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器幽蓝的光打在柯明脸上,油光锃亮。黑眼圈深得不行。键盘缝隙塞满烟灰,泡面汤随意丢在塑料桶壁内侧,糊成酱色的一圈。屋里一股馊味儿,像是食物变质混合着汗酸发酵了半个月。
屏幕右下角银行APP的弹窗：
【余额提醒】327.60元
他盯着那数,手指焦躁地在脱漆的鼠标上刮蹭。门哐哐震响,房东老王嗓子穿透薄铁皮门板：小柯！别装死！今天再不给钱就滚蛋！
静了会儿,脚步声骂骂咧咧走远。
柯明往后一瘫。指尖在布满烟疤的桌面上划过,停在空烟盒上,捏扁了。混主播这行五年,最好的时候也就在三四千人直播间里干喉过。后来呢节奏跟不上年轻人了。平台一封解约邮件甩过来,客客气气——经评估不再符合发展方向。
鼠标漫无目的地游走。扫过几个游戏官网,下载按钮灰着,他买不起新版本。最终停在邮箱图标上。
收件箱塞满垃圾邮件。他正要关掉,一个新邮件标题突然跳出来。
主题：直播邀请函（奖金500,000.00元）
柯明鼻子哼出一声冷笑。老套路了。不是裸聊陷阱就是赌场广告。鼠标滑上去,悬在删除键。
可那串数字有毒,死死焊在他眼球上——500,000.00。整整六个零。够把老王的房租砸他脸上,再买条软中华当鞭炮点着玩。够他换个城市,换个名字重新开始。
手指在鼠标上痉挛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点开。
一片漆黑的背景中央,白得瘆人的宋体字,干净得诡异：
暗夜直播间·特邀主播
资格：柯明（唯一）
开启时间：00:00:00（今晚）
完成挑战即可获得￥500,000.00
＞＞进入准备＜＜
没发件人地址。没落款。没规则说明。就这几行字,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按钮在那行金额底下微微闪烁。
柯明舔了下嘴唇。指尖悬在鼠标键上发抖。
门外老王走时撞倒的什么空罐子,咣当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猛地扭头看向紧闭的铁门,又转回来。
妈的。他对着屏幕骂,声音粗鲁,了不起就一个病毒,还能吃了老子
他点下去。屏幕瞬间黑了。
死寂。连机箱风扇声都听不见。他屏住呼吸,几秒钟,漫长得像老奶奶的裹脚布
然后,深黑背景上,跳出三个巨大的猩红数字——
23:59:59
在屏幕上。右下角的系统时间,北京时间20:15:02。
倒计时开始跳动：23:59:58…23:59:57…
搞什么鬼柯明下意识去拍键盘上的关机键。按键软塌塌地陷下去,毫无反应。电源键也成了块死疙瘩。他猛地弯腰去扯主机后面的电源线——
指尖刚碰到那根灰粗线,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力量猛地从肩膀灌下！
像是有人按着他的肩,死死把他压回椅子上,撞得椅背砰的一声。他抬起左手要再拔线,右手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手腕,硬生生拖回来摁在鼠标上！
屏幕上的猩红倒计时,数字在跳动。电脑音箱里一片死寂,可他耳朵深处,却嗡嗡地响起了某种声音——沙…沙…沙…
像很多只脚踩在沙地上。汗瞬间从他额角渗出来。
他扭动身体挣扎,试图从椅子上站起。身体沉重异常,像被冰冷的水泥浇灌双脚。
柯明僵在椅子上,手臂肌肉突突乱跳。电脑屏幕边框的反光里,映着他身后那扇挂着廉价布帘的小窗。窗外面黑透了,只有一点远处的路灯余光。布帘的旧褶皱似乎更暗沉了。
那阴影蠕动了
倒计时不紧不慢地跳着：23:56:18。机箱温热的表面,不知何时附着了一层粘腻的湿气。他不敢回头,只能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个猩红的疤。
桌角那桶凝固的泡面无声地滑了一下,粘稠油汤在边沿拉出几条黏糊糊的丝,断了。一滴半凝固的残汤落在他露脚趾的拖鞋上。
冰凉的,像一滴尸油。
倒计时猩红的光在房间里呼吸似的明灭。23:56:17…16…15…
柯明被焊死在椅子上。椅子滚轮压着的地板革上展开一小圈汗。拔电源线那一下的冰凉触感还粘在指尖,带着某种金属锈蚀和冻土的腥气。他不敢动。后背的汗先湿了旧T恤,又被空调吹得一片冰凉。
操…他喉头滚动,挤出一个气声。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23:53:49。
屋子里静得吓人。主机风扇微弱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只有一种高频的又像旧电视雪花音的声音,直接钻进他脑子里,沙…沙…沙…没完没了。他使劲甩了甩头。甩不掉。窗户外吹进来的风是热的,搅动屋里的馊味,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嗡——
裤袋里的手机突然炸惊！尖锐的默认铃声在凝固的空气响起。柯明浑身一抖,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哆嗦着手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亮着陌生号码,归属地空白。
接起来。话筒一片死寂。
喂谁他声音干涩发紧。
没人说话。但那股沙沙声从手机听筒清晰地涌出来,和脑子里的声音合流,瞬间放大！沙沙…沙…无数细小的爪子在耳膜上疯狂搔刮！他手一抖,手机脱手砸在满是泡面汤的桌面上,滑出去半尺远,屏幕朝上。
电话没挂断。
屏幕上的计时数字依旧跳动：23:41:25。他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电脑屏幕上,那血红的倒计时也同步到23:41:25。
手机和电脑的时间,在这一刻鬼使神差地咬合了。
滴嘟——
一条自动短信弹在手机亮起的屏幕上,盖住了通话界面：
【诚招兼职,日结,时间弹性,无需经验。点击链接查看详情。】
短信下方是个短链接。
柯明瞳孔骤缩！这他妈跟他点开的直播链接开头一模一样！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他猛地探身去抓那手机,想挂断那通诡异的来电。指尖刚碰到冰凉的屏幕——
屏幕上的短链接按钮自己亮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鼠标点击。
