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碎钻般的光点溅落在大理石地面,又弹跳着爬上那些精心裁剪的昂贵裙裬和笔挺西装裤脚。空气是粘稠的,昂贵的香水、雪茄的烟雾、还有某种名为成功的兴奋气息,蒸腾发酵,熏得人头脑发胀。苏晚就站在这片金粉浮华的漩涡中心。
她刚拿下那个分量极重的电影项目女一号,阔别三年,复出即巅峰。镁光灯追逐着她,几乎要灼穿她身上那件流光溢彩的银色鱼尾裙,裙摆上手工缝缀的碎钻像一片凝固的星河。她微微扬着下巴,颈间那条价值不菲的蓝宝石项链衬得她皮肤胜雪,唇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是精心演练过无数次、足以登上娱乐头条的完美姿态。
苏小姐,恭喜复出!这次合作真是众望所归!
晚晚姐,状态太好了!比三年前还要耀眼!
恭维声潮水般涌来,带着温度,熨帖着她每一寸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的肌肤。她含笑颔首,目光流转,却在触及角落那个身影时,倏地冷却下来。
林琛。
他像一块被遗忘的旧抹布,局促地贴在宴会厅最不起眼的阴影里。身上那套深灰色西装,式样古板,布料在顶灯的强光下,显出一种洗褪了色的廉价感,袖口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磨损。与周遭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世界格格不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指节用力得发白,眼神越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关切。
那关切,此刻在苏晚眼里,只剩下了不合时宜的碍眼。
她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他怎么能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每一寸光鲜都容不得半点瑕疵吗任何一点寒酸的气息,都可能成为那些虎视眈眈的狗仔笔下,攻击她品味低劣、忘恩负义的利箭。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烦躁,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地穿过人群,向他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像是一声声不耐烦的倒计时。
你来干什么她停在他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冰的刀片。
林琛像是没察觉她语气里的寒意,或者说,习惯了忽略。他急切地将手里的文件袋往前递了递,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晚晚,我…我刚从老陈那边过来,费了好大劲才谈妥。这是补充协议,几个关键的条款都按我们之前商量的改了,你看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裸露在冷气中的肩头,眉头下意识地蹙起,还有,你胃不好,别喝太多凉的,那边有热汤,我去给你……
够了!苏晚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引来附近几道探寻的目光。她脸上精心维持的笑容彻底碎裂,只剩下赤裸裸的嫌恶。她一把夺过那沉甸甸的文件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不是重要的合同,而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看看你自己!她近乎刻薄地上下扫视着他那身寒酸的打扮,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林琛,你现在是我的谁一个过气的小经纪人还是我前夫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她逼近一步,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看看你这身衣服,从哪个地摊上扒拉出来的皱皱巴巴,颜色土得像抹布!你知道今晚对我多重要吗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吗
林琛的身体在她尖锐的质问中僵住了,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灰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模糊的嗬嗬声。他下意识地抬手,想碰碰她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臂,那动作里带着习惯性的、近乎卑微的安抚意味。
苏晚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挥手打开他伸过来的手。动作幅度太大,她手中那杯昂贵的香槟金液体,随着她手腕的挥动,泼溅出一道刺目的弧线。
哗啦!
冰冷的、带着甜腻气泡的酒液,不偏不倚,大半泼在了林琛那件廉价西装的胸前。深色的布料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紧紧贴在他单薄的胸膛上,狼狈不堪。几滴飞溅的酒珠,甚至溅到了他灰白的鬓角和僵硬的下颌。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周围的谈笑声诡异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好奇的、幸灾乐祸的、鄙夷的——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无声地切割着林琛残存的尊严。
苏晚看着那片刺眼的酒渍,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底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但随即被更汹涌的怒火和羞耻感淹没。她甚至没去看林琛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他那副样子站在这里,就是对她的公开处刑。她像丢掉一件脏东西一样,将那个沾了酒液的、湿漉漉的文件袋塞回他怀里,力道之大,撞得他踉跄了一下。
滚!她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最后通牒,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拿着你的垃圾,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也别打电话来烦我!
