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产那夜,皇帝在陪他的白月光赏月。
>皇后趁机污蔑我因妒自残,我被废入冷宫。
>冷宫三年,我意外发现自己能读心。
>那个每日给我送馊饭的哑巴太监,心里却在盘算复国大计。
>前朝玉玺就埋在冷宫枯井,待我寻到便起事。
>我主动帮他找到玉玺,他惊疑不定:娘娘想要什么
>龙椅你坐,龙椅下的血债,我要亲手讨还。
>秋猎时刺客扑向皇帝,我飞身挡在他面前。
>鲜血染红衣袖时,我听见皇帝心声:她竟还爱朕至此
>他不知那刺客早被我收买,这一剑不过苦肉计。
>我复宠那日,皇后嫡子突发恶疾身亡。
>她在我宫门前哭嚎:妖妃!你还我皇儿命来!
>我垂眸轻笑:姐姐,你喂太子的杏仁茶,味道可好
>皇帝病重时,我握着他手在退位诏书按下玉玺。
>陛下可知,您每日的参汤里,添了当年滑胎的药
>新帝登基时我站在城楼,俯视脚下匍匐的仇敌。
>身后传来带笑低语:娘娘,该喝参汤了。
>小禄子将药碗捧到我面前,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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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死在惊蛰那夜。
沉甸甸的春雷滚过皇宫的琉璃瓦,炸得人心惊。
剧痛像无数把钝刀在肚子里翻搅,温热的血争先恐后涌出身体,浸透了身下昂贵柔软的锦褥。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血液的铁锈味,混着绝望的死气。
我徒劳地伸手向虚空抓握,指尖冰凉,什么也留不住。
意识模糊间,听见宫女带着哭腔的细碎低语,穿透雨声和雷声:……陛下……还在揽月阁……陪着林淑妃……赏月……
揽月阁。
林晚棠。
他的白月光。
我的孩子,还不及看看这人世,便在父亲赏月的风雅里,化作一摊刺目的污血。
天光惨白地透进来时,皇帝赵珩终于来了。
龙袍的下摆沾着清晨庭院里湿冷的露水。
他站在我榻前几步远,俊朗的眉宇间压着沉沉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扰了雅兴的不耐。
眼神落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像在看一件蒙尘的旧物。
贵妃,他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温度,节哀。
两个字,轻飘飘的,砸不碎这满殿的死寂。
皇后带着一身雍容华贵的檀香随后而至。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痛惜,眼底深处却跳跃着冰凉的、捕猎者般的快意。
她伸出戴着翡翠护甲的手,精准地指向我枕边那枚染血的玉簪——那是我昨夜心绪烦乱时无意遗落的。
陛下!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怒与痛心,您看!沈氏她……她竟因妒恨林妹妹,自残龙胎,意图构陷啊!其心何其歹毒!
赵珩的目光,终于从那簪子上移开,沉沉地落在我脸上。
那里面,再无半分犹疑,只剩下被愚弄后的冰冷厌弃。
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早已麻木的心脏。
沈清漪,他的声音斩金截铁,宣判了我的结局,心肠狠毒,戕害皇嗣。即日起,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没有审问,没有辩白。
一锤定音。
两个粗壮的嬷嬷像拖拽破麻袋一样,将我从尚有体温的锦褥上拽起。
残存的血迹黏腻冰冷,蹭在光洁的地砖上,拖出长长的、丑陋的暗痕。
经过赵珩身边时,他别开了脸,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皇后唇角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如同毒蛇的信子,烙印在我眼底。
冷宫的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沉重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
哐当一声巨响,锁链缠绕的声响沉重而绝望,宣告着一个世界的终结。
门内,是腐朽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年污浊气息,劈头盖脸地涌来,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空气是凝滞的,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高墙上仅有一扇狭小的气窗,吝啬地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灰尘在其中狂乱地舞蹈。
光柱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颗粒,像无数幽灵在无声地游荡。
墙角堆积着厚厚的蛛网,灰白的丝絮垂落,在死寂的空气中微微颤动。
地面是冰冷的石板,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青黑色污垢,踩上去粘腻得令人作呕。
几件粗笨、缺腿少角的家具歪斜地靠在墙边,漆皮早已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朽烂发黑的木头。
一张破旧的板床,上面铺着薄薄一层发出馊味的稻草。
这就是我余生的全部。
从云端跌落泥沼,只需要一个夜晚,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孩子冰冷的血似乎还黏在指尖,皇后那淬毒的眼神,皇帝那厌弃的转身,一遍遍在眼前回放。
