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承宇在奶茶店相遇,他每天雷打不动买一杯三分糖加布丁。
恋爱一周年,我亲手做了同款奶茶送他,却在他书房发现一张酷似我的照片。
照片背面写着:苏冉,我的三分糖。
她是谁我声音发抖。
他慌乱解释:只是过去式...你才是我现在最爱的人。
那晚缠绵时,他情动呢喃:冉冉...
我猛地推开他,第二天约在初遇的奶茶店。
分手吧。我把奶茶泼在他昂贵的西装上,你的三分糖,还你。
闺蜜刷到苏冉回国的朋友圈:正主回来了,替身该退场了。
我拉黑所有联系方式,三个月后收到他醉酒短信:你和她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轻声自语,她是白月光,而我是泼醒你的冰奶茶。
清晨的光线,带着点都市特有的稀薄和冷冽,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里斜插进来,刚好落在我眼皮上。我皱着眉,意识还没完全从睡梦里拔出来,手已经习惯性地往旁边摸索。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微凉的、空荡荡的床单。
哦,对了。顾承宇昨晚又没回来。公司那个大项目像是长在了他身上,吸干了他所有的时间。我缩回手,把脸埋进带着自己体温的枕头里,试图再赖一会儿。可下一秒,闹钟不识趣地尖叫起来,硬生生把我从这点残存的温暖里拽了出来。
今天是周六,但更是我和顾承宇恋爱一周年的日子。
厨房里很快弥漫开浓郁的茶香和甜丝丝的奶味。我系着那条他夸过很可爱的草莓围裙,站在料理台前,小心翼翼地煮着红茶。沸腾的水咕嘟咕嘟顶着锅盖,白色的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眼前一小片不锈钢的冰冷光泽。滤茶、加奶、调糖……每一个步骤我都做得格外仔细,像个初次上阵的新手,生怕搞砸了。其实,不过是复制一杯他喝了整整一年的奶茶——三分糖,加布丁。
透明的塑料杯壁上很快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冰凉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我轻轻晃了晃杯子,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和嫩滑的布丁块温柔地碰撞。就是这杯最普通不过的东西,把他带到了我面前。在写字楼下那间永远人声鼎沸的甜度奶茶店,他是那个雷打不动、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出现的顾先生,我是那个总把他点的三分糖加布丁递过去的店员小林。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一年了。时间快得抓不住。心里某个角落,像被这杯冰奶茶沁过,微微地、隐秘地悸动着。今天,我想亲手把这杯开始,递到他的手里。
打车到他市中心的高级公寓楼下时,保安早已认得我,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利落地刷开了沉重的玻璃门禁。电梯无声地上升,光滑如镜的金属壁映出我略显紧张的身影。怀里这杯奶茶,凉意透过薄薄的卫衣,一点点渗到皮肤上。
指纹锁识别成功,门咔哒一声轻响开了。玄关处安静得过分,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他果然没回来。我把装着奶茶的纸袋轻轻放在玄关柜上,换了拖鞋走进去。偌大的客厅空旷整洁得近乎冷漠,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空气里只有高级皮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氛味道,独独缺了点人味儿。
视线扫过他紧闭的书房门。以前他从不在意我进他书房找本书看。鬼使神差地,我拧开了门把手。
书房是顾承宇风格的极致体现:巨大的深色实木书桌,线条冷硬;一整面墙的书柜,塞满了厚重精装的专业书和文件盒,排列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一丝不苟。空气里有新书油墨和旧纸张混合的、属于他的独特气息。桌上很干净,只有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和几份摊开的报表。
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最终落在一排书柜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塞了个什么东西,边缘微微凸起,破坏了书脊构成的绝对直线。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力,让我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手指探向那个缝隙。
触感是硬的,带着相框玻璃特有的冰凉。我把它抽了出来。相框不大,蒙着一层薄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尘。照片嵌在里面,隔着玻璃,色彩依旧鲜明得刺眼。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一条飘逸的白色连衣裙,站在一片灿烂得晃眼的向日葵花田里。阳光慷慨地洒满她全身,给她飞扬的发丝和灿烂的笑容镶上耀眼的金边。她微微侧着头,眼睛弯成月牙,对着镜头,笑容明亮得仿佛能灼伤人。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
像。
太像了。
那眉眼弯起的弧度,那鼻梁的线条,甚至那笑起来时左边脸颊若隐若现的小梨涡……都像。像得让人心惊肉跳。一种冰冷的麻痹感,从握着相框的指尖迅速窜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里,又在下一秒被某种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抽干,留下大片冰冷的虚空。我僵在那里,维持着蹲跪的姿势,眼睛死死钉在照片里那张明媚的笑脸上,无法移开分毫。
像在看一面被时光扭曲的镜子。镜子里是另一个我,一个沐浴在阳光下、毫无阴霾的我。
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那轻飘飘的相框。玻璃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却丝毫无法冷却心口那片灼烧的恐慌。我咬着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才意识到嘴唇不知何时被自己咬破了。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用力抠开了相框背面的卡扣。
薄薄的背板掉落在深灰色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照片的背面,一行流畅而熟悉的黑色钢笔字迹,毫无遮拦地撞入我的眼帘。
那字迹,我曾在他签收文件时无数次注视过,曾在他写给我那些寥寥数语的便签上温柔地抚摸过。
此刻,它却化作冰冷的针,狠狠扎进瞳孔:
苏冉,我的三分糖。
苏冉。
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像一个陌生的咒语,带着尖锐的棱角,轻易地割裂了我眼前的世界。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书房里只剩下我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那行字迹在视野里扭曲、放大,每一个笔画都带着嘲讽的意味。
