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太子被我景阳侯府所救。
自此,我就与他一起踏上这条充满腥风血雨的道路。
临登大宝,本以为他会像约定的那样封我为后,没想到他竟要我主动放弃皇后之位,给他的好表妹腾地方。
【清欢,你是最懂我的,你放心,我还是会封你做贵妃,定不会让别人越过你去。】
【那白绾绾呢,她做皇后也越不过我吗】
卫临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清欢,你不要为难我!】
为难他我笑了,却没有再反驳,面上装作为难地答应他,实际上,我……
1
昨日朝中放出消息,卫帝病重,我心中怀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果不其然,今日一早,宫中的探子传回消息,这是卫帝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我明白,这又是针对太子的一场阴谋,无奈换好行装,前去东宫通风报信,没想到却撞见这样一幕。
卫帝情况不明,整座皇宫一片肃穆,唯有东宫,传来阵阵喧闹声。
东宫之中,宫人脚步急促,面上毫无紧张、担忧之意,俱是按耐不住的喜悦。
我有些不悦,大业未成,便做出这样一副样子,且不说这只是一场戏,即便真的到了那一天,也不该作此形态,平白让人诟病。
加快脚步赶往正殿,路过的宫人皆对我俯身行礼,正殿门口的守卫看我的目光却让我疑惑。
真是可笑,现在我是堂堂景阳侯嫡长女,太子身边第一谋士,日后更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同情可怜这样的目光不应该落在我身上。
皱起眉头正准备开口训斥,殿中传出的声音却让我止住话头。
【绾绾,你放心,待孤事成,你就是孤唯一的皇后。】
我顿住了脚步,绾绾卫临渊那个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表妹
紧接着,那仿佛是用鼻子发出的声音响起:
【太子哥哥,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清欢姐姐了,她毕竟为太子哥哥付出了这么多,即便不管她,也还有她背后的景阳侯府。】
说着,声音欢快起来,想到一个好主意:
【不若,就封她为贵妃吧,也不枉她这些年对您的付出,她那么一个悍妇,您若是不娶她,他她岂不是无路可去了!】
她怎么这么大脸,还没坐上皇后之位,倒是先摆起了皇后的谱,却不想,后面还有更离谱的。
【也好,绾绾,你真善良,清欢一定会和你好好相处的。】
可真是我的好殿下,将我的正妻之位许给别人,施舍一个贵妾的位置,怎么,还想要我感恩戴德不成
真是给我气笑了,推门进去,就看到了辣眼睛的一幕。
那抱在一起发出恶心声音的男女听到动静,正准备开口训斥,却在看到我的一瞬间,触电般地分开。
【怎么,还没成事,就要把我的东西许给别人了】
我定定站在原地,盯着卫临渊,这个我用心辅佐了五年的人,今日却看他有些陌生了。
【卫临渊,你刚刚说的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战场上后背相托,并肩作战;朝堂上刀光剑影,你来我往;鲜血染红的战甲,深夜亮起的油灯……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改口,封我为后,为了侯府,我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彻底失望了。
他嗫嚅着,迟迟不肯开口,见此,白绾绾那素来淡然的脸上划过一抹焦急。
她朝卫临渊靠近两步,柔柔开口,
【太子哥哥,您放心,不管您做怎样的决定,绾绾都支持您。】
好一招以退为进,办法虽老,耐不住有用啊。
曾经我从不曾将这个女人放在眼里,我知道卫临渊日后不会只有皇后一个女人,所以,只要他给足我尊荣,其他的女人我自不入眼。
我和我背后的景阳侯府,不过是图一个国母之位罢了。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我有些看不起的女人,却让我看到了卫临渊的真面目。
他喜欢这个女人什么呢
论家世,她差我远矣,论才智,更是不必多言,论感情,我自认这五年来与他的情分并不薄,可是看到白绾绾站在他身旁柔弱无骨的样子,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果然,握着白绾绾的手,卫临渊仿佛获得了无尽的勇气,
