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敦煌临摹壁画时,发现了一幅诡异画面:画中一个酷似我的画师,被黄巢军斩首。
>当夜,我在莫高窟深处找到一枚刻着黄巢年号的铜镜。
>触摸镜面的瞬间,镜中映出我身首分离的惨状。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找到我的头,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我带着铜镜逃离,却发现自己开始看到死者的记忆。
>当我终于找到那颗被藏在壁画夹层里的头颅时,头颅突然睁开眼:你来了,我的替身。
第一章:敦煌血影
我叫吴道安,在这片风沙啃噬了几百年的敦煌,靠着一支秃笔和还算过得去的临摹手艺,勉强糊口。
日子像窟前干涸的河床,一眼就能望到底,除了黄沙,还是黄沙。
直到那天,我爬上了莫高窟北区那个塌了一半、平日里鬼影子都见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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窟。
我举着那盏豆大的油灯,凑近剥落的墙壁,一点一点描着那些飞天飘逸的衣带。
灰尘呛得我直咳嗽,就在我抬手抹眼的工夫,油灯昏黄的光晕鬼使神差地扫过角落里一大片被烟熏火燎过、又被流沙半掩的壁画残迹。
那画风邪门得很,粗犷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跟旁边那些盛唐的雍容华贵格格不入。
画的是攻城。残破的城楼底下,黑压压一片士兵,穿着破烂的号衣,像一群红了眼的饿狼。
领头的那个骑在马上,看不清脸,只觉得有一股子冲天而起的戾气。
我的目光被死死钉在城楼下。那里跪着个人,一身画匠常穿的靛蓝色粗布袍子,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几个狰狞的兵卒死死按着他。最要命的是那张脸!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我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脚下的沙土里。
那张绝望地扭曲着的脸……那眉眼,那轮廓……活脱脱就是我自己!
只不过镜子里的是活人,这画上的是个即将身首异处的死人!
画里,一把锈迹斑斑、卷了刃的大砍刀,正高高悬在那我的脖子后头。
挥刀的是个独眼龙,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像是在笑。
那刀锋落下的位置,那脖子断开的茬口……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窜上来。窟里死寂一片,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震得耳膜生疼。
那画上淋漓的暗红色颜料,分明就是没干透的血!我甚至能闻到那股子甜腻的铁锈腥气!
第二章:镜中凶影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个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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窟里滚出来的,背后凉飕飕的,总觉得有双眼睛从那片剥落的壁画里死死盯着我的后颈。
外头的日头白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生疼,可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气,怎么晒也驱不散。
夜里躺在土炕上,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在刀锋下扭曲的模样,清晰得吓人。
冷汗浸透了粗布褥子。
不行,得回去!那画太邪性了,绝不只是巧合!
我得弄明白,那角落里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什么鬼东西,才让我沾上这甩不掉的晦气。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揣着把豁了口的旧铲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又摸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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窟。
白天的窟里,没了油灯营造的鬼魅光影,只剩下破败的凄凉和呛人的尘土味。
我直奔那个角落,疯了一样用铲子扒开厚厚的、混杂着鸟粪和朽木的浮沙和碎石。
铲子头几次撞在硬物上,发出闷响。我丢开铲子,跪在地上用手拼命地刨。
指尖猛地触到一片冰冷坚硬、边缘锐利的东西!
不是石头!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沙土拂开。
露出来的,是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我把它抠了出来,沉甸甸的。
我撩起衣角,用力擦拭镜面那层污浊。我喘着粗气,下意识地,想看看自己此刻狼狈惊惶的模样。
就在镜面勉强能映出人影的瞬间——我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镜子里映出的,根本不是我沾满沙土、惊魂未定的脸!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还是在敦煌,却像是在某个狭窄、昏暗的石窟甬道里。
光线惨淡,空气里浮动着灰尘。
镜中的我,穿着那身熟悉的靛蓝画师袍,正没命地向前狂奔,脸上是极致的恐惧,五官都扭曲了。
而就在我身后,紧贴着一道模糊扭曲的黑影!那黑影没有脚,像一团粘稠的墨汁,无声无息地贴着地面滑行,速度快得惊人,一只枯爪般、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正从黑影里探出,闪电般抓向我的后颈!
呃啊!我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那面冰冷的铜镜差点脱手砸在地上。
嗬……嗬嗬……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直接在我耳朵眼儿里响了起来,找到……我的头……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那声音阴冷粘腻,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耳道,缠绕上我的脑子。
我猛地捂住耳朵,惊恐地四下张望。
窟里空空荡荡,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在残破的壁画间撞出微弱的回响。
我的头谁的!下一个就是我!镜子里那个被鬼爪追杀的景象……
我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攥住了心脏,捏得它几乎停止跳动。
跑!离开这鬼地方!立刻!马上!
我像被鬼撵着一样,连滚带爬地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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窟,手里死死攥着那面诡异的铜镜。
它像一块冰,冻得我掌心生疼,却又像粘在了手上,甩都甩不掉。
黄沙扑面,烈日灼人,可我只觉得无边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第三章:亡者之目
我跌跌撞撞跑回自己那个四面漏风的土坯房,反手死死闩上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冷汗像小溪一样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手里那面铜镜沉甸甸的,冰冷刺骨,像攥着一块从千年古墓里刨出来的寒冰。
我把它狠狠掼在炕上那张瘸腿的破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镜面朝上,蒙着那层擦不净的污浊,像一只冷漠而诡异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对着我。
找到我的头……那干涩如铁锈摩擦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又在脑子里盘旋起来。
谁的头你他妈到底是谁!
我对着空荡荡、落满灰尘的屋子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带着破音,在土墙间撞出空洞的回响。
没人回答。只有窗外呜咽的风沙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我瘫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双手死死抱住头。
完了,惹上大麻烦了。
那面镜子,那幅壁画,还有耳朵里那个鬼声音……它们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牢牢捆住,越收越紧。
跑能跑到哪里去那声音说了,下一个就是你。它找得到我!它就在这镜子里,或者……就在我身上!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漫上来,淹得我喘不过气。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桌上那面镜子。
不能坐以待毙!得弄明白!这鬼东西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那个头……又他妈在哪儿
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猛地冲上脑门。我扑到桌边,一把抓起那面铜镜。
冰寒刺骨的感觉瞬间从掌心蔓延到整条胳膊。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去擦拭那该死的镜面,指甲刮在粗糙的铜锈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污垢簌簌落下,镜面渐渐清晰了一些,但依然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
我把它翻过来。镜背!刚才在窟里太慌,根本没细看!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昏暗天光,我凑近了仔细辨认。
镜背的纹路极其古怪,像是某种扭曲的、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又像是刻着某种难以辨认的符文。
而在这些纹路的中央,赫然铸着四个凸起的小字!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摸过去。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凹凸感,让我的血液几乎冻结——
金
统
元
年。
黄巢的年号!那个杀人如麻、掀翻了半个大唐的冲天大将军!
那幅壁画里……砍头的士兵……穿的就是黄巢军的破号衣!
镜子里追杀的鬼影……难道……难道是……
轰的一声,仿佛一个炸雷在我脑子里爆开!所有零碎的、恐怖的线索瞬间被这四个冰冷的字死死地钉在了一起!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混合着古老血腥的戾气,顺着铜镜和我接触的指尖,猛地冲进了我的身体!