痛吗
不。
胸腔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被彻底掏空的洞,呼啸着冰冷刺骨的穿堂风,冻得灵魂都在瑟瑟发抖。
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只有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恨意,像这冷宫无处不在的霉斑,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疯狂滋生蔓延。
它们无声无息地攀爬,缠绕,汲取着我仅存的生命力,开出一朵朵剧毒的花。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日升月落,不过是墙上那一道狭窄光斑的缓慢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几天,或许几个月。
唯一能标记时间的,是每日黄昏,那扇沉重的、嵌在厚厚宫门上的小木窗被从外面哐当一声推开。
一只粗糙、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会从那个仅容碗碟通过的洞口伸进来,放下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
碗里永远是半碗辨不出原色的糊状物,散发着浓烈刺鼻的馊腐气味,表面漂浮着可疑的油花和几片烂菜叶。
这就是我一天的饭食。
随后,那扇小窗会再次毫不留情地关上,隔绝掉外面世界最后一点声响。
送饭的人,从不言语。
冷宫的死寂,仿佛连声音都能吞噬。
起初,我还会盯着那扇窗,试图看清外面人的模样,或者期盼一丝怜悯。
后来,便只剩下麻木。
像一尊蒙尘的玉像,僵坐在冰冷的板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唯一的光源,任由绝望和恨意将骨头缝都浸透。
直到那一次。
陶碗被推进来的瞬间,碗底粗糙的边缘刮擦在门洞的木板上,发出嘎吱一声格外刺耳的锐响。
这声音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我混沌的感官。
几乎是同时,一个完全陌生的、冰冷坚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直接在我脑中炸开!
【前朝玉玺……到底埋在哪口枯井西偏殿那口已被翻遍,难道真在东墙根下】
这念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焦灼和冰冷的杀伐之气。
我浑身剧震!
像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从板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

谁在说谎
我惊恐地环顾四周。
空荡的殿内,只有尘埃在微弱的光线里无声沉浮。
腐朽的梁木,剥落的墙壁,歪斜的破家具……除了我,再无活物。
门外,只有渐行渐远的、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
是那个送饭的哑巴太监!
宫里人都知道,冷宫的差事是苦役中的苦役,派来的都是最下等、或者犯了错的奴才。
负责给我送馊饭的,据说就是个又聋又哑、面目丑陋的老阉奴,叫小禄子。
一个哑巴……怎么会在我脑子里说话
那声音里蕴含的冰冷野心和戾气,绝非一个卑贱的、麻木等死的阉奴所能拥有!
寒意,比冷宫最深重的夜还要刺骨,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后脑。
我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小窗,第一次,对这个沉默的送饭人,生出了蚀骨的好奇和……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
自那天起,一切都不同了。
当小禄子那双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再次将馊饭推进来时,我屏住了呼吸。
像在黑暗中蛰伏的兽,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那扇小小的窗口。
脚步声停在门外。
粗陶碗底刮擦木板的轻微声响。
然后,那个冰冷坚硬、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凿进我的脑海:
【今日的看守似乎松懈了。戌时三刻,西角门当值的侍卫会换岗,是个机会。】
【东墙根那片苔藓颜色过深,土质也松软些……或许有东西。】
【老狗皇帝今日在御花园大宴群臣,笙歌聒噪,正好行事。】
他的话不多,每一次都精准、冷酷,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不是在盘算着如何避开守卫探查冷宫的隐秘角落,就是在评估地形,或者在心底刻毒地诅咒着那个将我打入此地的九五之尊。
他像一个幽灵,在冷宫的阴影里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网罗着前朝的遗宝和滔天的恨意。
每一次听到,都让我心底的寒冰裂开一道缝隙,滋生出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
原来,这死寂的囚笼里,并非只有我一个活死人。
这个哑巴太监,他的心里,燃烧着比我更加炽烈、更加危险的复仇之火。
复国
前朝玉玺
一个卑贱的阉奴,竟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和野望!
