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微凉,吹拂在玉衡宗主峰的青石阶上。
晨钟响了三声,声音低沉,回荡在群峰之间。
弟子们早已在练功场集合,衣袂翻飞,动作整齐划一。
站在最前排的,是外门弟子林奚,十六岁,瘦削却眼神坚毅。
她握紧手中木剑,目不斜视。
一道白影从石阶上缓缓走来,众弟子纷纷停下动作。
那是大师姐苏轻寒,玉衡宗真传弟子之首,年仅二十,已是结丹中期。
她一袭白衣,长发如瀑,用一根银簪束起,步伐平稳如雪落无声。
弟子们立刻行礼,声音整齐如同山林风鸣:拜见大师姐!
【1】
苏轻寒微微点头,没有多言。
她眼神淡漠,扫过众人,仿佛所有人都只是风中的影子。
林奚偷偷抬眼,望向那张冷如霜雪的面容,心头不由一紧。
大师姐今日亲自监督晨课,看来又要辛苦一番了。旁边有弟子小声道。
苏轻寒并未搭话,只淡淡道:五息之内,列队完毕,迟者取消早课资格。
话音未落,所有人动作一紧,不敢有丝毫懈怠。
五息后,队伍如军列般站得笔直。
苏轻寒负手而立,冷冷道:今日剑式修练,由我亲自指导。
弟子们倒吸一口气,心中既惊且喜。
能得大师姐亲自指导,哪怕只是一次,也是难得的造化。
她走到林奚面前,目光如霜雪般淡冷。
你,先演示基础剑式。
林奚紧张得手心发汗,但还是站出队列,行礼后开始演练。
剑势起落之间,带着一股青涩,却又不失坚韧。
苏轻寒并未点评,只静静看着,目光深处闪过一丝思索。
练完后,林奚低头站好,不敢多言。
苏轻寒转身,对众人道:她的剑式不完美,但有一份用心。
她声音清冷,修剑之人,先修心。
众弟子默然,记下这句训诫。
课后,弟子们三三两两散去,议论着今日的晨课。
大师姐虽然冷淡,但指点却一针见血,真不愧是宗门榜首。
林奚运气不错,竟得她亲自点评。
有人凑近林奚,半是羡慕半是好奇,大师姐是不是也私下教你什么啊
林奚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大师姐一向清冷……我哪敢多想。
没人注意到,在他们之后远处,苏轻寒正站在一棵槐树下。
她望着林奚离开的背影,神色平静,却眼神中多了些不同的光。
灵根不稳,剑式用力过猛,指骨易损。
她低声自语,语气柔和,完全不同于她平日的清冷模样。
日落时分,山风渐紧。
外门药堂后,有一间小竹屋,常年无人问津。
苏轻寒悄然推门而入,屋中一排排木架整齐排列,摆着各色灵草。
她动作熟练地取出一盒金丝草,又挑了几根雪叶藤。
将这些放入手中玉匣,她转身离开,步履轻盈得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夜色降临,林奚正蹲在住处门前,用冷水冲洗着膝盖。
她练剑太久,膝盖早已红肿发热,皱着眉头却咬牙忍着。
忽然,门口落下一个小玉匣。
林奚一愣,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
打开玉匣,里面是几种刚好可用来敷膝的草药,和一小瓶清灵膏。
她怔了片刻,低声道:是谁……
远处山道尽头,白衣背影转过拐角,消失在夜色中。
苏轻寒回到真传弟子居所,屋内简洁如她性情。
她坐在案前,取出一本薄册,翻到某页,用朱笔写下:林奚,今日剑式第六处发力失衡,药已送。
她合上册子,眼神清明,唇角不动声色地微扬了一分。
翌日清晨,林奚发现腿伤居然缓解了许多。
她站在晨风中,手扶木剑,喃喃道:这药……是谁给我的
她望向主峰方向,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
苏轻寒站在高台上,面无表情,似乎不曾参与世间情感。
林奚,出列,继续剑式演练。
声音如旧,冷淡至极。
林奚点头,走出人群,心中却更坚定了一分。
她不知道,有个人正在默默注视她的努力和伤痛。
她也不知道,那份冷漠背后,是怎样的一颗炽热的心。
苏轻寒依旧冷眼观望,似雪中松柏,不动不摇。
只有她自己知道,昨夜那一盒草药,是她亲手配好,悄悄送去的。
她望着林奚挥剑的背影,轻声道:修剑之路,孤独也好,痛苦也罢,你别怕。
【2】
清晨雾气未散,山林之间静得只能听见风吹叶响。
林奚起得很早,仍旧是在日出之前,独自到演武场练剑。