我的三分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每天雷打不动,只点那一杯。难怪他第一次接过我递去的奶茶时,眼神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难怪……他总在看我笑的时候,手指会无意识地拂过我左边脸颊,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我读不懂的、遥远的温柔。
原来,他看的,从来都不是我林晚。他喝下去的每一口三分糖,尝到的都是另一个叫苏冉的女人的味道。而我,只是一个拙劣的、被摆在他生活里的仿品。一个用来暂时填补三分糖空缺的……替代品。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愤怒和屈辱猛地冲上头顶,烧得我眼前发黑。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膝盖撞在沉重的书柜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尖锐的疼痛传来,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口那片更汹涌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绞痛。
我攥紧了那张薄薄的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照片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我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清醒。不行,不能在这里崩溃。我要亲口问他,我要看着他眼睛,让他亲口承认这荒唐的一切!
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书房,冰冷的相框玻璃紧贴着掌心。客厅依旧空荡,死寂无声。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次第亮起,冰冷的光线切割着室内昏暗的空间。我跌坐在沙发里,身体陷进昂贵的皮革深处,却感觉不到一丝柔软。只有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指尖。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我僵坐着,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眼睛死死盯着玄关的方向,手里紧握着那张照片,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我不是疯子的证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凝固的一个世纪。门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钥匙转动锁芯的轻微声响。
玄关的灯亮了。顾承宇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走进来,挺拔的身影带着惯有的从容。他随手将昂贵的公文包搁在玄关柜上,动作流畅优雅。目光扫过柜子上那个装着奶茶的纸袋时,他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疲惫和歉意的笑容。
抱歉,晚晚,他声音低沉,带着工作后的沙哑,一边解着领带一边朝我走来,项目收尾,实在抽不开身……他的视线终于落在我脸上,话音戛然而止。
我的脸一定白得吓人。身体僵硬得如同冻住,只有握着照片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温和,却在看清我神情的瞬间,骤然冻结。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一幅精致的面具突然裂开了缝隙。解领带的动作顿在半空,修长的手指还维持着那个无意义的姿势。他的视线,越过我微微颤抖的肩膀,精准地落在我紧紧攥着的右手上——那张照片的一个尖角,正从我的指缝间露出来。
空气骤然凝固了。刚才还带着一丝烟火气的空间,瞬间降到了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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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显得深邃而笃定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掠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像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瞬间破碎了所有从容的假象。
……晚晚他试探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声音干涩紧绷,带着一种极力想要掩饰却徒劳无功的惊惶。
这一声,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沙发上一个靠枕。它无声地滚落在地毯上。我将紧握的右手伸到他眼前,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然后,我猛地松开。
那张承载着另一个女人灿烂笑容的照片,轻飘飘地翻转着,落在他锃亮的黑色皮鞋前。
照片正面朝上。向日葵花田,白裙,阳光,苏冉毫无阴霾的笑脸,刺眼地暴露在顶灯惨白的光线下。
她是谁
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带着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颤抖和嘶哑。眼睛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顾承宇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死死盯在那张照片上,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毒物。他脸上的慌乱再也无法遮掩,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将他精心维持的镇定冲得七零八落。
晚晚,你听我解释!他猛地抬头看向我,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急于辩解的急促。他向前一步,试图抓住我的手臂。
我触电般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动作大得差点把自己带倒。指尖划过他昂贵衬衫的袖口,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褶皱。
解释什么!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了一室的死寂,尾音带着无法抑制的破碎感,解释这照片上的女人为什么和我这么像还是解释这张照片为什么会被你珍藏在书房最深的角落!我指着地上的照片,指尖抖得厉害,‘苏冉,我的三分糖’……顾承宇,你告诉我!你每天雷打不动买的那杯奶茶,是买给谁的你看着我的时候,你到底在看谁!