【清欢,你没有听错,我心里的人是绾绾,我要封她为后。】
【你懂我的,我只是不想再走父皇的老路。】
他殷切地看向我,却在触及我冷漠的目光时又慌忙低下头。
说着,好似觉得自己的话实在是过分,又开口找补。
【我会封你做贵妃的,断不会叫旁人越过你去。】
他当初承诺封我为后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呵,我明白了,他的承诺确实是真的,只不过谁是旁人、谁是自己人,都是他说了算。
原来,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的。
在我嘲讽地笑声中,卫临渊又找回了他的羞耻心,面色涨的通红。
白绾绾见他纠结,咬咬唇,决定放出大招。
只见她拉过卫临渊的大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太子哥哥,刚刚太医为我把过脉了,他说我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卫临渊闻言大喜,再也顾不得还立在旁边的我,连声叫好,又是要给宫人发赏钱,又是要扶她进内室休息。
我叹了一口气,将准备说出口的情报咽下,不再与这对渣男贱女纠缠,转身出宫。
2
坐在马车里,思及方才的一幕闹剧,我忍不住叹气。
身边的侍女见我面色不佳,忍不住开口道:
【小姐您快别伤心了,太子他……】
顾忌这是在皇宫门口,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却明白她的未尽之言。
太子他也太不干人事了,论情谊,将多年共进退的盟友在成事之前背刺一刀,论手段,还未继位,就让属臣与自己离心。
着实不应该是一国太子该有的表现。
也许,是卫帝多年来的打压让他早已疯魔,一朝有了希望,就忍不住原形毕露。
这京城中,人人都知道卫帝最是宠爱皇贵妃娘娘。
自潜邸到九五至尊,皇贵妃娘娘一直是卫帝的白月光,心头肉,连带着所出的二皇子也成了香饽饽,未及冠就被封王,还有了卫国最为富庶的洛城作为封地。
卫帝登基后,这样的宠爱愈演愈烈。
当年,先皇后在深宫香消玉殒,太子也被卫帝派往战场。
若说其中的猫腻,朝中之人大多心知肚明。
若不是先皇后的母家在当年争位时出了大力,这空悬的皇后之位想必早已易主。
我的母亲,景阳侯夫人,和先皇后在闺中曾是手帕交,为了这份情面,景阳侯府多次搭救于太子,没想到却换来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思及他那一句我不想再走父皇的老路,我忍不住嗤笑出声。
三年前,他也曾对我说过这句话。
本以为这是对我的承诺,承诺日后不会像卫帝那样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却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还有这种解释。
原来,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想像卫帝一样,让心爱之人屈居他人之下。
忽然间,我明白了,他说的也没有错,只是我没想到,他所谓的心爱之人,其实并不是我。
回到侯府,直奔父亲书房,与父亲商议日后之事。
多年的纠葛,早已将景阳侯府与太子一党绑在一条战船上。
原本约定好的他登基,我为后,是景阳侯府在卫帝高压下给自己找的后路,也是太子与我们利益捆绑的锁链。
如今,他要琵琶别抱,我景阳侯府自然也要另谋出路。
幸好,我给自己留了后手。
3
果然不出我所料,不过两天,卫帝的重病奇迹般好转。
恢复大朝的第一天,太子就因不敬君父、不守孝道的罪名被卫帝申斥,剥夺六部行走的权利,圈禁东宫,闭门思过。
若不是承恩公极力劝阻,怕是太子之位都要不保。
令众朝臣疑惑的是,以往力挺太子的景阳侯,今日却没了声息。
是夜,我在小院石桌前品茶赏月,不多时,一道身影如期而至。
目光瞥向花园的角落,暗卫冬麦得到示意,飞身与来人缠斗起来。
卫临渊吃了一惊,之前他也常来这里,从未发现院中还藏有暗卫,这个意外让他有些不安。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不过十几招,他便明白,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
又吃过一记肘击,卫临渊终于忍不住开口,
