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道街传奇
月儿的绰号叫半道街,月儿是她的小名儿。
月儿叫半道街是有原因的,我小的时候在乡下,耳闻目睹了关于月儿的许多事情。
就从月儿的出生说起吧,起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月儿她娘好长时间就是怀不上孩子,把她大龙得意都快急得没咒念了,于是就又是吃药,又是看阴阳先生。
生下月儿的时候,正是个弯月当空的夜晚,于是,她大龙得意就给闺女起了个月儿的小名儿。
月儿做姑娘的时候,老是红头绳扎着个小辫儿,说话柔柔的,慢声细语的。
月儿人长得漂亮,瓜子脸,脸蛋水灵白嫩,身材苗条饱满,那叫性感,走在村里几条曲曲折折的石头巷里,真叫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照得全村都亮堂。
那时候,村里村外有多少后生向月儿示好,有多少男人想娶她。
月儿所在的三小队队长段二旦,托人到月儿家里说了好几次媒,可她就是不同意,弄得段队长在队里挺没面子。
我们村当时的民兵营长比月儿大五岁,也想娶月儿,太想了,想得半夜半夜睡不着觉,可他失去了找月儿的权利。
那时候,民兵营长已经和他老婆因为婚前既成的事实而不得不结了婚,要不然他不仅当不成民兵营长,而且还可能被送进劳改所改造,所以,他虽然结了婚,可他老婆后来对他一直存着戒心,所以,他一直挺后悔年轻时候瞎冲动。
月儿她姨在邻村住,给月儿挑了个在城里上班的后生,可月儿也不愿意,她有她的理由,她说会来事儿的,家里富裕的子弟,尽是些花花肠子,就会卖片儿汤。
月儿要找个老实的,可靠的,能一辈子对她好的,这也是她当先生的大经常给她灌输的结果,要不然,就凭月儿这条件,她能看上她那个老实巴交的死鬼丈夫六根儿
月儿长得实在是不错,可结婚还不到四年,她男人六根儿还不到三十就早早地死了,留下她和两岁多点儿的女儿。
孤女寡母,月儿碰上村里那几个混小子,她紧泼的,还让他们闹腾得不行,再不泼点儿,油水儿还不得让他们给榨干了
这也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在我们村里,谁要是能镇得住别人,特别是能镇得住那些灰鬼,那就好像是,谁就有能镇得住半条街的本事,那人们就叫谁半道街。
就因为这个,月儿才得了半道街这么个绰号。
说到六根儿,我不能不提几句。
六根儿跟月儿都在第三生产小队,六根儿他爹娘生了六根儿他们儿女五个,三个男孩,两个女孩,这样一说你就知道了,六根儿不是按大小排下来的,而是因为六根儿生下来,左脚上长了六根指头。
村里人穷,娃们又多,穿不起鞋,夏天光着脚牙子,于是,人们就知道六根儿左脚上长了六根指头,就这样,六根儿就被六根儿六根儿地叫开了。
其实,六根儿是有名有姓的,但村里人就是这样,真名实姓往往被人放在了一边,而绰号却常常被自然地合法化了,就像六根儿的真名实姓,我忽然就想不起来啦。
六根儿排行老大,长得敦敦实实,又憨厚老实,模样也不错,浓眉大眼的,像个男子汉。
那时候,六根儿给小队里赶马车,别看他年轻,二十三四岁,可他是大队里最好的车把式,十里八村也是有了名气的,他赶车不仅赶得又快又稳,而且对周围的乡亲也十分热心,遇到乡亲们有困难,他都尽力帮助,他的名气是赶车赶出来的。
知道的人都说,六根儿这娃靠得住,谁找上都错不了。只是,人们都知道他是个六根儿,谁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一个长着六根脚指头的男人,人们背地里说,生个孩子保不准又是个小六根儿,何况还难保不再生个七根儿八根儿的,如果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但也确实有人给六根儿说过媒,是外村的一个女孩,人不丑,就是走起路来脚有点瘸。
六根儿大对六根儿说,就这吧,就咱这个穷家,有人跟你是天大的福分,别挑挑拣拣了,再说,你的脚上不也有毛病嘛!你想找个好的,人家能不挑你
可六根儿不同意,六根儿说,我又没毛病,走路又不瘸,干活也不差,干嘛要找个残疾人,就这样,这事就放下了。
其实,老实人别人感觉老实,其实一点都不比别人傻,而是一种老实型的聪明。