眼前骤然一黑!无数破碎、混乱、染着血色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我的脑海!
*
滚烫的、粘稠的液体喷溅在脸上,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是血!
*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濒死的惨嚎,兵刃砍进骨头的闷响……交织成一片地狱的喧嚣!
*
视野在剧烈地晃动、旋转……最终定格在沙地上。
沙砾粗糙的质感无比清晰。视线拼命向上抬,越过一双双沾满泥泞和血污的破草鞋、皮靴……
一直抬,抬到很高……看到一张狰狞狂笑的脸,脸上溅满了血点,一只眼睛是瞎的,浑浊发白……正是壁画里那个挥刀的独眼龙!
他手里高高举起的……是一颗头发散乱、双目圆睁、凝固着极致惊恐和痛苦的头颅!那张脸……那张脸……!
呃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猛地向后弹开,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铜镜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兀自震颤着。
我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滚烫血液喷溅的灼痛感,鼻腔里充斥着浓得化不开的血味。
那最后的视野……那被举起的头颅……那凝固的绝望眼神……是我的脸!
不,是那个画师的脸!可那感觉……太真实了!仿佛我就是那颗头!
被砍下的瞬间,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彻骨的冰冷,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里!
是那画师的记忆!是那颗被砍下的头颅最后看到的景象!它通过这面该死的铜镜,塞进了我的脑子!
第四章:画壁藏颅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那铜镜被我裹了几层破布,塞在土炕最里头的角落,可它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冻得我夜夜蜷缩着,无法安眠。
那画师头颅最后看到的血腥景象,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只要一闭眼,那喷溅的鲜血、独眼龙的狞笑、高高举起的头颅……就轮番上演。
更可怕的是,只要我靠近莫高窟,哪怕只是远远地望见那片山崖,一种强烈的、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感觉就如影随形。
那些残破的洞窟,那些沉默的壁画,仿佛都活了过来,在风沙呜咽的间隙里,窃窃私语,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的脖子!
找到我的头……那铁锈摩擦般的声音,不分昼夜地在脑子里低语、催促,像一根冰冷的锥子,不断钻凿着我的理智。
我快被逼疯了。
白天像幽魂一样在莫高窟各个荒僻的角落游荡,漫无目的,却又像被无形的线牵着。
夜里回到冰冷的土炕,对着那面裹起来的铜镜,恐惧和绝望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沙州城里的人看我眼神都变了,说我印堂发黑,像被恶鬼缠了身。
我懒得理会,我只想结束这一切。
这天傍晚,夕阳像泼了一盆血,把莫高窟染得一片凄厉的红。
我又一次失魂落魄地晃到了南区。一片断壁残垣后面,露出一个极其低矮、几乎被流沙完全掩埋的窟口。
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可今天,就在我目光扫过那个黑黢黢的窟口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吸力猛地攫住了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
脑子里那个声音骤然尖锐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
在……里面!在……里面!
我的双腿像灌了铅,又像被那声音驱使着,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低矮的窟口去。
洞窟很小,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尘土和朽木混合的霉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腥气。
借着洞口透进来的最后一缕残阳,我看到窟内三面墙壁都绘满了壁画,但损毁得极其严重,大片大片的颜料剥落,露出底下粗糙的泥壁。
那股冰冷的吸力,那股强烈的呼唤,源头就在正对着窟口的那面主墙上!
我跌跌撞撞地扑到墙前,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寸寸扫过那片残破的壁画。
画的是常见的说法图,佛陀居中,菩萨罗汉环绕。岁月的侵蚀让画面模糊不清。
在哪到底在哪!
我的视线最终死死钉在壁画左下角。那里描绘着一片翻涌的、用靛蓝和墨绿绘制的浑浊海涛,象征着无边的苦海。
就在这汹涌的海面下方,靠近墙角根的位置,有一小块巴掌大的区域!
颜色明显比周围深,不是壁画本身的颜料,更像是……泥壁内部渗出的某种深褐色的污渍!
污渍的边缘,极其细微地,似乎有一圈极不自然的、头发丝那么细的缝隙!
不像是壁画自然开裂,倒像是被人用最精巧的手艺,沿着原本壁画的线条,刻意切割出来又小心封上的!
这里……是这里!脑子里的声音尖叫着,充满了急不可耐的狂喜和怨毒。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伸向那块颜色异常的污渍。
指尖触到冰冷的泥壁,沿着那圈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用力抠了下去!
噗……
一声轻微得如同叹息的闷响。那块深褐色的壁画,竟然真的被我抠动了!
它像一块薄薄的、干燥的泥饼,边缘碎裂开来。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尘土、朽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凝固了千百年的陈旧血腥味的气体,猛地从那个小小的缺口里喷涌而出,直冲我的面门!
我猝不及防,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
强忍着恶心和眩晕,我哆嗦着手,借着洞口彻底消失前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向那个被我抠开的、拳头大小的墙洞里面看去
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但在那黑暗的中心,似乎……似乎隐约有个轮廓!
一个浑圆的、比拳头略大一些的……东西!它被厚厚的、板结的尘土覆盖着,看不清具体模样,但那形状……那大小……
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我。
不是找到的解脱,而是更深沉的、坠入无底深渊的恐惧!
就在这时,那黑暗中的轮廓,那被厚厚尘土包裹的东西,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覆盖其上的尘土簌簌滑落。
一只眼睛!
一只浑浊不堪、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瞳孔却像凝固的黑色深渊的眼睛,猛地从那板结的尘土缝隙中……睁开了!
它没有转动,没有眨动,就那么直勾勾地、穿透了百年的黑暗和尘土,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我!
一个干涩、冰冷、带着无尽恨意和一丝诡异解脱感的声音,直接在我灵魂深处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骨髓:
你……来了……我的……替身……
第五章:寄生之颅
那只眼睛。
浑浊,布满血丝,凝固着跨越千年的怨毒,穿透厚厚的尘土和深沉的黑暗,死死钉在我脸上。
它没有生命的光泽,只有一片死寂的深渊,仿佛连我的灵魂都要吸进去碾碎。
寒气不再是顺着脊梁爬,而是像无数根冰针,从那只眼睛里爆射出来,瞬间刺穿我的皮肉,钉进我的骨髓!
呃——
我喉咙里像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只能发出窒息般的嗬嗬声。
身体完全僵住,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连后退的本能都被冻住了。
你……来了……我的……替身……
那声音不再是虚无缥缈地响在脑子里,而是真真切切地、带着腐朽的土腥气,从那个黑黢黢的墙洞里钻出来,钻进我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蛆虫在耳膜上蠕动!
替身什么替身!
恐惧像一只巨手攥住了我的心脏,猛地一捏!
剧烈的绞痛让我眼前发黑,身体终于找回了反应,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弹开,踉跄着撞在身后冰冷的泥壁上,震得头顶簌簌落下灰尘。
不……不是我!放……放过我!