她的动作比昨日更稳,呼吸也控制得更均匀。
她不知道,远处的高台后,大师姐已经站在那里许久。
苏轻寒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站着看。
她的眼神像月下的水,明净又寒凉。
林奚结束一轮剑练,坐在角落喝水,忽然看见不远处一小束草药静静放着。
她怔了一瞬,又悄悄收起,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还是她。林奚低声说。
她不敢把这话告诉别人,也从不去追问为什么。
苏轻寒转身离去,白衣掠过山道,风也不敢扰动衣角。
回到居所,她换下外袍,洗净手中微凉的药香。
今日是内门弟子选拔的最后一日,许多外门弟子都准备上场。
林奚也在其列,她的木剑已经换成了宗门颁发的铁制练剑。
场地设在云岩峰半山腰,一层层看台早已被人围满。
苏轻寒站在裁判席一侧,没有佩剑,身形却最为挺拔。
她眼神扫过众人,停在林奚身上略作停顿。
林奚站在第四组的位置,身边都是比她年长的外门师兄师姐。
第四组准备!有弟子喊道。
林奚深吸一口气,按剑入场。
她的对手是一个名叫沈仲的高大男弟子,擅长重剑之力。
比斗一开始,对方连出三招,力道沉猛,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断后退,寻找空隙。
观众席上议论声渐起,有人道:那小姑娘怕是挡不住几招。
苏轻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林奚在第六招时忽然侧身,一式回风式将沈仲重剑引偏,反手横扫。
沈仲收势不及,被剑刃抵住肩膀。
场下传来一阵惊呼。
林奚收剑,行礼,退场。
苏轻寒站在原地,没有鼓掌,也没有称赞。
但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战斗继续进行,林奚在六轮之中斩获四胜二平,虽不惊艳,却极其稳定。
选拔结束后,众弟子聚集等待榜单公示。
宗门长老带着弟子们一一点评,最后在白布榜上写下通过者的名字。
林奚的名字赫然在列,排在末尾。
她站在榜下,咬唇微笑。
这一笑,藏着数十日来汗水与忍耐。
傍晚时分,苏轻寒将一本药谱放入信封,又放上一小包药材。
她走到藏经阁后侧的小木箱,将信封放进去。
那是外门弟子们领取药材的角落,无人知道是谁放进去的。
第二日清晨,林奚打开自己的领取格时,看见那封没有署名的信。
清心草每日一两,勿多用。
练剑后用赤果藤敷手,免骨节发涩。
她认得那笔迹,俊秀清隽,如山泉流水般干净。
她轻轻收起信纸,没有告诉任何人。
午后,林奚被召到真传院东侧的藏剑崖。
那里是宗门为真传弟子设立的独立修行之地。
她从未靠近过那片区域,此刻小心翼翼地敲了石门三下。
门开时,一阵木香随风而出。
苏轻寒正坐在石桌旁,一盏清茶,一本旧卷。
她没有抬头,只道:进来。
林奚低头入内,双手合礼。
苏轻寒终于放下书卷,道:你已入内门,接下来将由我负责指导。
林奚猛地抬头,眼里浮现一丝难以置信。
你需明白,剑道无情,修行为难,我教你,要求也高。
她声音平静,却有压得人直不起身的分量。
林奚低声道:弟子明白。
苏轻寒起身,从墙上取下一柄青光微闪的长剑。
她将剑平放于案上,道:此剑名风冽,你可暂用。
林奚双手接剑,指尖微颤。
从明日起,卯时演剑,午时诵诀,申时入静,不得懈怠。
违者逐出内门。
林奚重重点头,声音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弟子遵命。
夜色再次降临。
林奚回到自己的新居,是内门分院里最简陋的一间木屋。
屋内一桌一床一书架,书架空空,只放了一卷《剑式残诀》。
她将风冽剑轻轻挂于床边钉钩上。
望着那剑身微亮的光,她心中激动难平。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
就在她安顿好一切之时,苏轻寒仍站在藏剑崖前。
她望着夜色里灯光斑驳的分院,声音极低:你要走的这条路,比我当初更难。
但你可以的。
山风穿过石林,吹动她衣袖,亦吹不散她眼中的那抹守望之意。