通话瞬间挂断。
机箱风扇像是解除了封印,嗡一声恢复运转,吹出温热的风。脑子里的沙沙噪音也像退潮一样,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寂静重新降临,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的喘息。
电脑屏幕上,那血红倒计时不知何时变成了灰白色,下面浮现出一行小字：【主播登入准备中…请确保设备正常】
柯明瘫在椅子上,浑身脱力,指尖还在麻木之中。他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看着那行字,又看看旁边躺着的手机。短信界面还没来得及关,那条自动弹出的兼职短信像嘲讽。
午夜零点差一分。
柯明挪动屁股下的椅子,正对着摄像头。老旧摄像头那圈不起眼的红灯亮了。屏幕一闪,直播间启动画面铺满——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漆黑背景,只有右上角冷冰冰的标识：暗夜直播间·柯明（主播）
在线人数显示那里,鲜红的数字钉在那里：
666
纹丝不动。
没有头像。没有等级标识。没有弹幕。连互动按钮都是灰的。这666个东西,像666块沉默的墓碑竖在网线那头。他喉咙发干,试着开口,声音哑的不行：……有人在吗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然后被深不见底的屏幕黑幕吸进去,没激起一丝涟漪。
屏幕正中央缓缓浮出冰冷的白色文字：
【欢迎主播柯明。第一个任务已发放。请注意查收。】
右下角任务栏弹出一个闪烁的黄色信封图标。
他鼠标挪过去点开。新窗口弹出：
【任务内容】
地点：市中心老城医院旧址地下二层停尸间（已废弃）
要求：
于北京时间
00:00:00
整,使用直播间内置拍摄功能完成一张面部清晰自拍。
需包含主体背景（指定区域）。
照片必须实时上传至直播间。
开始时间：现在
时限：60分钟
后果：超时或未完成任务,将视为主动退出挑战,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四个字冷冰冰地杵在那里。
柯明脑子里轰的一声。废弃医院停尸间午夜零点自拍
我去你妈！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撑住桌子边缘,手臂上的肌肉显出形状,对着漆黑的直播间屏幕嘶吼：这他妈的玩命！老子不干！退出！听见没！退出！
他右手猛地抬起去拔网线插头。
胳膊肘撞翻了桌角的泡面桶。半凝固的残汤哗啦泼出来,油腻的棕黄色汤液混着发白的干面条,铺开在他发黑的廉价塑料鼠标垫上。
他的手指没能碰到网线。
一股冰冷的、无形无质的力量猛地制住了他的右臂！力量大得惊人,像焊在铁水里的钢筋,硬生生把他抬起的胳膊拧住、拉直、压回桌面！
桌面油腻的汤水浸透了他的袖口。冰冷,粘腻。
柯明牙齿咯咯打颤,眼珠子几乎瞪出血丝,看着自己的左手像被看不见的提线控制,自动而稳定地移动鼠标,精准点击在那个漆黑的直播窗口上。
窗口：【确认接受本次任务指引Y/N】
鼠标光标,毫不犹豫地移向Y。
不——！他喉咙里挤出绝望的咆哮。
食指在不受控制地弯曲、压下。
砰！
身后紧闭的铁门猛地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巨大的金属声在寂静的午夜炸开！灰尘落下。柯明吓得全身一僵。
就在这零点一秒的停顿。
咔哒。
鼠标键被按下的声音清晰无比。
屏幕上,那个猩红的倒计时猛然开始了新的跳动：59:59…58…57…
同时弹出一行血淋淋的字,覆盖在冰冷白字上：**
【契约达成】。**
那股控制右手的力量瞬间消失。柯明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油腻的桌面上。他惊魂未定地看向自己不受控制的左手。左手也恢复了自由,正微微痉挛着。
吱呀——
身后,那扇被他踹过一脚、被他用破床头柜顶过、总是吱呀作响的锈蚀铁门,缓缓地,自动向内开了一道缝。
外面黑黢黢的楼道,同样死寂无声。倒计时冰冷的数字跳动着,在他眼中上刻下烙印：58:46。
他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掏出来一看,是手机自动启动了导航地图。终点那一点猩红,正是市中心废弃医院旧址。导航路线规划好了,闪着令人心悸的光。屏幕倒映出他惨白的脸和屏幕上冰冷的倒计时数字。
屏幕边缘光滑的黑色边框,也映出他身后那扇被顶开的门缝。门缝里,只有浓稠的黑暗。
还有……一小片灰白色的东西,像是衣角,又像是某种布料,在门缝内的阴影里,贴着门框内侧的墙壁,一动不动地悬空漂浮着。像半块褪色的裹尸布。
柯明猛地回头！
铁门依旧开着那道黑黢黢的缝。门缝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导航箭头指向黑暗。市中心老城医院旧址蹲在黑夜里,比周围趴窝的建筑更沉默。空气又闷又潮,粘在皮肤上。
柯明站在只剩半截的铁栅门外。门里空地上丛生的杂草黑蛐蛐一片。
裤袋里的手机闷闷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屏幕刺眼亮着：
[倒计时：41:28]
导航自动退出了。冰冷的数字下面是两个大字：【进入】。
冷汗顺着他颈后滑进衣领。门边倒着块破水泥墩子,上面老城医院四个红漆字剥落得像干涸的血迹。风穿过空荡荡的窗洞,呜——呜——拖着长音。一股陈年的、混杂着灰尘和防腐剂的怪味儿从门内飘出来,直往鼻子里钻。
他不想进。可手自己伸了出来,碰到半挂着的破锁链。铁锈屑簌簌往下掉。
操蛋。他低声咒骂。
身体还是动了。右腿抬起,迈进那片腐败的植物丛。草丛深处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急促爬行声,像无数虫子在黑暗里奔逃。脚下的砖石坑洼不平,好几次差点崴脚。杂草叶子边缘发硬,刮在小腿上,刺痒。
手中手机光柱扫过的地方,剥落的墙皮、墙根干结的青苔、堆在角落的烂木架子,在黑暗背景里闪现又沉没。走廊深处黑得看不穿,像张开的喉咙。
导航箭头早消失了。直播间界面在后台,那666个幽灵观众数字固执地亮着。