【清欢,我是卫临渊。】
呵,打的就是你。
摆手示意冬麦退下,卫临渊终于有机会歇息,一时间不知是该捂肚子还是该揉大腿,只觉得全身哪哪都疼。
【清欢,我来看看你。】
来看看我,顺便问问侯府为何今日朝堂上不帮你说话。
【嗯,现在看到了。】
卫临渊一噎,转而又扬起笑脸。
【清欢,我前些日子被那白绾绾哄得昏了头,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你放心,我心中还是爱你的,皇后之位自然属于你】
是吗,爱我算无遗策,还是爱我消息灵通
拿着虚无缥缈的皇后之位当做萝卜,吊在前面让我这头驴继续给你干活
拿我当傻子不成这坑掉过一次,自然不会再掉第二次了。
【殿下不必如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绾绾小姐还怀着您的孩子,立她做皇后也是应该的】
闻言,他有些不敢置信,又忍不住欢喜,抬眼看我脸色不似作伪,又开始满嘴喷粪。
【清欢,你真是太好了,你放心,贵妃之位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这话听了让人想吐。
【只是,前些日子宫中的消息,你为何不早些告知于我,今日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个蠢货。
【殿下,那日我准备说与你听的,可是得知白小姐怀孕,你一时……】
卫临渊仿佛是刚想起来,脸上露出尴尬,不待他再次大放厥词,我先一步开口。
【你也知道,京中之人皆知我是你未来的妻子,这忽然换了人……我实在是不想面对他们,所以,过些日子去江南避一避】
卫临渊想开口挽留,却被我用各种借口搪塞,他也明白这次确实做的过分了,只能点头同意。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我也舒了口气,卫临渊,是你主动放手的,日后可别怪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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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江南的风景确实不错,只是我并不能多留。
将宋清欢留居此地的消息散出去后,我带着早已备好的人马、粮草向西行去。
骑马走在路上,群山环绕,绿水相伴,狂风将皮肤揉擦粗糙,我的心却随着林间鸟兽虫鸣飞扬起来。
跑马打猎,开弓射箭,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军中的日子。
京中几年,奴环婢饲的奢靡生活,让我的技能生疏起来,可这些东西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稍加练习,便找回了肌肉记忆。
路上经过一座座城池,不断有京城消息传来。
——听说,景阳侯府嫡长女被太子伤了心,一去江南再也没有回京。
——听说,太子求卫帝给白绾绾赐婚,卫帝却当众让太医给她把脉,太医诊出喜脉,卫帝便以婚前失贞为由将她刺死。
——听说,太子接连办事不利,被卫帝褫夺太子之位,在众朝臣求情下,获封平王,却没有封地。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原来,离开了我,离开了景阳侯府,卫临渊竟如此不堪一击。
一时间,不知是该感慨自己对于他的重要性,还是该悔恨当初看中这么个玩意儿。
一旁的丫鬟见我不语,斟酌一番又小心开口:
【主子,咱们在江南的宅子传来消息,最近有人试图暗闯进去,看身手,应该是太子,不,是平王,我们是否要……】
真是个贱骨头。
往日我不管去哪里,去干什么,总会事无巨细地向他说起。
如今我还未站稳跟脚,不宜与他撕破脸皮。
这次为了不暴露行踪,还特意在江南留了替身,每两日总会有模仿我的笔迹向京城去信。
本以为不会令人起疑,却没想到他会亲自前来。
也许是京城接连失利让他不安,想起了我这个曾经的大冤种。
不过,我早已在离开前留下后手,他这一趟,势必要扑空了。
我垂眼,默不作声,丫鬟明白了我的意思,眼里带了笑意,转身去向信使吩咐。
这番折腾,留在江南的人可是有好戏看了。
5
江南的事情,我渐渐分不出心思再去一一查看。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一行人终于来到卫国边界。