眼泪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地滚落下来,烫得脸颊生疼。我尝到咸涩的味道,却感觉不到丝毫软弱,只有被欺骗、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在燃烧。
顾承宇被我激烈的反应震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我的眼泪,眼神剧烈地闪烁着,慌乱中混杂着一种近乎痛楚的复杂情绪。他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切。
苏冉……她已经是过去了!他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焦灼,我和她早就结束了!她出国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他再次上前,这次不顾我的挣扎,强行握住了我的双肩,力气大得让我骨头生疼。他低下头,强迫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此刻盛满了激烈情绪的眼睛。
晚晚,看着我!你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调,现在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我爱的人是你!只有你!明白吗你才是我的现在,我的未来!他的眼神灼热得像是要在我身上烙下印记,充满了急切的、试图说服我(或许更是说服他自己)的强烈渴望,那张照片……是我忘了处理掉……是我混蛋!但它不代表任何意义!你信我!
他的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嵌入我的肩胛骨,声音里的急切和笃定像滚烫的熔岩,试图覆盖掉一切冰冷的真相。我被他禁锢在双臂之间,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灼热的视线和滚烫的话语。
过去式我喃喃地重复,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忘了处理掉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他的衬衫前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心口那片被撕裂的地方,此刻却诡异地被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覆盖。愤怒还在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和茫然。
他爱我现在未来
那照片上凝固的阳光,照片背面那行刻骨铭心的字迹……它们算什么
顾承宇似乎把我的沉默当作了某种动摇的信号。他眼底的慌乱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急切。他猛地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手臂像铁箍一样勒着我的腰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碎进他的身体里。
晚晚……别这样……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低哑的、近乎哀求的喘息,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颈侧,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他的吻毫无章法地落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蛮横,急切地印在我的额头、眼角、脸颊,最后重重地堵住了我的嘴唇。
他的吻里混杂着烟草和咖啡的味道,还有一丝绝望的疯狂。我的身体在他强势的拥抱和侵略性的亲吻中僵硬着,像一截失去生命的木头。理智在尖叫着推开他,撕碎这虚伪的温存。但身体深处,那积攒了一年的习惯、依赖,甚至是被他此刻激烈情绪所裹挟的、可悲的残留情愫,形成了一股巨大的、令人作呕的拉扯力,让我的抵抗变得软弱无力。
他的吻一路向下,滚烫地烙在我的颈侧,留下刺痛和湿痕。手臂的力量将我带得踉跄后退,跌进身后宽大的沙发里。昂贵的皮革冰冷地贴着我的后背,激起一阵战栗。他沉重的身体随之覆压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重量和热度。
看着我……晚晚……他在我耳边喘息着,声音低哑模糊,带着情欲的浓重鼻音,手指急切地抚过我的脸颊,试图寻找我的视线,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混乱中,意乱情迷的旋涡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沉重。他滚烫的唇烙印般印在我的颈侧,呼吸灼热而急促,喷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那只抚过我脸颊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我更深地压进沙发冰冷的皮革里。沉重的躯体覆压下来,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蛮横,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他灼热的气息和他身上熟悉的、此刻却令人作呕的冷冽木质香。
黑暗和混乱如同粘稠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感官被剥夺,只剩下皮肤上滚烫的触感和耳边沉重的喘息。身体深处残留的、可悲的惯性在拉扯,像藤蔓缠绕着即将沉没的船只。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汹涌的旋涡彻底卷走的刹那——
一个名字。
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冰冷闪电,带着某种迷醉的、沉溺的、深入骨髓的眷恋,清晰地穿透了他沉重的喘息和情动的呢喃,钻进我的耳膜。
冉冉……
声音很轻,像梦呓,却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不是晚晚。是冉冉。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下来。时间凝固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从头顶一路冰封到脚底。身体里所有被情欲和混乱点燃的火焰,被这两个字当头浇下的冰水彻底浇熄,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一片死寂的灰烬。
覆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滚烫的亲吻、急促的喘息……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只有那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反复地扎进我的心脏,留下清晰到令人发疯的剧痛。
冉冉。
苏冉。