冷。越往里走冷气越重。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楼梯下去就是地下层。这念头自己跳出来,清晰得没有道理。好像有人直接把想法塞进了他脑子里。楼梯口没遮没拦,黑洞洞张着大口。往下几步就彻底淹进黑暗。一股更浓烈的混合气味涌上来——尘土、霉菌、还有一种冰库特有的金属腥气。
柯明停在入口。台阶上的灰尘堆了一层
妈的…妈的…他低声重复,给自己打气,更像驱赶那越来越强的被推挤感。手机光打在脚下台阶。左边墙壁大块大块墙皮剥落,露出后面暗红肮脏的砖。右边墙上挂的指示牌还在,白底黑字也快磨没了：
↓
停尸间
三个字下面画着个更小的箭头。箭头直指通往更深黑暗的楼梯尽头。
一股更大的力撞在他后腰上！
不是真的撞,但那股强烈的意志压得他腰往前一塌,右腿不由自主地就往下重重踩了一步！浮灰腾起来一大股。
柯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身体里的东西急不可耐。
光柱在浓密的灰尘里散射开来。他硬着头皮往下走。木阶梯每踩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那根细长笔直的光束也随着他手臂的颤抖摇晃,墙壁上剥落的瓷砖和霉斑一闪而过,阴湿的气息刮过他的脖子两侧。
楼梯拐弯。下面更黑,更冷。空气彻底凝滞了,沉重地压在胸口。嗡嗡的耳鸣声又在他脑子里响起来。
再往下,厚重的铁门半开着。门框上钉着块白漆木牌,油漆龟裂,字迹模糊：
停尸间
字是用红油漆描的边,像干涸发黑的血。
门里面是绝对的静和绝对的冷。一股混合着刺鼻消毒水残留和某种更深沉有机物腐败味的冰冷空气迎面扑来,粘住了口鼻。
柯明站在门口,光柱往里探照。空间很高,很空旷。最里面一整面墙,是密密麻麻一格一格嵌进墙体的正方形——银灰色金属停尸柜。多数柜门关着,有两扇半开着,露出里面幽邃的黑暗。冷气的源头就是那里,一股无形的寒气从那些方形黑洞里持续不断涌出来。
手机抖得厉害。光柱扫过地面厚厚的浮灰。有脚印,很杂很模糊,不止他一个。角落里有个扭曲的铁桶。
嗡嗡嗡嗡——
手机猛地震动,屏幕上弹出巨大血红的字,刺得他眼珠子一缩！
00：00：02
操！整点了！
身体里那个东西彻底暴走！根本容不得他半点犹豫。柯明只感觉被一股巨大的推力裹挟着往前猛冲！脚步踉跄地冲向停尸间深处。他被呛进冷气咳嗽起来。脚踩到什么软绵又有点韧性的东西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光柱乱晃,照出地上他踩着的一角灰白塑料布,皱巴巴,裹在厚厚的灰里。
停下！身体在靠里一面墙壁前被死死摁住。
他被迫站定,急促喘息在空寂冰冷的停尸间形成闷闷的回音。背对着那面冷气森森的停尸柜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拍！快拍！
肌肉紧绷。他僵硬地,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右手,努力控制着那不听使唤的胳膊,将手机艰难地举到自己面前。屏幕朝内,手在抖。手机冰冷的外壳贴着他湿冷的脸颊。
前置摄像头的画面亮起。光打在他脸上,一片惨白。汗珠在光下清晰可见,顺着太阳穴往下滑,滴进脖子。嘴唇没半点血色,死死抿着。
透过手机屏幕反光组成的狭小画面,他看到自己身后。光线太弱,无法穿透远处的黑暗。只有几米内被手机屏幕光和自带闪光灯预亮勉强照亮的一小块区域。是那几台零散的、罩着白布的担架床边沿。更远处,只有幽暗的空洞和那排沉默的停尸柜巨口。
脑子里的嗡嗡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的滴答声,像秒针精确地指向零点。
一股冰冷刺骨的空气流猛地从他背后停尸柜的深处卷来。同时,一股极其强烈的感觉在他身后出现！有视线来自他背后的黑暗深处！
汗毛竖起的瞬间。啪！
闪光灯毫无预兆地爆发出白光,刹那间,一切都纤毫毕露——惨白的水泥墙皮、角落挂的蛛网、地上散落的铁桶和覆盖的白布……也包括柯明自己那张极度恐惧的惨白面孔。
强光瞬间消逝,残留着一片的蓝白色光斑。眼睛短暂的失明感加剧了恐惧。
咔哒一声轻响,手机忠实地记录下了那一瞬间。照片上传直播间的进度条飞速跑满。
滴。
上传完成。
柯明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被那一下闪光晃得眼前发黑,根本不敢看手机照片,更不敢回头。脑子里全是黑暗中那个刺骨的注视感和耳边残留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光照到瞬间挪动的轻微气流声。
任务完成提醒的界面自动弹出,在黑暗中亮着微光：
【照片已接收。合格。】
在屏幕顶端,在线人数666的上方,突然横着弹出一条文字：
【检测到未处理伴生物：灰影（品质：C）】
【玩具进程：15%】
接着,毫无预兆地,一直死寂如坟的直播间公共消息区,连续跳出了三条巨幅弹幕！像三块染血的布条,铺满了整个屏幕下半段：
【噫！来了个小尾巴】
【这个新鲜！比上次光会哭的强！】
【……期待后续
^_^
】
第一条是刺目的猩红,第二条带着惨绿的荧光的字边,第三条末尾甚至附上了一个歪曲的黄色笑脸表情。
阴冷的太平间里,柯明僵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惨白扭曲的脸。汗水冰冷粘腻,紧紧贴在颈窝。那些弹幕扎进他紧绷的神经。他猛地扭回头！
身后只有冰冷的停尸柜和浓稠的黑暗。一片死寂,空无一人。
他猛地弓起身体,拔腿就往大门冲去！脚疯狂地踢开破塑料布和铁桶,咣当乱响在巨大的空间里撞出回音。他冲过那些盖着白布的金属床,冲向那道半开的铁门。
冲出停尸间的那一刻,背后
那排停尸柜墙的方向,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嘎吱——
像某个沉重的东西缓缓地拖过金属表面。
柯明头也不回地冲进楼梯间的黑暗里。脚下的楼梯木阶发出断裂声。背后那股寒气和被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死死咬住他的背心,一步也不曾甩开。
汗水把后背全打湿了,冰凉的T恤贴在身上,像层裹尸布。柯明回到那张嘎吱作响的电脑椅里,椅子差点散架。他喘着粗气,手指还在哆嗦。脑子里全是太平间那一下惨白的闪光,还有……照片里他肩头后面那片模糊的、灰色的轮廓。