一座雄关将卫国内外分界开来,为防止城中士兵起疑,我们拌做当地人,稍作休整,加入了出城的队伍中。
人可以伪装,健硕的战马却难逃有心人的眼睛。
果然,在城门,有两个士兵拦住了我。
他们虽着军服,却浑身散发出一股匪气。
【哪里来的,做什么去】
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出,两个兵匪却好似没有听到,要检查行李。
许是看我们衣着破旧,他们的爪子开始不规矩起来。
身后一动,我侧脸用眼神制止,脸上堆起笑容,从腰兜摸出几颗碎银子。
【请两位大哥喝茶。】
他们看到我的动作,俱是露出心照不宣的意味。
只见他们接过银子掂量一下。
【还算懂事。】
抬手一摆,我们顺利出城。
出关不远,就有人前来迎接,这就是我留给自己的退路。
为防止关内发现异常,我们一路疾行,来到山前。
山体高大,树木茂密,初看不觉异常,可走近细观,只见一片片房屋隐藏在林间。
我有一个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小时候,我常梦到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称他为神国。
在那里生活的人们安居乐业。
他们可以直起腰说话,不用见人就跪;他们人人都可以去学堂,不必倾全族之力来供养一位学子还捉襟见肘。
更有一些让人难以想象的工具——间隔数千里让人对话的小盒子,比千里马还要快的小房子,夜晚更是令人震撼,目光所及,处处灯火通明……
诸如此类,还有许多许多。
一次两次梦见,让我心神向往,三次四次,却让我从心底感到悲哀。
我要是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不必做侯府大小姐,甚至不必是官宦之子,哪怕只是农家布衣,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可是,渐渐地,我明白,我就是宋清欢,卫国景阳侯府的宋清欢。
既然无法活在那样的世界,也许,我可以自己创造一个这样的世界。
起初,我选择卫临渊作为我的代言人,我曾谨慎地向他透露过那个伟大的梦想,他并未出言反驳。
我为此欢欣雀跃,以为自己找到一条捷径,可是现实告诉我,这条路,我走错了。
借助在另一个世界偷来的知识,我命人秘密在此挖矿、制盐、练兵、屯粮。
我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建立这样一个根据地,也许,我的潜意识里早已明白,别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来到军营,军士们热烈欢呼,这些都是我曾经共同浴血奋战的同袍们。
并没有休息多久,迅速制定作战计划,对周边小国进行扫荡。
健硕的战马,锋利的刀刃,赏罚分明的制度,让我无往不利。
战场上的拼杀让我的血液燃烧起来。
我想我找到了,不必锦衣华服,不必呼奴唤婢,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频繁的战斗并没有让我的队伍缩水,反而隐隐壮大起来。
我的军队所经之地,老百姓都知道,我们从不会虐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他们知道,跟着我能吃饱饭,能让娃娃上学堂,能让老爹老娘有地方看病抓药。
他们知道,跟着我,生活定会越来越好。
这支犹如神迹降临的军队当然会让卫国不安,虽然我至今没有侵犯他们一丝一毫的土地。
景阳侯府一直在给我传信,卫帝早已意识到危险,可是朝堂上几个皇子的斗争让他腾不出手对付我。
若是向我发兵,那他屁股底下的椅子就要换个人坐了。
当权力和生命受到威胁,什么白月光,什么朱砂痣,全是浮云。
不论是曾经尊贵的太子,如今的平王,还是曾经的心头宝、掌心宠,一旦流露出对那张椅子的渴望,卫帝都会毫不留情地对他们动手。
6
不管春深浅,山中岁月长。
边塞的春天来的迟,已是三月中旬,山巅的积雪才开始融化。
我站在新建的瞭望台,身着白色素服。
入眼是士兵染血的红缨,更是百姓脸上舒展的笑容;入耳是巡守跑步时呼喝的号子,更是学堂里朗朗书声。
三年前那个远走江南的侯府嫡女,如今已是边塞十八城的无冕之王。
接下来,真想知道卫帝脸上的表情,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了。
天色渐晚,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我的属官飞燕。