我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积蓄在四肢百骸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凶狠。
滚开!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双手猛地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指甲几乎要隔着昂贵的衬衫布料嵌进他的皮肉里,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推!
顾承宇猝不及防,被我爆发出的巨大力量推得向后踉跄,高大的身躯狼狈地撞在沙发旁边的玻璃茶几上。茶几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上面的水晶烟灰缸摇晃了几下,哐当一声摔落在地毯上,幸好没碎。
他稳住身形,脸上情欲的潮红瞬间褪去,只剩下震惊和茫然。他错愕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般的女人。
晚晚他惊疑不定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褪尽的沙哑和喘息,你怎么了
怎么了
我撑着沙发扶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着,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骨的、被彻底碾碎尊严后的冰冷绝望。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前一秒还口口声声说着爱我的男人,看着他此刻脸上那无辜的、甚至带着一丝受伤的困惑表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我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呕吐的欲望。
一个字也不想再说。
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推开他下意识再次伸过来的手,像避开什么肮脏的瘟疫。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赤着脚踩过冰冷的地板,冲进卧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沉重的门板隔绝了他惊愕的视线,也隔绝了那个充斥着谎言和羞辱的世界。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黑暗中,只有自己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冉冉……
那两个字,如同附骨之蛆,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尖锐地回响,将最后一点残存的幻象撕得粉碎。
清晨的城市带着宿醉未醒的灰蒙,空气里飘着清冷的薄雾。我坐在甜度奶茶店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刚点的柠檬水,冰块在透明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冰冷的杯壁,留下几道模糊的水痕。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河和人潮,喧嚣隔着玻璃,变得沉闷而遥远。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上来:照片上刺眼的笑容,他慌乱急切的辩解,身体纠缠时的滚烫与沉重……最后定格在那一声如同魔咒的冉冉。胃里又是一阵熟悉的翻滚。我端起柠檬水,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酸涩感勉强压下了那股恶心。
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晨风,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顾承宇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只是领带系得有些歪斜,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夜未眠的痕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径直走到我对面坐下,动作间带着一种紧绷的僵硬。
晚晚,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昨晚……是我不好。我太累了,可能……说了胡话。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我的脸,试图从我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松动,我们谈谈,好吗
谈谈
我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一夜之间,某种东西在我身体里彻底冷却、凝固了。那些翻腾的痛苦、愤怒、委屈,此刻都沉到了最深的冰层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清醒。
顾承宇,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稳,没有任何波澜,我们分手吧。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这轻飘飘的几个字狠狠刺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倏地握紧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什么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完全无法接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分手就因为我昨晚叫错了名字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锐利而焦躁,林晚!那是意外!我跟你解释过了!我和苏冉早就结束了!我爱的是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他语气里的急切和那份理所当然的愤怒,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我心底那片沉寂的冰层。冰层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岩浆。
意外我轻轻重复,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然后落在他昂贵挺括的西装外套上。你说你爱我
我的声音依旧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奶茶店舒缓的背景音乐。
顾承宇,你的爱真廉价。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桌面上那杯我带来的、早已不再冰凉的奶茶——那杯复制了我们相遇的、三分糖加布丁的奶茶。
手腕用力,带着积蓄了一整晚、不,是积蓄了整整一年的所有委屈、愤怒和冰冷的决绝,朝着他猛地一泼!
