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清晨，总带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疲惫和未散尽的寒意。天光微熹，教学楼走廊的声控灯随着零星早起学生的脚步声明明灭灭，映照着空旷与沉寂。高三（七）班的教室里，通常只有最早到的几个人，而郭阳的座位旁，总有一个比他更早的身影——董贞。
郭阳揉着惺忪的睡眼，书包甩在肩上，带着一身室外的凉气撞进教室后门时，第一眼看到的，往往是董贞安静的侧影。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着单词书或错题本，晨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而他的课桌上，靠近桌角的位置，总是静静地放着一个白色的食品袋。
这几乎成了他们之间不成文的约定，一种无需言语的日常。
“早。”郭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屁股坐下，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早。”董贞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温和的笑容，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清浅却熨帖。她的声音总是轻轻的，带着一种能抚平清晨躁动的宁静，“趁热吃吧，今天有豆浆和素包子。”
郭阳“嗯”了一声，伸手去拿那个还带着微微温热的食品袋。指尖触碰到袋子的瞬间，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食物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塑料袋传递过来。他熟练地打开袋子，一股浓郁的豆香和面点特有的麦香混合着热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他最后一点睡意。温热的豆浆装在透明的塑料杯里，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两个白白胖胖的素包子，馅料是他喜欢的粉丝豆腐馅，有时候是雪菜豆干，都是学校食堂里最朴实却也最暖胃的选择。
他咬了一大口包子，温热的馅料带着适中的咸鲜在口腔里散开，再吸一口醇厚的豆浆，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瞬间充盈了整个冰冷的胃部。这简单却恰到好处的早餐，成了他一天高压学习开始的能量补给，也像一道无声的屏障，暂时隔开了外面世界的兵荒马乱。
“谢了，贞子。”郭阳含糊不清地道谢，嘴里塞着食物，眼睛已经开始瞄向昨晚没做完的数学卷子。这个称呼“贞子”，从初中叫到现在，带着一种熟稔到近乎家人的随意感。他从未深究过为什么董贞能每天如此准时地为他准备好早餐，仿佛这只是她顺手而为的习惯，就像他会习惯性地接过一样自然。他甚至很少去想，她需要提前多久起床，在拥挤的食堂排队，才能确保在他到来时，食物还是温热的。
董贞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将一本薄薄的册子推到他手边：“昨天的物理笔记，我重新整理了一下，重点公式和例题变式都标出来了。你昨晚说最后一道大题有点卡，看看有没有帮助。”
郭阳拿起那本册子。董贞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清秀，条理清晰，重点部分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旁边还有她娟秀的批注，点出易错点和关键思路。这简直比他自己课上匆忙记的笔记要实用百倍。
“太够意思了！”郭阳眼睛一亮，嘴里还嚼着包子，就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对照着自己卷子上被划得乱七八糟的解题过程，“对对对！就是这里！能量守恒的条件我忽略了摩擦生热！你这批注太及时了！”他兴奋地用沾着油渍的手指指着笔记上的红字，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指上的油渍差点蹭到那干净整洁的纸页。
董贞看着他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神柔和。她没提醒他手上的油，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笔袋里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轻轻放在他手边。然后，她又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单词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再平常不过。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喧嚣声开始充斥每个角落。值日生洒扫的声音，同学互相打招呼的声音，课代表催促交作业的声音……郭阳沉浸在解题的豁然开朗和早餐带来的满足感里，董贞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像一道恒定而温暖的背景光，无声地照亮着他每一个兵荒马乱的清晨。他习惯了这道光的存在，习惯了她带来的温热早餐和精准的笔记，习惯了她温和的笑容和轻声的问候，就像习惯空气一样自然。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最好朋友”的照顾，却从未想过，这份恒常的付出背后，藏着怎样细腻而持久的心意。那杯温热的豆浆，那工整的笔记，那放在手边的纸巾，都是她无声的语言，只是他从未用心去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