说完,她猛地转身,挺直脊背,脸上瞬间重新堆砌起无懈可击的、属于明星苏晚的璀璨笑容,仿佛刚才那场难堪的闹剧从未发生。她步履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优雅,重新汇入那片光鲜亮丽的名利场,留下林琛一个人僵在原地。
香槟冰冷的湿意渗透廉价的西装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那片深色的污渍,在顶灯的照射下,像一块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周围的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林琛的脊背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内容:探究、鄙夷、同情(这种廉价的同情比鄙夷更让人难堪),还有一丝丝猎奇的兴奋——看,昔日的金牌经纪人,如今混成了这副德性。
他垂着眼,视线模糊地落在那片湿透的污渍上。文件袋也湿了,边角软塌塌地垂下来,里面那份他奔波了一整天、磨破了嘴皮才争取到的补充协议,此刻也成了这狼狈现场的一部分。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擦拭胸口的酒渍,指尖刚触到那片冰凉粘腻的布料,又猛地缩回,仿佛那污渍会灼伤皮肤。徒劳的动作,反而让那片湿痕更加醒目。
喉咙里堵着硬块,吞咽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闷钝的绞痛,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用力揉捏。他不得不微微佝偻起身体,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左胸口,指尖深深陷进那湿冷的西装布料里,试图用一点微不足道的压力来缓解那要命的窒息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混杂着刚才溅上的香槟,沿着鬓角滑下。
几道清晰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林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牙根都泛着酸。不能倒在这里。绝对不能。
他用尽全身力气,慢慢站直身体。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低垂,只盯着自己脚下锃亮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那上面,映出他此刻佝偻、狼狈、与这金碧辉煌格格不入的身影,像一个小丑。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宴会厅厚重的大门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心脏的绞痛和巨大的羞耻感交替撕扯着他。他能感觉到无数视线黏在他的背影上,直到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隔绝了喧嚣与冰冷现实的门。
门外,酒店走廊空旷安静,只有他粗重的、带着痛楚的喘息声在回荡。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激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扶着冰凉的墙壁,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尖锐的痛楚,额头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才渐渐平息。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肺叶像破旧的风箱。身体的疲惫和心脏的绞痛稍微缓和了些,但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胸前那片刺眼的酒渍,又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布满细纹的手。
有什么用呢奔波,恳求,低声下气……换来的是当众的羞辱,是那句冰冷的滚。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林琛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那震动声攥住,骤然缩紧。是苏晚她……后悔了或者,是别的要紧事
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希冀,像寒夜里即将熄灭的火星,在他死寂的心底挣扎了一下。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从湿漉漉的西装内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不是苏晚。
是张律师。
那点微弱的火星,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心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和更深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痒,胸口又闷闷地疼起来。他按下接听键,声音嘶哑得厉害:喂,张律
林先生电话那头,张律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专业,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之前委托办理的那份‘房产赠与合同’的最终确认件,还有几份需要您本人亲笔签名的补充文件,已经全部准备就绪了。时间比较紧,您看……
林琛的目光有些涣散,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视线越过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片繁华盛景。那片灯火,映不进他此刻深潭般的眼底。他低声咳嗽了两声,才哑着嗓子开口:嗯…我知道了。文件……很重要。我……尽快过去拿。他顿了顿,心脏又是一阵不规则的抽痛,他用力按了按左胸的位置,张律,那份协议……受益人名字,是苏晚,确认无误,对吧
是的,林先生,确认无误,最终受益人只有苏晚女士一人。所有文件都严格按照您的意愿拟定。张律师回答得干脆,您现在方便过来吗或者我给您送过去
不用送。林琛立刻拒绝,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虚弱,我……我正好在外面。我自己过去拿。他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苏晚那边的人,知道他现在的状况,更不能让律师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他需要维持住最后一点体面,为了那即将完成的、最重要的事情。
那好,我在律所等您。请尽快。
