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断指重生盐术惊世
前世身为理科博士的林墨刚穿成寒门书生,就因交不起房租被毒打。
断指剧痛中,他默默记下仇人脸,却意外发现断指处钻出诡异丝线。
那丝线竟蚕丝般缠绕断指,不到十息便接回了手指。
一个月后,他带着自制精盐拜访首富:制盐术可解百万流民之饥
首富不屑:滚!粗盐腌菜都嫌糙。
林墨冷笑出门,集市摆摊:极品精盐,十文一斤。
人群哗然:官盐百文才次品!
顷刻抢空,首富跌坐在地。
当日深夜,凶徒举火把泼油:交出配方饶你一命!
2
寒门书生实验室魂
林墨摊开笔记本:你可知浮世绘暗场十八酷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木头和劣质油墨混合的朽味,是这座临河低矮木屋特有的体臭,挥之不去,沉沉地压着胸口。油灯的火苗比黄豆大不了多少,不安地摇曳着,在粗糙的土墙上投下林墨伏案佝偻的影子,像一滩快要消散的墨渍。面前摊开的纸页上,《策论十三疏》的字迹在昏黄下有些模糊,墨痕已经干透,却似乎还残留着砚台散发出的、混杂着些许霉气的刺鼻味道。
林墨放下笔,手指僵硬酸痛。他现在是林墨,大雍王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寒门书生。灵魂里属于前世那个在实验室泡了半辈子、最终被一块掉落的天花板砸死的材料学博士的记忆,正与这具孱弱躯壳的贫穷、困顿和彻骨的寒意激烈地撕扯着。
房租。
这个念头冰冷地攫住心脏,尖锐的疼痛超越了指骨的酸涩。窗棂的缝隙里漏进料峭的夜风,钻过单薄打补丁的粗布夹袄,冻得他一个哆嗦。
哐!
一声粗暴沉闷的巨响狠狠砸碎了这间陋室里仅存的微弱安宁。原本就并不牢固的薄木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带着一股凶蛮狠厉的力道撞击在土墙上,门轴发出一阵刺耳的、濒临断裂的呻吟。大片混浊冰冷的月光和穿堂风瞬间涌了进来,激得灯苗拼命挣扎,忽明忽灭,将骤然闯入的两个黑影扯得更显庞大狰狞。
当先那人一身质地尚可但显然饱经风霜的蓝色绸面短袄,身形粗壮,一张方脸上横肉堆叠,皮肤粗糙黑红,细小的眼睛眯缝着,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暴戾。他就是催命鬼——牙行打手头目周扒皮,这片贫民区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噩梦。紧跟在后的是他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刘三,同样膀大腰圆,只是脸上多了一道斜贯半张脸的陈旧刀疤,像条僵死的蜈蚣爬在脸上,更添几分凶悍。刘三手里把玩着一柄半尺长的短木棍,漫不经心地在掌心敲打,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死寂中如同催命的鼓点。
那劣质油脂燃烧后特有的刺鼻气味,被骤然涌进来的冷风一激,倏地飘散了大半,又仿佛在下一刻被堵在门口的两个凶煞身影重新逼挤得无处可逃,塞满了林墨的口鼻,噎得他几乎窒息。
周扒皮环视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眼神像剔骨的尖刀,掠过角落里堆着几件破家什,灶台冰冷冷没有一丝热乎气,最后钉在林墨那张清俊却因缺乏营养而异常苍白的脸上。他嘴角咧开,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发黄、参差不齐的牙齿:林童生哼,好一个两袖清风的大才子!那嗤笑声尖锐干哑,刮得人耳膜生疼,饱含不加掩饰的鄙夷和轻蔑,日子都揭不开锅了,还有闲心在这穷酸地方摇笔杆子
林墨心脏骤然缩紧,胃部也跟着抽搐起来。他强压下身体最本能的想要蜷缩后退的冲动,手指在宽大破旧的袖子下悄然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一丝清明。前世面对上亿资金项目压力都未曾动摇的神经,在此刻这赤裸裸的生命威胁和羞辱面前,绷紧到了极限。大脑里属于博士的灵魂疯狂运转,分析着对方的动作、眼神、可能的后续意图,属于书生的记忆则在不停翻涌着关于周扒皮的种种恶行,每一个画面都足以让人血液冰凉。
周…周爷。林墨强迫自己站起身,腰背绷得笔直,尽量压下声音里的微颤,他感觉喉咙发干,宽限三日…就三日!等我把抄好的这卷经书送…
3
催命鬼至断指之痛
宽限周扒皮粗鲁地打断他,一步踏前,壮硕的身体带来浓重的阴影,像堵墙似的逼压过来。那股混杂着汗臭、廉价酒气和不知名污浊的体味直冲林墨鼻腔,让他瞬间有种呕吐的欲望。宽限你个卵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墨脸上,刘三配合地发出一声嗤笑,短棍在掌心敲得更起劲了。
周扒皮猛地伸出手,布满粗茧和老茧的大手如同铁钳,一把揪住了林墨的衣襟,毫不费力地将他瘦弱的身躯从书案旁拽了过来,粗暴的动作差点带翻那盏脆弱的油灯。砰!林墨的后腰重重撞在坚硬的桌角,尖锐的钝痛立刻席卷了他,眼前一阵发黑,酸软的胃更是一阵抽搐翻涌。
没钱周扒皮的脸几乎要贴到林墨脸上,那双细小的眼睛里射出凶狠的光,像饥饿的鬣狗盯着濒死的猎物,上个月就让你凑!当老子说话是放屁还是你觉得搬出个童生的名头,就能在老子这耍光棍
那浓烈的口臭和劣酒的气息,几乎把林墨呛晕过去。他紧咬着牙关,口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周爷…实在…实在是没营生…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肺部在对方的巨力拉扯下感到一丝丝窒息的抽痛。
没营生周扒皮猛地将林墨往旁边一搡。林墨踉跄着后退,脚下不稳,本就虚弱的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布满尘埃和细小碎石的地面上。膝盖骨撞击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低垂着头颅剧烈喘息,粗布衣襟在刚才的拉扯间变得凌乱不堪。
周扒皮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倒的林墨,目光像冰冷的毒蛇滑过他修长、因常年执笔而显得比一般人更灵活秀气的手。那手指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泛着一种读书人才有的苍白光泽。一丝残酷的笑意在他嘴角扩大。
没钱是吧周扒皮慢悠悠地说着,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器,行啊,老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顿了顿,满意地看着跪在地上不住微颤的林墨,似乎很享受对方此刻的恐惧和无助,你这贱手看着倒是挺像模像样的,写起字来想必也快他转头,轻描淡写地对着刘三抬了抬下巴:老三,卸他一根手指头下来当利息,省得林大才子总忘了欠账这一说!
轰——!
林墨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一片空白。卸…手指头前世模糊的记忆里,那些血腥的影视画面碎片般地闪过。恐惧,纯粹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抓住了他的心脏,泵出的血液似乎都带着冰碴。他猛地抬头,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
周爷!不!不能!我…林墨几乎是嘶吼出来,身体挣扎着想要爬起逃跑,却被刘三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死死按住肩头。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像铁箍般将他牢牢按在原地,动弹不得,肩胛骨传来即将碎裂般的剧痛。
刘三那张刀疤脸裂开一个兴奋而残忍的笑容,露出两排同样发黄的板牙。他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手里那根粗糙沉重的短木棍被他搁在一旁的地上。另一只手则从后腰抽出一件物事。
寒光!
一点在昏黄摇曳油灯下猝然亮起的冰冷微光。
那是一把小刀。形制粗糙,像是屠夫常用的剔骨刀,刀身短而宽厚,木质刀柄磨损得油亮,刀刃却显然被精心打磨过,此刻闪烁着令人心悸的锐利光芒。那光像细碎的冰棱,刺进林墨的瞳孔深处,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冰冷的铁器特有的一丝淡淡腥气钻进鼻孔,更添一股粘稠的死亡味道。
林童生,忍着点。刘三的声音如同蛇咝,带着一股残忍的快意,周爷大发慈悲,只要你一根指头。这买卖,划得来!他猛地探出左手,像铁铸的钩爪,狠狠扣住了林墨的右手手腕。那力量之大,几乎要将腕骨捏碎。另一只手紧握的剔骨刀,刀尖向下,毫不犹豫地狠狠砸向林墨那只被死死按在地上、无助张开的右手。
目标是尾指!