我嘶哑地喊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墙洞里,那只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我,纹丝不动。
覆盖在它表面的尘土簌簌滑落得更多了,露出了更多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灰败干瘪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颅骨的形状,深褐色的污渍像是渗入骨头的陈年血垢。
它嵌在墙里,仿佛这堵墙就是它最后的、绝望的棺椁。
嗬……嗬嗬……
一阵低沉、带着嘲弄意味的、仿佛破风箱抽动般的笑声从那洞中传出,充满了恶意。
由……不得你……宿命……纠缠……黄巢……欠的债……总要还……
黄巢!又是黄巢!那面铜镜上的金统元年像烧红的烙铁,再次烫在我的记忆里!
这头颅,这怨灵,果然是黄巢屠刀下的亡魂!它要找黄巢报仇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在沙州苟活的穷画匠!
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黄巢去!缠着我做什么!
我崩溃地吼着,试图用愤怒驱散那几乎将我吞噬的恐惧。
黄巢……早化枯骨……
头颅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
但他的‘冲天’戾气……他的‘金统’诅咒……还在……刻在……这面镜子上……渗进……这敦煌的沙里……沾着……我……和千万人的血……
它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尖利,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神经:
我的头……被那独眼畜生……砍下……魂魄……困在这冰冷的墙里……一百年……两百年……我看不到天日……听不到风声……只有……无边的黑……和恨!
我需要……眼睛……需要……手……需要……脚!需要一个……活着的躯壳!
去……找到……那独眼的孽种!去……撕碎他!
去……用他的血……洗刷……我的耻辱!洗刷……这金统年号的……污秽!
头颅的怨念如同实质的毒雾,从那小小的洞口疯狂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洞窟。
空气变得粘稠、冰冷、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和血腥味。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泡在万年寒冰和污血的混合物里,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你……是画匠……你的手……能画骨……也能……碎骨……
那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诱惑,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的眼……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死人的记忆……比如……我……
它看穿了我!它知道我触碰铜镜后看到的一切!那画师临死前的记忆碎片,就是它故意塞给我的诱饵!
从一开始,这面镜子,这幅壁画,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而我,这个倒霉的、在错误时间爬上217窟的穷画匠,就是它选中的猎物!
不……不!你休想!
极致的恐惧催生出最后一丝反抗的勇气,我猛地转身,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低矮的窟口爬去。
逃!离开这鬼地方!离开这颗被诅咒的头颅!离开这该死的敦煌!什么铜镜,什么诅咒,都他妈见鬼去吧!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洞外昏黄的光线时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彻骨的力量,猛地从背后袭来!
不是风,不是实物,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滔天怨念的精神冲击!
它像一根无形的、冰冷的钢钎,狠狠扎进我的后脑!
啊——!
剧痛瞬间撕裂了我的意识!眼前的一切景象——沙丘、残阳、洞口的微光——都像被打碎的镜子,瞬间布满裂痕,然后轰然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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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粘稠如墨的黑暗!
我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像一截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的沙上。
脸贴着粗糙的砂砾,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那股冰冷的力量在疯狂地钻进我的头颅,试图挤占、吞噬我的意识!
滚……滚出去!
我在灵魂深处绝望地嘶吼,拼命地挣扎,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我感觉自己的眼皮像被无形的线强行吊起,视野模糊地对着前方。
我看到自己的右手,那只握惯了画笔的手,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诡异、僵硬的姿态,五指箕张,深深抠进沙地里,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沙砾,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
它在抢夺我的身体!
抗拒……无用……
头颅那冰冷、怨毒的声音直接在我的意识里轰鸣,带着压倒性的力量
你的躯壳……归我了……你的眼……便是我的眼……你的手……便是……复仇的爪牙!
我的右手猛地从沙地里抽出,带起一蓬沙尘。
它完全不受我的控制,像一件不属于我的、被丝线操控的木偶部件,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扭曲着,五指痉挛般地开合,关节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脆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疯狂地冲撞,想要破体而出!
呃……呃啊……
我喉咙里只能发出痛苦的、意义不明的呜咽。
我的意识被那股冰冷的力量挤压到了角落,像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身体的感觉变得遥远而模糊,唯有那只失控的右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头颅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水,正一寸寸地淹没我的存在。
它要抹掉吴道安,将这具躯壳彻底变成它复仇的工具!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沉入那片代表消亡的冰冷黑暗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颤,毫无征兆地在我怀里响起!
像是冰层下不甘冻结的流水,带着一丝微弱却顽强的暖意。
是那面铜镜!被我匆忙塞在怀里的铜镜!
这声震颤,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刺破了头颅意志形成的冰冷壁垒!
我那被挤压到极限、即将溃散的意识,猛地被这丝微弱的联系拽回了一丝清明!
不!我不能死!更不能变成这鬼东西的傀儡!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清醒,我爆发出全部残存的意志力,像一头濒死的困兽,朝着那股正在我体内肆虐的冰冷意志,发出了无声的、却倾尽全力的咆哮和抵抗!
滚——出——去——!
身体内部,仿佛有两股无形的洪流轰然对撞!
一股是冰冷、怨毒、沉淀千年的死寂恨意;
另一股是微弱、却带着求生本能的炽热挣扎!
呃啊——!
剧烈的冲突让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剧烈地抽搐来!
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只失控的右手更是疯狂地挥舞、抓挠着自己的胸口,指甲划破了粗布衣衫,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
争夺!这是对身体控制权最原始、最血腥的争夺!
头颅显然没料到这垂死的挣扎竟如此激烈,更没料到那面本该是它诅咒载体的铜镜,竟会在关键时刻发出微弱的异动。
它的意志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滞和惊疑。
就是现在!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头向旁边一偏!
目光死死盯住洞窟角落一块从墙壁上剥落下来的、边缘锋利的厚陶片!那是唯一的武器!
身体的控制权在剧烈拉锯。
我的左手像灌了千斤重铅,颤抖着,无比艰难地抬了起来,朝着那块陶片一寸寸地挪去。
每一寸移动,都伴随着头颅冰冷意志的疯狂反扑和撕心裂肺的剧痛。
我能感觉到它在狞笑,在嘲弄我的不自量力。
指尖,终于颤抖着触到了陶片冰冷粗糙的边缘!
呃——!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五指猛地收拢,死死攥住了那块边缘锋利的陶片!
尖锐的棱角瞬间刺破了掌心,温热的血液涌了出来,带来一丝真实的、属于我自己的痛感!
这痛感,像一剂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一些寒意,让我夺回了一瞬更清晰的控制!
没有丝毫犹豫!趁着头颅意志因这意外刺痛而再次产生波动的刹那,我攥着那块染血的陶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地、不顾一切地——
扎向那只依旧在我怀里震颤的铜镜!
不是扎向自己,也不是扎向洞壁里的头颅,而是扎向这诅咒的源头!
扎向这连接着我和那怨灵的唯一媒介!
叮——!
一声极其刺耳、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金铁交鸣,在死寂的洞窟中骤然炸响!
陶片锋利的尖端,狠狠地撞击在坚硬的铜镜镜背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冰冷、灼热、以及古老怨念的狂暴力量,以撞击点为中心,猛地炸开!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同时从我的喉咙深处和那个墙洞里炸裂出来!
是头颅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怒!
那股正在我体内疯狂肆虐、试图将我吞噬的冰冷意志,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伤,瞬间剧烈地抽搐、收缩!