电话挂断。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走廊里重新陷入一片沉寂的昏暗。林琛握着那冰冷的机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针扎般的刺痛。胸口那股沉闷的、带着锈蚀感的痛楚再次顽固地蔓延开来,比刚才更甚。他不得不弓着背,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忍受着那阵猛烈的冲击。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撞击着脆弱的牢笼。
不能倒下。他反复告诫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那套房子……那是他能给苏晚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了。还有……
他艰难地直起身,动作迟缓得像一个年久失修的提线木偶。他扶着墙,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电梯。电梯镜面光洁如新,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形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湿透的廉价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胸前那片深色的酒渍像一块巨大的耻辱烙印。他避开镜中自己狼狈的倒影,按了下行键。
走出酒店旋转门,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丝被夜风裹挟着,劈头盖脸地打在他身上,瞬间就将他单薄的西装和里面的衬衫浸透。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湿冷的布料,直刺骨髓。他打了个寒颤,心脏的绞痛在寒冷和湿气的刺激下,骤然变得尖锐起来,像有一把钝刀在胸腔里反复搅动。
他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冰冷的灯柱才勉强站稳。豆大的汗珠混合着雨水,从额角不断滚落。他喘息着,视线因为剧痛和寒冷而有些模糊。街对面,一家灯火通明的珠宝店橱窗吸引了他涣散的目光。
橱窗里,一枚戒指在聚光灯下静静闪耀。戒托是铂金的,线条简洁流畅,托着一颗切割完美的梨形主钻,纯净剔透,光芒璀璨却不张扬,周围点缀着细密的碎钻,如同众星捧月。那光芒,穿透冰冷的雨幕和模糊的视线,直直刺入林琛的眼底。
他记得。苏晚有一次窝在沙发里翻时尚杂志,指尖就停留在一页上,对着这样一枚戒指,随口说过一句:这个款式还行,低调又有分量,要是哪天真拿了影后,戴这个上台倒不算跌份儿。她当时语气随意,像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说完就翻过了那一页,继续看别的。她大概早就忘了。
可林琛记得。每一个字,甚至她当时微微扬起的下巴和漫不经心的神态,都记得清清楚楚。
心脏的位置又是一阵剧烈的、带着窒息感的绞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他不得不弯下腰,大口喘息,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领口,激得他浑身发抖。视线更加模糊,橱窗里那枚戒指的光芒在雨中晕开,变得朦胧而遥远。
他死死盯着那枚戒指,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需要它。他必须……把它带给她。这是他……唯一还能为她做的了。或许,在她戴上象征影后荣光的戒指时,会想起……曾经有过一个叫林琛的人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他咬着牙,无视胸腔里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直起腰,踉跄着穿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冰冷马路。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子不断流下,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灼痛伴随着心脏的绞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推开那家珠宝店沉重的玻璃门,温暖干燥的空气混合着昂贵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与他浑身湿冷、狼狈不堪的样子形成刺眼的对比。店员训练有素的笑容在看到他的瞬间,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换上职业化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丝难以掩饰的惊诧和不易察觉的轻蔑,像针一样扎过来。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店员的声音保持着礼貌,但那份疏离感清晰可辨。
林琛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喘息:那枚……橱窗里的……梨形钻戒……看……看看。他指了指外面。
店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迅速将目光落回他湿透、沾着污渍的西装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先生,您是说我们镇店的那枚‘星河’系列主推款那枚戒指的售价是……
我知道!林琛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和身体的痛苦而显得有些失控,引来店内其他顾客的侧目。他急促地喘息了两下,努力平复,我……我买。他从湿透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同样被雨水浸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黑色皮质钱包,动作因为手指的颤抖而显得笨拙。他打开钱包,里面只有几张湿漉漉的零钞和几张卡。
他抽出其中一张银行卡,那张卡的表面磨损得厉害,边缘已经泛白,是他用了很多年的工资卡。他将卡递过去,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刷这张。
店员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张普通的、甚至显得有些寒酸的储蓄卡,又看看他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神里的怀疑和为难几乎要溢出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卡,语气带着职业性的谨慎:好的,先生,请稍等。不过我需要提醒您,这枚戒指的价格是……
我说了,我知道!林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嘶哑和不容置疑。胸口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不得不伸手撑住冰冷的玻璃柜台。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丝毫无法缓解胸腔里那团燃烧的火焰。