不——!林墨拼尽全力的嘶吼在喉咙里被恐惧撕扯得变了调,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他眼睁睁看着那冰冷刺目的刀光落下,带着死亡的呼啸。
时间在那一刹那被拉得无比漫长,却又疾如闪电。
噗哧!
一个异常沉闷又带着诡异撕裂感的声响,在死寂的陋室里突兀地炸开。像钝器斩断湿透的烂木头,又像撕裂一卷浸饱水的厚麻布。
林墨只感觉到一股根本无法形容的、彻底粉碎了他所有认知的剧痛,从右手尾指根部如同火山岩浆般猛烈地爆发出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堤坝!那痛苦不是一种锐利的刺痛,更像是整根手指被一座无形的巨山碾过、又被塞进滚烫的熔炉里焚烧,还带着一种筋骨被寸寸抽离的崩断感。它沿着手臂的神经纤维,以一种摧枯拉朽的狂暴姿态直冲大脑深处,瞬间将那里搅得天翻地覆!
呃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凄厉到扭曲变调的惨嚎冲破了林墨紧咬的牙关。他的身体像被高压电流猛地贯穿,疯狂地向上、向后弹起!所有肌肉在本能地抽搐反抗,想要逃离这根本无法承受的酷刑之源!
但刘三的手如同生铁浇铸的刑架,那只握住他手腕的手纹丝不动,将他整个右手,连同那刚刚遭受了致命创伤的部位,死死地禁锢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鲜血,浓稠、温热的鲜血,带着强烈的铁锈般的腥气,猛地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一大片深色的泥土地面。温热粘稠的液体,还混杂着一些更加深色的、类似筋膜碎屑的微小组织,星星点点地溅在了林墨苍白如纸的脸上、袖口上,以及刘三那张狞笑着的刀疤脸上,如同地狱之花倏然绽放。整个房间里那股腐朽的霉味,瞬间被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彻底覆盖、浸透,像一张巨大的、湿冷的血网兜头罩下。
视觉消失了。
听觉只剩自己胸膛里如惊雷般疯狂擂动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咆哮嗡鸣。
思维被彻底撕碎,像被砸烂的瓷器,只剩下一片混沌尖锐的空白和那仿佛要将灵魂都烧穿的剧痛深渊。
剧痛如同决堤的熔岩,瞬间烧穿了整个身体,又在下一刻被某种冰冷的死亡恐惧覆盖。林墨的世界被压缩到无限小,只剩下那根在血泊中脱离了自己身体的苍白断指。它孤零零地躺在被暗红血液浸透的冰冷泥地上,指甲处还带着点点青黑色的墨迹,那是他不久前用力抄书时染上的——此刻却成了它短暂一生中唯一的色彩。
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刘三随手丢下那截断指时发出的沉闷啪嗒声,像丢开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紧接着是脚步移动的声音,沉重的、毫不留情的脚步,碾压着他散落的灵魂。
小子,记着点教训!周扒皮油腻而冷酷的声音撞进他麻痹的耳朵里,像钝刀刮过骨头,三天!再拿不出钱来,老子让你剩下的九根指头,一根一根给爷爬过来!脚步声和肆无忌惮的狂笑声渐渐远去,还伴随着木门被砰地一声大力甩上的巨响,震得墙皮簌簌掉落。
门外呼啸的寒风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陋室内,死寂重新降临。
但这死寂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几个呼吸。随后,一种超越断指本身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撕裂剧痛,才像沉埋地底万年的毒龙,猛然苏醒!它从右手那空空如也、仅剩巨大伤口的地方疯狂爆发,炸裂开的不是痛感,而是整个世界崩塌的轰鸣!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钎捅进骨缝、搅动着神经和每一根血管!那不仅是手指被切断的物理创伤,更像是有某种代表着他自身存在一部分的核心被硬生生地、极其残暴地剜走!
呃…嗬…嗬…林墨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滚油浇透的虾子,剧烈地抽搐痉挛着,喉咙里只能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抽气声。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他单薄的旧夹袄,黏腻地贴在同样冰冷一片的皮肤上。牙关发出咯咯的、几乎要碎裂的撞击声。泪水混杂着鼻涕和冷汗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在满是血污和尘土的脸上冲刷出几道肮脏的痕迹。眼前是一片片炸裂的黑白雪花光点,金星狂舞,随时都会彻底陷入黑暗的深渊。呼吸变得滚烫而艰难,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牵扯着胸腔那令人战栗的幻痛。
痛苦和羞辱像两股滚烫的洪流,交织着冲毁他最后的神智堤坝。就在意识彻底湮灭之前,一种更加古老、属于另一个时代、那个曾在无数极端环境中锤炼出的灵魂的本能,如同一股冰水注入了燃烧的火山岩浆。
记住!
一个冰冷清晰到穿透了所有生理层面剧痛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炸响——那是前世无数次面对实验危机时,刻入骨髓的条件反射!
记住这张脸!周扒皮!刘三!
林墨布满血丝、瞳孔涣散的眼猛地瞪大,牙齿深深嵌入早已破裂渗血的下唇皮肉。所有的痛楚、眼泪、失控的神经信号,都在这一指令下被强行收束、冻结、压缩!他用尽全身每一丝力气,驱动脖颈几乎僵死的肌肉,艰难地抬起沉重如灌铅的头颅,布满血污冷汗和泪水的脸孔扭曲着转向门口方向。充血的眼球死死聚焦,将那扇还在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破门,门外迅速远离的两个模糊但狰狞的轮廓背影,以及屋内空气里飘荡的浓重血腥味、周扒皮身上那股子劣质油膏混合汗臭的肮脏气味、刘三身上散发的廉价酒臭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腥气,全部如同扫描仪般,一丝不差地刻入大脑皮层最深的地方!如同用烙铁在最坚韧的合金上刻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生存第一!反击,在力量之后!
那冰冷的声音,既是命令,也是支撑着他此刻不彻底崩溃的唯一支柱。他剧烈颤抖的左手,在地面上痉挛地摸索着,沾满了粘稠温热的血和冰冷的泥土。指尖终于触碰到那截被遗弃的断指。
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温度亦或是他自己鲜血的温度冰冷,粘腻。他几乎是凭着这最后一丝本能,左手的手指死死地、扭曲地攥紧了那根属于自己的断指,像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冰凉的触感沿着断口传来,那感觉像触碰一小块冰冷的、刚刚失去生机的肉。
巨大的昏厥浪潮猛烈地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就在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前的一刹那,他仿佛真的产生了某种濒死时的幻觉——有什么东西,细小、冰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滑腻触感,正从他的右手腕部——那个被暴力切断、此刻正疯狂喷涌着生命精华的可怖伤口深处——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不是血液流淌的感觉。
更像是…无数极其细微、湿冷的活物,正从血肉、骨髓、神经的残破断裂面上,如同春天雨后泥土下的蚯蚓,不,比那更细、更冰冷滑腻,悄然无声地集体探出了头它们似乎比水更轻,比空气更冷,带着一种不属于这具躯壳本身的、令人骨髓都发颤的诡异气息。
错觉
还是灵魂脱离肉体前的弥留影像
林墨无法分辨。汹涌的黑暗携带着令人窒息的剧痛和无边的寒冷,终于彻底将他淹没。最后一个意识是紧握在左手掌心里、那属于自己的冰冷异物。
他如同一具破烂的布偶,软倒在冰冷潮湿的血污泥地上,头颅重重砸落,发出沉闷的一声。
时间失去了刻度。无尽的虚无和刺骨的寒冷包裹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呼吸,也许已是一炷香的时光。一股微弱却顽强如初生牛犊的生命力,在最绝望的深渊底部猛地挣动了一下。
林墨的意识被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流狠狠冲醒!
不是外部涌入的寒风,这股寒意来自他自身之内!仿佛有无数条冰丝,正以他右手断指处那个残破狰狞的血洞为源头,极速地向他身体内部蔓延穿刺!冰丝所过之处,那股爆炸性的撕裂剧痛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封印,瞬间变得无比遥远和…迟钝
他猛地睁开眼。
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幻觉!
就在他右手腕处那片狼藉的血肉模糊之上,正清晰地升腾起一片氤氲迷离的、近乎透明的雾霭!那雾气极淡,即使在昏黄摇曳的油灯下也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千年寒冰深处的、能够冻结灵魂的可怖冷意!细看之下,那并非简单的雾气,而是由无数条比蚕丝还要纤细万倍、近乎完全透明的诡异丝线组成!它们在空气中无声地扭动、缠绕,如同拥有自我意识的活物!它们无视物理的阻碍,如同幽灵般从他的断腕创口、从他紧握在左手的断指残破断面上源源不断地渗出!