那股强行控制我右手的诡异力量也骤然松脱!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但这一次,是纯粹的、属于我自己的痛楚!
我的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倒在冰冷的沙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战栗。
汗水混合着泪水,糊满了整张脸。
成功了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怀里。那块豁口的陶片还死死地扎在铜镜背面,镜背那些扭曲的藤蔓状符文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
铜镜本身没有破裂,但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刺骨寒意,似乎……减弱了那么一丝丝
你……竟敢……伤我……
墙洞里,头颅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狂怒!
那只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出来。
好……很好……小看你了……画匠……
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风中残烛。
但……没用……我的魂……已缠上你的骨……镜碎……我亡……你也……魂飞魄散……
它发出恶毒的诅咒,
你……甩不掉我……吴道安……从今往后……你我……同体……共生……直到……找到那独眼孽种……用他的血……解开这诅咒……或者……一起……永坠……无间!
共生同体
我低头,看向自己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右手。
刚才那股撕裂般的、被异物强行操控的感觉消失了,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什么冰冷粘腻的东西已经悄然渗入骨髓的异物感,却清晰地残留了下来。
更可怕的是,当我集中精神,试图去感受时,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充满怨毒和嗜血渴望的冰冷意念,如同附骨之疽,依旧盘踞在我意识的边缘,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它没有被驱逐。它只是……暂时蛰伏了。像一条毒蛇,盘踞在我的身体里,我的灵魂中。
我赢了刚才的争夺,却输掉了整个战争。
我成了这千年怨灵的囚笼,也成了它复仇的……唯一载体。
洞窟外,风沙的呜咽声更大了,像无数冤魂在嘲笑。
夕阳彻底沉入沙海,无边的黑暗吞噬了敦煌,也吞噬了我残存的一丝侥幸。
怀里的铜镜,在陶片的撞击下,镜面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
而镜中,我的倒影……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模糊,在那模糊的轮廓边缘,隐隐约约,仿佛还重叠着另一个狰狞扭曲的影子。
第六章:共生之缚
黑暗彻底吞噬了那个狭小的洞窟。风沙拍打着外面的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哀鸣,更衬得窟内死寂得令人窒息。
我瘫在冰冷的沙地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喉咙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呼……呼……
沉重的喘息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我的左手还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陶片,碎片边缘深深嵌进掌心,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
这痛楚,此刻竟成了唯一的慰藉——它证明我还活着,我的身体,至少有一部分,还属于吴道安。
但仅仅是一部分。
那股冰冷、粘腻、带着无尽怨毒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并未消散。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地试图将我撕碎、吞噬,而是……沉降了下去。
沉入我的骨髓深处,缠绕在我的神经末梢,盘踞在我意识的边缘地带。
一种难以言喻的异物感充斥全身,仿佛身体里多了一个冰冷、蠕动、时刻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房客。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那个黑黢黢的墙洞。
那只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镶嵌在尘土和黑暗里,一眨不眨地盯我。
只是此刻,那目光中的狂怒和急迫似乎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它知道,猎物已经入笼,挣脱的希望渺茫。
同体……共生……
它之前恶毒的诅咒在我脑海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
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左手还能勉强听从意志,虽然剧痛无比。
但右手……那只曾握笔描摹飞天的右手,此刻却像一件不属于我的、被冻僵的异物。
我试图弯曲一下食指,它却只是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抗拒和嘲弄的冰冷意念,顺着神经反馈回来。
它在里面!它没有离开!它只是蛰伏了,像一个潜伏在阴影中的恶鬼,随时准备反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漫上来,几乎将我淹没。
跑能跑到哪里去这鬼东西已经钻进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它就像一面活着的、恶毒的镜子,映照着我无法摆脱的诅咒。
嗬……滋味……如何
墙洞里,头颅那干涩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我的……新‘家’
我咬着牙,用尽力气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滚……出来……
出来
头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骨头摩擦的冷笑,
金统的诅咒……铜镜的契约……岂是……你说断……就能断
镜碎……我亡……你……亦魂飞魄散……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吴道安……
它刻意停顿了一下,那浑浊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想活命……就乖乖……听话……
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的头……暂时……寄居于此……但我的魂……已在你体内……我需要……你的眼睛……去看……需要你的手……去拿……需要你的腿……去走……
你要我……帮你……找那个独眼龙
我艰难地问,心中一片冰冷。帮一个千年怨灵复仇这简直比直接杀了我还荒谬!
是‘我们’……去找!
头颅纠正道,语气森然,找到他……撕碎他……用他的血……浇灌铜镜……或许……能平息……这百年的怨气……斩断……这金统的诅咒……你……才有……一线生机……
否则……
它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寒刺骨,那股蛰伏在我体内的冰冷意志也猛地躁动了一下,像毒蛇吐信,
我就……慢慢……蚕食你……占据你……让你……看着自己……变成……行尸走肉……去……屠戮……你所见的一切……生灵……用你的手……造下……无边杀孽……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这恶毒的威胁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话语中蕴含的疯狂和它绝对有能力做到的恐怖。
它不在乎我的死活,它只在乎复仇。如果我成了障碍,它会毫不犹豫地毁掉我,再拖着这具躯壳去完成它的执念!
怎么办
拒绝立刻被它彻底吞噬,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
答应成为千年怨灵的帮凶,踏上一条寻找早已化为枯骨的仇人的不归路
而且,真的能找到吗找到了,就能解开这诅咒吗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每一种选择,都通向绝望的深渊。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被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吞噬时,怀里那面铜镜,突然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震颤。
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暖意的抵抗,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
仿佛镜中有什么东西,被头颅的怨念刺激,正悄然苏醒。
同时,我的右手……那只几乎失去控制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突然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弯曲了一下,指尖在冰冷粗糙的沙地上,划拉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那痕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像极了我临摹壁画时,勾勒人物轮廓的起笔!
我猛地低头看去。沙地上的痕迹模糊不清,但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极其清晰的画面!
不是之前那种血腥暴力的死亡记忆碎片。而是一幅……地图的残片
画面非常古老,线条粗糙,像是刻在龟甲或兽皮上。
描绘的似乎是敦煌附近的地形,但与我熟悉的现代地图截然不同。
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标记着一个醒目的、扭曲的符号,像是一只狰狞的独眼!符号的位置,指向一片连绵的、形状奇特的沙丘,旁边还有一行模糊的古字,依稀可辨——
黑……沙……海……囚……魂……之……地……
这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嗯
墙洞里的头颅发出一声惊疑的低哼。显然,它也看到了!
那股盘踞在我体内的冰冷意志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充满了狂喜和急迫!
黑沙海……囚魂之地……
头颅的声音因激动而更加嘶哑破碎,
你……看到了!是那畜生……的气息!铜镜……果然……记录了他的……去处!
它疯狂地催促:快!画下来!用你的手……画下来!
我的右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被无形的线强行提起。
五指僵硬地张开,指尖深深插入沙土中,想要将刚才脑海中闪过的地图残片勾勒出来。
不!
我心中怒吼,用尽全部意志去对抗右手的动作。
我的左手也死死按住失控的右臂,指甲再次掐进皮肉,鲜血渗出。
身体内部,两股意志再次激烈交锋!剧痛席卷全身!争夺这只手的控制权!
画!给我画!