他一把抓过桌上的鼠标,光标抖抖索索地在屏幕上移动。那该死的直播间还开着。在线人数依旧稳稳钉在那——666。刚才那些鬼气森森的弹幕自动消失了,公屏一片死寂,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唯独右上角,那个之前任务完成的提醒下面,多了一个小小的进度条图标：【玩具进程：15%】
去你妈的玩具！柯明骂出声,声音嘶哑。他狠狠移动光标,想点右上角的叉。
指尖还没落下去,直播间界面像抽搐了一样,猛然刷出新的内容！深黑背景被瞬间覆盖,一行更大的白字跳出来：
**【任务一完成。冷却期结束。】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任务二发放中……】**
下面紧接着一个新的任务框弹了出来,边框泛着冰冷的蓝光。
柯明的呼吸瞬间僵住,胃里翻腾起一股酸液。他手指僵在鼠标上,眼球死死盯在屏幕的字上。
【任务内容】
目标对象：童年坠楼阴影。
执行内容：彻底清除该目标的幻影残留。
时限：02小时59分59秒。
地点指引：光华府（南区烂尾楼群,13号楼天台）
【失败或放弃,后果自负】
影子坠楼……柯明茫然地重复,嘴唇哆嗦了几下。胃里的酸意猛地变成了冰冷的抽痛,直通脑海。
林……小海……
跛着脚跟在后面的瘦小身影……烂尾楼顶破碎的砖头和扬起的灰……空荡荡的裤管在风里晃……楼底下那块迅速干涸变深的红印子……
不是我！……是他自己没站稳！嘶哑的辩解干涩无比,冲出口才发现自己喊了出来,在死寂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直播间毫无反应。只有那串倒计时开始滚动：02:59:48…47…46…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不是刚才那种被无形力量粗暴拉扯的感觉。
这股力量没有拽他起来。它只是拧紧了恐惧的发条。
柯明感到自己的肩膀开始发抖,越来越剧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冷气。胃痉挛得更厉害了,早上那桶寡淡的泡面在胃里翻滚,酸气涌到喉咙口。眼前的屏幕模糊起来,是冷汗还是别的什么
他用尽力气控制自己不去想。可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现画面：灰蒙蒙的天光下,那空荡荡的天台边缘,几块碎砖松动,林小海的身体像片轻飘飘的叶子,重心后仰……
不是我推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猛地抱住脑袋,手指插进头发用力揪扯,头皮的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瞬。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会把他吸干！会把他拽回地狱！
冷汗往下淌,滴在他的膝盖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倒计时02:42:01…00…01:59:59…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倒计时：01:32:18。
身体内部的压力似乎到达了某个临界点。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翻桌子。不是因为那股力量要拖他去,是他自己受够了！再这样下去他会先被脑子里那张脸和那声闷响逼疯！
看老子今天弄死你！他对着空气嘶吼,声音变形,像受伤的困兽。他需要发泄,需要破坏什么,需要证明他还活着,他还能反抗！无论反抗的是什么！
一把抓起扔在床上的薄外套,胡乱套在身上。拉链拉到一半卡住,被他狂暴地一把扯开。他没等那股蛰伏的力量驱使,自己率先撞开了紧闭的铁门,咣当一声巨响。铁门撞在门框后的墙壁上又弹回来。
他没看楼梯口角落那团一直存在的阴影是否还在蠕动,只顾埋头冲下黑暗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踏踏作响
导航地图早就等在手机屏幕上。终点那猩红的点跳动——光华府烂尾楼。夜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他拦了辆过路的夜班出租。
光华府南门。他钻进后座,报出地名时声音还在微微发颤。
司机是个干瘦中年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的手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那是直播间的界面。
右上角,在线人数的地方。666的数字下方,忽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信号不良的雪花点。
短短一瞬,数字剧烈地模糊、抖动,然后重新稳定。
667
多了一个数字。
柯明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短暂地凝固了。他瞳孔骤缩,死死盯住那行数字。667！那冰冷的数字像无声的宣告,静静地趴在网线那头。那个1从哪冒出来的！
司机从后视镜又看了他一眼。这一次眼神里多了点别的。是紧张还是怜悯
柯明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关掉屏幕,把手机屏幕朝下死死扣在座椅上。
出租车碾过坑洼,车身颠簸了一下。他抬头看向车窗外。光华府庞大的混凝土柱已经从夜幕中浮现出来,杵在那里,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墓碑。距离那个点,不远了。
手机在座椅上震动起来。屏幕被压着看不见,那震动清晰地传递到他紧绷的大腿上。
新任务指令,来了。它知道他已经到了。
柯明从破口挤进来。空气里铁锈味浓得呛人,混杂着陈年的尿臊。十三号楼是这里最高最黑的一幢
导航箭头消失了。那股指引的力量变得模糊而庞大,像一个无形的罩子,驱赶着他往前走。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直播间的推送：