【君上,祭灵大典诸事已备好,请您移步】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今晚是我身为宋清欢的最后一夜,
我赤脚踏上冰冷的石阶,祭服在夜风的吹拂下翻飞。
祭天台四角燃着火盆,与下方手持火把的军士和提着油灯的老百姓交相呼应。
祭坛中央,整齐排列着一千八百块木牌,每一块都代表一位战死的将士。
他们的尸骨就葬在祭坛后方的军陵中。
走到祭坛前,我俯身长跪,四周一片寂静,却听到长眠于此的将士在向我嘶吼。
【为了明天,冲啊】
【我好疼啊,我不想死】
【将军,俺婆娘和娃娃就托付给你们了】
我接过飞燕呈上的匕首,在掌心用力一划,血珠滴入火盆,火焰陡然窜高。
魂归来兮——勇士们,今日宋清欢以血为引,为尔等开辟回家的路。
远处传来低沉的鼓声,三长两短,是边塞送葬的节奏。
渐渐地,军士高举火把,百姓也将油灯举过头顶,为亡魂照亮归途。
我拿起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先锋营百夫长孙武几个小字。
【孙武,城下为救我挡箭而亡,家有七旬老母。】
我将木牌投入火中。
【今日我以国君名义立誓,尔等家眷永受国养。】
……
一块又一块木牌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在火光的映照下,我的脸上被泪水划过的地方有些疼痛。
当最后一块军士木牌焚尽,下方压抑的哭声陡然增大。
他们是这些亡魂的家属,此刻正仰望着祭天台,高举油灯,迟迟不肯放下。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祭奠仪式已接近尾声。
远处钟楼传来七次钟响,登基大典即将开始。
我起身,沐浴在阳光下,此刻,那个抱有可笑幻想的侯府嫡女已经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国十八城的至高掌权者。
最后望了一眼祭坛中渐熄的火焰,我迈下第一级台阶,萧远已经为我披上了绣有金凤的玄色风袍;
再一步,飞燕为我戴上缀有十六排珠帘的冠冕;
……
当我的脚踏在王城的土地上,全城钟鼓齐鸣,众军士和百姓共同高呼:
【凤君万岁!~】
【传令,自今日起,改元昭启,立国号昭元】
【传诏:凡受压迫者,皆可来投;凡有才学者,皆得重用;女子、男子皆可入学,可为官,可继承家业。】
我迎着昭元国的第一缕朝阳,走向属于我的时代。
7
新朝初立,万象更新。
几个月过去,我已不像刚开始那般,每天都是处理不完的事情。
朝中实在是武德充沛,我将他们一一安排好位置,既让他们可以在新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又不至于被其他官员排斥。
本以为今日朝会无甚大事,可礼部呈上一个令我意外的消息。
【启奏君上,昨日卫国使臣来访,此时正在殿外等候。】
我来了兴趣,将人宣上殿来。
很快,两个人被引上前来,他们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我看到故乡熟悉的服饰,有些感慨。
这应该是礼部侍郎的朝服吧,看来卫帝对我还是很重视的。
【抬起头来】
果然,是两张熟悉的面孔。他们顺从我的话将脸抬起,眼神却不敢乱飘,仍是盯着前方的地砖,好似上面有什么绝美的花纹。
【李大人,徐大人,近来可好】
我起了恶趣味,开口逗弄。
一瞬间,他们忘了尊卑礼法,抬头向我望来。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清晰的知道什么叫调色盘,二位大人将四分震惊,三份茫然,三份惧怕在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片刻,他们便回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君上,我等代表卫国恭贺新朝之喜,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君上笑纳。】
我有些无奈。
早在登基大典的第二天,我就向外宣布,不会侵犯卫国一丝一毫的土地,甚至未来三年,我都不准备大兴兵马。
这片刚刚获得新生的土地,需要时间来调养生息。
可是已有四分之三国界被我包围的卫国似乎并不相信,我已经为他们留出四分之一的边界,他们对我却并不信任。
难道是因为那留出来的边界是海岸线吗真是让人头疼。