头颅在我意识中咆哮,怨念如同冰锥刺入。
休想!
我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来。这地图是唯一的线索!
是我可能存在的、渺茫的主动权!绝不能让它轻易得到!
僵持!痛苦的僵持!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滚落。
最终,那股冰冷意志似乎意识到强行控制会两败俱伤,暂时收敛了一些。
我的右手终于停止了那疯狂画图的动作,无力地垂落下来,依旧冰冷僵硬。
嗬嗬……倔强……
头颅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却也有一丝忌惮,
你……终究……会画的……为了……活命……
它不再言语,那只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仿佛在欣赏困兽徒劳的挣扎。
洞窟内恢复了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风沙的呜咽。
我低头,看着沙地上那道被失控手指划出的、模糊的起笔痕迹,又感受着脑海中残留的、那幅神秘地图的残影,以及盘踞在身体里那挥之不去的冰冷房客。
逃不掉,甩不脱。
前路,是茫茫沙海,和一个早已消逝在历史尘埃中、却因滔天怨念而囚魂的仇敌。
我成了画皮,成了容器,成了千年怨灵唯一的渡船。
这艘船,注定要驶向黑沙海,驶向那未知的、更深的恐怖。
而船票,是我仅存的意志,和这具正在被冰冷侵蚀的躯壳。
我挣扎着,用还能控制的左手,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
目光扫过那个藏着诅咒头颅的墙洞,扫过怀中那面裂了一道细纹、仿佛睁开了一只诡异竖瞳的铜镜。
活下去。
找到那个独眼龙。
解开这该死的诅咒。
或者……一起毁灭。
没有第三条路。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摇摇晃晃地,朝着窟口那片象征着外界、却同样笼罩在无边黑暗中的微光,迈出了第一步。
这第一步,沉重得如同拖着整个地狱。
第七章:黑沙囚魂
敦煌的夜风,不再是单纯的呜咽,而是裹挟着细碎的沙砾,像无数冰冷的针尖,抽打在脸上、脖子上。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起伏的沙丘间,身后那个低矮的、藏着千年怨灵头颅的洞窟,早已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可我知道,它没走。它就在我身体里。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灌满铅的双腿。左手的伤口被粗布条草草裹着,每一次摆动都传来钻心的刺痛,掌心被陶片割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灼烧。
但这痛,是我的痛,是活着的证明。更折磨人的是右半边身子。
那只右手,像一块沉重的、不属于我的冻肉,垂在身侧,冰冷僵硬,几乎无法弯曲。
每一次迈步,右腿的关节都发出艰涩的咯吱声,仿佛生锈的铰链在强行转动,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右半边身体不断弥漫开来,冻得我半边牙齿都在打颤。
嗬……太慢了……你这……废物……
那干涩嘶哑的声音,如同附骨的寒风,直接在我意识里刮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躁。
照你这……速度……走到……黑沙海……骨头……都化成灰了!
我没有理会它。沉默,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微弱的抵抗。
我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对抗那股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我的冰冷意志,以及维持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在风沙中前进。
意识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稍有不慎,就会被那怨毒的低语彻底扯断。
我只能死死盯着前方,盯着被风沙模糊的、一片混沌的黑暗。
怀里,那面铜镜紧贴着胸膛。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但那道被我用陶片扎出的细微裂纹,却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它的存在。
每一次身体的颠簸,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仿佛能感觉到那裂纹边缘的锐利,以及从裂纹深处隐隐透出的、更加阴森诡异的悸动。
它不再是单纯的诅咒载体,更像一个……活着的、充满恶意的监视器。
风沙越来越大,打在脸上生疼。视线所及,只有翻滚的沙浪和浓得化不开的暗。
方向早已迷失,我只能凭着一种模糊的、被强加的直觉——那是头颅怨念的指引——机械地向前挪动。
就在我几乎要被疲惫和寒冷彻底压垮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我。
脚下的沙砾……触感变了。
不再是那种干燥、松散、一脚踩下去会微微下陷的细沙。
脚下的沙粒变得异常粗粝、坚硬,踩上去发出嚓嚓的摩擦声,像是踩在无数细小的碎骨头上!
而且,颜色也变了!在稀疏星光的微弱映照下,我脚下的沙地不再是常见的灰黄色,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了千万年血液的……暗沉的黑褐色!
越往前走,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沙粒的粗粝感加剧,仿佛每一粒都带着棱角,硌得脚底生疼。
空气也变得格外凝滞、沉重,风沙的呜咽声在这里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收、扭曲,变成一种低沉、压抑、仿佛无数人在极远处痛苦呻吟的嗡鸣,直往脑子里钻。
到了……
意识里,头颅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和难以抑制的颤抖,
黑沙海……囚魂之地……就是这里!我……感觉到了……那畜生……残留的……恶臭!
它的情绪剧烈地波动着,那股盘踞在我体内的冰冷意志也随之躁动起来。
我的右手猛地抽搐了一下,五指不受控制地张开,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痛,却无法抑制那股想要撕裂什么的狂暴冲动!
就在这时,我胸前的铜镜,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嗡——嗡——嗡——!
不再是之前的微弱共鸣,而是如同濒死野兽发出的、充满痛苦和警告的哀鸣!
震颤的幅度之大,甚至撞击着我的肋骨!
与此同时,镜背那道细微的裂纹处,突然渗出了一缕缕……暗红色的、如同粘稠血浆般的雾气!
那雾气极其稀薄,却带着一股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纯粹的、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怨毒和绝望!
它甫一出现,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我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霜!
呃!
我闷哼一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踉跄后退几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
那暗红雾气如同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我的手臂,试图钻进皮肤!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
镜……镜怨!
头颅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忌惮
金统……铜镜……吸纳的……不止我……还有……此地……千万……枉死之魂的……戾气!
它的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前方那片死寂的、暗沉的黑沙地,毫无征兆地开始……蠕动!
不是风吹沙移的自然现象,而是整片沙海,如同巨大生物腐烂的皮肤,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下,开始起伏、鼓胀!
无数细小的、由纯粹黑沙构成的气泡从沙面下冒出,破裂,发出啵啵的轻响,每一次破裂,都有一股更浓郁的、混杂着血腥和腐朽的恶臭喷薄而出!
紧接着,更加骇人的景象出现了!
就在我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一片平坦的黑色沙地猛地向下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中心,粘稠如墨的黑沙疯狂旋转着,发出低沉的、如同巨兽吞咽般的鸣!
而在那漩涡的边缘,一只巨大的、完全由流动的黑沙凝聚而成的……手!猛地从沙面下探了出来!
那沙手巨大无比,五指箕张,每一根手指都像扭曲的枯树,表面不断有沙粒滚落又凝聚,维持着大致的形态。
它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吸力,朝着我站立的方向,狠狠地抓来!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撕裂的尖啸!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瞬间压顶而来!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跑!
头颅在我意识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咆哮,充满了惊惧!
它显然也没料到这囚魂之地的凶险远超想象!
那股盘踞在我体内的冰冷意志,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复仇和占据了,只剩下纯粹的、对湮灭的恐惧!它疯狂地催动我的身体!
几乎是同时,我的双腿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猛地向侧面扑倒!完全是求生的本能!
轰——!