【3】
林奚的第一堂正式课,是在孤剑山下。
晨雾未散,阳光还未穿透层层云海,整座山谷都沉在淡灰的光影里。
她抱着剑,站在山脚的石阶上,额前碎发被风吹起。
苏轻寒早已在山顶等她,一袭白衣立于剑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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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是数百柄插入山岩的旧剑,锈迹斑驳,寒意未散。
今日,你需独自一人,从山脚走到山顶。
步步不准借力,不准御气,不准回头。
此路百七十阶,布有小阵,每十阶一试。
苏轻寒说完,不再多言。
林奚点头,右手压住剑柄,迈出第一步。
脚下的石阶有些湿滑,长年风雨,布满青苔。
第一道阵法激发,是一道风阵,横扫膝下,带着微弱割力。
林奚咬紧牙,稳住身形,继续向上。
第二十阶,是幻阵,眼前忽然浮现一排排熟悉的面孔,都是曾经在外门争斗中战败的师兄姐。
你不是宗门里最弱的那一个吗
你凭什么进内门
幻象在耳边喧哗,她心中微颤,脚步却没停。
苏轻寒站在山顶,看着雾中那个身影慢慢向上爬。
她没有出声,但指尖微紧,拇指按在剑鞘上,像随时准备拔剑。
林奚行至五十阶时,背后已被汗水湿透,额角也擦破了皮。
她没有停下来,一步一步往前。
七十阶时,剑阵发作,三柄飞剑同时刺来。
她抽出风冽,一连三个回避,动作虽生涩,却避得干净利落。
伤口终于出现,在她左臂上,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没有看,只是将剑归鞘,再次踏上台阶。
苏轻寒眼中的神情未变,只是脚下轻动,悄然逼退一缕试图脱阵的灵息。
林奚终于踏上最后一级石阶,面前是一面巨大的剑碑,剑意如潮。
她站在碑前,半晌没动。
闭眼,静立。苏轻寒的声音从雾中传来。
让剑意穿过你的识海,不要反抗。
林奚照做,脑海中顿时像被千万柄剑同时划过,意识几欲崩溃。
她手指一抖,却还是站住了。
整整一炷香时间过去,剑意如退潮般渐渐消散。
她睁开眼,双膝跪地,整个人气息紊乱,面色惨白。
苏轻寒走过来,将一枚丹药轻放入她手中。
吞下,静坐一个时辰,再下山。
林奚点头,服下丹药,盘膝而坐。
苏轻寒站在她身侧,一动不动地守了整整一个时辰。
等她气息稍稳,缓缓睁眼时,发现天色已全然放晴。
苏轻寒望着山下,道:你明日开始,在此修行剑意,每日一炷香。
直到你能在剑碑前站满一刻钟。
林奚想要说话,却最终只是轻轻点头。
她知道大师姐不会说安慰话,也不会称赞她。
但她也知道,每一次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她都在。
山路下行更难,苏轻寒走在前,速度不快,却步步稳定。
林奚紧跟其后,脚步踉跄,却未跌倒一次。
回到山下时,太阳已经升高。
林奚向她行礼,准备离去时,被叫住。
今晚子时,来藏经阁后门,不许带剑。
她点头离开,内心忐忑又疑惑。
藏经阁夜晚禁止进入,这是宗规。
可大师姐从不违规,她说的话,绝不会是儿戏。
那一晚,林奚早早洗净更衣,等到子时悄悄出门。
藏经阁后门处漆黑无人,她等了片刻,远处才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是苏轻寒,她穿了件灰色长袍,神情不像平时那样冷。
跟我来。她轻声说。
林奚跟着她绕过阁后,来到一块被藤萝遮住的石壁前。
苏轻寒用手指在石上点了几下,一道隐秘的门缓缓开启。
里头是个极小的密室,点着几盏昏黄的灯。
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剑式痕迹,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里是剑藏之室,宗门旧制所留,少有人知。
她将一本厚册放在林奚面前,道:这是我前几年修行笔录,你可以看。
不许带走,不许抄录,记住了再出来。
林奚翻开第一页,上头是极细致的剑意分解,每一笔都是血汗之作。