【引导任务启动：抵达指定坐标】
屏幕上一张粗糙的楼层平面图闪现,最终锁定在天台位置,一个猩红的十字坐标钉在那里。
柯明抬头,望向那楼顶。十三楼,像个悬在头顶的巨大阴影。
入口黑洞洞,没有门。他抬腿跨进去。楼梯间里黑得不见五指,只有手机屏幕那点幽幽的光照亮巴掌大的地方。手电光摇晃着往上打,水泥台阶在灰尘里向前延伸,消失在更浓的黑暗中。
每上一级,那个声音就越清晰。不是耳朵听见的,是直接回荡在脑子深处,踩在干燥的沙子上发出的、单调而持续的摩擦声——沙…沙…沙…沙…和他第一次接到任务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更响,更近,像无数只脚在黑暗中踩踏。
他喘着粗气,一层层往上爬。回音在空荡的楼梯井里撞击、放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合力的声音：沙、沙、沙、沙……
离天台越来越近,那声音里的某个点开始变得清晰。不再是完全混沌的摩擦声。在沙沙的底噪上,隐约多了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吱呀。门轴轻轻响动了一下。极其短暂。
然后很快又被持续的沙沙声吞没。
柯明猛地停住脚步,汗毛倒竖。他僵在冰冷的楼梯上,手机的光柱垂直往下,照亮自己脚下及上面两级被厚厚灰尘覆盖的水泥台阶。除了灰尘,空无一物。
是幻觉神经太过紧张了
沙沙…沙…吱呀…沙…沙沙……
那微弱的吱呀又来了！就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楼梯弯角平台上！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无声地转动了一下。
恐惧瞬间定住了他。不是那股驱赶他的外力作用,是他自己内心的本能警报。他不敢动了,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光柱颤抖着向那个弯角平台扫去——
平台上空荡荡。只有厚厚的灰尘和几块拳头大的破碎水泥块。
可就在那堆灰土中间……靠近外侧边缘……一个清晰的、小小的脚印突然跃入光中！只有右脚前掌的一部分！形状有些奇怪,像是发力不均衡留下的印记。
沙沙…沙…沙…吱呀…沙…
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在催促他继续向上。这次的位置感觉更靠上了,就在楼梯上方不远的地方。
柯明感觉自己快被撕裂了。一边是身体深处的推力；另一边是自己快要被碾碎的神经。他看着那个小小的、残缺的脚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的细微声响。
最终,推动的力量占了上风。他几乎是挪动着,手脚并用,爬上了那个平台,绕开那个模糊的脚印。再往上,楼梯只剩下最后两段直通天台入口。
沙沙声似乎短暂地停歇了。他能感觉到,就在上面几级台阶的黑暗深处,有东西在等着他。
他甚至能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叹息,带着十三岁孩子还没变声时的一点微弱气音。随即,脑子里那无处不在的沙沙脚步声,重新开始回荡。
天台的入口没有门,只有一个敞开的、方形黑洞。月光惨白洒进去一点点,勾勒出里面空旷地面模糊的轮廓。
那股力量依然在推动,像冰冷的海水从背后涌来,推着他前行。一步。一步。
他踏上了天台冰冷的水泥地。
风瞬间大了许多。整个废弃的城区就在脚下,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模糊的星点。这里是十三层的高度,只有风声在狂啸。
沙沙声在脑子里彻底停了。一片死寂。
可被注视的感觉,浓烈到几乎成为实体。那视线冰冷、固执,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怨毒和…悲伤
柯明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吸进一口冷风,呛得弯下腰咳嗽。等他直起身,抬起头的瞬间——
就在他正前方,大约七八米远的地方。
月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轮廓,孤零零地站在天台边缘！
一个男孩的背影。穿着记忆中那种洗得发白的旧短袖衫,裤子也是深色的普通布料,裤管下露出单薄的小腿。身形瘦小,带着点营养不良的佝偻。
柯明的瞳孔紧缩！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
林……一个字卡在喉咙里
那个背对着他的小小身影,似乎听到了他的动静。又或者,一直在等他上来。
它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
光线太暗,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头部轮廓,微微歪着一点。两只眼睛的位置,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是两小片更深沉的阴影,像被剥去的黑洞,正死死地盯着他！
没有任何声音从那黑影的方向传来。只有那冰冷粘稠的注视感,死死聚在柯明身上。
柯明全身发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脚下踢到一块松动的碎石,石块滚落的声响在死寂的风声里异常清晰。
就在石块滚落的瞬间——
那个小小的影子,猛地动了！
它似乎极度惊惧,瘦小的身体剧烈地一颤,身体重心本能地向后一仰！
后面就是那个残缺、破败、根本没有有效护栏的天台边缘！
别——！柯明身体在巨大恐惧的驱策下猛地前冲,右手失控地向前伸出,五指微张,试图去抓住什么！喉咙里发出嘶吼：是他自己摔的！不是我推！不是我！
就在这爆发的瞬间,死死攥在左手的手机屏幕猛地一暗！直播间页面自动弹出占据了整个屏幕！那刺目的在线人数数字在混乱的视线角落里剧烈跳动了一下！
668
数字定格了半秒,随即重新模糊、跳跃——
667
这个1的跳动,这短暂的异常。那一瞬的分神,让他的动作慢了零点几秒。伸出去的手捞了个空！
砰！
一声沉重的撞击闷响！
那个瘦小的黑影被无形的力量（或者只是它自己惊惧造成的后仰）猛地撞向了身后那截早已锈蚀断裂、只剩下几十厘米残骸的低矮护栏！