巨大的沙手擦着我的后背狠狠拍落!粘稠沉重的黑沙如同泥石流般炸开,狂暴的冲击力将我像一片落叶般掀飞出去!
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
我重重摔在十几步外的沙地上,滚了好几圈,嘴里、鼻子里瞬间灌满了冰冷腥臭的黑沙!
咳咳……呕……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窒息和剧痛而剧烈地咳嗽、干呕。
那只巨大的沙手一击落空,并未消失。它缓缓抬起,沙粒如同瀑布般从指缝间流淌下来。
那漩涡中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凝聚,在苏醒!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混乱的恶意,如同无形的触手,从漩涡深处蔓延开来,锁定了我!
就在这时,我怀里那面疯狂震颤的铜镜,镜背的裂纹处,渗出的暗红雾气骤然变得浓郁!
它们不再只是逸散,而是像无数条贪婪的毒蛇,猛地朝着我右手臂上那被沙手擦过、火辣辣疼痛的地方钻去!
呃啊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整条右臂!
那不是皮肉之痛,而是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毛孔、血管、神经,狠狠扎进了骨头深处!
冰冷与灼热两种极端的感觉疯狂交织、撕扯!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剧痛,一股狂暴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暗红雾气,蛮横地冲进了我的右臂!
我的右手,那只原本只是冰冷僵硬的右手,此刻完全失去了控制!
它剧烈地痉挛、扭曲,五指以非人的角度张开又蜷缩,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感充斥其中,却带着令人作呕的暴戾气息!
不!滚开!
我在灵魂深处绝望地嘶吼,试图夺回控制权。
但这一次,涌入右臂的不仅仅是头颅的意志,还有那铜镜裂纹中渗出的、无数枉死怨魂的狂暴戾气!它们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疯狂地涌入、污染、强化着这条手臂!
我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成爪,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和令人心悸的冰冷杀意!
它对准的方向,赫然是那漩涡中心正在凝聚的恐怖存在!
不是逃跑!是攻击!
头颅的意志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它在我意识里发出一声混杂着惊愕和贪婪的嘶鸣:
镜怨……入体!好……好!借……这怨力……撕了……这守门的……孽障!
我的意志被彻底压制在角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那条被污染的右臂,裹挟着暗红色的怨煞之气,像一柄出鞘的魔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那巨大的黑沙漩涡,狠狠地——
抓了下去!
是共生是侵蚀还是……同化
在这片吞噬了无数亡魂的黑沙海上,我这条被诅咒的手臂,似乎正在滑向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
第八章:镜噬之躯
右臂。不再是手臂。
它是一条被唤醒的、饥渴的毒龙!暗红色的怨煞之气如同沸腾的血液,缠绕在虬结暴凸的筋肉上,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紫色泽,指甲变得漆黑、锐利如钩。
沛然莫御的力量感中,充斥着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暴戾意志!
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来自头颅张弼的千年怨毒,更混杂了铜镜裂纹中涌出的、无数囚禁于此的枉死怨魂的狂暴戾气!
它们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的血肉之躯!
撕——碎——它——!
头颅张弼在我意识里发出尖利亢奋的嘶鸣,如同为魔龙吹响冲锋的号角!
我的意志被这股融合了镜怨与头颅怨念的洪流彻底冲垮、挤压到意识最边缘的角落。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像一个被锁在躯壳最深处的囚徒,看着那条不属于我的魔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悍然抓向那巨大的黑沙漩涡中心!
吼——!
漩涡深处,仿佛回应这挑衅,发出一声沉闷如雷、饱含混乱恶意的咆哮!
那只巨大的黑沙之手再次凝聚,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巨大,带着万钧之势,狠狠拍向我的魔臂!
沙粒摩擦,发出刺耳的、如同金铁交击般的轰鸣!
轰隆!!!
魔臂与沙手悍然对撞!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狂暴能量的疯狂对冲与湮灭!
暗红色的怨煞之气与粘稠如墨的黑沙疯狂搅动、撕咬!
黑沙巨手猛地一滞,表面无数沙粒被怨煞之气侵蚀、崩解、化为飞灰!
但巨手蕴含的力量实在太过庞大,如同整片黑沙海的愤怒凝聚!
它硬生生抗住了魔臂的冲击,五指猛地收拢,像五座移动的山峰,要将这条敢于挑衅的毒龙彻底捏碎!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从右肩炸开,仿佛整条胳膊都要被那恐怖的握力生生扯断!
但这剧痛非但没有让魔臂退缩,反而彻底激怒了盘踞其中的怨煞!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从我喉咙深处迸发。
魔臂猛地一震!缠绕其上的暗红怨煞骤然暴涨,如同燃烧的魔焰!
五根漆黑如钩的指甲瞬间暴涨数寸,带着撕裂空间的锐利锋芒,狠狠刺入黑沙巨手的手腕部位!
噗嗤!噗嗤!噗嗤!
如同利刃刺入朽木!漆黑的指甲深深没入流动的黑沙之中!
被刺入的地方,黑沙瞬间变得灰败、失去光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量!
一股更加浓烈的腐朽和绝望气息,顺着指甲被疯狂地抽取、吞噬!
它在吸收!这条魔臂,连同我身体里那两个疯狂的怨灵(头颅张弼和镜中怨魂),正在贪婪地吞噬这守门沙魔的力量!
呃……啊……
沙魔的咆哮变成了痛苦的嘶鸣,巨大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构成其身体的粘稠黑沙开始大片大片地剥落、溃散!
漩涡旋转的速度明显减缓,那股弥漫天地的恐怖威压也随之减弱!
好!吸干它!
头颅张弼的声音因狂喜而扭曲,这孽畜的力量……能助我们……找到……那独眼畜生……的……藏身之所!
镜怨的力量也在魔臂中兴奋地鼓荡、膨胀,仿佛久旱逢甘霖!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吞噬沙魔的力量,右臂的魔化程度正在加深!
那股冰冷的、暴戾的意志更加清晰、更加强大!它正沿着我的手臂,疯狂地向肩膀、向躯干蔓延!
所过之处,血肉仿佛被冻结、被异化,传来阵阵撕裂灵魂般的痛苦!
不!不能让它继续!
停下……停下啊!
我在意识深处绝望地嘶喊,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去拉扯那条失控的魔臂,试图阻止这饮鸩止渴般的疯狂吞噬。
然而,我的抵抗如同蚍蜉撼树。
头颅张弼和镜怨的意志此刻空前统一,它们沉浸在力量暴涨的快感和复仇的狂热中,对我的微弱挣扎嗤之以鼻。
魔臂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五根指甲如同五根贪婪的吸管,更深地刺入沙魔的手臂,吞噬的速度骤然加快!
黑沙巨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崩解!构成其核心的漩涡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猛地向内坍缩!
就在漩涡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
嗡——!
我怀里那面铜镜,镜背那道细微的裂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沉如血的芒!
光芒如同活物,瞬间蔓延至整个镜面!镜中,不再是模糊的倒影,而是疯狂地扭曲、旋转!无数张痛苦、扭曲、充满怨毒的人脸在镜光中一闪而过,发出无声的尖啸!
紧接着,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由纯粹怨念和戾气构成的暗红色光束,猛地从镜面裂纹处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正在崩解的黑沙漩涡,而是……我的眉心!