店员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言,拿着卡快步走向收银台。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林琛靠在冰冷的柜台上,大口喘息,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他能感觉到店内其他人投来的、混杂着好奇、厌恶和怜悯的目光,像芒刺在背。汗水混着雨水,不断从他额角滑落,滴在光洁如镜的玻璃柜台上,留下小小的水渍。
不知过了多久,店员才拿着卡和一个小巧的丝绒首饰盒走了回来。她的脸色有些异样,将卡和盒子一起放在柜台上,推到他面前,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先生,您的卡。戒指在这里,需要帮您包起来吗
林琛看也没看那张卡,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攫住了。他伸出手,因为颤抖,指尖试了两次才勉强抓住那个盒子。丝绒的触感柔软细腻,带着一丝微凉。他紧紧地将它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某种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不……不用。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将那个小小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湿透的西装内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疼痛依旧凶猛,但似乎……因为这个小盒子的存在,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虚幻的暖意。
谢谢。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然后,他不再看店员复杂的眼神,也不再理会店内其他的一切,转身,推开门,重新投入外面冰冷狂暴的雨幕之中。
雨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再次浇透。心脏的绞痛在寒冷的刺激下变本加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的霓虹灯光晕开成一片片破碎的光斑。他踉跄着,像个醉汉一样在湿滑的人行道上艰难前行,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胸腔深处沉闷的轰鸣。
他必须赶到张律师那里。文件……还有那个戒指……他要把一切都安排好……给苏晚……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残破身体的唯一支柱。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他颤抖着手,从另一个口袋摸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触控有些失灵。他费力地滑动屏幕,点开叫车软件,输入张律师律所的地址。指尖冰冷麻木,每一个动作都异常艰难。
终于,一辆打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在雨幕中缓缓停下。林琛几乎是扑过去的,拉开车门,将自己沉重的、湿冷的身体摔进了后座。座椅的皮革冰凉刺骨。
师傅……去……金茂大厦……他报出地址,声音断断续续,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被他浑身湿透、脸色死灰、痛苦蜷缩的样子吓了一跳:哎哟,兄弟,你这……没事吧要不要先去医院
不……不用!林琛猛地抬头,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去金茂大厦!快!他急促地喘息着,左手死死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颗疯狂跳动、濒临碎裂的心脏挣脱束缚。冷汗如浆,混着雨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衣领。
司机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不敢再多问,一脚油门,车子冲入雨幕。
密闭的车厢里,只有雨刮器单调而急促的刮擦声,以及林琛粗重、艰难、带着浓重痰音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旧风箱在拉扯,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痛苦的闷哼。湿冷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寒气从每一个毛孔钻入,与体内那股灼烧般的剧痛交织、撕扯。
他蜷缩在后座角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意识在剧烈的痛苦和寒冷的侵蚀下,开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眼前一会儿是苏晚在璀璨灯光下冷漠嫌恶的脸,一会儿是珠宝店橱窗里那枚戒指冰冷璀璨的光芒,一会儿又是张律师律所里那份等待签字的文件……
文件……戒指……苏晚……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伸进西装内袋,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那个小小的、坚硬的丝绒盒子。冰冷的触感传来,却奇迹般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他紧紧攥住它,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出租车在暴雨中艰难行驶,雨刮器疯狂摆动,也只能勉强拨开倾泻而下的水幕。车子驶上通往市中心的高架桥。桥面湿滑,雨水在路面上汇成湍急的细流。视野极差,只能看到前方车辆模糊的红色尾灯。
突然,前方一辆重型货柜车因为打滑,庞大的车身猛地横向甩动!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
小心!司机惊恐地大叫,猛打方向盘!
林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离心力狠狠将他甩向车门!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车窗上!剧痛袭来!紧接着是轮胎彻底失去抓地力的恐怖失控感!
整个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天旋地转!
林琛在剧烈的翻滚和撞击中,被狠狠抛起,又重重砸下!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剧痛瞬间吞噬了所有意识!
在彻底堕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他仅存的本能,是那只攥着丝绒盒子的手,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死死地护在了自己的左胸口。那里,是心脏的位置,也是装着戒指的地方。
轰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金属扭曲撕裂的刺耳噪音!