她眼中浮现敬意,轻轻点头。
此室只能在夜间进,你若愿意,我每七日开一次。
不愿也无妨。
林奚站直身子,认真道:我愿意。
苏轻寒看着她,眼中有一道难得的柔光划过。
去吧,天亮前记完五页,出门别留痕迹。
她转身靠在门边,闭眼静听外头风声。
林奚埋头阅读,指尖按着笔画,一点点记入心底。
夜更深了,苏轻寒站在门边的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
她不言不语,却为这段修行路,撑起了一个最稳妥的影子。
【4】
连绵细雨从黄昏一直下到深夜。
整个云岩峰都被湿意包裹,灯火在雨中显得昏黄。
林奚从孤剑山归来,身上早已湿透。
她把风冽剑擦干,小心地放在剑架上,才坐下换衣。
窗外的雨声淅沥不停,如细针刺叶。
苏轻寒今天没有出现在山顶,也没在演武场。
林奚有些不安,翻开昨夜默记的剑式笔记,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她知道,大师姐从不会无故缺席每日指导。
雨越下越大,木窗被风打得咯咯作响。
忽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把整个院落照得惨白。
紧接着是闷雷,滚滚压下。
林奚站起身,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她小心绕开石径上的积水,朝藏经阁的方向走去。
藏经阁外空无一人,后门紧闭。
她试着敲了敲,没有回应。
正当她犹豫时,远处山腰处,隐约有灯光一闪。
她顺着微弱的光走去,一路被雨水拍打,脚下泥滑。
那灯光来自藏剑崖边的小屋,是苏轻寒的居所。
林奚绕过竹林,站在门前敲了敲。
里面静了片刻,才传来轻声:进来。
她推门入内,一股淡淡药香混着潮气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苏轻寒正坐在榻边,左臂缠着布条。
她神情如常,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林奚走近几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受伤了
苏轻寒点头,轻描淡写道:小阵失控,误伤。
她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用布巾继续包扎。
林奚看着她手指颤抖,终于上前蹲下身:我来。
苏轻寒没阻止,将药包递给她。
雨声将两人的呼吸声都掩盖了。
林奚拆开布条,看见她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她声音哽住。
不碍事。苏轻寒依旧平静。
她的手掌冷而坚硬,剑茧磨得极厚,却任林奚轻轻擦拭。
林奚动作小心翼翼,药粉落在伤口时,她看到苏轻寒眼皮轻颤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更加用力按住包布,细心缠绕每一圈。
下次这种事,别一个人硬撑。
苏轻寒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动,却终究没说话。
林奚缠完布条,又把小屋里的炭盆添上木炭。
火光慢慢升腾,驱散了些许湿冷。
我给你煮药。
她找到药包和陶盅,蹲在炭火边熬药,姿势有些笨拙却不乱。
苏轻寒坐在榻上看着她,眼中神色难辨。
你不该来这里。
林奚抬头,道:但我必须来。
苏轻寒望向窗外,雨未停,反而更密。
她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药煮好时,屋中已暖意渐升,雨声也似乎轻了些。
林奚将药盏递过去,苏轻寒接过,一口饮尽。
苦意涌入口中,她皱了皱眉,却没吭声。
明天不用上山了。她忽然说。
不。林奚站起身,眼神很亮:我要去。
苏轻寒没有回应,静静看着她。
屋内沉默了片刻。
那就早点回去,别冻着。
林奚点头,穿上湿外衣,推门离开。
她走到竹林边时,回头看了一眼。
那小屋的灯火还亮着,像夜色中一盏不肯熄灭的守灯。