此时,飞燕低头上前来,在我耳边耳语几句,我转头看向跪在殿下的两个人,他们似乎将身体压的更低了一些。
待那贺礼登上大殿,众人安静一瞬,又瞬间爆发出嗡嗡议论声。
在场有不少曾在卫国就跟随我的旧臣,看到曾经同僚跪在大殿向我朝拜,他们脸上俱是一脸自豪。
可当他们看清了这贺礼,众人都有些说不出口的凌乱。
不只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
李、徐二位大人对这些议论声充耳不闻,仍是稳稳开口。
【君上,这是我卫国最为优秀的男儿——平王,他曾是我卫国太子,现献于君上,望博君一笑。】
【呵呵,真是有意思。】
我忍不住嗤笑出声。
望着曾经的未婚夫、心上人,身着一身白衣立在阶下,那一身出尘的气质,飘然若仙。
往日高高在上的人,此刻就柔顺的站在眼前,任人取用。
真是——令人快乐。
他不知经历了什么,被自己的母国当做礼物送给别人,将自己的狼狈一一展露在曾经的下属面前,面上却没有丝毫不满。
【好,卫帝有心了。封贵君,赐居辰华殿。】
他猛地抬头,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猜他一定是太高兴了。
果然,跪在地上的侍郎一拉他的衣摆,他就回过神来,俯身拜谢。
可别说我不疼人,这位份着实不低了,整个后宫仅有两人居他之上。
那两位,一位是在战场上贴身照顾我,与我并肩作战的旧将,战功赫赫,对我忠心耿耿。
一位是十八城旧贵族推选出的代表,身段样貌样样拔尖,更绝的是那一口婉转的嗓音,让我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听仙乐耳暂明。
所以,我还是念旧情的,尽管他曾经那样对我,可我还是喜欢他那副皮囊,愿意许他贵君之位,换位思考,他一定能理解我的。
我抬手,内侍会意,将人带去后殿。
8
夜沉如水,处理完奏章,内侍照例来询问。
【君上,今日可要翻牌子】
托盘上按序摆有十数枚花牌,有一枚新作的掺在中间,格外显眼。
就他了。
御辇还未落地,辰华殿众人俱已在殿外迎接。
我没有在外多做停留,拉过卫临渊的手,抬步向内院走去。
又是小院,又是圆月,还有茶水和点心,这一幕有些熟悉。
他好似也有触动,上前两步,抬眼盈盈看我,朱唇轻启:
【清欢……】
还未等第三个字出口,身后随侍的人向前一步低喝:
【大胆,竟敢直呼君上名讳!】
随侍侧脸看向我,随即面色一狠,对侍卫下令:
【掌嘴!】
卫临渊瞪大了眼睛,刚要张口说什么,已经被疾步上前的侍卫塞住了嘴。
啪、啪——,清脆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一张俊脸就已经胀成猪头,顿时,我兴致全无。
【扫兴。走,去看看萧远。】
不顾他满是祈求与挽留的眼神,我登上御辇,向长玉殿行去。
萧远已经摆好宵夜,只待我一人。
【还以为君上今天不来了,差点可惜了这坛美酒!】
桌上一小坛红泥密封的清酒。
这酒是三年前我与他亲手埋下,当时立在桂花树下,我们约定三年后共赏美酒,今日便是我赴约的日子。
【当然不会忘,这等美酒,不能让你一人独享。】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哈哈哈,我自然相信君上。】
美酒醉人,往日藏在心里的话,此刻开始往外跑。
【阿远,我今日甚是高兴。】
【高兴什么,是因为曾经的老情人又被你收入怀中了】
闻言我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萧远惯爱吃这种没有影的醋,我也早已习惯。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清欢,明日我便启程吧,去把景阳侯府众人接过来。】
这是我们一早商定好的事情。
当初也犹豫过,是否要让景阳侯府众人秘密来此,后来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景阳侯府人数众多,再如何秘密,在卫帝眼皮子底下,也容易出意外。
不如就让他们站在阳光下,等我站稳了跟脚,再接他们过来。
我要让我的父亲、母亲,还有一直默默在背后支持我的众人,光明正大、风风光光的出现在天下所有人眼前。
【阿远,带上兵马,万事小心。】
【嗨呀,我的能力您还不放心嘛!】
年轻的脸庞上满是自信,我有些意动。
【哦你的能力,让我好好检查一下……】
9
【君上,辰华殿那位近几日性情平和了许多,但还是吵着要见您。】
半月过去,卫临渊终于学乖了。