空气冰冷,那些诡异的丝线却散发着比周遭空气更加凛冽百倍的酷寒,连油灯的昏黄光芒似乎都无法穿透它们,在附近形成了一片极其朦胧的、扭曲的光晕。
本能!
一种强烈到超越意志、源于生命最深处对完整的渴望,如同一头苏醒的洪荒巨兽,狠狠攫住了林墨的神经末梢!左手那只一直死死攥着断指的手,被这股狂暴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完全不受控制地、猛地将紧抓着的冰冷断指,狠狠按向右手腕那道鲜血淋漓的可怖伤口!
断指冰冷的尖端触碰到滚烫翻卷、仍在微弱渗血的断腕肌肉。
嘶…仿佛烧红的烙铁猝然浸入极寒冰水。
就在那被鲜血浸透的冰冷指骨末端,与手腕处撕裂肌肉接触的千分之一秒!
嗡!!!
空气中弥漫的那片由亿万透明冰冷细丝组成的诡异雾霭,骤然爆发出无声的狂澜!无数冰丝瞬间活了过来,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疯狂地涌向两处断开的截面!
剧痛!
一种全新、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猛地捅进林墨的大脑!不同于之前单纯的肉体撕裂感,这一次的痛楚混合了极致的寒冷、神经被亿万冰丝贯穿连接的异物感,以及…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组织增生摩擦的沙沙声!仿佛无数细小的冰粒在脆弱的骨质缝隙里高速摩擦、挤压、咬合!
呃…啊…林墨喉咙里再次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吟,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在抵御着这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极其诡异的入侵。汗水混合着血水、泥水和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
他强迫自己睁大双眼,死死盯住两只手腕交叠之处——因为太过诡异,太过超乎想象!
就在他眼皮底下,在无数扭动翻腾的透明冰丝包裹下,那冰冷的断指和血淋淋的断腕,正以一种近乎妖邪的速度彼此靠近!断裂的指骨在接触面发出极其细微、却又听得人牙酸的咔…滋滋的摩擦挤压声!苍白的骨骼断口蠕动着,如同最精密复杂的榫卯,正在那些疯狂涌动的冰丝牵引下被无形的手进行着高速的微调!断裂的肌腱、筋膜、血管的横切面,同样被那些细不可察的冰丝穿刺、缠绕、覆盖…随后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重新延展、连接!
快!
太快了!
整个过程,那些透明丝线的舞蹈、骨骼肌肉的融合再生,狂暴得让人窒息!剧烈的摩擦声和细微的、类似冰块碾碎的异响塞满了林墨的耳膜。断指根部原本渗人的截面肉芽在蠕动,腕部的裂口像是一张贪婪的嘴在啃噬那冰冷的骨殖和皮肉。整个连接过程透着一股冰冷而高效的野蛮,没有任何美学可言。
仅仅几次剧烈心跳的时间!
连接处的冰丝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如同蒸发的霜气,无声无息地彻底消失在断裂面之下。
风从残破的窗棂缝隙钻进来,带着入夜的刺骨寒意,吹动了油灯里依旧微弱、却被血液浸染而显得更加幽暗的光焰。
林墨跪伏在冰冷血污的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剧痛残留的颤栗。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夹袄,黏腻冰冷地贴在脊背上。他低着头,视野依然模糊,眼睑上残留的血渍和汗珠混合着滴落,砸在暗红色已经微微凝固的地面上。
他缓慢地、极度艰难地抬起自己的右臂,动作滞涩如同腐朽的木偶关节。
目光,落在右手上。
尾指!
它重新回到了那里!
完整地、不可思议地、连接在他的右手上!
苍白,冰冷得如同刚从冰窖中取出的一块死肉。断口位置,一道极其细窄、颜色比周遭皮肤深上一些、泛着一种奇特的蜡状血痂光泽的环形疤痕,赫然出现在指根关节处。疤痕极其轻微地鼓起,像是某种活物正在皮肤下盘踞,带着一种微妙的凸硬感。手指的根部皮肤呈现出近乎乌青的颜色,像在寒风中冻久了那般透出不正常的冰冷与死气。
他颤抖地屈伸了一下。
那根苍白冰冷的手指,随着他的意志,微微颤抖了一下。有些僵硬、滞涩、关节运动时的摩擦感如同未经磨合的新生机械,远不如其他手指自然灵活,并且每一次屈伸都从疤痕深处传来一种微弱的、类似神经末梢被电流轻轻刺过的酸麻。
但这微小的回应,却宛如一道撕裂无边长夜的狂暴雷霆,猛轰在林墨的意识之中!
活…活着!它活了!
不是梦!不是将死时的幻觉!
一个冰冷的、荒谬的、违反了他前世一生所认知的全部物理学与生物学定律的事实,就如此诡诞地呈现在眼前!
恐惧吗
有。那种来自未知和自身异变的恐惧,像是湿透的冰布紧紧裹住了心脏。
绝望吗
如同跌入深渊般的绝望感尚未退去,指尖冰冷的触感却真实无比。
但在这冻结的恐惧和残留的绝望之中,另一种情绪如同沉睡在地心的熔岩被猛然惊醒,正带着足以焚尽一切的煅热,轰然爆发!
一股滚烫的、灼热的气流从丹田处猝然升腾,瞬间压倒了身体每一寸被冰封的寒意!
活!下!去!
这意念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带着滔天的愤怒和不甘,在脑中炸裂!
他猛地收紧五指,将那只新生的、冰冷得格格不入的右手死死攥成一个坚硬的拳头!因用力过度,指关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响,那道环形的疤痕也因挤压而微微泛白。疤痕内侧传来一种微妙的、紧束的刺痛感,清晰无比,却不再有任何缺失的恐慌。
林墨缓慢地、极其吃力地支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脱力与失血后的巨大眩晕感汹涌而来,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擂打着太阳穴,发出空旷的回音。但他咬着牙,嘴角甚至尝到一丝被咬破下唇的血腥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如同一具尚未磨合好的木偶,僵硬地转过九十度,目光投向那张唯一仅有的、沾满了泥污、血点和几点喷溅状墨迹的破桌子。
桌脚下,躺着他视为生命的东西——一个小小的、用蓝靛粗布包好的布包,里面是他抄书换来最后几枚铜板,以及一份曾让他绝望的房东契书。布包边缘被血污浸染了一角,深褐色的硬块凝结在那里。
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歇斯底里的发泄。
林墨的脸上,血污、泪痕、灰尘和汗水混合成一片狼藉。那张原本清秀书生气的脸孔在摇曳的微弱灯影下显得灰败而狰狞,仿佛瞬间被深沉的阴影吞噬了大半。只有那双眼睛深处,那如同历经千年冰封后重新点亮的瞳孔里,燃烧着一种令油灯光焰都为之瑟缩的寂静火焰——那是属于荒野孤狼舔舐致命伤口时,在冰封的眼底燃起的、足以焚化生铁的暴虐决绝!