就说六根儿吧,连他大都没想到,六根儿会有那么高的心气儿,居然要爱全村的小凤凰月儿,村里的人就更不相信了。
在村人们看来,月儿是什么人,月儿是教书先生龙得意的掌上明珠,龙得意和夫人一生耕耘,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月儿是人中的仙子,梧桐上的凤凰,有知识,有文化,人又长得漂亮。
再看看六根儿,有什么,除了有个屁大点的院子,加上几间鸽子窝棚,还有啥六根儿无非比别人多一根脚指头而已,那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人家那么多的好小伙,月儿都看不上,六根儿居然要娶月儿做一辈子的老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六根儿就是要找月儿,月儿还真就偏偏爱上了六根儿,两个人经常在私下里幽会,六根儿有时候赶车去城里,还常常给月儿买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2
麻婆子的秘密
村里人封闭,碰见过他们几次幽会,于是就添油加醋,传得风言风语。
别看月儿长得漂亮,是村里村外的香饽饽,可她大龙得意并不满足。
生下月儿两年后,龙得意原本还想和夫人再要一个龙种,名字都给想好了,准备与月儿的名字遥相呼应,叫红日。
农村嘛,没有个接替香火的那咋行!再说了,月儿她大又是书香门第,接受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教育。
可龙得意和夫人不知花前月下行云流水多少回,硬是没生出儿子来!
人们暗地里就说,龙得意把点好东西都让月儿占尽了,难怪生不出儿子哩。
可龙得意不甘心,眼看着月儿十七八了,花季到来,马上就要花落人手,看看就要剩下他们老两口了,连个儿子的踪影都见不到,孤独感失落感潮水一般撞击着他的心窝窝。
龙得意急得没办法,就和夫人商量,到西头大仙爷那儿再取点儿真经,他说,总得生个秋疙蛋吧,咱老来老去也好有个顶门立户的。
大仙爷其实不是个爷,是村里一个被人们叫了三十多年大仙爷的老婆子,跟西门豹治邺里的那个巫婆差不多,满脸麻子,看上去倒像个鬼,一点儿也不像仙。
村里人背地里都叫她麻婆子,一辈子没儿没女,不是不想要,是生不了。
说来也怪,麻婆子兄弟姊妹好几个,人家是家家接二连三地星火相传,旺盛得不得了,就一个麻婆子,蹦子儿不生,真是怪事儿。
那会儿村里破四旧,反迷信闹得凶,村里的民兵营长才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因为上面抓得紧,他就腰里扁了个假盒子炮,装洋相,仗着胆子带着民兵,抓过一回大仙爷麻婆子,还给她戴上报纸糊的高高帽游街。
当时,民兵营长可能没注意报纸上的内容,再说高高帽也用不着他去糊,游街也用不着他去带。当时月儿头顶飘着根红头绳,也在街上看热闹,因为识得些字,又看得仔细,看着看着,月儿就扑哧笑了,人们说,你个丫头片子笑什么,人家受苦,你舒服呀
月儿说,我舒服啥呀,我是笑他们几个混小子不学无术,你们看看,这大仙爷麻婆子的高高帽上,从上到下,不偏不倚,清清楚楚,印着五个大红字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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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于是就问,哪五个大红字呀
月儿说,这个可不能告诉你们!反正他们这不是在批判麻婆子搞迷信,而是在歌颂麻婆子搞迷信。
月儿这么一说,逗得大家稀里糊涂一顿大笑。
人们笑,可那几个混小子不知道咋回事,还以为他们的表演很精彩,于是晃脑袋的晃脑袋,扭屁股的扭屁股,撒欢的撒欢,更来了劲。
可这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到了大仙爷麻婆子的耳朵里,麻婆子这下来劲儿了,她说,我一个堂堂的大仙爷,治得多少人团团转,就不信治不了几个愣头青。
于是,再让麻婆子游街的时候,麻婆子不干了,她说你们几个混小子,你们看看,给我戴的高帽上写的是啥我要到公社告你们去!