出租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失控地撞破了高架桥边缘脆弱的护栏!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翻滚着,直直坠向下方十几米深的、被暴雨淹没的待拆迁荒地!
冰冷浑浊的泥水,瞬间涌入了变形的车厢……
豪华套房里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城市最后的光线,也隔绝了窗外那场吞噬一切的暴雨的声响。水晶吊灯洒下柔和却冰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薰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味。
苏晚陷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赤着脚,身上只裹着一件丝质睡袍。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卸去,露出些微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灯光下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亢奋后的余烬。她刚刚结束和品牌方高层的视频会议,对方对她复出后的首秀效果赞不绝口,暗示后续还有重磅代言。胜利的滋味,像最醇厚的酒,让她每一个毛孔都舒展着。
手机就随意地丢在旁边的抱枕上。她瞥了一眼,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未接来电,没有信息。那个熟悉的、让她心烦的名字,没有出现。
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像水底的暗流,悄然划过心湖。她端起茶几上那杯助理刚温好的牛奶,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那点莫名的情绪。她想起几个小时前酒店门口,林琛那副被雨水浇透、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子。活该!她用力甩甩头,想把那碍眼的画面驱散。谁让他不自量力,总想插手她的人生穿成那样出现在她的庆功宴上,简直是故意给她难堪!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晚的心脏没来由地一跳。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伸手抓过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却不是林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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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的现任经纪人,赵明。那个精明干练,手腕强硬,一手将她从低谷重新推向巅峰的男人。
一丝淡淡的失望,迅速被更强烈的不耐取代。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事她皱着眉,接通电话,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喂,赵哥这么晚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赵明的声音传来,却完全不是她熟悉的那个运筹帷幄、永远带着点算计腔调的声音。那声音异常紧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极力压抑的、近乎恐怖的异样。
苏晚……赵明叫了她的名字,停顿了一下,那停顿长得让人心慌,你……你现在在哪儿一个人吗
苏晚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赵明这种语气……她从未听过。一种不祥的预感,冰冷粘腻,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她的脊椎。
我在酒店房间。怎么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
电话那头是更长的沉默,只有赵明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几秒,他才用一种异常艰涩、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力气的语调开口:……听着,苏晚,你……先冷静。我刚接到消息……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苏晚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了,指关节泛白。她猛地坐直了身体,睡袍的带子滑落也浑然不觉:什么消息你倒是说啊!她的声音拔高,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尖锐和颤抖。
……是林琛。赵明终于吐出了那个名字。
苏晚的呼吸一滞。林琛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一股怒火夹杂着更深的厌恶瞬间涌起。
然而,赵明接下来的话,像一颗冰锥,瞬间将她所有的情绪冻结。
他……出车祸了。赵明的声音抖得厉害,就在……城西高架桥那边……雨太大了……车子失控……冲破了护栏……掉下去了……
车祸掉下去
苏晚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救援……刚刚赶到……车……变形得很厉害……赵明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艰难,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消防在破拆……但是……但是人……恐怕……当场就……
后面的话,苏晚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
车祸……掉下高架……当场……
这些词语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炸裂!像一场无声的核爆,摧毁了她所有的认知!
林琛那个永远像影子一样跟在她身后,无论她怎么驱赶、怎么羞辱,第二天总会带着小心翼翼出现的林琛那个被她泼了一身香槟,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离开的林琛
死了
在一场车祸里摔得不成人形
不可能!
这一定是赵明的恶作剧!一定是林琛那个窝囊废又想出的什么博取她同情的新把戏!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报复她!报复她今晚当众让他难堪!
巨大的、本能的否认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赤着脚在地毯上疯狂地转圈。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濒临碎裂的巨响。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假的!是假的!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嘶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否认而扭曲变形,赵明!你告诉我!这是假的!是林琛让你这么说的对不对他想吓唬我!他想让我后悔!对不对!
她猛地扑向地毯,捡起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无法控制,试了几次才重新拨通赵明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
赵明!你说话!苏晚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疯狂的歇斯底里,你告诉我!是不是假的!是不是林琛那个混蛋在搞鬼!他给了你多少钱让你骗我!