那些冰冷的念头,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我原本只有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恨意在翻滚,但不再是单纯的毁灭欲,而是被注入了新的、锐利的方向。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或许,这把他人手中的刀,也能为我所用。
冷宫很大,废弃的殿宇在荒草和蛛网中沉默。
尤其东墙根那一片,终年不见阳光,潮湿阴冷,厚厚的青苔覆盖着断壁残垣,散发出浓重的土腥和腐朽气息。
几口枯井黑洞洞地张着口,如同通往地狱的喉咙。
小禄子依旧每日按时送来那碗令人作呕的馊饭。
他的动作依旧机械麻木,那张藏在阴影里的脸依旧模糊不清。
但透过那扇小小的窗口,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内心的焦灼如同滚烫的岩浆,一次比一次汹涌。
【只剩最后三口井了!】
【难道消息有误玉玺根本不在此处】
【不可能!父亲临终之言……岂会有假!】
那冰冷的意念里,第一次染上了濒临绝望的狂躁。
时机到了。
在他又一次将陶碗推入,脚步声即将离去时,我猛地扑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将嘶哑干裂的声音挤出门缝:
小禄子!
门外的脚步声,猝然顿住。
死寂。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我能想象门外那个哑巴此刻的惊骇。
一个被遗忘的废妃,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紧接着,他那冰冷的心声如同被投入冰块的沸水,骤然炸开一片惊涛骇浪:
【她怎知我名字!她叫我!一个废妃……她听到了什么!难道……她发现了!】
【杀意】这个词,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念头里。
我甚至能听到他肌肉瞬间绷紧、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某处硬物的细微声响。
冷宫门口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无形的杀机,隔着厚重的宫门,弥漫开来。
我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心脏的狂跳,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清晰地穿透门板:
你要找的东西……不在东墙根。
门外的死寂,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我能听到他骤然停止的呼吸,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一个极力压抑、却仍旧带着剧烈震颤的声音,终于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娘娘……说什么奴才……不懂。
他在装傻。
但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和脑海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早已出卖了他。
【她果然知道!她怎么知道!这深宫废妃……她到底是谁!】
【玉玺……她竟知道玉玺!是陷阱!还是……】
我贴在冰冷粗糙的门板上,感受着那木板的微颤,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本宫说,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你要的前朝传国玉玺,埋在……西偏殿后那株枯死的老槐树下,三尺深的地方。槐树心已空,根系之下,便是你要的答案。
门外的呼吸声,彻底消失了。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连远处宫苑里模糊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绝。
只有一种无形的、极致的震惊和骇然,如同实质的寒流,穿透厚重的宫门,将我包围。
【不可能!她竟连埋藏之处都一清二楚!】
【那株槐树……父亲临终前确实提到过‘树心’……】
【她究竟是人是鬼!】
巨大的冲击让他的思维一片混乱。
许久,许久。
那极力压抑、却仍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惊疑和剧烈喘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娘娘……想要什么
终于问出来了。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冷宫冰冷污浊的空气。
孩子冰冷的血,皇帝厌弃的眼神,皇后淬毒的笑容……所有屈辱和仇恨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汇聚成一道焚尽一切的烈焰。
本宫要的,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的冰锥,狠狠钉入门板,龙椅,你来坐稳。龙椅之下沾满的血债,本宫要亲手——一笔一笔,讨还干净!