粘稠的琥珀色液体,混杂着滑腻的布丁碎块,如同被释放的恶意洪流,瞬间倾泻而出!
哗啦——!
棕褐色的奶茶汁液,如同粘稠的瀑布,精准地、毫无保留地泼洒在顾承宇那件价值不菲的浅灰色西装外套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奶茶顺着挺括的衣料迅速向下蔓延、洇开,留下大片大片深色的、狼狈的污渍。嫩滑的布丁碎块粘在他的领口、肩膀和前襟,像恶心的疮疤。一滴黏腻的液体甚至溅到了他线条紧绷的下颌上,缓缓滑落。
顾承宇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维持着前倾的姿势,像一尊突然被浇灌了污物的石膏像。脸上所有的急切、愤怒、不解,都在瞬间凝固、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茫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深处清晰地映着我此刻冰冷决绝的脸。
周围零星几个顾客和吧台后的店员都惊愕地看了过来,窃窃私语声像细小的虫子,嗡嗡地响起。
空气里弥漫开甜腻得过分的奶茶香气,混合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死寂。
我握着空掉的塑料杯,杯壁残留着冰冷的触感。胸腔里那颗被反复碾碎的心脏,此刻却诡异地平静下来,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余烬。我看着他那张被奶茶污渍弄得无比狼狈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碎裂的、难以置信的光芒。
一字一句,清晰地、冰冷地砸向他:
你的三分糖,还你。
说完,我再没看他一眼,也没看周围任何一张惊愕的脸。将那个空掉的塑料杯轻轻放在沾了几滴奶茶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然后,转身,推开那扇带着风铃的玻璃门。
清晨微凉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味道,却比奶茶店里那甜腻的气息清新百倍。
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以及一道粘稠的、如同实质般钉在我背上的目光。
我没有回头。
推开家门,甩掉鞋子,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了。我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刚才在奶茶店里的冰冷决绝,像一层坚硬的外壳,此刻啪地一声碎裂开来,露出里面一片狼藉的疲惫和空洞。
手机在包里嗡嗡震动,持续不断。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我摸索着把它掏出来,屏幕上顾承宇三个字疯狂地跳动着,像某种垂死挣扎的符号。指尖划过屏幕,挂断。震动刚停歇一秒,立刻又疯狂地响起。挂断,再响起……如此反复。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名字,直到它最终彻底暗下去,归于死寂。然后,我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名字,长按。
【删除联系人】冰冷的提示跳出来。
指尖没有丝毫犹豫,点下【删除】。
接着是微信。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进入设置。指尖在【加入黑名单】和【删除】之间短暂地停顿了一瞬。最终,点下了更彻底的【删除】。
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了。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我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手机屏幕在地毯上又亮了一下,微弱的光线在昏暗的室内一闪而逝。是微信新消息的提示。
我闭了闭眼,没有立刻去捡。过了一会儿,才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弯腰把它拾了起来。
消息来自闺蜜赵晓琳。只有一张截图。
点开。是朋友圈的截图。
发布者是一个陌生的头像,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字母S。配图是机场落地窗外的城市天际线,阳光灿烂。配文只有四个字,加上一个简单的笑脸emoji:
落地,回家
[太阳]
截图下面,晓琳紧跟着发来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正主回来了,替身该退场了。[再见]
图片上那个S的头像,点开大图,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但那一头飞扬的长发,那侧脸的轮廓……和顾承宇书房里那张照片上的向日葵女孩,瞬间重合。
苏冉。
她回来了。
我盯着那张截图,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一片惨白。心脏的位置,没有预想中更剧烈的疼痛,反而是一种极致的麻木,像被厚厚的冰层彻底封冻。原来如此。难怪他昨晚会脱口而出那个名字。难怪他今天会那么急切地解释、挽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正主回来了。
我这个拙劣的、摆在明面上的替代品,确实该识相地退场了。
手指机械地滑动,退出了和晓琳的聊天界面。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我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下巴抵着膝盖,眼睛望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没有眼泪,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疲惫,像潮水般将人淹没。