几个混小子里也不都是傻蛋,二冯就是民兵营长信得过的人,他赶紧使了个花活儿,他说麻婆子,你吓唬谁,你等着,我去叫我们营长来,就不信收拾不了个你。
结果二冯回去跟民兵营长一说,民兵营长把麻婆子的高帽拿回来一看,吓了个半死,把那几个没用的混小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之后,村里再没有人敢动麻婆子了,麻婆子也再没有在村里招摇,社员们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找麻婆子,即便有的人也去,也是偷偷摸摸地去。
就说龙得意和他夫人吧,准备了点钱,又买了盒香烟,专门挑了个晚上,趁月儿去找六根儿,借着丁点月光,走过石头巷子,去孝敬大仙爷麻婆子。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电,人们家里都点煤油灯,显得特别灰暗。
龙得意和夫人进到麻婆子屋里,毕恭毕敬把香烟和钱放到炕上的桌子上,说明了来意。
麻婆子在炕上盘腿坐定,从油灯上燃着一支香烟,闭目养神,腾云吐雾。
过了一会儿,麻婆子全身像抽搐一般,抖擞着伸了个懒腰,冷不丁睁大眼睛一声怪叫。麻婆子的男人在摸黑处推了一把麻婆子,又推了一把,那意思,你快小点声,别让外人听见了,听见了又得给你戴高帽。
不想,这一推却推到了麻婆子腰窝的痒痒肉,麻婆子实在憋不住了,想笑,可又不能露馅,于是左右开弓,啪啪啪,在桌子上硬生生拍了三巴掌,拍得炕桌子山响,吓得她男人还一哆嗦。
麻婆子拍完三巴掌,老牛拉鼻儿一样,冷森森,颤悠悠,泄出一股憋足的阴气。
龙得意和夫人早被惊出一身冷汗,两口子不敢正看麻婆子的眼睛。
麻婆子怪眼圆翻,盯着龙得意和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嘴里泡沫连天,嘟哝了一番,然后冷不丁一个激灵,好像从天上一个筋斗云翻回了人间,顷刻间一副慈眉善目的尊容,一语不发,只轻轻捻起几张黄表,燃着了,放进面前桌子上的瓷花儿盘中,只见轻烟缕缕上升,屋内顿时一片亮光,旋即,几片轻飘飘的纸灰一跃而起,扑楞楞直冲房顶,之后,屋内又恢复了灰暗的阴森,直看得龙得意和夫人痴瞪瞪发愣。
事毕,麻婆子告诉龙得意和夫人,回去把院子西墙上的窟窿堵上就可以了。
龙得意和夫人回到家中,将信将疑。
让龙得意信的是,院子西墙上确实有个窟窿,因为月儿家院子的大门小,马车进不来,墙上掏个窟窿,是方便把自家厕所的农家肥铲到院外,再用车拉走,好多年啦。
让龙得意疑的是,这院子既不临街,这窟窿也不显眼,麻婆子咋就知道他家西墙上有个窟窿
龙得意对夫人说,你还别说,这麻婆子说不定还真就顶着个大仙爷哩。
就这样,龙得意赶紧把墙上的窟窿堵了个严严实实。
可冬去春来,龙得意还是没见到夫人有一丁点动静,这下龙得意两口子有点怀疑了,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呢
3
窟窿风波
该到往自留地施肥播种的时候了。
这天,月儿准备叫六根儿帮忙,从院里往外铲粪,拉粪的车已经跟六根儿定好了。
不承想,院子墙上的窟窿没注意啥时候给人堵上了,月儿不知道咋回事,还以为她大怕丢东西给堵上的。
月儿想,也对,还是大想得周到,去年不就看见麻婆子从这个窟窿一头墙里,一头墙外,抽着那把铁锹准备拿走嘛,要不是自己去找六根儿,经过这个不显眼的旮旯,碰巧看见了,那把铁锹就不翼而飞啦。
当时麻婆子看见月儿了,就不好意思地慌忙松了手,铁锹还咣当一声脆响,掉进院子里,震得麻婆子浑身一哆嗦,两只眼睛盯着墙上的窟窿呆了好半天。
麻婆子见月儿站在那儿一言不发,麻婆子这才绕出胡同,朝她家走去,不想,麻婆子心里有鬼,一不小心,险些让石头蛋子滑了个狗啃屎,幸亏她那两只青筋暴突的手撑到了地上,月儿当时险些笑出来。
可现在又要往地里拉肥了,墙上的窟窿还得掏开,当时,月儿她大上课不在家,她妈又去了邻村她姨家,月儿一个女孩子,动不了重活儿,于是就叫了她的心上人六根儿,帮她把墙上的窟窿又掏开了。
龙得意因为夫人生不下儿子,正心烦意乱呢,很长时间没有注意墙上这个窟窿了。
这天放学回了家,龙得意也在琢磨,自留地里春播该上粪了,可这墙上的窟窿一堵,怎么往外送粪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粪窟窿墙跟前,龙得意突然就发现,墙上的窟窿又开了,他的心突然像被人掏了一把。
龙得意心说,这他娘的,是谁跟我龙得意过不去呀,我说我这大半年白折腾了呢,闹了半天,这阳气儿又从窟窿跑没啦。
龙得意心里一阵的不悦,身子绵软得好悬没瘫在地上。
一家三口吃晚饭的时候,龙得意还在闷闷不乐,一个人吱儿吱儿地喝他那二两烧酒,不说话,老伴儿问他,他也不言语。
他对着女儿的面,不好说粪窟窿,大仙爷,还有什么秋疙蛋这一摊子的事,气咻咻地敷衍了一句:哪个龟孙害人哩!