第二日清晨,林奚照旧来到孤剑山下。
雨已停,云雾翻卷,山道湿滑更难走。
她提着风冽剑,一步步踏上石阶。
没有人催她,没有人陪她,只有山风和残留的剑意。
苏轻寒没有现身,她知道,大师姐此刻应该还在屋中疗伤。
她更要上山,为她,也为自己。
今日的剑碑前,她站得更久了一点。
剑意依旧凛冽,却未再将她逼得喘不过气。
山脚林中,隐有白衣一闪,转瞬即逝。
是苏轻寒,她披着灰袍,站在极远处看她练剑。
伤未痊愈,她没有出声,只是站着。
林奚的剑风渐稳,每一式都比昨日更清明。
她知道,有人在背后看着自己。
她不需要鼓励,也不需要言语。
只要那道身影还在,她就能走下去。
风穿过林叶,带着前夜的雨意,拂过她额前发丝。
她眼中无惧,剑锋如雪。
山道下,苏轻寒轻轻一笑。
没人看见她眼角那道几不可察的柔光,像朝雾初起,不动声色。
【5】
云岩宗三月剑选,如期而至。
内门弟子皆可参与,争夺藏剑阁修炼之权。
林奚报了名,排在第二十九位上场。
演武场外,弟子早已聚满,连外门也有不少观战者。
苏轻寒立在高台最右角,白衣清冷,神情漠然。
她不做评审,也不做监战,只静静站着。
林奚在人群中抬头看了一眼,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演武场上的对战正进行到第十一组,一招一式,剑光凌乱。
她站在队列里,握着风冽剑,指节发白。
心沉则剑稳。
苏轻寒的话,在她脑中一遍遍响起。
她吸气,再吐出,指尖微松。
对战节奏很快,一炷香不到就轮到她。
她的对手,是内门第三十七名,姓颜,使一柄重剑。
林奚行礼,道:请赐教。
对手并未回礼,只冷冷扫了她一眼:新进的,别太早退场就行。
擂台下有人低笑一声,带着嘲讽。
林奚没有回应,拔剑。
风冽剑出鞘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如水线。
第一招,她便抢了先机,剑光斜挑,带着山道剑碑中习来的劲意。
对手措手不及,急退三步。
场下一阵惊呼。
有人低声道:她怎么有剑意不对,太淡了……
苏轻寒仍无动作,目光却落在林奚脚下微妙的步法上。
那是她独创的临松步,只曾在密室墙上留下几笔示意。
林奚用了出来,虽生涩,却有七分相似。
对手怒意上涌,重剑横扫,气势如山。
林奚身形一沉,贴地滑步,避开横击,反身刺向对方侧肋。
风冽划破衣襟,对方再退,神情骇然。
苏轻寒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短短三十息,林奚已占据上风。
观战弟子面面相觑,显然都低估了她。
擂台下的评审点头记录,嘴角浮起惊讶之色。
苏轻寒依旧神情平淡,指尖却轻轻摩挲袖口。
最后一招,林奚剑势如潮,直接封喉而止,未真正落下。
对手眼中满是不甘,却不得不举剑认负。
林奚胜。执剑长老宣布结果,声震全场。
林奚行礼,退下台时,目光扫过高台角落。
苏轻寒看着她,轻声吐出两个字:不错。
这两个字,只她能听见。
林奚唇角轻轻一动,走回队列时,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比试还在继续,她静静看着后面的对战,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日落西沉,最后一人上台。
那人叫沈栖,内门第五,风灵根,剑法极快。
他一登台,就有人低声议论:苏师姐曾传他三剑。
传了三剑那可真是……
议论声未落,沈栖已经三剑击退对手,几乎没费力。
场面震动。
林奚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栖目光如电,回望过来,在林奚身上停顿了片刻。
擂台比试结束,最终入选藏剑阁修炼的五人被唤名而出。
林奚排在第五。
她听见这个名字被念出,手指不由得轻轻收紧。
高台上,苏轻寒微侧身,与评审长老耳语几句。
长老点头,看了林奚一眼,露出复杂神色。
明日午时,藏剑阁外集合,不得迟到。
其余未入选者,不得擅闯阁门。
众人散去,林奚慢慢往外走。
山路边,一人背手站着。
她走近几步,才看清是沈栖。
你的剑很有意思。
林奚拱手:沈师兄过誉。
