着,像是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本想昨晚送还,他抬眼,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了然,你手机关机。
昨晚我因为找不到册子,心烦意乱,确实早早关了机……
今早赶飞机前,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顺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去了趟模型区,把它带上了。
今早赶飞机前……他那么紧张重要的国际竞赛答辩前夕,还记得去帮我找一本丢失的速写本,并且……一路带着它飞了回来
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我紧紧抱着那本失而复得的速写本,像是抱着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谢谢……我哽咽着,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
江屿看着我汹涌而落的眼泪,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沉默了一瞬,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个让整个展厅瞬间陷入死寂的动作。
他上前一步,距离骤然拉近。那股熟悉的、清冽如雪后松林般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
他抬起手,动作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用他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仔细地抹去了我脸颊上滚烫的泪痕。
指尖擦过皮肤的触感,带着电流般的微麻,瞬间点燃了全身的血液。
周围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巨大惊呼和吸气声!闪光灯疯狂地亮成一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脸颊烧得快要融化,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线条完美的下颌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他为我拭泪的动作极其短暂,一触即分。仿佛只是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做完这一切,他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一点距离。深邃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我依旧泛红的眼眶和紧抱着的速写本上。
林溪。
他再次叫了我的名字。声音低沉,清晰地响彻在骤然安静的展厅里,也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然后,我看到他薄唇轻启,说出了那句让我心脏彻底停跳、让整个时空都为之凝固的话语:
这次,换我主动来画你的未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A大美术馆,陷入了一片极致的、近乎真空的寂静。
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几乎要掀翻穹顶的惊呼、尖叫和掌声!闪光灯亮如白昼,将这一刻定格成永恒。
而我,抱着那本承载了四年光阴、见证了一场盛大心动的深蓝色速写本,仰头望着眼前这个光芒万丈、却为我俯首拭泪的男人,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心跳如鼓,泪如雨下。
未来
我的未来,从他说出这句话的这一刻起,每一笔,都注定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