他蹒跚地、如同拖着千钧枷锁般迈出了第一步。
鞋子踩踏在粘稠的血污之上,发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碾磨肉泥般的吧唧声。声音在寂静的斗室里被无限放大,冰冷地敲打着他的耳膜和心脏。
那声音如同丧钟,宣告了某种终结;
又如同战鼓,昭示着某种更残酷的开始。
……
4
盐战起首富惊
大雍王朝的官盐,价高,色深,苦涩,还带着永远也淘不干净的苦涩海泥与杂质。贫者只能啃咬干硬的杂粮饼,连这盐的咸味也是奢求。而富者的酒肉之间,纵然奢侈地用这粗盐调味,却也免不了嚼到沙砾的不耐与蹙眉。
富通源,永宁城东市口最奢华气派的门脸,三间开阔的门面,清一水光可鉴人的红漆柜面。此时尚未到最热闹的午时,店铺里却已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新蒸麦饼焦黄喷香的气息里,毫不客气地混杂着一大缸新鲜海鱼等待腌制的、浓烈到发闷的腥咸海腥气。十几个伙计穿梭忙碌,将沉重的粗盐麻包从后院一袋袋扛出,再分装进更小的袋子过秤。那些粗盐颗粒灰暗,肉眼可见掺杂着点点褐色泥沙碎屑与细小黑渣,扑棱棱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脚踩上去发出细碎沙沙声。空气中粉尘飞扬,连带着那股海腥气和粗盐自带的涩苦味更令人呼吸发闷。
一辆低调却木料考究的青幔马车,在几匹同样神骏的黄骠马拉动下,稳稳停在了富通源气派的金字招牌之下。车帘从内被一只保养得宜、细白如玉的手掀开。
永宁首富赵承运下了车。五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极好,面皮白净微胖,颌下留着短须修剪得一丝不苟。他身穿一件石青色缎面圆领便服,质料是极名贵的苏锦,隐约泛着流水般的光泽。指上一枚硕大的羊脂白玉扳指温润剔透。他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地用锦帕在鼻端轻轻挥了挥,似乎要把那迎面冲来的粗盐粉尘气味驱散一些。旁边立刻有个伶俐的管事弓身过来,小心服侍着。
就在这时,眼尖的伙计和排队的客人们都注意到了另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布衣书生,夹在几个来贩私盐的粗汉中间,正低头默默穿过铺满盐尘和污水的街道。他衣袍洗得发白,浆洗得硬挺的青色书生长衫上打着两处并不起眼的补丁,肘部和膝盖部分磨得有些薄而发亮,浆洗过度导致的纤维断裂若隐若现。身量很高却显得有些单薄,背上斜挎着一个装得半满、棱角硬挺的麻布褡裢。书生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精准丈量过,走过之处,在湿冷的、沾满污渍的石板路上,留下了清晰而坚决的足迹。
当林墨走到富通源台阶下,即将擦肩而过时,赵承运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这个书生身上。或许是林墨那双即使在如此嘈杂污浊环境下依旧清明如秋水的眼睛,或许是那份与周围盐贩粗汉截然不同的书卷气让这位习惯察言观色的首富感到了一瞬间的不同。赵承运身边的管事更是本能地抬了抬眼皮,审视的目光扫过林墨的衣着和寒酸的包裹——一个穷酸书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林墨在擦肩而过前那一瞬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越过门口几个搬盐伙计赤裸沾满盐粒的脊背,直直地迎向了赵承运打量的视线。
平静得如同深潭古井,却偏偏在那清澈的眼底深处,翻涌着赵承运这等老于世故者也难以解读的汹涌。那不是恳求,不是敬畏,甚至没有明显的野心。是一种更为原始、更为决绝的东西,如同藏在冰层之下的地火岩浆。
赵承运心里没来由地微微一悸。那双年轻的、执拗的、被生活刻上风霜却仍未熄灭光芒的眼睛,让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在南码头粮栈扛麻袋的情景。也是这种眼神,只是这个书生的目光,像打磨锋利的铁,更纯粹、更冷硬、更烫。一瞬间的恍惚间,书生已经踏上了富通源门口的台阶。
书生径直走向了柜台。
排队的贩夫粗汉们自动分开一条空隙。
柜台上正有两个盐贩在和伙计争执着斤两,大嗓门在店内嘈杂的背景下嗡嗡回响:张把头!这盐可是给盐巡营灶上预备的!秤头给足是规矩!再这般克扣,小心军爷们的马鞭子不讲情面!那盐贩满脸横肉,嗓门洪亮,指着托盘上那杆明显秤盘被磨损得向下倾斜的旧秤,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柜台伙计脸上。
年轻的柜台伙计脸涨得通红,也扯着嗓子吼回来:哪…哪只眼睛克扣了!这是东家定的规矩秤!盐包里漏点沫子算损耗天经地义!有本事让盐巡营自己来提货!爱要不要!
你小兔崽子找打是不是…那盐贩子更怒,伸手就隔着柜台去揪伙计的衣襟。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那个身着洗得发白长衫的年轻书生走到了柜台前,不偏不倚地站在了争执双方之间一小块空隙里。他没有看那两个脸红脖子粗的当事人,而是将那个斜挎的、棱角分明的麻布褡裢从肩膀上平稳地卸了下来。
林墨并未理会柜台正中的喧嚣争执,只是目光沉静地在拥挤的柜台前扫视了一圈,然后停在靠近侧后方的空处。排队的贩夫们有些惊诧,下意识为他挤出一点位置。他小心翼翼地将肩上那个棱角分明的褡裢取下,又慢条斯理地解开褡裢侧面的一根收紧布绳。然后,在全场几乎没人留意的目光角落,从中取出了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朴实得不能再朴实的青灰色瓷钵。碗壁厚实,釉面带着一丝手工烧制特有的流淌痕和不规则的细小气孔,是街边瓦器铺最廉价的那一种。没有任何装饰,甚至形状都微微有些歪斜,放在富丽堂皇的富通源柜台上,如同乞丐闯进了金銮殿,异常扎眼。
但下一刻,林墨的手探了进去。
当他那只略显苍白、指节分明的手,从那个朴素的、毫不起眼的粗瓷碗里,不紧不慢地捻出一撮东西时——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那是一种怎样的白
在富通源这弥散着盐雾粉尘的空气里,在满柜台的灰褐色粗盐背景的映衬下,这撮东西的颜色亮得刺眼!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如同刚降下的初雪,却被无形的力量聚拢在一起,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每一粒都极为细小、均匀,宛如冬日最细腻、最干燥的雪砂,被无形的筛子层层筛选过无数次。
没有粗盐常见的沉重灰暗。有的只是轻盈、纯净、在从门口透进来的光线下闪烁着无数微小璀璨的折光点。它们在林墨指尖安静地待着,没有烟尘,没有杂质污浊的颗粒,安静得如同沉睡的月光碎片。
一种极淡、却又极其纯粹的味道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瞬间就压过了店堂内浓烈的鱼腥气、盐尘味和人体的汗臭。那是盐最本真的味道——极致纯粹的咸,带着一丝海洋的矿物的凛冽清冽,没有丝毫苦涩,没有任何掺杂气息的干扰。这股气味如同无形的幽灵,精准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鼻腔深处,勾起了人类味蕾最原始、最古老的对盐的渴望。
死寂。
连之前那两个脸红脖子粗就差动手的盐贩和伙计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叫骂和推搡动作都凝固在了半空中。伙计的手还伸在半空,那盐贩子抓着他衣襟的指节还因用力而发白,但他们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死死地钉在了林墨指间那撮不可思议的东西上。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放大到极限,眼珠子似乎都要凸出来。
店堂内数十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一点纯净的白光之上。粗盐贩子们常年和盐打交道,眼睛都毒得很。这…绝非凡物!
落针可闻。
所有的嘈杂、争执、粗重的呼吸声,仿佛瞬间被那撮纯白吸走了,只剩一片诡异的死寂。搬运麻袋的伙计僵立在通道上,肩上沉重的盐包压弯了腰,却忘记放下。排队等候的贩夫们张大了嘴,忘了合上。门口正欲抬脚进门的几个顾客,如同中了石化术,一只脚停在半空。
赵承运站在离柜台七八步远的一角,本是准备对管事低声吩咐几句,此刻脸上那习惯性带着几分矜持疏离的从容神态,僵住,凝固,如同被打碎的精致瓷器,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一丝荒谬的惊疑混杂着被冒犯的薄怒骤然掠过心头,随即被一种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占有欲和掌控欲所取代。他身旁的管事,更是直接失态地张大了嘴巴,倒吸一口凉气,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被那纯净的盐味勾起了唾液的汹涌反应。
在这片如同被冻结的时光里,唯一在活动的,是林墨指间那轻轻滑落的一小撮雪砂。它们落入摊开的掌心,堆成一个晶莹可爱的小小尖锥。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微微偏了偏头,转向刚才争得最凶、此刻离他最近的那个粗壮盐贩。那汉子看着三十左右,脸上刻着常年跑码头风霜痕迹。一只手掌宽大粗糙,布满老茧,手掌边缘还能隐约看到被粗盐粒磨出的细碎白痕。他刚才用来戳指小伙计的食指,此刻还带着几点粗盐的肮脏和汗渍。
林墨朝他摊开了手掌。掌心向上,那撮纯净得不像凡间造物的雪砂,在昏暗嘈杂的店堂里,如同一颗微型的、散发着奇异光芒的夜明珠。
兄台,林墨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很平静,如同在讨论桌上的点心,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传入那个盐贩的耳中,这盐,腌你的干海泥苔,合用否
啊海…海苔那盐贩汉子愣了一下,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有些懵,喉咙不由自主地再次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他的目光完全被那光洁无瑕的盐粒黏住,几乎忘了自己刚才还在为几斤粗盐的秤头拼命,这…这盐…他舔了舔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那纯粹到极致的咸味气息让他口中自动分泌了唾液,…腌海苔拿这等天上下凡的仙盐腌海苔那不是……他喉头发堵,那粗俗的字眼卡在嗓子里,自己都觉得是一种亵渎,说不出口了。
他的手下意识地在自己那件脏得发黑的短褂上用力蹭了又蹭,仿佛想要蹭掉上面所有污垢。然后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敬畏,伸出那根刚刚还气势汹汹指着柜台伙计的粗壮食指,指尖带着剧烈的微颤,迟疑着探向林墨手心那小小一撮盐砂。
当粗糙的手指终于捻起几粒,指尖传来冰凉、细腻、如同最干燥雪粒的触感时,那汉子的身体又明显地震颤了一下,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生怕吹跑了这点仙气般的东西。然后,将那沾着雪晶的手指,极其缓慢地送入自己微微张开的口中。
时间再度被拉长,短短的几秒,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盐贩子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一种近乎于狂喜的陶醉,快速变幻。他先是猛地睁大了眼,似乎难以置信味蕾传达的感觉。随即整张脸孔都舒展开来,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那陶醉甚至冲淡了他脸上常年跑码头的风尘和刻薄痕迹。
老天爷啊……一声梦呓般的呻吟从那汉子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溢出来,带着颤抖的尾音,甜…不对!是咸!可…可怎么能这么干净!这么…这么……他似乎在贫瘠的词汇库里拼命搜寻,却找不到任何形容,一点杂味都没有!那又苦又涩的粗盐,跟这…这玩意儿一比,简直是河边的臭烂泥巴!!