沈栖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头离开。
林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微沉。
【6】
午时未至,藏剑阁前已聚起人群。
巨石铺地,青松绕屋,阁门紧闭如山。
林奚站在最末一列,风冽剑斜背肩头。
苏轻寒并未出现,她昨夜的话还在林奚耳边回响。
不争第一,切勿动念,沈栖不可敌对。
她不懂缘由,却记得每一个字。
山风自天边吹来,拂起剑袍,带来幽冷气息。
沈栖在她前几步,目光始终望向阁门,从未回头。
他身边几人互相低语,都是内门前十,神色倨傲。
林奚未出声,也没人主动理她。
辰时三刻,藏剑阁石门缓缓开启,一缕青光透出。
守门长老立于门侧,长声道:入阁者限时三日,拾得剑印者可留修,余者逐出。
其中若遇生变,自寻出路,不得埋怨宗门。
众人齐声应诺,一一踏入。
林奚走在最后一步,脚踏入石门那刻,一阵微震穿体。
她只觉四周光影一变,景色陡然一换。
不再是石廊与山林,而是一方巨大的石壁空间。
四壁刻满剑痕,如斧劈刀削,剑气依旧未散。
这是藏剑阁的第一层,名为碎壁试意。
每人一壁,须在剑气压制中参悟其意,方可通行。
林奚找到自己面前的石壁,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
剑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如海浪翻涌,她才看几息便觉头胀。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闭目调息,剑意如潮缓缓逼近。
她将风冽剑横放膝前,凝神沉入其中。
初时剑痕如涟漪轻柔,渐而如风雷交击,击打心神。
林奚咬牙坚持,不断以心中所学对照壁上剑式。
脑海中浮现出苏轻寒演剑时的身影,一式一招,沉稳如山。
她依循那轮廓,尝试将自己的剑意融入其中。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一道剑痕在她心神中缓缓清晰。
她轻轻睁眼,发现剑壁中央浮现出一道青色剑影,虚实不定。
她知这便是剑印,只需引动,即可通关。
她起身拔剑,剑锋对准剑影,轻轻刺出。
空气中仿佛有涟漪荡开,整面石壁骤然碎裂。
尘土飞扬,她只觉脚下一轻,人已立在另一空间之中。
第二层,名为空岛剑域。
浮空的巨石排列成剑阵,每一块石头上皆刻有不同剑式。
唯有在剑意冲击中行过九石,才能落地通关。
林奚望着虚空中来回浮动的石块,心知这一关不仅考验剑法,也试心志。
她纵身跃起,落在第一块浮石上。
剑气骤起,如潮水涌至,她稳住身形,凝神应对。
她以斜风式破前锋,再用落叶回流挡后袭,一步步逼近下一块浮石。
浮石间并无实地,每一步都需借力而行。
她在第三块浮石上略有迟滞,额上冷汗密布。
咬牙之后,她强行运转内力,借风冽反震之力飞跃而过。
第七块浮石时,石上剑痕陡然变化,不再是直攻之式,而是柔中藏劲之势。
林奚初时未察,被其困于剑气旋涡中数息,几乎跌落。
她闭目回想苏轻寒昔日所教:柔式不破,便转攻为守,以守御破虚。
她收剑于胸,横扫而出,以守带攻,终于击碎剑气,脱离困局。
当她踏上第九块浮石时,已几乎力竭。
她望向不远处的石台,那是此关终点。
咬牙之下,她聚最后一丝灵力,将风冽紧握于掌,一跃而下。
脚踏石台瞬间,整座空岛轰然崩塌,化作光点飞散。
她喘着气站定,发现周围已经是第三层。
这一次,没有石壁,没有剑痕,只有一扇孤零零的石门。
门上刻着一行古字:不畏生死,不动贪嗔,方可开门。
林奚盯着那行字良久,心神竟然开始震荡。
她忽然看见苏轻寒受伤之夜的背影,孤立灯下,身形微颤。
又见自己在山道上一次次跌倒、爬起、再练剑、再上山。
耳边回荡着你不该来这里、我只希望你活着。
她心口一紧,胸中波澜翻腾,难以自制。
这不是考剑,是磨心。
她忽地盘膝而坐,将风冽横于膝上,闭上双眼。
她深吸一口气,将一切记忆放空。
苏轻寒的影像褪去,沈栖的眼神也隐去,山道、剑碑、掌掴、试炼……皆如泡影。
她只留下自己一人,与剑为伴,与心为敌。
良久之后,石门悄然开启,无声无息。