太快了!快到超越了思维!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针刺破水囊的声响。
那道暗红光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我的额骨!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种瞬间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冻结了。
随即,是海啸般的、混乱到极致的画面和声音,蛮横地冲垮了我的意识堤坝!
*
冲天的火光!燃烧的宫殿!绣着齐字的大旗在烈焰中倾倒!
*
无数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在雪亮的刀锋下破碎!
*
一个癫狂、暴戾、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在咆哮:杀!杀!杀尽不平方太平!金统……金统……天命……在我!
*
一个隐秘的、充满血腥味的祭坛,一个身穿破烂道袍、面容枯槁的方士,正将一面刚刚铸成的铜镜浸入沸腾的血池!
镜背的符文在血光中扭曲蠕动!池中是堆积如山的尸骸!
*
铜镜被呈给一个身着黄袍、眼神却如同受伤疯虎的男人。
他抚摸着冰冷的镜面,镜中映出的,却是一个被无边血海和怨魂缠绕、几近崩溃的狰狞鬼影!
他对着镜子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嘶吼:朕是天子!天命所归!
尔等……皆是朕的踏脚石!戾气怨魂来啊!与朕……共掌这……血色江山!哈哈哈哈哈——!
*
画面破碎,最后定格在一张脸上!一张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扭曲的脸!
正是壁画中那个挥刀的独眼龙!他捂着鲜血狂喷的脖子,仅剩的那只独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死死盯着前方——盯着一个方向!
他倒下的地方,并非沙州城楼,而是一片……有着奇异扭曲石柱的……黑色沙海边缘!
轰!
所有的画面和声音瞬间消失。我的意识如同被抛入惊涛骇浪中的小舟,几乎彻底碎裂。
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粗糙的黑沙地上。
额头上,被光束洞穿的地方,没有伤口,没有血迹,只有一点冰冷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刺痛。
而那道从铜镜射出的暗红光柱,已然消失。镜面上的血光也黯淡下去,裂纹似乎……扩大了一丝
镜中,我的倒影更加模糊、扭曲,仿佛有无数重叠的鬼影在我身后张牙舞爪。
看……到了吗……嗬嗬……
头颅张弼的声音在我意识里响起,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如释重负的狂喜,
黄巢……金统……铜镜……血祭……那畜生……最后……倒下的地方……就在……前面!
它指引的方向,正是独眼龙临死前目光所及之处——那片有着扭曲石柱的黑沙海深处!
走……过去……找到他……撕碎他……终结……这一切!
头颅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急迫。
我挣扎着,用还能勉强控制的左手撑起身体。
右臂的魔化感并未因吞噬了沙魔力量而消退,反而更加沉重、冰冷,那股暴戾的意志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每一条肌肉纤维里。
额头被镜光洞穿的冰冷感挥之不去,仿佛有一扇通往地狱的门在那里被强行打开过。
我抬起头,望向黑沙海深处。风沙似乎小了一些,视野变得稍微清晰。
就在前方大约百丈开外,一片相对平坦的黑沙地上,矗立着几根巨大、扭曲、如同巨兽肋骨般的黑色石柱!
石柱表面布满风蚀的孔洞,在昏暗的光线下,投射出狰狞怪异的影子。
石柱围拢的中心区域,隐隐有某种不祥的暗沉光芒在流动。
那里,就是独眼龙张魁最后倒下的地方。也是黄巢金统年间,那场血腥诅咒的最终节点。
怀里的铜镜,冰冷依旧,那道扩大的裂纹,像一只微微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竖瞳。
镜噬之躯,已成定局。
怨灵共生,深入骨髓。
复仇之路,终点在望。
而我,吴道安,这具被诅咒侵蚀的躯壳,这艘承载着千年怨毒的渡船,正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步一步,走向那扭曲的石柱,走向那囚魂之地的核心,走向最终的……了断,或是……彻底的沉沦。
我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踩在冰冷粗粝的黑沙上,朝着那片石柱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通往地狱的阶梯上。右臂的魔化感随着靠近而愈发明显,皮肤下的暗紫色血管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仿佛在渴望着即将到来的杀戮盛宴。
额头被镜光洞穿的冰冷印记,也在隐隐发烫,与怀中铜镜的震颤产生着诡异的共鸣。
近了……近了……
头颅张弼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我意识里兴奋地嘶鸣,那股冰冷的意志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我的神经。
终于,我踏入了石柱围拢的范围。
死寂。绝对的死寂。
连呜咽的风沙声在这里都消失了,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体,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腐朽和血腥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
石柱投下的阴影,在地上扭曲交织,如同巨大的牢笼。
石柱中心的地面,并非纯粹的黑色沙砾。那里的沙粒颜色更深,近乎墨黑,并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油脂般的粘稠质感,缓缓地、无声地流动着,形成一个直径丈许的、缓慢旋转的黑色漩涡。
漩涡中心,没有光芒,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虚无黑暗。
而在那片粘稠如墨的漩涡边缘,赫然躺着一具……骨架
不,不是完整的骨架。它更像是某种东西被从沙子里强行顶了出来。
一副锈迹斑斑、沾满了黑色粘稠物质的残破铁甲,包裹着几根粗大的、同样被黑油浸透的森白腿骨。
胸腔以上的部分,似乎还深埋在粘稠的黑沙之下。
吸引我所有目光的,是那铁甲残骸旁边,斜插在沙地里的……一把刀!
一把锈迹斑斑、刀刃布满缺口和暗褐色污渍的……环首大砍刀!
刀柄缠着腐朽的皮革,刀身沉重,刀背厚重,正是壁画里那个独眼龙砍下张弼头颅的凶器!
它静静地插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墓碑,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
张……魁……
头颅张弼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怨毒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饱含了百年积怨的尖啸!
它在我意识里疯狂地鼓荡、冲击,试图彻底掌控我的身体!
是它!就是这把刀!砍下了……我的头!那畜生……就在下面!把他……挖出来!撕碎他!挫骨扬灰!
盘踞在我右臂的镜怨力量也瞬间沸腾!暴戾的杀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魔臂上燃烧!五根漆黑的指甲猛地弹出,发出铮的轻鸣!
我的身体,在头颅和镜怨的双重驱动下,不受控制地朝着那把刀,朝着那具半埋的残骸,一步步走去。
膝盖僵硬地弯曲,那条魔化的右臂缓缓抬起,五指箕张,目标直指那把环首砍刀的刀柄!仿佛握住它,就能握住复仇的钥匙!
不……
我残存的意志在绝望地呐喊。握住那把刀会怎样
彻底释放这铜镜的诅咒彻底成为这两个怨灵的傀儡
但身体的控制权早已丧失大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魔爪,离那锈迹斑斑的刀柄越来越近……
就在魔爪即将触碰到刀柄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插在沙地里的环首砍刀,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刀身上的暗褐色污渍,如同干涸的血痂被唤醒,骤然亮起妖异的红光!
一股比黑沙守门者更加狂暴、更加纯粹、充满了冲天杀伐戾气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这股气息……与铜镜深处、黄巢最后疯狂嘶吼时散发出的气息,如出一辙!是冲天戾气的本源!
吼——!