锈蚀的金属管发出呻吟。
黑影的后腰重心彻底失控,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翻去！
柯明的手指甚至擦到了那片冰冷的布料！
指尖猛地一空！
那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直直地跌落了下去！
柯明猛地睁开眼。
白得晃眼的天花板。吊顶灯是记忆中老家的款式,泛黄的塑料灯罩。一股淡淡的、像是老旧木材的陈年气味钻进鼻子。是他快忘干净了的味道。家的味道
他僵直地躺着,感觉身体沉得像冻在冰层下的石头。脑子像被搅过一遍的浆糊,糊着血、灰、还有林小海最后翻落下去的那片空荡荡的黑暗。
是梦
后背传来床垫熟悉的、轻微的塌陷感。身下柔软的织物带着蓬松气味。
他僵着脖子,一寸寸挪动眼球向右看
这景象……是他旧家卧室窗外的景致。可那房子在他三年前父母相继去世后,早就卖掉还债了。
怎么回事
脖子不听使唤地,转向另一边。床边挂着幅蒙尘的电子表挂钟。时间：18：27。下面日期模糊一片。
一股强烈的凉意猛地窜上来！柯明从床上弹起来。
没等他动。
卧室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布围裙的矮胖身影出现在门口。花白头发梳理得有点乱。那张布满细纹、总是带着点疲惫的温和脸庞。
明明醒了女人走过来,声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伸手想碰他的额头,睡了大半天了,好点没头还疼吗
妈妈。
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他夜深人静买醉的梦里,在父亲操办后事那张黑白的遗像上。可现在,那张脸是温热的,带着厨房油烟特有的烟火气,眼睛里是真切的担忧。她的围裙上还有几点新鲜的油渍。
你…你…柯明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声。
女人冰凉的手背已经贴上他的额头。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感！不是幻觉！
他瞳孔骤缩,触电般狠狠挥开那只手！别碰我！
手啪地打在她手腕上,力道不小。
女人啊了一声,手缩回去,没生气,反而更担忧地看着他,脸上布满真切的难过和困惑：明明你怎么了不舒服得厉害药是不是没吃
她絮叨着：老何！老何你进来看看儿子怎么了！她扭头朝门外喊。
沉重的脚步声踏过客厅的地板,踢踢踏踏地过来了。门框边缘先是探出一只手,指关节粗大
一个穿着工装马甲的男人身影堵在了门口。熟悉的花白短发。眉峰习惯性地蹙着,形成两道深深的川字纹,眼神严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醒了就起来！多大的人了,睡到现在！男人的声音粗嘎,带着点鼻音。
柯明错愕。这不是梦！这两人,不是梦！他父母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站在他早已失去、卖掉好几年的旧房子里！
三年前肺癌晚期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瘦得脱形的妈妈……心梗猝死在工地、他亲手接过那个装着旧布鞋塑料袋的爸爸……
他坐了起来,双腿垂到床沿。身体在本能驱动下,想逃离这两个……东西。
磨蹭什么饭都好了！男人皱眉,起来！吃饭！
不容置疑的命令。那股熟悉的父权感铺天盖地压过来,比任何外力更让他窒息。他几乎是被这股沉淀在骨子里的东西驱使着,挪动麻木的脚,踩在地面。
客厅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掉漆的黄色折叠圆桌。三把塑料椅子。桌上的瓷盆、盘子冒着温热的香气。一碟泛着油光的青菜,一碟有点糊的小炒肉片,一碗黄澄澄的蒸鸡蛋羹。
饭桌正上方,一盏更亮的白炽灯惨白地照着这一切,照着桌边两个已经就座的身影。妈妈忙着把鸡蛋羹往他平时坐的位置推。
他拖着脚步,僵硬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塑料椅子发出轻微的呻吟。
啪嗒一声轻响。
桌角的手机屏幕自己亮了。光线刺破屋里的昏暗和饭菜的热气。
直播间页面在最顶端挂着。巨大的任务提示铺满屏幕：
【任务三：与家人共享晚餐（进行中）】
【执行动作：进食（需包含绿色叶菜）】
绿字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尤为鬼魅。
【需包含绿色叶菜】。那行字钻进他的眼窝。是他妈炒的青菜灯光下,那绿色绿得毫无生气,甚至隐隐透着一丝令人作呕的反光。像涂了一层尸蜡。
看什么手机！吃饭！父亲严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正端起碗,用筷子去戳盘子里的炒肉片。筷子敲击陶瓷盘的清脆声响,在诡异的寂静里被放大无数倍。
柯明死死盯着那盘绿油油的菜。它静静地躺在桌子中央。
明明,快吃啊。妈妈夹了一筷子小炒肉,放进他面前空着的搪瓷小碗里,声音温软,下午睡那么久,饿坏了吧吃点肉,妈给你炒的,特地多放了你爱的辣椒。
辣椒不。那盘炒肉片边缘已经发硬。肉片本身颜色发暗。一股极淡的、像是……肉铺后巷放置许久的下水才有的气味,钻进他的鼻子。
父亲吃饭很快,呼噜呼噜扒饭的声音充斥小小的空间。母亲看他不动筷,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身子微微朝他这边倾斜,想再给他夹点鸡蛋羹——
就在她身体侧倾靠近的一瞬间！
她后颈的领口因为动作稍稍撑开了一丝缝隙！
柯明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
借着惨白灯光的角度,他无比清晰地看到：在她领口撑开的那一丝丝缝隙里,露出了一小截皮肤。但那不是皮肤！那是一小片光滑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灰白色！上面密布着微孔！就在那金属孔洞的边缘,两条半透明的黑色管线插在金属接孔里,深深地埋进领口下！
像两小截……USB数据线的末端！