电话那头,赵明沉默了。那沉默,沉重得像一块巨石,压得苏晚几乎窒息。几秒钟后,赵明的声音才响起,疲惫、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彻底碾碎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苏晚……是真的。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交警和120都确认了……身份……是他。他……没挺过去。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苏晚喉咙里爆发出来!她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地毯上,手机再次脱手滑落。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动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痛苦的干呕。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不是悲伤,不是痛苦,是一种更原始、更巨大的恐惧和……崩塌。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旋转、碎裂、坍塌。那个被她视为累赘、视为耻辱、视为可以随意践踏的过去,那个叫林琛的男人,真的……没了以一种最惨烈、最彻底的方式,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地毯上,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赵明的声音已经挂断,但屏幕上,一个来自本地新闻APP的推送标题,带着冰冷的突发字样,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溃散的瞳孔里:
【城西高架桥发生严重车祸!暴雨中一轿车冲破护栏坠桥,司机当场身亡!】
冰冷的文字,像无数根钢针,瞬间刺穿了她的眼球,扎进了她混乱一片的大脑。高架桥……坠桥……当场身亡……
每一个字都在尖叫着同一个事实:林琛,死了。在她复出翻红、登上人生新巅峰的这一天晚上,在她当众羞辱他、让他滚之后,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里,粉身碎骨。
苏晚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泪无声地疯狂流淌,浸湿了昂贵的地毯。巨大的、荒诞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她只是本能地、死死地攥紧了胸口的睡袍布料,仿佛那里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开,掏空,只剩下一个呼呼漏风的、巨大的、名为林琛的黑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铃尖锐地响起,一声接一声,急促得如同催命符。
苏晚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她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而涣散。谁是谁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门口,身体依旧抖得厉害。扶着冰冷的门框,她颤抖着手,拧开了门锁。
门外站着的是赵明。
他身上的昂贵西装皱得厉害,裤脚和皮鞋上沾满了泥泞和水渍,头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惨白,带着一种刚从灾难现场回来的疲惫和沉重。他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印着医院或警方标志的、透明的证物密封袋。袋子里装着几样东西:一个屏幕碎裂、严重变形的手机残骸;一个同样变形、沾满污泥和暗红色污渍的黑色皮夹;还有……一个被污泥浸染、但依旧能辨认出深蓝色丝绒材质的小盒子。
赵明的目光落在苏晚脸上,看到她失魂落魄、满脸泪痕的样子时,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惊愕,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沉的、令人窒息的凝重。他没有立刻说话,侧身挤进门内,反手关上了房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可能存在的窥探。他将那个透明的密封袋放在玄关的矮柜上,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感。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苏晚无法控制的、细微的抽泣声在回荡。
赵明转过身,面对着她,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试图剖开她此刻混乱的灵魂。半晌,他才用一种异常低沉、缓慢,却又清晰得如同冰锥凿击的语调开口:
交警和法医那边……初步清理现场时找到的。他指了指那个密封袋,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冰冷的陈述,车子……摔得不成样子。人……当场就没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残酷,这个袋子里的东西……是从他身上……或者说,是从他紧紧攥着的左手里……找到的。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吐出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袋子里的蓝色丝绒盒子上。
赵明顺着她的目光,眼神瞬间变得异常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毫不掩饰的愤怒和鄙夷:
怎么现在知道看了他的声音尖锐得像玻璃刮过金属,苏晚!你他妈现在装什么难过装什么情深义重!
苏晚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浑身一抖,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赵明猛地抬手,指着她,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供着你的!你他妈躺在手术台上抽脂垫鼻梁的时候,那钱是哪儿来的!是林琛!是他瞒着你,偷偷跑去那种见不得光的地下血站!卖血!一次,两次,三次!就为了给你凑够那笔整容费!让你能漂漂亮亮地站在镜头前!
他卖血的时候,你怎么不嫌他脏!赵明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苏晚摇摇欲坠的心防上,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西装去给你谈合同,求爷爷告奶奶看人脸色的时候,你怎么不嫌他穷酸!他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自己吃泡面啃馒头,省下钱给你买包买衣服的时候,你怎么不嫌他窝囊!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苏晚的灵魂上。那些被她刻意遗忘、刻意忽视、甚至刻意鄙夷的过往片段,在赵明愤怒的嘶吼中,如同被强行撕开的疮疤,带着血淋淋的真实,瞬间涌现在眼前!