这极度粗鲁却异常真实的比喻,像一瓢滚油泼进了沉寂的死水!
嗡——!
整个店堂猛地炸开了锅!
所有凝固的目光瞬间被点燃!围在柜台前的人轰然拥挤起来,无数粗糙或者布满盐渍的手掌伸向林墨和他手心里那点仅存的仙盐,声音嘈杂如同沸腾的开水。
给我!让我尝尝!
神仙盐!真是神仙盐!
比盐务司特供的‘青盐雪’还要好!白!透亮!
多少钱!小哥!这盐我全要了!全要!
都别挤!排队!排队!
排队你个屁!老子先看见的!
唾沫横飞,声浪几乎要将富通源的屋顶掀翻。人群疯狂地推搡着,拼命想要靠近柜台中间那个托着盐的青年书生。甚至几个搬运的伙计都忍不住丢了肩上的盐包,满脸兴奋和震撼地加入拥挤的人群。
唯有赵承运。他脸上的惊疑如同被狂风撕碎。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随即被一种更庞大的被愚弄的愤怒所取代!那点晶莹的盐粒哪里是什么仙盐分明是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经营半生、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盐的王国之上!什么腌海苔这是打脸!是当着整个东市口所有底层、中层乃至些许上流人物的面,用无可辩驳的实物,撕破了他富通源盐霸的金字招牌!把他引以为傲的精制盐,碾压成了粪土!
打脸不!这是踩着他这位首富的脸面在往上爬!
一股浓烈的杀气混合着对那盐的极端贪婪,瞬间覆盖了赵承运所有的理性!
他原本保养得宜的指甲在宽袖掩盖下猛地掐进了掌心肉里,刻出了深痕。他下颌绷得死紧,那缕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胡须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身旁的管事早已面无人色,看着瞬间失控的场面,身体筛糠般抖得厉害,只敢惊恐地看着东家山雨欲来的铁青面孔。
拿来!
一个冰冷到了极致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互相摩擦发出的嘶鸣,突兀地切开了混乱嘈杂的空气。
赵承运向前一步。他那双常年浸淫商海、洞悉世情的眼睛,此刻冰冷如毒蛇锁定猎物,笔直地刺向林墨。目光中再没有丝毫审视与好奇,只有一种久居上位者不容分说的绝对掌控与贪婪。
把你身上的盐,都拿出来!本东家买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冰碴子,带着无形的重压,开个价。
几乎是同时,赵承运身后站着那两个一直如同石雕般的护卫,也猛地抬起头,眼神凌厉如鹰隼出林,跨前一步。压迫性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无声而沉重地罩向柜台前喧闹的人群。原本汹涌的人潮在这无形的煞气下,如同沸水被浇了冷水,叫嚷推搡的声音硬生生地噎住了大半,只剩下粗重紧张的喘息。
无数道目光瞬间转移,带着惊恐、敬畏和一丝隐藏的幸灾乐祸,聚焦在赵承运和林墨之间。刚才还喧嚣如市集的店堂,再一次陷入诡异的寂静,这一次是暴君降临前的死寂。
林墨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甚至还维持着托着那小撮精盐的手掌姿势。然后,在赵承运和那两个护卫如同实质刀锋般的目光注视下,不疾不徐地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动作——他将手里那最后一点点晶莹的盐,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清理垃圾上的尘埃一般,随意地、轻描淡写地洒回了那个不起眼的青灰色粗瓷碗里。
沙沙几声微响,盐粒滑落在粗糙的碗底。那姿态,随意得如同掸去衣袍上偶然飘落的灰尘。
这姿态本身,比任何话都更具挑衅和羞辱。
接着,林墨才抬起头,目光很自然地看向门口的方向,似乎只是随意扫过刚刚那壮硕盐贩脸上残留的震撼和回味,掠过那些或惊恐或贪婪或麻木的面孔,最后才落在赵承运那张冰冷铁青、因极力压制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赵东家方才说,林墨的声音依旧平静,不高不低,吐字清晰,像山涧清泉淌过寒石,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字字句句都清晰地落入每个竖起耳朵的旁观者耳中,富通源的盐,腌咸菜都嫌糙
整个店铺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冻得人喘不过气。只有赵承运那粗重的、压抑着雷霆的呼吸声异常清晰,如同濒死野兽在喉咙里滚动的怒啸。
林墨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形成一个极细微的弧度,那绝不是笑,更像是一把刚刚拭去锈迹、露出锋利寒芒的匕首边缘。
我这点盐,他用那只刚刚撒过珍贵精盐的手,随意地指了指柜台角落那碗里堆积的雪白,仿佛那不过是一捧不值钱的沙子,比不了您家的盐,太精细了些。腌咸菜…怕是腌不出您老想要的那股子粗粝口感。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赵承运瞳孔中那两簇疯狂跳动的怒火,用一种讨论菜价的闲适语气补完了最后一句:
留着,我自己腌点萝卜皮正好。语气是那般理所当然,充满了对某种精致生活的轻微嫌弃。
噗嗤!
角落里,不知是哪个绷不住了的盐贩还是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讽刺逗得一时没忍住,嗤笑出声。虽然立刻被他旁边的人死命捂住了嘴,但那一声短暂的漏气声,在死寂的店堂里依然如惊雷般炸响!
赵承运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变成一片死人般的灰青!那丝勉强维持的体面再也绷不住,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额角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疯狂蠕动起来!
找死!赵承运身边的管事吓得魂飞魄散,色厉内荏地尖声朝林墨喝骂,试图挽回一点面子,但声音都变了调,透着极度的心虚和惊惶。
赵承运的手在宽大的袖子下攥得死紧,发出咯吱的轻响,指节骨泛出森然的白色。他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喷出来将林墨烧成灰烬!但就在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将要强行下令的一瞬间——
林墨动了。
完全没有停留的意思。
他动作利落得像一幅练了千百次的画。手指灵活地拉起布绳,将被围观人群挤压得有些歪斜的粗布褡裢口迅速收紧。那只装着精盐的青瓷碗被随意地、甚至带着点嫌弃地塞回褡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对所谓珍宝的留恋。
然后,林墨就像只是走进来问个路,现在路问到了,便自然地转身。他的步伐没有加快一丝,也没有放慢一分,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在无数道震惊、茫然、怜悯、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注视下,越过那两个散发出冰冷煞气的护卫身边,穿过刚刚因震慑而自动分开的人丛缝隙,步下富通源大门前那象征地位的青石台阶。
自始至终,他再没有回头看富通源那金漆招牌一眼,更没有再看站在那片狼藉与混乱中央、如同即将爆发火山般颤抖的赵承运一眼。
他迈开的步子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每一步落下都踩在心脏的搏动间隙,将那死寂的氛围搅动得更加黏稠压抑。
给…给我…赵承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铁片,带着一种极端愤怒后的失力与晕眩感,盯死他!弄清楚他住哪!他那盐!从哪来的!他猛地揪住旁边吓得双腿发软的管事前襟,几乎将那人提到自己面前,充血的眼睛死死钉住林墨消失在街角的单薄背影,立刻!