门板后,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没有回应。
但我清晰地听到了。
那一片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之中,一股冰冷、锐利、带着棋逢对手般的审视和某种奇异契约达成的决绝,缓缓升起。
【血债……讨还……】
【好!沈清漪……果然不是寻常妇人!】
【这笔交易……成交!】
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
不再是往日那种麻木沉重的拖沓,而是变得急促、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迅速消失在冷宫荒草萋萋的庭院深处。
他去找了。
去挖那株枯槐下,埋藏了数十年的前朝权柄。
一场以血还血、以命搏命的交易,在这腐朽的冷宫深处,无声地落下了第一子。
秋高气爽,皇家猎场旌旗招展,骏马嘶鸣。
三年幽禁,我早已被世人遗忘。
然而,一纸突如其来的恩旨,将我重新拉回了权力的漩涡中心。
陛下念旧,特旨允废妃沈氏随驾秋狩,以慰寂寥。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里,听不出半分温度。
我知道,这不是恩宠。
是试探。
是小禄子——不,现在该叫他前朝遗孤萧承稷了——他在宫外运作的结果。
更是皇帝赵珩,对当年那场自残构陷的旧案,生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疑虑。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林晚棠新近小产,他心头烦闷,需要一个旧日的玩物来排遣。
我沉默地叩首谢恩,换上内务府匆匆送来的、早已不合时宜的旧宫装,坐进了一辆最不起眼的青帷小车。
车轮碾过熟悉的宫道,扬起微尘。
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我再次看到了那金碧辉煌的囚笼。
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心底的寒潭。
狩猎的号角声震动山林。
赵珩一身明黄骑装,意气风发,挽弓搭箭,箭矢如流星般射向远处奔逃的鹿群。
林晚棠伴在他身侧,一身火红的骑装衬得她肌肤胜雪,巧笑倩兮,引来帝王赞许的目光。
皇后端坐于高台凤座之上,华服重彩,唇角噙着一丝端庄得体的笑意,目光偶尔扫过我所在的最偏僻角落,带着冰锥般的寒意。
我低眉顺眼,将自己缩在人群的阴影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
只有我自己知道,平静的外表下,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时间在骏马的奔腾、猎犬的吠叫、众人的喝彩声中缓慢流逝。
日头渐渐西斜,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突然!
一阵令人心悸的破空声撕裂了喧嚣!
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茂密的丛林深处激射而出!
目标,直指高台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
陛下小心!
护驾!护驾!
惊呼声、兵刃出鞘声、人群的尖叫瞬间炸开!
场面一片混乱!
侍卫们反应已是极快,纷纷扑上。
但那弩箭刁钻狠辣,角度极其阴毒,竟穿透了人墙的空隙!
赵珩脸上的得意和从容瞬间凝固,被惊骇取代。
他下意识地想拔剑格挡,却因距离太近、箭矢太快而显得徒劳。
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了这位天之骄子。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素色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从最不起眼的角落猛地扑出!
是我!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开了挡在前面的两个侍卫,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赵珩身前!
噗嗤!
是利刃刺穿血肉的闷响。
尖锐的剧痛瞬间从右肩胛炸开!
冰冷的箭镞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贯入我的身体,又从后背透出半截染血的箭头!
温热的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浸透了素色的宫装,在夕阳下洇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
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前踉跄,重重撞在赵珩的胸膛上。
浓重的血腥味在鼻端弥漫开来。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我唇边溢出。
我抬起头,视线因剧痛而模糊,却清晰地看到赵珩脸上那凝固的惊愕。
那双曾经对我只有厌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周围所有的喧嚣——侍卫的怒吼、女眷的尖叫、兵刃的交击——都潮水般褪去。
一个清晰的、带着巨大震撼和难以置信的声音,直接在我脑中炸响:
【她……她竟还爱朕至此!不惜以命相护!】
赵珩的心声!