她睁眼起身,踏入门后光影之中。
这一刻,她没有回头。
林奚出藏剑阁时,天光已暗。
山间雾重,石阶湿滑,衣袖带着几缕尘土。
她一步步下山,指尖仍残留那扇石门的余温。
门后是无人之地,空空如洗,仅有一块残碑。
碑上无字,满是斑驳,却有一缕熟悉的剑意缠绕。
那是苏轻寒的气息,深沉,克制,藏于无形。
她靠近时,那缕剑意贴着她手指划过,像春雪拂面,又似锋刃隐下。
她不敢触碰,只将那丝气息深藏心底。
她来过,也留下了什么。
她不知那是留给谁的,但她知道,能来到这层的人不多。
她下山时,藏剑阁的光已彻底熄灭,石门缓缓合上。
山门处,沈栖早已等候。
他斜靠松树,一身青衣掩不住眼底锋芒。
林奚脚步未停,只侧头望了他一眼。
沈栖目光落在她额角的血痕上,淡声开口。
你出来得比我早。
林奚回了他一句:你走得比我慢。
沈栖挑眉,嘴角扬起一点,你倒有胆,第三层你是怎么过的
林奚未答,只从怀中取出一物。
一枚小小的剑形玉佩,颜色深青,纹路古朴。
沈栖神情微顿,眼底露出少许惊色。
那是……她的佩剑玉心
林奚点头。
我没有动她留下的剑意,只拿了这个。
沈栖一时无言,低头望着玉佩,手指缓缓收紧。
林奚未再停留,抬步走过他身侧。
风吹过松枝,落叶纷纷。
沈栖忽然低声说:她其实,一直盯着你。
林奚停下脚步,微微侧头。
你指什么
你还记得,半年前你走错剑阵,被困石谷七日
记得。
是她亲自去的,披夜行衣,一人破阵。
林奚怔住,胸口仿佛有什么轻轻晃了一下。
但她说,是执事长老派弟子救我。
沈栖轻笑一声,你信她的话
林奚没有回应,只缓缓收起玉佩。
两人一前一后,往主峰走去。
山路漫长,四周寂静,只有林中虫鸣低响。
回到青霜峰,林奚第一时间前往藏剑台。
那里只有她与苏轻寒平日修剑的地方,峰顶常年无人。
藏剑台空无一人,剑架静静立着。
她放下佩剑,坐在台阶上,望着满天星光。
她到底,为何对我这样……
她曾以为不过是因资质好,被特别关注。
可那样关注,不该是在风雨夜里亲自为她挡剑的模样。
林奚忽然起身,走到剑架最上层,拉开藏匣。
匣内有一封信,信上未署名,只写一句话。
凡执剑者,不为己,不为旁人,唯守本心。
她认出笔迹,是苏轻寒的。
字里行间,锋利却安稳,每一笔都如落剑山河。
她轻轻抚过信纸,手指停在本心二字上。
藏剑台夜风渐烈,吹动她的发丝与衣摆。
她忽地记起,那夜苏轻寒也在这里,看着夜空。
她站在她身后,不敢靠近。
直到苏轻寒转头:你若有事,便说。
那一刻,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怕自己的事,不值得她听。
林奚将信收入怀中,又抽出自己的风冽。
剑身映着月光,微微颤动。
她举剑出鞘,一式一式地演练起来。
台上风声混着剑鸣,一夜未停。
直到晨曦透过云雾洒下,青霜峰再次苏醒。
执事传来消息:掌门欲召苏师姐入天榜议议。
林奚收剑回鞘,道:她在闭关,我替她应答。
执事皱眉,这事关系重大,怎能由你代答
林奚神色不动,她若问,必问我。
执事拂袖离去。
林奚望着山下云海,脑中浮现藏剑阁内的石门、玉佩、以及那残碑上的剑意。
她到底,在防什么
青霜峰的静谧,被这道疑问轻轻击穿。
她没有答案,只能继续前行。
掌门峰上,议事堂内,人已齐聚。
林奚着青衣而入,神情冷淡,眼神清明。
诸位长老望见她,皆有惊讶。
掌门微微眯眼,道:苏轻寒何在
林奚淡声回应:她未出关,由我代听。
掌门沉吟片刻,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落在她袖中微露的玉佩边角。
你已得她剑印
林奚点头。
掌门轻叹:既如此,便听我一言。
议堂静默,风声止。
掌门缓缓开口:沈栖近日屡破剑关,有意踏入『剑魂阵』。
此阵凶险,须有同门辅佐,掌剑者为主导。
苏轻寒此前为掌剑者,既不在,由你暂代。
林奚沉默片刻,我愿接任。
掌门点头,去吧,阵开三日后动。
林奚转身而出,背影如剑,渐渐远去。
峰顶残光映在她肩头,仿佛苏轻寒的目光。
她知道,从此之后,凡有风雨,她都在前头。
【未完待续,想看后续,可以留言】【生活没有结尾,现实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