……是!东…东家!管事惊魂未定,语无伦次。
赵承运猛地一甩袖子,将哆嗦的管事掼开。巨大的耻辱感和那纯白盐粒带来的极致诱惑如同两条淬毒的蛇,在他心腔内噬咬。他感到一阵猛烈的眩晕袭来,脚下微微一晃,旁边的护卫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搀扶。
滚开!赵承运猛地甩开护卫的手,粗重地喘着气,眼睛却死死盯着林墨消失的街道拐角,胸膛剧烈起伏。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滚烫鲜血终于冲上头顶,他眼前一黑,身形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一步!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他肥胖的身躯终究没能站稳,重重跌坐在那张平日象征着他无限威严和财富的太师椅上,震得椅背上的红木雕花都簌簌晃动起来。
店内残余的伙计、盐贩子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口,纷纷低头避开目光。偌大的富通源内,只剩赵承运压抑着暴怒的粗重喘息声,像一头受伤濒死的野兽。
……
5
私盐风波赵承运怒
永宁城东,毗邻南市码头,有一片拥挤脏乱的棚户区。狭窄泥泞的道路,散发着劣质油脂燃烧和腐烂垃圾混合的浓重酸腐气。这里的空气永远湿黏浑浊,仿佛沉淀着这座城市最底层的、无法排解的污秽。
与这片区域格格不入的,是流水的巷口突然出现的喧嚣长龙。无数穿着破旧打着补丁衣物的男女老少,小商贩,甚至是码头光着膀子刚下工的苦力汉子,手里紧紧攥着或多或少的铜钱,焦急却还算整齐地排着队,直排到巷口深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嘈杂混乱之中,又有着一种被某种巨大渴望强行约束起来的秩序感。
在那条队伍的尽头,只有一张半旧的条凳,条凳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敞口陶瓮。瓮旁边,一个面色平静、穿着半旧浆洗发白书生袍的年轻人随意地坐着,正是林墨。
他的身影在昏暗肮脏的背景中,像一根挺直的竹子。
排队!都排好!别挤!一个大嗓门的壮硕汉子自发地在队伍中来回走动吆喝着,不时粗鲁地将试图插队的人拽出来——正是昨日那第一个尝过精盐的盐贩子。此刻他额头带着汗,嗓门洪亮,维持着秩序,也时不时向林墨方向投来敬畏的目光。
林墨面前,除了那个陶瓮,还有一个同样朴素的青灰色陶盆。他正拿着一杆简陋的小竹勺,从盆中舀出晶莹纯白的精盐,装入排队者递过来的各种破烂容器中——豁口的瓦罐、缺边的碗,甚至是大片的荷叶。他的动作不快不慢,沉稳有序,每一勺分量都恰好够一斤。
十文排在前面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婆婆颤巍巍地摊开手,枯瘦的掌心里是几枚被汗水浸得发黑发亮的铜钱。她昏花的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重的怀疑,小哥儿…你…你这盐…当真只十文
老人家,没错。林墨点点头,声音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喧嚷,小竹勺稳当当地将她荷叶上的凹坑填满那份量的盐,那雪白的盐粒在浑浊的环境中亮得晃眼,十文一斤。
后面的人群爆发出小小的惊叹和骚动。
天爷啊!比昨儿听说的还便宜!
官盐黑市都快一百五了!还是搀沙子的!
这小哥…不是神仙就是傻子!快!快给钱!
一个背着半袋豆子的瘦小中年男人挤到近前,将一大串油腻腻的铜钱拍在条凳上,带着市井小商特有的精明和急切:小哥!给我来二十斤!
林墨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去数铜板,只是指向旁边一块被草绳固定在条凳脚边的粗糙木牌,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限一斤。
一人一天,只限一斤。林墨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多了不卖。他拿起竹勺,准确地将那份量的盐倒进男人递过来的一个瓦罐里。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脸上瞬间涌上不甘,想争辩:小哥!我…
规矩,就是规矩。林墨的声音陡然沉了一分,目光平静地看过来。那目光并不凶狠,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能看清人心深处那点算盘。
男人被那目光一扫,所有想说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一种莫名其妙的惧意让他没敢再吱声,抱起瓦罐悻悻地挤出人群。身后立刻传来不满的催促声:快点!别磨蹭!一人一斤!懂不懂
队伍在盐贩壮汉的维持下继续缓慢却有序地向前流动着。铜钱落入条凳上一个粗糙的陶钵,叮咚作响。十文、十文……清脆的声音在压抑的人声中却异常清晰,如同一种直白到极致的控诉,砸在这个官盐天价的世道上。
阳光下,陶瓮里的精盐如同真正纯净无瑕的雪,一点点地减少,映照着排着长龙的一张张渴望和震撼的脸。而林墨坐于条凳上,背脊挺直。偶尔看向远处富通源招牌的目光,幽深如古井寒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色,只有一片等待风暴降临的冰冷了然。
富通源三楼临街的轩窗后,锦缎的帘幔只拉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只肥白保养得宜的手死死地抓着上好的丝料,用力之大,手背上青筋凸起,指节骨节泛出森森白色,几乎要将那昂贵的面料揉碎。指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名贵却冰冷的光泽。
赵承运站在窗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蛇牙,死死钉在下方巷口那不可思议的长龙、那简陋的盐摊以及摊位上那个平静得令人发指的布衣书生身上。
隔了整整一条街的距离,窗幔的缝隙也窄,他看不清林墨脸上的细微表情。但那道人影坐姿挺拔、秩序井然派发精盐的动作,尤其是那源源不断流入陶钵、每一枚都像烧红烙铁般烫在赵承运心口上的十文铜钱…他看得一清二楚!
十文!一个令人灵魂战栗的价格!
那不是在卖盐!那是用最低贱的尘埃,将他赵承运引以为傲的财富王国踩在脚下,反复碾轧,再泼上一盆滚烫的开水!
好…好得很!赵承运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东家!窗旁肃立的管事此刻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叶子,声音带着哭腔,这…这…这怎么办啊您看这…这排队的…把路都堵死了!官盐的商队下午就要进城交割库银…要是让他们看见这阵仗…看见…看见那盐…
闭嘴!赵承运猛地回头,一声暴喝,眼睛血红地瞪着那几乎要被吓破胆的管事。但那管事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心里最致命的要害!他当然明白!一旦官盐商队的人见到如此精纯的私盐只售十文…他垄断永宁盐业的根基,立时就会崩塌!连带着他那用无数金银铺就的首富宝座,也要轰然倒塌!
冷汗瞬间浸透了赵承运华贵锦缎衣袍的后背,黏腻一片。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死死抓住窗棂才勉强站稳。
他几乎要把牙咬碎。昨日还只是奇货可居的威胁,今天就变成了断他命根的绞索!这个书生…留不得了!
窗幔猛地被扯下!刺啦一声撕裂的轻响,宣告了某种彻底的决绝。
赵承运豁然转身,眼中所有的惊疑、算计、权衡在这一刻被赤裸裸的疯狂杀意所取代!那是一种经营盐业帝国半生、早已习惯用金钱和暴力解决一切障碍的盐枭的本能!
姓王的…昨晚动手没成!是不是你的人泄了消息!他一把揪过那个筛糠般的管事,凑到他耳边,狰狞的面孔扭曲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森冷的名字,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去…告诉他!给老子做干净!盐…配方…那个书生!要一根头发丝都不能留下!