原来人在极度震惊之下,心防会如此脆弱。

呵。
我心中一片冰寒,嘴角却艰难地、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牵扯出无尽的痛楚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的哀婉。
巨大的疼痛和失血让眼前阵阵发黑。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最后听到的,是远处密林中,那个射出弩箭的刺客被侍卫乱刀砍倒时,脑海中最后闪过的一个念头:
【娘娘……大恩……来世再报……】
意识沉入黑暗。
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无人看见。
肩胛的箭伤深可见骨,太医说,再偏上半寸,便是心脉。
我在剧痛和高烧中昏沉了数日。
每一次意识短暂回笼,都能感觉到那只属于帝王的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温度,覆在我冰冷的手背上。
有时是试探的轻抚,有时是带着歉疚的紧握。
清漪……
他低沉的呼唤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在我耳边响起。
不再是冰冷疏离的沈氏,而是三年前那个亲昵的称呼。
朕……错怪你了。
这些年……苦了你了。
朕定会补偿……
补偿
多么轻飘飘的两个字。
我的孩子,我的三年生不如死,岂是补偿二字可以抹平
我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任由他握着我的手,说着那些迟来了三年的、虚伪的温言软语。
心底却如同万年玄冰,一丝涟漪也无。
只有在他偶尔靠近时,才能听到他心中翻腾的思绪。
【当年……莫非真是皇后构陷】
【她竟愿为朕死……这份情意……】
【林氏……似乎过于柔顺了些……】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自己生根发芽。
我只需继续扮演这个虚弱、忠贞、饱受冤屈的痴情女子。
伤口在御医精心照料下缓慢愈合。
赏赐如同流水般送入我暂居的宫苑。
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珍稀药材……堆满了案头。
帝王的目光,也日渐柔和。
终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一道明黄的圣旨降临。
……沈氏清漪,秉性柔嘉,深明大义,救驾有功……着复贵妃位,赐居长乐宫,钦此。
长乐宫。
仅次于皇后凤藻宫的奢华所在。
三年前我从这里被打入地狱,三年后,我又踩着鲜血和算计,回到了这里。
只是,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满心爱恋的沈清漪了。
我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深深叩首,声音虚弱而恭顺:臣妾……谢陛下隆恩。
无人看见,额头触地时,眼底那一片死寂的冰原之下,燃起的焚天业火。
我搬回长乐宫的第七日,凤藻宫方向,骤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声音凄厉绝望,穿透重重宫墙,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惊起了满树寒鸦。
我的儿啊——!
宫人们噤若寒蝉,脚步匆匆,脸上带着惊惶。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六宫:皇后嫡出的太子,年方七岁的赵瑞,突发恶疾,太医束手,竟于今晨在睡梦中……薨了。
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死寂的恐慌。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
然而,所有经手太子饮食起居的宫人、当值的太医,查了又查,审了又审,竟无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太子身体素来康健,怎会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去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所有痕迹。
就在这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之际,皇后一身素缟,发髻散乱,双目赤红如同滴血,状若疯妇,直直冲到了长乐宫紧闭的朱红大门前!
沈清漪!妖妇!毒妇!
她尖利的指甲疯狂地抓挠着厚重的宫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精心保养的容颜扭曲变形,涕泪横流,再无半分一国之母的威仪。
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妖妃作祟!还我皇儿命来!你还我瑞儿——!
凄厉的诅咒和哭嚎响彻长乐宫前庭。
宫人们吓得面无人色,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无人敢上前阻拦这位已然疯狂的国母。
沉重的宫门,终于在我示意下,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我站在门内,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
与门外状若疯魔的皇后相比,平静得近乎诡异。
阳光斜斜地照在我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却照不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皇后的哭嚎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脸上,那目光,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沈清漪!你这蛇蝎毒妇!你害死了我的瑞儿!你不得好死!
我静静地望着她,望着这个当年亲手将我推入地狱、又间接害死我孩儿的女人。
望着她此刻刻骨的绝望和疯狂。
心底的寒冰没有丝毫融化,反而凝结得更加坚硬锐利。
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如同冰面裂开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缓缓爬上我的唇角。
我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上,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清晰地送入皇后耳中:
姐姐,
这一声称呼,亲昵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喂给太子的那盏杏仁茶……味道,可还好
皇后的哭嚎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喉咙!
瞬间死寂!
她脸上的疯狂和怨毒凝固了,如同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
赤红的双眼猛地瞪大到了极致,瞳孔深处,是山崩地裂般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杏仁茶!