贱人就是矫情,非得把苦头吃尽,才能学乖。
见就见吧,最近确实有些无聊了,看看这人还能给我找什么幺蛾子。
再见时,他精神好像有些萎靡。
见我进来,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君上,您终于来看我了。】
真是学乖了。
【嗯,这些日子太忙了,一直没来看你,怎么样,还适应吗】
【君上,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那些宫人,天天说要我练规矩,稍有不对就要挨打,还不给我饭吃。】
说到伤心处,还挤出两滴眼泪。
啧,真是恶心。
见我态度温和,他仿佛找到了救星,居然真的开始朝我吐苦水。
客气两句怎么还当真了
还有,这届宫人怎么回事,连个人都调教不好,回头得让飞燕再给他们培训一下。
唉,也许有问题的不是我的宫人,而是眼前这个。
【君山,您忘了我们曾经的时光了吗,我还一直爱着您!】
【曾经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想要的,朕什么没给你】
这人真是不知足。
【你说不想再像你父皇那样,现在好了,你和你父皇完全不一样了啊。】
他脸色难看,可我又看不懂。
【你说你不喜欢打打杀杀,不想一直活在无尽的纷争中,这不是也实现了】
在我的后宫中,别说打打杀杀,连武器都不会给你摸到。
你就说愿望实没实现吧!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君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要……】
【想要什么,可要想好了再说。】
我脸上笑容敛去,他觑了一眼,聪明地把话咽下去了。
这才是我的好贵君。
在我的授意下,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卫临渊身上绝不会有一块好皮肤。
笑话,真以为让你来宫中享福啊
这宫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口饭食,都是我用鲜血换来的,他算个什么东西,也能享用我的劳动成果。
不过,他还是有用处的,听着宫人的禀报,让我心情舒畅。
【君上,今日辰华殿那位和秦侍君起了冲突,被罚在御花园石子路上跪了两个时辰。】
【好,赏秦侍君黄金百两!】
【君上,今日请安时萧贵君以不敬尊上为由,罚那位抄写宫规十遍。】
【好,赐萧贵君封号泽】
就这样,卫临渊仿佛成为可以分发任务的NPC,只要达成欺负他的成就,就可以从我这里获得奖励。
我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小人,虽然他难受,可是我快乐啊。
我快乐,整个朝堂都快乐,朝堂快乐,天下百姓都快乐。
这样看来,卫临渊作用还是很大的。
10
时光如流水,将我的脸蛋滋润的更加软嫩。
都说权力是女人最好的补药,现在,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
当事情走上正轨,我也渐渐清闲起来。
这样的日子,我很满意,我的老百姓们安居乐业,孩子们有书读,农民有田耕。
虽然距离梦想中的神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百姓脸上的笑容已经给了我极大的鼓励。
卫国很满意,舍去一个皇子,迎来百年太平。
听说卫帝已经开始寻仙问道,派人出海寻找仙山,祈求长生。
我知道,他是以此为名,出海寻找新的出路,但我并不在意。
也许有一天,他真的能在海外寻找到新的大陆,但他登上大陆的那一刻,同时也会发现,其实,那些大陆早已改姓宋,对,就是宋清欢的宋!
卫临渊他应该也很满意吧,没有了卫帝的明坑暗害,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人——也就是我(他自己说的),还实现了曾经的誓言。
【——我不想成为和父皇一样的人。】
可是,据宫人禀报,他好像并不开心,对了,前儿晚上还给朕摆脸子,说清泉殿的华贵君欺负他,真是可笑,华贵君是怎样的人,难道朕还不知道吗
虽说平日里爱对朕使点小性子,可他卫临渊算是哪根葱,也值得朕的华贵君看他一眼!
欺负他怕不是栽赃陷害吧!
罢了,让他冷静冷静。
身旁侍从会意,清清嗓子:
【摆驾清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