一句话把老伴和闺女月儿说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吃进嘴里的一口玉米窝头,就噎到了嗓子眼儿,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闹得母女俩挺难活。
后来,屋子里只就剩下龙得意一个人吱溜吱溜的喝酒声。
夜深了,龙得意老伴儿的心里还悬着什么龟孙害人的事,不问个清楚她肚子里憋得慌。
老伴儿就爬到龙得意的耳根,小声问:究竟咋回事,说出来嘛,不怕窝在肚子里沤了!
其实,龙得意早就想发泄了,他对着老伴儿连喊了两嗓子:狗的,这是怕咱有后呀!这是哪个龟孙怕咱有后呀!
老伴儿更懵了,问这究竟是怎回事。
龙得意这才说,你没发现是咋的不知道哪个龟孙又把咱墙上的粪窟窿给掏开了。
不料想,龙得意这两嗓子,把还没睡踏实的月儿给吵醒了,月儿就把她娘和她大的话从头到尾听了个全。
第二天起来,月儿跟她大说,粪窟窿是我掏开的。
她大一听气炸了肺,第一次对她气咻咻地骂道:我还以为是别人怕我有后,没想到是你个丫头片子怕我有了后,你是不是想将来独占这个家
月儿从来没听她大这么对她说过话,这下她不干了,对她大说,你不就是嫌我是个丫头片子嘛!丫头怎么啦片子怎么着丫头也比你清楚!片子也比你明白!你教书都教成书呆子了。
月儿一顿硬话,顶得龙得意无话可说。
月儿却接着说,你也不想想,生不下儿子去找麻婆子,那能顶个屁用,她一辈子还没儿没女的,她咋不给自己也算一算,生个一男半女呢生不下儿子,堵墙头窟窿,那能顶啥事麻婆子还不就是想偷咱家的铁锹没偷成,这才知道咱家院墙上有个窟窿吗你们倒好,又让麻婆子拿这窟窿白白糊弄走那么多好东西。
月儿接着就把她怎么发现的麻婆子从粪窟窿里偷铁锹,她为什么又把粪窟窿掏开,一股脑没好气地甩给她大,说完,转身出去找六根儿诉苦去了。
龙得意听了闺女的话,这下没词儿了。
老伴儿听了闺女的话如梦方醒,她怪怨老头子说,你教了一辈子的书,白教了,还得意呢,你得意个屁!咋就愣叫个麻婆子哄了个团团转。
龙得意也觉得有点窝囊,气呼呼地说,狗的麻婆子,吃着我的东西舒服呀!我去把我那十块钱跟她要回来!