那是太子昨夜临睡前,她亲手喂下的!
说是安神……
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金纸。
你……你……
她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那眼神,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女人。
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她揉捏、构陷的沈贵妃。
而是一尊从血海深处走出的、索命的修罗。
我静静地站在门内的阴影里,看着她眼中的世界轰然崩塌。
看着她踉跄后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最终瘫软在冰冷的宫道上,发出不似人声的绝望呜咽。
长乐宫沉重的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
隔绝了门外那一片狼藉的绝望。
也隔绝了……一个母亲彻底破碎的心魂。
太子暴毙的阴影如同沉重的铅云,长久地笼罩在皇宫上空。
皇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凤藻宫门庭冷落,如同另一个巨大的冷宫。
而我的长乐宫,却成了这死寂宫廷里唯一亮着灯火、散发着暖意的地方。
皇帝赵珩来得越来越频繁。
起初是带着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和对冤屈的补偿。
渐渐地,那份感激中掺杂了更多的依赖和……一种迟暮帝王对温存与理解的渴望。
他不再年轻。
额角添了风霜,鬓边染了白发。
朝堂上,北境胡族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南方水患连年,流民四起;朝臣们结党营私,互相倾轧的奏报雪片般飞来。
他越来越沉默,眉宇间的倦怠和力不从心,浓得化不开。
唯有踏进长乐宫时,他紧锁的眉头才会稍稍舒展。
这里没有喋喋不休的政事,没有战战兢兢的奏报。
只有我温婉的眉眼,恰到好处的软语解忧,和一碗碗精心熬煮、散发着安神药香的参汤。
清漪,他常常握着我的手,疲惫地将头靠在我膝上,像个迷途的孩童,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觉得……松快些。
陛下心系万民,劳心劳力,也要保重龙体才是。我的声音轻柔如羽毛,指尖抚过他微凉的鬓角,臣妾别无他长,只能为陛下熬一碗安神的汤,盼您能安睡片刻。
他满足地喟叹,将我递到唇边的参汤一饮而尽。
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人参特有的甘苦回甜。
他闭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暖意。
浑然不知,每一次饮下这碗心意,都有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阴寒,悄然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无声无息地啃噬着他日渐衰败的根基。
那药引的气息,与我当年滑胎时,太医院那碗安胎药里飘出的味道,如出一辙。
来自冷宫深处,那株被萧承稷精心炮制过的、剧毒的无心草。
深秋的风,裹挟着御花园里最后几片枯叶,撞在紧闭的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沉沉的死气。
龙榻上,曾经英武的帝王,此刻形销骨立。
明黄的寝衣松垮地挂在他嶙峋的肩骨上,衬得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肉体衰败的腐朽气息,弥漫在殿内。
太医们跪在殿外,束手无策,脸上写满了惶恐。
大限将至。
赵珩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转动,终于落在一直侍立榻边的我身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依赖,有恐惧,有茫然,还有一丝……终于看透什么的绝望。
清漪……他伸出枯瘦如柴、微微颤抖的手,想要抓住什么。
声音嘶哑,气若游丝。
朕……朕怕是不行了……
这江山……太子年幼……皇后……提到那个早已形同疯癫、被他幽禁的女人,他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厌恶和无力,……不堪托付……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他佝偻着身体,几乎喘不上气。
我静静地站着,一身素衣,脸上没有任何悲戚,只有一片近乎神性的平静。
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一个腐朽王朝最后的挣扎。
待他咳喘稍平,我才缓缓上前一步,俯下身。
手中,托着一卷明黄色的、早已拟好的诏书。
陛下,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压抑的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年幼,宗室……亦需安定。
我将诏书展开,平铺在他面前。
上面是早已写好的、传位于皇弟赵勖(xù)的退位诏书。
玉玺的位置,空着。
赵珩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卷诏书,又猛地看向我。
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你……你……
他想挣扎,想怒吼,想斥责我的狼子野心。
但早已被毒药侵蚀殆尽的身体,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陛下,我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淬了毒的冰针,一字一句,狠狠钉入他最后的意识,您可知……
我微微倾身,凑近他枯槁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情人呢喃般的低语,清晰地吐出最致命的毒液:
您每日喝的那碗参汤里……臣妾特意为您添了一味药引。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药引的味道……陛下还记得吗
我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叹息,冰冷地缠绕上他濒死的灵魂。
正是当年……您那碗‘安胎药’里,让臣妾滑胎的……同一种‘心意’啊。
噗——!