现在他死了!死得透透的了!赵明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你倒在这里哭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哭!苏晚!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还是被那些名牌包和闪光灯给糊住了!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不是的……苏晚徒劳地摇着头,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想要否认,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巨大的酸楚和冰冷的恐惧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蜷缩在地毯上,身体抖得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小船。巨大的、迟来的、足以将她碾碎的悔恨和痛楚,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淹没了她。
她失声痛哭,哭声凄厉绝望,不再是刚才那种恐惧的呜咽,而是灵魂被撕裂般的哀嚎。
赵明看着她崩溃的样子,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翻腾着复杂激烈的情绪。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更激烈的言辞。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玄关矮柜上那个透明的密封袋,眼神落在那个被污泥浸染的蓝色丝绒盒子上,瞬间变得异常沉重。
他走过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一把抓起那个密封袋,粗暴地撕开封口胶条,将里面的蓝色丝绒盒子掏了出来。盒子表面沾满了泥泞和暗褐色的污渍,深蓝色的丝绒显得肮脏而破败。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用力擦拭了几下,然后,拇指用力,猛地掀开了盒盖!
啪嗒。
一声轻微的、带着泥泞粘连感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盒子里,深蓝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铂金的戒托,简洁流畅的线条,托着一颗纯净剔透、切割完美的梨形主钻。尽管盒子和衬垫都肮脏不堪,但那颗主钻在套房柔和的灯光下,依旧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周围细密的碎钻,如同众星捧月,更衬托出主钻的夺目。那光芒,干净,纯粹,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与盒子的污秽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苏晚的哭声,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狼藉一片,眼睛却死死地、死死地盯住赵明手中那枚戒指!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茫然!这枚戒指……这个款式……
记忆的闸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轰然冲开!
是她!是她窝在沙发里,翻着那本无聊的时尚杂志,指尖点着其中一页,随口对旁边削苹果的林琛说的:喏,这个款式还行,低调又有分量,要是哪天真拿了影后,戴这个上台倒不算跌份儿。她当时语气随意得像在评价天气,说完就随手把杂志扔到了一边,继续刷手机上的八卦新闻。
他……竟然记住了他……竟然……去买了在这个被她当众羞辱、泼了一身香槟、然后驱赶走的雨夜,他带着这枚戒指……死在了去律师楼的路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攫住了苏晚。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像濒死的鱼一样徒劳地翕动着嘴唇。
赵明也死死地盯着那枚在污秽中依然闪耀的戒指,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握着盒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猛地抬头,看向瘫坐在地、面无人色的苏晚,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寒意:影后戒指……呵……苏晚……你他妈真是好大的福气!他到死……都攥着这玩意儿!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
就在这时——
嗡!嗡!嗡!
苏晚掉落在不远处地毯上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骤然大亮!
这突兀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将苏晚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巨大冲击中强行拉扯回来!