母亲的筷子伸到了鸡蛋羹碗里,轻轻搅了一下。灯光下,筷子带起的蛋羹水光在她脸颊上掠过,反射出微微的金属质感的光晕。她的眼神依旧温润柔和,但那柔和里像凝固了一层看不见的蜡膜。
吃点蛋羹,明明,嫩着呢。她温声说着,把一块蒸得极嫩的鸡蛋羹放进他碗里。鸡蛋羹还在微微颤动,带着蒸腾的热气和熟悉的葱油香气。但这香气钻进柯明鼻子里,变成了一股令人窒息的腐烂味道。
巨大的眩晕感轰击着柯明的脑壳。直播间那盘刺目的绿油油的叶菜。父母脖颈后闪烁的诡异金属接口。碗里还在颤动的热乎的家的味道。
柯明从那张散发着死亡气味的塑料椅上站起来。腿不听使唤地打颤因为肌肉绷得太久。
他脸上肌肉还僵着,维持着嘴角那抹扯上去的弧度,一个被强行画上去的笑脸。
爸……妈……我,我出去走走。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们没开口挽留,也没像记忆中那样唠叨外头冷,早点回。只是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接收某种信号。
那股力量还在。但不是拽着他往门外走,而是……在笑。柯明甚至能听见那无声的、纯粹的恶意在他脑海里游动。
他僵直地转身,一步一步挪向大门。每一步都像踩在快要碎裂的薄冰上。门就在那里,旧绿漆皮剥落。他能出去。他必须出去。
手碰到冰冷的铁门把手。门没锁。咔哒。锁松开的声音清脆刺耳。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门！锈蚀的门轴发出呻吟。
门外——
不是那个熟悉的、破旧的老式楼道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像一堵巨墙,堵死了所有去路。
柯明心脏骤停！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门把手还握在手里,冰冷刺骨。但那扇他拉开一条缝的门,门缝之外,什么也没有。绝对的虚无。
啪——
一只粗糙的手突然拍在他肩膀上！力量很大！
小子！往哪儿走粗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呵斥就在耳后响起,是父亲！那声音离得太近,几乎贴着耳廓。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拽着他往回拉！
不是幻觉！肩膀的痛感实实在在！那只铁钳一样的手掌粗糙得硌人！
柯明脑中嗡的一声！最后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嘣地断了！
滚开——！！！一声困兽濒死般的嚎叫从他喉咙深处炸响！他用尽毕生的力气猛地甩动肩膀！
啪！
那只铁钳般的手居然被他这一下挣脱了！
身体里那股控制他微笑的力量在这一刻似乎也松动了零点一秒！
柯明根本顾不上看身后,身体里炸开的肾上腺素让不管不顾地朝着门外那片浓黑的虚无——冲了过去！
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发生。一步踏出,脚下的触感变成了熟悉的的柏油路。一股熟悉的热风扑面而来。
他冲出来了！
就在家门口的窄街上！远处路口烧烤摊油腻的白烟在灯光下飘荡。甚至能听到隔壁院子里电视里传来的肥皂剧对白！
他出来了！刚才的黑暗……是幻象是那个直播间制造出来困住他的幻象
跑！快跑！脑子里的念头只剩下这个！他根本没敢回头看一眼屋内的灯光！两条腿像上紧了发条,朝着街对面的小巷子狂奔而去！
他冲过几个路口,跑得肺像要炸开,终于看到点光。街角挂着一块歪斜的霓虹灯招牌：迅捷网络。
一个小到只容七八个人的破旧网吧。
他想都没想,一头撞开弹簧门。烟味、泡面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
老板是个顶着油腻头发的中年男人,正窝在柜台后面玩手机,头都没抬：开卡还是买水
电话！借我电话！报警！柯明冲到柜台前,双手撑着油腻的台面。
网吧里寥寥几个通宵打游戏的少年被惊动,纷纷投来视线,像看怪物。嘈杂的游戏音效短暂停了几秒。
老板这才皱着眉抬头,看清柯明那张惨白的脸,愣了一下：神经病啊110不会自己打语气不耐烦。这种街边小网吧,三教九流见多了。
电话！公共电话！柯明猛地扭头看向门口靠墙那台蓝色公共电话。
他扑过去,抓起话筒。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投币孔他没硬币！
喂！老板！硬币有没有我……他回头喊老板。
目光扫过网吧内部。墙边角落里排着七八台老旧的CRT显示器。
然后,他的声音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一股冰冷瞬间冻结了全身！
那七八块CRT显示器屏幕上,原本花花绿绿的游戏画面、本地电影的播放界面……全都不见了！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橡皮擦,瞬间抹掉了所有内容！
取而代之的——
是死寂！七八块屏幕,变成了七八片深不见底的漆黑背景！
紧接着,在柯明惊骇的注视下,那一片片漆黑的屏幕上,如同有看不见的手在书写,一行行鲜红刺目、巨大无比的字体同时浮现出来！每一个字都像用血浆写成！覆盖了所有的屏幕！
【叛逃者——】
【回来完成你该做的】
【玩具要听话】
【嘻嘻】
【抓回来！】
【游戏还没结束】
【……别浪费新鲜感】
不同的血红语句充满了七八个屏,血淋淋的字迹如同活物在蠕动！
卧槽！
靠！谁他妈黑网吧了！
老板！机器中病毒了！
几声少年惊恐的尖叫在网吧角落里炸开！
柯明如坠冰窟。那不是病毒！这是冲他来的！
刺啦——！
面前那台他准备打电话的蓝色公共电话显示屏也瞬间变黑！接着,一行同样刺目流血的巨大字体炸开：
【观众：第666号
状态：离线
处理中】
他的序号！他是第666号观众什么意思！
就在他浑身冰凉、脑子一片混沌的瞬间！
啪嗒！
一声湿响。
从正中间一块巨大的CRT显示屏幕正中央……一滴浓稠的黑红色粘液,从屏幕里缓缓地、缓缓地渗了出来！
那粘液带着腐烂甜腥气味,瞬间压过了网吧的浑浊空气！
啪嗒！又是一滴！更多滴！
七八块屏幕中央同时开始渗淌这种血酱！越渗越多！黑红色的粘液如同瀑布般垂挂,汇聚成粘稠的流！
网吧里的尖叫声变了调：啊啊啊！什么鬼东西！
机子漏了！
妈呀快跑！