赵珩浑身剧震!
一大口粘稠乌黑的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
如同墨色的花朵,瞬间染污了明黄的龙袍和那卷空着玉玺位置的诏书。
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极致的怨毒、恐惧和……终于彻悟的绝望!
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声响,如同恶鬼的诅咒。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后的挣扎,眼神冷硬如万载玄冰。
然后,伸出手。
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丝毫怜悯。
我冰冷的手指,坚定地握住了他那只枯槁、沾着污血、还在微微痉挛的手。
用尽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带动着他的手腕,稳稳地、沉沉地——
咚!
一声闷响。
象征着至高皇权的蟠龙玉玺,蘸着他喷溅出的乌黑血污,重重地盖在了那卷退位诏书之上!
鲜红的印泥混合着帝王最后的污血,刺目惊心。
紫宸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龙榻上那具枯瘦的身体,在印玺落定的刹那,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下去。
浑浊的眼珠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空洞地望着描金盘龙的藻井。
大胤王朝的第十一位皇帝,赵珩。
驾崩。
死时,双眼圆睁。
死不瞑目。
新帝登基的钟鼓响彻九霄,沉重而庄严的声浪一波波撞击着古老的宫墙,震得琉璃瓦都在嗡嗡作响。
我站在高高的宫门城楼之上。
风很大,猎猎地吹拂着我素色的宫装广袖,如同展翅欲飞的鹤。
脚下,是匍匐如蚁的文武百官。
他们穿着簇新的朝服,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宫砖,山呼万岁的声音如同潮水,带着对新皇权的敬畏与臣服。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
看到了凤藻宫的方向。
那座曾经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宫殿,此刻死寂一片,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
皇后
不,那个失去儿子又被废黜幽禁的女人,早已在得知赵珩死讯的当夜,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疯狂与绝望。
看到了林晚棠。
她穿着最低等嫔妃的服饰,缩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曾经明艳的脸庞一片灰败,眼神空洞,如同一朵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残过的残花。
还有更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那些曾经参与构陷、落井下石、或冷眼旁观的人。
此刻,他们都卑微地匍匐在尘埃里,瑟瑟发抖,等待着新帝的雷霆雨露,也等待着……我这位新朝圣德太后的裁决。
权力巅峰的风,带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冰冷地灌入肺腑。
然而,心底那片被仇恨浸透的冻土,并未因此回暖分毫。
只有一片空茫的、冰冷的死寂。
像历经一场漫长血战后的战场,只剩下硝烟散尽后的无边荒凉。
孩子……
母亲的血仇,你的血仇……今日,终于用这整个王朝的哀鸣,祭奠了。
呵……
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几乎被风吹散。
就在这俯瞰众生、心绪翻涌的瞬间。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靠近,停在了我身后半步之遥的阴影里。
是萧承稷。
如今的新帝近侍总管,前朝的皇子,我复仇棋盘上最锋利也最危险的那把刀。
他依旧穿着内侍总管低调的玄色蟒袍,面容隐在城楼檐角投下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只有一道低沉醇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笑意的嗓音,如同贴着耳廓响起的毒蛇低语,清晰地传来:
娘娘,城楼风大。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您该……喝参汤了。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托着一只白玉药碗,从旁递到了我的面前。
碗中汤色澄亮,氤氲着温热的、熟悉的人参甘苦气息。
袅袅热气升腾,模糊了他阴影中的面容。
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那朦胧的雾气,笔直地看向我。
那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稠如墨的暗潮。
是忠诚
是掌控
还是……一种更深、更危险的,等待吞噬的欲望
城楼的风,似乎更冷了。
吹得那碗参汤的热气,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