……
6
铁匠惊魂杀机伏
油灯的火苗被窗外灌入的寒风吹得剧烈摇摆,几近熄灭。灯油即将燃尽,一股更浓郁的刺鼻油烟味在狭小的室内弥漫,混合着一股新鲜的、铁器被剧烈摩擦后散发出的那种尖锐的铁腥气。
火光勉强勾勒着角落里的两个人影。
老铁匠张铁头那双布满老茧、皮肤粗粝泛着红黑的手,此刻却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表面光滑得如同镜面、闪烁着奇异灰白色金属光泽的圆盘状铁器。油灯的微光落在盘面,竟隐隐折射出一种类似水银流动的光晕。
铁盘侧面,一圈圈细密到令人瞠目的切削纹路均匀排布,流畅得如同天生,没有一丝人力所能及的瑕疵感。盘中心部位,更是被精心车出了三道细微的同心凹槽,深浅一致,圆润无比。整个铁盘浑然一体,除了铁料本身的颜色,再无半点杂质污痕,纯净得如同一个不似人间造物的圣物。
少…少爷…老铁匠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极度压抑着的颤抖。他那双一辈子锻钢打铁、布满烫伤痕迹的手此刻正控制不住地微微哆嗦着,仿佛随时会捧不住这圣物。老…老张…活了快六十年了…打过的铁器…垒起来能堆满这院子…他抬起头,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在光影下如同刀刻,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一种信徒面见神迹时才有的狂热光芒,死死地盯着昏暗角落阴影里站立的林墨,这…这等巧夺天工的活儿…老张我…别说做,就是做梦!也梦不出这样的神仙物件啊!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捧着盘子一步步挪到林墨面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云端。走到近前,他竟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泥地上,将那铁盘高高举过头顶,献宝般呈上。
少爷!您…您一定是祖师爷鲁班爷显圣传下的手艺!老张我…能给您打下手,能亲眼见着这东西从火里生出来…这辈子…老铁匠的声音哽咽住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值了!老张我死也值了!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阴影里的林墨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接过了那沉重冰凉的铁盘。他的手异常稳定,指尖在盘面三道凹槽处慢慢抚过。冰冷的铁盘,在角落里炉火的微弱映照下,仿佛无声地吸纳着周围浮动的光晕。铁盘本身的材质并非凡品,是林墨反复筛选后确定的掺杂了少量特殊矿粉的冷锻铁基——硬度适中,韧性卓越,更重要的是对盐液中不同杂质的浸润剥离有着精确计算的孔隙分布。
这看似只是一个精密的离心盘。但在当下这个冶炼工具无比粗糙的时代,这样高精度的金属结构件,已经等同于天书般的科技断差。
林墨的指尖停留在微凹的盘面中心,感受着那冰冷的秩序感和指尖皮肤摩擦的细微质感。没有图纸,没有精密车床,只有他残缺记忆中前世材料工程师对物质最底层的认知,以及昨日刚刚从断指重生中窥得一丝线索、就被他强行压制并疯狂利用到极致的那股诡异冰冷活性!那冰冷丝线般的存在,被他精神死死束缚引导,如同最听话也最恐怖的微观蚀刻工具,硬生生地以血肉之躯的精神意志完成了超越时代百年的微观蚀刻!
这三天,几乎是血肉意志与冰冷材料疯狂搏杀的三天。
每一份精准入微的铸造配方,都靠他脑海中残缺的记忆结合实验残渣的分析硬生生重建;每一次温度曲线的强行记忆和把握,都是在缺乏测温工具下靠着直觉和皮肤反馈的玩命;而铁盘内部那最终决定离心效能的分毫孔隙和微蚀纹路…完全是那源自他自身、被强行控制引导的冰冷活性丝线完成的神秘蚀刻!
他闭上眼。脑海中属于前世工程师那部分灵魂在沸腾!一种久违的、创造极限造物的纯粹战栗感和强烈宣泄感沿着脊柱攀升!而属于书生墨的灵魂,则彻底湮灭在这冰冷机械般的意志操控下。
林墨睁开眼,眸子里那点三天三夜未熄的火焰烧得更加幽暗冰冷。他没有看跪伏在地、激动不已的老铁匠张铁头,目光扫过一旁粗糙桌子上那本厚厚的、以某种奇怪硬皮装订而成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只有他才能辨认的符号、算式和一些分子结构的片段草图。旁边搁着的却是一根毫不起眼的普通炭笔。这个组合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张伯,林墨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两块冰在摩擦,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沙哑,收拾东西。立刻走。他甚至没有压低声音。
张铁头正激动地擦拭着眼角混浊的老泪,闻言身体猛地一震,霍然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林墨,似乎没听清:少…少爷走去哪这…
林墨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穿透了狭小漏风的窗户缝隙,投向外面深不见底的粘稠黑夜。那目光,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仿佛要剖开重重夜幕下的杀机。
有人要我的命。林墨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平直得像在述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天亮之前,该来了。窗缝外墨色无星无月的天穹,如同一个巨大的、毫无光线的囚笼。
啊!张铁头那点因神迹而激荡的情绪瞬间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惊惧。想起那日小院里被踩踏的污秽血点,想起今日集市上少爷那捅破天的举动,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脑门!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少爷如何知晓这等隐秘杀机,身体本能地哆嗦起来,下意识看向屋角倚着的那把沉重的锻铁锤:那…那快走!少爷!趁现在…俺…俺这老骨头还有点力气…
就在这时——
哐当!一声脆硬的闷响!仿佛是竹竿之类的东西重重砸在了窗棂上!力道之大,震得那本就破旧的窗扇一阵剧烈晃动,缝隙里簌簌落下灰尘。
几乎是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膻味道,混杂着一股奇异的、仿佛草木被燃烧却又不完全的甜腻烟气,如同一条冰凉的毒蛇,顺着窗口、门缝和一切可能的缝隙,悄无声息又迅猛地钻了进来!味道扩散速度极快,几乎是瞬间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油灯的火苗嗤地一声,肉眼可见地剧烈摇晃了一下,光芒迅速变得微弱、黯淡,颜色也诡异地带上了一丝幽蓝!
少爷…这…这味儿…张铁头只吸了一口,就感觉头脑一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眼前视野竟然晃动了一下!他毕竟是打铁出身,身体底子远比寻常壮汉更耐得住捶打,此刻也感到了明显不适,骇然望向窗口!
软筋香草和污秽物同燃,添了蛇腥引子。林墨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在课堂讲解一个简单的化学公式。但他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抓起了桌边那本沉重的硬皮笔记。粗糙的硬皮封面在昏暗欲熄的灯下泛着冷光。
咚!咚咚咚!
如同丧钟敲响般的沉重脚步声骤然在小院门外炸开!密集!粗暴!仿佛要将那单薄的门板直接踏成碎屑!伴随着急促、狠戾的拍门板声!
开门!里面的杂种开门!一个故意压低了嗓子、却依旧带着狠辣暴戾的粗豪声音在门外响起,透着急促和不耐烦,夹杂着金属物件刮擦木质门板的刺耳噪音,显然带着刀具。
林墨!识相点乖乖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一条狗命!另一个更阴鸷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钝器在摩擦。
脚步声不止两人!至少有五六个!
少…少爷!张铁头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下意识抢前一步,双臂肌肉贲张,就要用身体护在林墨身前,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凶悍光芒,跟这帮狗娘养的拼了!
退后。林墨的命令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不但没有退,反而上前一步,左手迅速探入书桌下角落的一个小格,准确地抓出一个陶瓶!同时,右手将那本厚重的硬皮笔记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如同在掂量一把尚未开锋的钝器。
门外的催促和撞门声更加猛烈,如同雷雨。单薄的木板在巨大的冲击下剧烈颤抖呻吟,门轴发出承受不住的嘎吱声。
不开门别怪爷们不客气了!暴戾的声音吼道。
动手!
门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喝令。
轰——!
更大的轰鸣声炸响!一瓢气味刺鼻刺眼的、乌黑粘稠的火油,被一根裹着燃烧布条的火把引燃,哗啦一声泼溅在早已脆弱不堪的木门和窗纸上!
嘭!
烈焰瞬间腾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腐朽的木质门窗,发出令人牙酸的爆裂声。浓烟夹着刺鼻的焦糊和油腥味滚滚涌入!原本就黯淡的油灯火苗被突然涌入的烟火一冲,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房间内骤然陷入更深的、仅余火焰晃动的暗红光影之中!
炽热的温度扑面而来,浓烟瞬间翻涌!张铁头被猛烈的热浪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横流!但他仍死死站在林墨侧前方,像一堵绝望却不肯倒下的墙!
就在那破门燃火、浓烟汹涌扑入的千钧一发之际!
林墨动了!
他的身体快如鬼魅!借着浓烟的掩护和火焰瞬间爆燃刺入敌人双眼的那个瞬间迟滞!
他没有冲向燃火的大门,也没有奔向浓烟滚滚的窗口!
而是朝着火焰最猛烈、温度最高、浓烟最重的门口,猛地掷出了左手握着的那个陶瓶!陶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
砰啷!