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陷入了粘稠的泥沼,以一种麻木而机械的方式向前流淌。三个月,足以让城市从初秋的微凉步入深冬的凛冽。
我换了工作,搬了家。新的公寓很小,但朝南,阳光能洒满大半个客厅。窗台上养了几盆绿萝,长势喜人,给这小小的空间添了些许生气。日子简单,上班,下班,偶尔和晓琳吃顿饭,听她骂骂咧咧地吐槽工作和奇葩同事。关于顾承宇,关于苏冉,关于那杯泼出去的奶茶,我们默契地绝口不提。
伤口结了痂,虽然底下或许还藏着未愈的溃烂,但至少表面看起来,已经平整了。我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把那场荒诞的闹剧远远抛在了身后,连同那个名字带来的所有冰冷和刺痛。
直到那个深夜。
手机在床头柜上突然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凌晨两点半。
谁会在这个时间到来
睡意朦胧中,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攫住了我。犹豫了几秒,指尖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没有预想中的声音。听筒里先是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震耳欲聋的音乐鼓点、模糊不清的男女笑闹尖叫、玻璃杯碰撞的脆响……混乱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紧接着,一个含混不清、带着浓重鼻音和醉意的男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晚……晚晚……是你吗……
是顾承宇。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猝不及防地在我心口最柔软的角落狠狠剐蹭了一下。结痂的地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猛地坐起身,后背绷得笔直,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我没有出声,呼吸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电话那头似乎更急切了,背景的喧嚣声小了一些,像是他捂着话筒躲到了某个稍微安静的角落。他的喘息声更重,带着醉酒后特有的粘滞和失控。
晚晚……我知道……知道是你……他含糊地嘟囔着,声音里充满了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和迷茫,我……我搞砸了……全搞砸了……
一阵剧烈的呛咳声传来,伴随着压抑的干呕。他似乎极其难受。
苏冉……她回来了……可是……不一样……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浸满了酒精的苦涩,她……不是你……晚晚……你们……不一样……
不一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荒谬、愤怒和冰冷的讽刺感瞬间冲上头顶,冲散了那点猝不及防的刺痛。我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听筒里,他的醉话还在继续,颠三倒四,充满了自厌和混乱:……我他妈……就是个混蛋……我以为……都一样……三分糖……都一样……可是……味道……不对……哪里都不对……
背景的喧嚣似乎又大了些,隐约传来一个女人模糊的呼唤声:承宇承宇你在哪儿
顾承宇的声音被打断,他似乎对着那边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话筒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手机被塞进了口袋或被不小心碰到。
……晚晚……对不起……最后,那带着浓重醉意和绝望的三个字,微弱地、模糊地传了过来。
紧接着,电话被突兀地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静的卧室里单调地回响着。
我保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窗外的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冰冷的、狭长的光带。
刚才电话里那混乱的、充满酒气和痛苦的呓语,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不一样……味道不对……哪里都不对……
……对不起……
黑暗里,我轻轻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没有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残忍的了然。
当然不一样。
我对着那片虚无的黑暗,对着那个早已挂断的电话,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低语:
当然不一样。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斩断一切的锋利。
她是你的白月光,我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还残留着那天奶茶杯壁冰冷的触感,和泼出去时那决绝的力度。
而我……
冰冷的月光映在眼底,凝结成一片毫无波澜的寒潭。
是泼醒你的冰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