老伴儿一听愤愤地说,快别说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4
根儿婚变
地种下去的时候,农人们在地上闲着,种子在地下忙活。趁着这个闲空儿,六根儿爹提了两盒刚刚从城里买回来的点心和两瓶烧酒,怯生生地上月儿家里提亲来了。
龙得意一看,肚里就全明白了,心里不舒服,可毕竟是有点儿文化的人,装得跟蒜一样。
让六根儿爹落座,月儿倒茶,一通客气过后,六根儿爹说,龙先生,六根儿也是你教过的学生,你知道,这孩子实诚,也没啥问题,孩子们也都不小了,再拖下去也就是个这了,我想五一给他们把婚事办了,来了就是想听听您老的意思。
龙得意愣了好半天神,没说话,他的心思很复杂,七上八下的,儿子没影儿了,水灵灵的闺女,又要嫁到人家去了,况且嫁得不是别人,偏偏是个六根儿,他不太称心。
眼看就剩下孤零零的老两口,龙得意感觉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可这是新社会了,也不能硬去阻拦,只好对六根儿爹说,他们要是愿意,那就办吧!不过我就这一个闺女,你们家可不能亏待了她。
六根儿爹忙说,那是,那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临走,六根儿爹还掉头跟月儿说,月儿,你都需要准备点啥,就直接跟六根儿说。
五一这天,六根儿家张灯结彩,三间灰溜溜的土房,经过红对联、红窗花一打扮,顿时显得红红火火,亮亮堂堂。
六根儿几乎把全村的人都请来祝贺来了,人们也想乘机来看看,看看月儿当新媳妇是个啥风姿。
平时屁大点的小院,显得空空荡荡,这时候却挤满了人,院里院外吹吹打打,放着鞭炮,热热闹闹,把月儿接到了家里。
可不知怎么着,六根儿和月儿办喜事,唯独没请大仙爷麻婆子。
要按六根儿爹的意思,就请上麻婆子了,毕竟他们家与麻婆子没什么过节。
再说,村里谁家办喜事办丧事,都请麻婆子,从来没人破过这个例。
可六根儿得听月儿的,月儿说不让请,那就不能请,对六根儿来说,月儿的话那就是圣旨。
于是他们就没请麻婆子,听说这就为后来六根的结局种下了苦果。
月儿过门的第三天,六根儿被队里派到县城赶车去了,拉大寨田修水渠的水泥,几十吨水泥要拉十天半月呢。
月儿对队里这么安排当然不满意,毕竟是刚结婚嘛,总得多给几天婚假吧。
为这事,月儿本来想去跟队里的段队长说说,可一想段队长曾经追求过自己,自己没愿意,现在又去找她,总是不好意思。
于是,月儿就托人跟段队长去说,让多给六根儿要几天假,没想到段队长居然没准这个假。
段队长是大仙爷麻婆子的表侄儿,人们经常叫他段二旦,虽然说是表侄儿,可因为段二旦他们这门不知咋搞的,家里已经没有什么至亲了,正好,麻婆子身边也没有孩子,所以,段二旦平时与麻婆子相处得,其实比亲儿子也差不了多少。
说着话,月儿的闺女雪儿就出生了。
雪儿百岁那天,村里很多人又在六根儿家热闹了一番,大家看着这个孩子,都说和她妈月儿一样漂亮,月儿也很高兴。
更让月儿高兴的是,女儿的小脚丫上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长六根指头,而是跟正常人一样,长着五根像蒜头一样好看的小指头。
但月儿这回不仅没请麻婆子,连队长段二旦也没请,因为他没准六根儿的婚假。
5
龙卷风劫
就在月儿和六根儿结婚的第三年秋天,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也是村里有史以来的头一桩灾难。
那天,六根儿和生产队的几个车倌被队里派出去赶车,到村南的大寨田给队里拉冬天喂牲口的玉米秆。
本来,这次月儿是不想让六根儿出车的,因为两岁多的女儿正好出水痘,女儿也不想让六根儿走,于是六根儿就去跟段队长请假,可段队长还是没同意。
段队长说,谁家的孩子不发个烧不发个热,说不出车就不出车了!