一声不似人声、仿佛金铁摩擦与野兽咆哮混合的恐怖嘶吼,猛地从那缓慢旋转的黑色漩涡深处炸响!
整个石柱区域的地面都随之震动!粘稠如墨的黑沙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
噗!
一只巨大的、完全由粘稠黑沙和暗红戾气凝聚而成的……手臂!猛地从漩涡中心探了出来!
这只手臂比之前的沙魔之手更加凝实,如同覆盖着黑曜石般的甲胄,表面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岩浆脉络的光芒!
手臂前端,并非手掌,而是……五根扭曲、锐利、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骨爪!
骨爪出现的瞬间,就带着撕裂空间的恐怖威势,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狠狠地抓向——我的胸口!
目标,赫然是我怀里那面震颤不休的铜镜!
这一抓,快!狠!绝!蕴含着湮灭一切的恐怖意志!
头颅张弼的尖啸和镜怨的咆哮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嘶鸣!
它们本能地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这股源自黄巢的冲天戾气,对它们这些依附铜镜的怨魂,有着天然的、毁灭性的压制!
挡住它!
张弼在我意识里疯狂尖叫!
根本无需它命令!我的右臂,那条被镜怨和头颅怨念强化的魔臂,在生死危机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戾!
暗红色的怨煞之气如同实质的火焰冲天而起!漆黑的指甲瞬间暴涨,带着撕裂一切的锋芒,悍然迎向那抓来的恐怖骨爪!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两座铁山相撞的巨响轰然爆开!
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将周围粘稠的黑沙狠狠掀起数丈之高!
魔爪与骨爪悍然对撞!
暗红的怨煞与黑红的戾气疯狂绞杀、湮灭!空间仿佛都被这狂暴的力量撕扯得扭曲!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清晰传来!
我的魔臂……那五根无坚不摧的漆黑指甲……在骨爪那蕴含着冲天戾气本源的恐怖力量下,竟然……寸寸崩裂!
暗红色的怨煞之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疯狂逸散!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右臂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魔化的状态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皮肤下的暗紫色血管瞬间黯淡,整条手臂软软垂下,剧痛伴随着冰冷的麻木感疯狂蔓延!
那骨爪只是微微一顿,表面的黑沙和暗红光芒被震散少许,露出下面森白、布满诡异符文的骨质本体。
它挟着余威,依旧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继续抓向我的胸口!目标直指铜镜!
完了!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头颅张弼和镜怨在我意识里发出绝望的哀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我怀里那面铜镜,仿佛感受到了同源力量的刺激和致命的威胁,镜背那道扩大的裂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暗红血光!
镜面疯狂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镜而出!
同时,额头上那个被镜光洞穿的冰冷印记,也猛地灼热起来!
一股狂暴的、混乱的意念洪流再次冲入我的脑海!
这一次,不再是黄巢的记忆碎片,而是……无数被铜镜吞噬、被这黑沙海囚禁的怨魂,在毁灭威胁下发出的、最后的、疯狂的尖啸!
它们在咆哮,在挣扎,在绝望地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这股混乱的意念洪流,与我自身濒死的恐惧、头颅张弼的绝望、镜怨的疯狂,以及右臂被重创的剧痛,在极致的压力下,竟然……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它们没有融合,而是像无数根被强行拧在一起的钢丝,在濒临断裂的瞬间,爆发出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力量!
我的身体,在这股由内而外的、混乱而狂暴的力量冲击下,做出了一个完全超出任何意志控制的动作!
左手!那只伤痕累累、被遗忘的左手!
它不知何时已经死死握住了斜插在沙地里的那把环首砍刀的刀柄!
刀身上暗褐色的污渍仿佛被激活,亮起妖异的红光,与铜镜的光芒、骨爪的戾气相互辉映!
然后,这只左手,带着我全身的惯性、带着所有混乱意志催发的最后力量、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猛地将沉重的砍刀从沙地里拔出!
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暗红弧线,并非斩向那抓来的恐怖骨爪,而是……
狠狠斩向了我自己那条刚刚遭受重创、无力垂落的……魔化右臂的肩关节!
噗嗤——!
利刃切开皮肉、斩断筋骨、撕裂血脉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猛地喷溅出来,糊满了我的脸,糊满了那把锈迹斑斑的砍刀,也糊满了……那只抓到我胸前的、由戾气凝聚的森白骨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骨爪停在了我胸前寸许之地,指尖缭绕的毁灭性能量几乎要灼伤我的皮肤。
我单膝跪地,左手紧握着那把滴落着粘稠暗红液体的环首砍刀,刀锋深深嵌入右肩。
右臂,齐肩而断。断口处,没有鲜红的血肉,只有翻卷的、如同被浓酸腐蚀过的、散发着恶臭的青黑色创面!
断臂落在一旁的黑色沙地上,兀自抽搐着,暗红色的怨煞之气如同垂死的毒蛇,从断口处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然后被周围粘稠的黑沙迅速吸收、吞噬。
怀中铜镜的震颤和血光,在断臂落地的瞬间,骤然停滞!
镜背那道裂纹,似乎……又扩大了一圈镜面一片死寂的暗红。
额头上的冰冷印记,灼热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麻木的刺痛。
意识里,头颅张弼的声音消失了。镜怨的疯狂咆哮也消失了。
只有一片死寂的嗡鸣,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强行撕裂了某种重要连接的……巨大空虚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
那只由冲天戾气凝聚的森白骨爪,缓缓地、僵硬地缩回了缓慢旋转的黑色漩涡之中。
漩涡旋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中心那片吞噬一切的虚无黑暗,仿佛……更加深邃了。
断臂之痛,此刻才如同迟来的海啸,轰然席卷了全身!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左手再也握不住那把沉重的刀。
哐当一声,沾满污血的砍刀掉落在粘稠的黑沙地上,迅速被吞噬了一半。
我低头,看着空荡荡的右肩,看着那狰狞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断口。
没有解脱,没有庆幸。只有一片冰冷的茫然和无边的疲惫。
身体里那股盘踞的冰冷意志(头颅张弼和镜怨的混合体)似乎随着断臂被强行剥离了大半,但并非完全消失。
一种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怨毒和空虚感,依旧盘踞在灵魂深处,如同被斩断的毒蛇留下的神经反射,提醒着它们曾经的存在。
怀里的铜镜,冰冷、死寂,那道扩大的裂纹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嘴。
复仇诅咒似乎都随着那条被斩落的魔臂,暂时沉寂了。
但这里,是黑沙海,是囚魂之地。
那漩涡深处的存在,那冲天戾气的本源,并未消失。它只是暂时……退回了黑暗。
我挣扎着,用仅存的左手撑起身体,摇摇欲坠。失血和剧痛让视线模糊。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缓慢旋转的黑色漩涡,看了一眼那把半埋在黑沙里的锈蚀砍刀,看了一眼地上那条仍在微微抽搐、但怨煞之气正被黑沙迅速吞噬的断臂。
我转过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一步,一步,拖着残破的身躯,朝着石柱之外、那片同样无边无际的黑暗沙海走去。
身后,是沉寂的怨灵,是未解的诅咒,是更深的秘密。
而前方,只有风沙,和无尽的……归途亦或是……另一段被诅咒旅程的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