她浑身剧烈地一颤,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去。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清晰无比——【王律师】。
林琛的私人律师。
为什么……现在打电话
一种比刚才得知车祸时更加尖锐、更加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几次滑过屏幕,才终于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免提键。
喂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您好,是苏晚女士吗电话那头,王律师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专业、平稳,但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却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公式化。
是……是我……苏晚的声音抖得厉害。
苏女士,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您。我受林琛先生生前委托,现在需要向您正式传达几项重要事宜,并移交相关法律文件。王律师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却像冰锥一样凿击着苏晚的耳膜,林先生名下位于市中心的公寓,产权文件已经完成最终审核。他签署了无条件赠与协议,该房产的完全所有权,现已正式、不可撤销地转移到您的名下。
房产赠与苏晚的大脑一片混沌,完全无法处理这些信息。林琛的房子给她为什么
相关文件,包括不动产权证书的复印件、赠与协议、以及您需要后续签字的确认函等,我已经整理完毕。王律师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继续陈述,考虑到目前的特殊情况,我会立刻通过加密邮件发送给您,请您务必及时查收,并尽快安排时间办理后续的过户手续。邮件内附有所有文件的扫描件,以及我的联系方式,您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联系我。
哦……好……谢谢……苏晚茫然地应着,思维完全跟不上。
邮件已发送。请注意查收。再次对林琛先生的不幸表示遗憾。再见。王律师干净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嘟嘟嘟……
忙音响起。
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苏晚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她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新邮件的提示。她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个刚刚送达的、来自王律师的加密邮件。
邮件主题:【林琛先生遗产(房产)赠与文件
-
苏晚女士】
附件列表很长:赠与协议.pdf、不动产权证复印件.pdf、身份证明.pdf、确认函模板.docx……
她的目光机械地扫过这些文件名,最终停留在最下面一个不起眼的附件上。那个文件的名字很普通,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意识:
【心脏捐献志愿登记书及匹配确认书
-
林琛.pdf】
心脏……捐献
苏晚的瞳孔骤然缩紧!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点开了那个PDF文件。
屏幕上的内容瞬间加载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份抬头印着市红十字会标志的《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书》。
登记人姓名:林琛。
在自愿无偿捐献的选项栏里,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勾,打在心脏那一项旁边。
登记日期……苏晚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行日期上——三年前!整整三年前!
文件继续向下滑动。是另一份更正式的文件,标题是《心脏移植供受体匹配初步确认通知》。
通知的正文是冰冷的官方措辞,大意是经过严格的医学配型,志愿捐献者林琛的心脏,与受体名单中编号为【SW-2022-0715】的受体,初步配型成功率达到极高标准,具备优先移植可能……
苏晚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受体编号那一行。
【SW-2022-0715】……
SW……SW……苏晚
她的姓氏拼音缩写!
紧接着,在通知书的最后,附件页的顶端,清晰地列着这份匹配通知的受益人信息。
姓名:苏晚。
身份证号码:XXXXXXXXXXXXXXXXXX
(她的号码!)
登记时间:2022年7月15日。
轰——!!!
苏晚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颗炸弹同时引爆!
三年前……2022年7月15日……
那一天……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带着血淋淋的棱角,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
那一天……她因为一次严重的心悸和呼吸困难被紧急送医。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她,她心脏的某个瓣膜存在严重的先天缺陷,随着年龄增长和过度劳累,情况急剧恶化,必须尽快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击垮。她记得自己当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陪在病床边的林琛的手,哭得歇斯底里,语无伦次:怎么办……林琛……我要死了……我完了……我还没拿影后……我不能死……
林琛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他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力气大得让她生疼,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别怕!晚晚!有我在!你不会死!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一定!
那份坚定……那份疯狂……那份不顾一切……
原来……原来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
签下了这份协议将自己的心脏……许给了她
为了她能活下去为了她能……去拿那个影后
三年前!在她被诊断出严重心脏病的那一天!他就已经签下了这份协议,将自己的心脏,作为她活下去的最后保障!
而他……从未向她透露过一个字!
巨大的真相如同万钧雷霆,狠狠劈在苏晚的天灵盖上!她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像断线的木偶,彻底瘫软在地毯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
她的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里映着手机屏幕上那冰冷的文件扫描件——林琛的签名,坚定而清晰;她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刺目地躺在受益人一栏。
心脏捐献……受益人……苏晚……
嗬……嗬嗬……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声音,像濒死的野兽最后的呜咽。巨大的、迟来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痛楚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她的目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越过冰冷的地毯,落在了玄关矮柜上。
那里,放着那个肮脏的、印着警方标志的透明密封袋。袋子里,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敞开着,那枚在污泥和血污中依旧璀璨冰冷的梨形钻戒,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无声的、来自地狱的嘲讽。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他临死前,会死死地攥着那个盒子。
那不仅仅是一枚戒指。
那是他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一份用他的命、他的心、他卑微到尘埃里的全部爱意,换来的……活下去的资格。
而她……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给他的,只有冰冷的香槟,刻薄的羞辱,和一个滚字。
啊——!!!!!
一声凄厉绝望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终于冲破了苏晚的喉咙,在死寂的豪华套房里久久回荡,如同厉鬼的哀嚎。
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