六根儿这人正,也犟,没再说二话,就出车了。
回来的时候,六根儿的马车领头,车上装得玉米杆满登登的,又高又宽,一条路几乎全让一车玉米杆给占没了。
一路上,沿着灌渠的土路,迎着炎炎的秋阳,马蹄滴滴答答,敲击出有节奏的声响,几个赶车的还一边坐在马车上唱歌,一边拿六根儿和月儿的事开涮。
马车本来走得好好的,可不知怎么的,突然,从东南方向移过来一股顶天立地的龙卷风,黑黄黑黄的,下粗上细,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圈一圈地转着,越往跟前移,越是一个劲儿一个劲儿地往高往粗变,速度快得惊人,眼看就要压到六根儿他们车跟前了,黑黄的旋风已经刮得人睁不开眼。
要是在平时,六根儿就停下来了,下车等一等,避一避,等那龙卷风转过去再走,因为六根儿是车把式,他知道轻重。
可是今天,六根儿不知道咋就没下车,他想赶着马车冲过去,可六根儿的估计出了点差错,当六根儿正朝空中扬了一鞭,马蹄也扬起了两步,就在马蹄迈出第三步的时候,龙卷风像一根巨大的画笔,不偏不倚,就从六根儿的马车上划过去了,一切都来得那样突然,一切又是那样悄无声息。
当后面的几个车倌睁开眼睛的时候,六根儿已经躺在土路边的水渠里,嘴里流出一丝艳红的血,头被砌水渠的石头撞开了两寸多长的一道口子,不过人还有点儿气。
当车倌们扬鞭策马把六根儿拉到县医院的时候,医生说他已经死了。
那年,六根儿还不到三十岁,才二十八。
这件事太突然了,一个车倌骑马回来报了信儿,月儿听了不相信,当时她没哭,一口气跑到出事地点,看过路旁水渠石棱上的血,这时候她还是半信半疑了,月儿又要到县医院,人们拉住她说,不用跑了,马车一会儿就把六根儿拉回来。
看见六根儿躺在车上,头上的血没有了,只缠着白纱带。月儿这才相信是真的了,她顿时昏死过去。
人们掐人中的掐人中,捶后背的捶后背,月儿醒来后,抱住六根儿的尸首,哭得天昏地黑,哭得遍地萧瑟,哭得愁云乱卷,在地里劳动的人们,从萧萧瑟瑟的庄稼地里钻出来,带得枯叶唰啦啦地冷响。
紧接着,糟糕的事儿就出来了。
月儿天天晚上领着她闺女雪儿,披麻戴孝到段二旦段队长家的大门前烧纸钱,烧着,哭着,喊着,茶余饭后的人们就聚集在这儿看着。
几天下来,段二旦家大门前积了厚厚的一堆纸灰,墙上也被熏得黑糊糊的。
段二旦这下没招了,就去找大队解决,大队长说,你说我咋办,只能缓和一下矛盾吧,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安排你。
就这样,在一次大队的会上,段二旦的队长官衔就给撸掉了。
后来,人们就传得沸沸扬扬,有的人也是可惜,说真是红颜薄命呀,月儿这么年轻,怎么就守了寡。有的人则说,这段队长也是,挺大个老爷们儿,心咋这么短呀,也难怪别人叫他短队长,就说人家月儿不愿意嫁给他,就说人家月儿结婚不叫他姑麻婆子,那也是事出有因,不能强求呀,他段队长的心也不能这么黑吧,把人家月儿好好一个家给拆了个七零八落,他也有儿,他也有女,他就不怕报应吗
6
寡妇的逆袭
两年过去了,月儿也渐渐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了。
期间,也有人给她介绍过几个般配的对象,应该说,在农村,像她这么漂亮的,又带个女孩,再找个对象是不难的,但月儿说什么也不找了,就那么跟女儿守着寡。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想风平浪静,就有人兴风作浪,这个世界总是不得安宁。
尤其像月儿这样有点姿色的年轻寡妇,村里那几个大灰鬼和小灰鬼,成天憋得没事干,晚上就跑到月儿家窗户外边瞎折腾,吓得月儿的闺女雪儿半夜直哭。
开始,月儿还有点害怕,可后来逼得月儿实在没办法了,月儿就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月儿心说,狗急了还跳墙呢,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我是个人。
一天半夜,月儿也没看见都是谁在窗外爬着,月儿早有准备,冲出去,照着一个小子的腿,一棒子就揍过去,那小子顿时瘸着腿,跟在别人后面就溜着跑了。
这下很奏效,谁家的家长也怕丢了颜面,坏了门风,怕将来自家儿子学坏了,娶不上媳妇,于是都把自己的蛋子们管了个死严。
不过,月儿这个半道街的绰号从此就不胫而走,人们再也不谈月儿怎么怎么了,而是半道街怎么怎么了。
从此,我们村的月儿不见了,代之而来的就是半道街。
我走出故乡多年以后,从故乡传来的零星消息中,我隐约得知,月儿后来的处境也并不如意,她承包的杏儿园,因为村干部要卖那块地皮,而被无端地撕毁了合同,月儿也在这场争端中落下了脑震荡的毛病。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的闺女雪儿考取了南开大学,成为全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名牌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