清脆的碎裂声在震耳欲聋的火焰燃烧声中微不足道。
然而,那些粘附在燃烧的木板和正从破洞中涌入人影身上的黑色火油中间,猛地腾起一片浓郁到极致、白茫茫翻滚如怒涛般的气雾!那气雾遇到燃火的门板和泼进来的火油,瞬间发出更加剧烈的嗤嗤爆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鞭炮密集炸开!同时爆发出更加刺鼻、带有强烈苦杏仁和某种动物内脏腐败的混合恶臭!
正是林墨三天来蒸煮海藻泥废料时,刻意收集浓缩的高浓度铵盐结晶,混杂了少量提炼失败的、富含各种有机硫化物的粘稠废液!
啊——我的眼睛!
什么鬼东西!
呃!咳咳咳!呕——!
门外正准备撞破门板杀进来的几条黑影,猝不及防被这劈头盖脸迎来的浓郁毒雾和刺鼻气味的浪潮狠狠扑中!剧烈的化学灼烧感和强烈致呕的恶臭效果瞬间发挥作用!烟雾本就遮挡视线,浓烈的刺激性气体如同针扎般刺入他们的鼻腔、眼睛!门外爆发出更加混乱和愤怒的咒骂、痛吼以及无法控制的干呕声!撞门和破窗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同一时刻!
林墨的身影如同撕裂阴影的冷电,借着门口火焰的亮度一闪,捕捉到浓烟毒雾后方混乱人影中的一个轮廓——那个声音最狠戾、位置也最突出的头目!
咻——啪!
林墨右手臂如同蓄满劲力的鞭子,猛地一甩!
那本有着坚硬棱角的厚皮笔记,被他以超越常人腕力的速度和诡异的甩腕技法投掷而出!厚重的书身旋转着,撕裂翻滚的浓烟毒雾,精准地砸向门口那被白色气雾遮挡、尚未看清方向的黑影头颅!
呃!
一声更加沉闷、更短促的痛苦闷哼从门外响起!伴随着颅骨遭受钝物撞击特有的令人牙酸的沉重声响。
老…老大!
点子硬!抄家伙!
门外的混乱咒骂瞬间被新的惊怒取代!被砸中的黑影显然失去了瞬间的战斗力!但破门已不可阻挡!
轰隆!
一声更大的撞击!本就燃着烈焰的门板终于彻底宣告碎裂!被一只有力的脚狠狠踹开!燃烧着火焰的碎木板向屋内爆散飞溅!门口瞬间空出一个被浓烟毒雾缭绕的、不规则的燃烧洞口!
两个穿着紧身短靠、脸上蒙着湿布、勉强遮挡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凶光毕露眼睛的黑影,不顾身上沾染的火星,也顾不上地上还在因剧痛和恶臭冲击而蜷缩抽搐的同伴老大,猛地撞开飞溅的燃烧碎木,一左一右如同饿狼般扑进了火光明灭的屋内!手里雪亮的牛耳尖刀带起两股短促的破空风压!
浓烟翻滚,热浪逼人。左侧那人身法更快一线,刀尖直直插向刚刚掷出书本、似乎避无可避的林墨肋下!角度刁钻而狠毒!
张铁头肝胆俱裂!他离林墨几步之遥,但身体被浓烟呛得几乎窒息,眼睛流泪视线模糊,刚抡起的沉重铁锤根本来不及!
就在那人刀锋即将刺入的刹那!
林墨的身体动了!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力学的姿态,不是后退,也不是侧移!而是脚下猛地一个横移错步!同时腰腹的力量带动整个上半身向侧面扭动出一个诡异而舒展的弧度!
太极!斜身靠!
如同游鱼在湍流中借助水势转身!
嗤!
冰冷的刀锋带着凌厉的寒气,几乎是贴着林墨翻起的破烂书生袍的衣角险之又险地擦过!将那衣角撕裂开一道破口!
不等那人因致命一刀落空而露出的错愕神情完全显现,林墨借助刚才那扭腰斜靠的惯性,身体如同绷紧后突然释放的弓弦,骤然爆发!他的左臂如同一条柔韧而凶狠的钢鞭,借着前冲的力道,小臂内旋,后肘关节如同淬毒的蝎尾闪电般向后反撞!
八极拳!顶心肘!
咚!!
一声让人心头发麻的沉实撞击声在火焰爆裂声中清晰传出!
林墨的肘尖如同最坚硬的攻城锤,精准地、毫不留情地狠狠砸进了那个因为突刺落空而门户大开、空门毕露的凶徒的心口膻中要穴!
这一撞,林墨调动了全身所有的力量,所有前世在健身房锤炼出的肌肉记忆被极度压缩后的爆发力,所有这具书生身体被激发到极致的力量,以及这三天极限燃烧意志下对身体最细微掌控的完美结合!甚至夹杂着一丝刚刚断指重连后身体深处被强行唤醒的冰冷的、非人的凝聚感!
噗!
凶徒脸上的蒙面湿布瞬间被口鼻喷出的一大口浓稠的、带着泡沫的血浆打湿染红!眼球因剧烈的痛楚和心脏骤然停跳的窒息感而暴凸出来!连惨叫都发不出,身体便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烂肉口袋,软软地朝着前方栽倒下去!手中的牛耳尖刀当啷一声掉落在燃烧的碎木上。
右侧那稍慢一步的凶徒刚刚冲进来,目睹同伴被瞬杀的惨状,眼中爆发出凶悍和一丝惊骇,刀锋毫不停留,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自下而上斜撩向林墨的腰腹,同时张口就要厉喝示警!
但林墨更快!撞飞第一个凶徒的身体尚在前冲的余势之中,他甚至连头也没回,左手抓住第一个凶徒正在软倒的身体的后腰带,腰腹发力,如同挥舞一个破口袋般借势猛地一带一旋!
太极!云手接旋身靠!
第一个凶徒那尚未倒地的沉重身体被他精准地甩向右侧那个袭来的刀锋,同时自己的身体借助这甩动的惯性,瞬间完成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身!
噗!
第二个凶徒的撩阴刀大部分力道被砸过来的同伴尸体挡住!锋利的刀刃深深扎进同伴的前胸。第二个凶徒也被这沉重的撞击带得身体一歪!
而林墨,已经借着一旋之力,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第二个凶徒的身后侧面!
第二个凶徒惊觉刀被同伴尸体阻滞,刚要抽刀再刺,后脖颈处一股足以冻僵灵魂的寒意已经刺穿皮肤!林墨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剑,指尖带着一股穿透皮肉的森然劲力!如同最薄最冷的冰片,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后颈第三节与第四节颈椎相连的骨缝之间!
截脉!闭穴!
第二个凶徒的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后心!一股瞬间蔓延全身、切断所有神经信号的麻痹感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握刀的手无力地垂下,看着自己如同一个笨重的木偶般,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僵硬地向前扑倒下去!
门外燃烧的木门发出巨大的断裂声,火焰吞吐。
门口那两个还勉强站着的黑影,看着门口里面瞬息之间就扑倒的两个同伴尸体,看着那个站在燃烧的光影与翻滚浓烟中、布衣身影挺直如同一杆标枪的年轻书生,一股寒意瞬间压过了火焰的灼热,从脚底板直接冻到了头发梢!
操…操他娘!见鬼了!一个凶徒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战栗。
另一个反应快些,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状的东西——似乎是个极其简陋的吹箭筒子,塞入一个黑黢黢的短镖,鼓足腮帮子就要朝烟雾中瞄准!
屋内。
油灯已经熄灭。火光在烧焦的门口明灭不定,将浓烟染成流动的暗紫色。
林墨的身影矗立在门口那片狼藉和两具尚在抽搐的尸体之间。燃烧的碎木迸溅出的火星在他身周飞舞,像一群诡异的萤火虫。浓烟如同地狱之门开启后的帷幕,在他身边汹涌缠绕。
他脸上沾着几点飞溅的血污和黑乎乎的烟灰,还有刚才被火星灼出的一点微红,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被烟熏得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透出的光泽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极地最深处亘古不化的玄冰。
脚步声,从后院更隐蔽的方向传来。很轻微,带着试探,不止一人。显然,前门只是个幌子。一股若有若无的、比那软筋香草更阴冷刺骨的杀意,如同贴地潜行的毒蛇,正悄无声息地锁定了整个小屋。
真正的杀招,在后院。
林墨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后院的危机不过是拂过耳边的微风。他的目光缓慢地、如同审判般扫过门口那两个明显被屋内残酷景象震撼、动作一时僵住的凶徒。最后,落在地上那个最先被笔记砸中头颅、挣扎着刚想爬起来的老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