粘液在屏幕下方汇聚,并没有流向地板,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缓缓地凸起,汇聚在一起…凝固成形…！
一只只…手掌！巨大溃烂的手掌！
皮肤暗红,黏糊糊地往下滴着半腐烂的汁液。
一只、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的溃烂手掌从七八块屏幕中探出！
网吧里仅剩的几个少年发出尖叫,冲向门口！
柯明彻底吓傻了！他僵在电话机旁边,看着那些从不同屏幕中伸出的溃烂手掌,疯狂而准确地朝着他站立的位置凌空伸来！
他想跑！身体却像被浇铸在水泥里！
溃烂的手掌越来越近,那滴落的粘稠血汁几乎要溅到他脸上！腐烂的腥臭冲进鼻腔,搅动他的胃囊！
就在那最前方一只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胸口的衣服时——
柯明脑子里那声尖锐的嗡鸣突然攀到了顶峰！一股强大到超出想象的力量猛地推了他一把！
噗通！
他被这股力量推得向前踉跄了几步,正撞向其中一块漆黑的屏幕！
一股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吸力从屏幕深处猛地传来！
不——！！！
柯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擦除边缘,变得模糊、透明…然后如同融化般,一点一点被那片漆黑粘稠的屏幕整个吸了进去！
网吧里只剩下几双惊恐呆滞的眼
老板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个小小的通知窗口：
【系统状态更新】
【主播：柯明
状态：离线
→
在线（稳定）
观众总数：667
新成员：User_Coming】
667位观众名单最下方,一个新的用户ID静静浮现。灰白色,和上面666个腥红的名字形成鲜明对比。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最后几个魂飞魄散的少年连滚带爬冲进深夜里去了。油腻头发的老板走到门口,探头往外张望了一下。街对面那栋旧居民楼二楼窗口,昏黄的灯还亮着。没什么异常。
柯明猛地睁开眼。
光。刺眼的白光晃眼。视野模糊,只有光斑乱闪。耳朵里灌满鸣声。
不对。不是硬塑料。感觉很奇怪。像是整个面部罩在一个微微带着弧度的物体内侧。类似……镜片
意识像沉在水底的石头。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沉闷的痛楚。手指动不了,连挪动一下指尖都需要调动全部的意志力。
脑子空茫茫一片白。最后的记忆碎片混乱炸开：网吧老板油腻的头发,那几块滴着黑血的屏幕,无数只溃烂的手……浓烈的腐臭味…
结束了……死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头顶的光线似乎稍微变暗了。伴随着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结构传动的声音——咔…嗒…咔…嗒…——就在他上方很近的地方。像某种精密镜头在自动调整焦距。
嗡。
耳鸣减弱,被另一种持续的细微蜂鸣取代。
眼前那炫目的光斑随着每一次咔嗒的机械声调整,逐渐聚合、清晰。
他看清了。视野正前方,一块巨大的黑色玻璃——或者屏幕嵌在视野框里。那黑色玻璃表面,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光线是从屏幕上方投射下来的惨白,没有一丝暖意,直挺挺地打在他自己的脸上。
那是一张他看了二十多年的脸,五官没有任何改变。但一切都扭曲了。
那是他的脸。一张职业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面具。
视野边缘,那个巨大的黑色屏幕边框角落,一行小小的字标亮了起来：
【主播：User_Coming
状态：在线
-
直播准备就绪】
User_Coming。
不是柯明。
是他,又不再是他。
嗡嗡的电流噪音里,杂糅进一种新的、极其细微却连绵不断、如同无数钢针在玻璃表面反复刮擦的……沙…沙…沙…声。像是无数个频道信号不佳的源头混在一起。
啪嗒。
视野中央的黑色屏幕上突然亮起一小块区域。是一个标准的小直播窗口预览框。
窗口标题冷冰冰地躺着：
【新主播上线！快来关注吧！】
窗口里,是他自己那张被固定的的微笑脸孔。白光照得那张脸毫无血色。
就在直播窗口旁边,一个小小的操作菜单自动弹出：【一键分享邀约】
选项下面是几个平台图标：微博（一个扭曲的笑脸符号）、微信（绿色的蛇形图案）、QQ（燃烧的蓝色火焰）。
嗡嗡——
整个空间的轻微震颤似乎达到一个和谐的峰值,稳固下来。耳道深处那连绵的沙沙声仿佛找到了完美的共振腔,频率稳定而持续。
视野边缘那条预览框里,直播窗口安静地待着,那张属于User_Coming的脸像一副制作精良的蜡像。
画面右侧,在线观众的数量缓缓跳动起来。像一群在午夜潜游的鱼。
数字开始递增：1…2…5…9……
最后,停在一个极其熟悉的位置：
666
沙…沙…沙…
声音在耳膜上轻柔地拂过,如同一只冰冷的手。
视野中央,那张属于新主播User_Coming的微笑面孔背后——也就是实际直播镜头拍到的背景——是模糊一片的黑暗。但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边缘,在屏幕反光形成的视觉边界附近,一点点模糊的、灰白色的轮廓正极其缓慢地凝聚,最终凝结成一个瘦小扭曲的蹲坐姿态。一个小小的人影,安静地停留在新主播身后的阴影里,像一个不会出现在镜头中的……忠实观众。
与此同时。
破败的出租屋门前。满身汗味刚从建筑工地干工回来的年轻男人李大力掏出嗡嗡震动个不停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一条新消息弹出在状态栏,末尾附着一个漆黑的、形状奇特的直播眼符号图标。
【你的朋友明邀请您观看他的新直播间：暗夜直播·新主播驾到】
【＞＞
点击进入
＜＜】
屏幕上幽幽的蓝光映着他诧异的脸。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和女人不耐烦的呵斥。房租催缴单还压在门缝底下。李大力皱着眉,指腹悬在屏幕上方那片冰冷的黑暗按钮上,犹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