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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洪水留下的伤痕已被抚平。
曾经的泥泞村道铺上了青石板,两旁新栽的杨树抽了嫩芽。
村口挂起了「青山编织厂」的招牌,里头传出妇女们爽朗的笑声和织机规律的咔嗒声。
「秀兰姐!县供销社又要加订五十件毛衣!」
春燕从厂房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一份订单。
我接过订单扫了一眼,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个曾经被杨晴写在名单上的姑娘,如今已是编织厂的骨干,上个月刚被选为妇女代表去省城学习。
「让红梅姐安排一下,今晚加个班。」
我拍拍她的肩。
傍晚时分,晒谷场上搭起了戏台。
曾被杨晴物色过的几个姑娘组成了宣传队,正在演自编的剧目《妇女解放》。
玉芬扮演的「杨老师」扭着腰肢上台时,台下爆发出一阵哄笑。
「演得好!」
陈建军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旁,手里拿着两瓶汽水。
我接过汽水,吸了一口。
前世这时候,我的尸体大概已经烂在了坟里。
而现在,我喝着冰汽水,看着曾经差点被卖掉的姑娘们在台上神采飞扬。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秋收后的公社表彰大会上,我作为「抗洪救灾先进个人」上台发言。
我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会场,台下掌声雷动。
我望向第三排,陈建军正使劲鼓掌。
恍惚间,前世临死的画面又闪回我的眼前。
赵志伟狰狞的脸,脖子上越勒越紧的麻绳,还有腹部撕裂般的剧痛。
「下面请县领导为林秀兰同志颁发奖状!」
主持人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接过那张烫金的奖状。
这一世,我活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
同一时刻,百里外的劳改农场。
赵志伟蜷在潮湿的通铺上,盯着手里的离婚通知书发呆。
油灯的光晕里,「林秀兰」三个字娟秀有力,和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的妻子判若两人。
「听说没那个女老师杨晴,在监狱里用床单上吊了。」
隔壁铺的犯人凑过来。
赵志伟没敢应声,只是把离婚协议书攥成一团。
窗外炸响一道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恍惚中,他看见两个湿淋淋的女人站在床前。
一个脖子上缠着粉色丝巾,一个腹部高高隆起。
「晴晴,秀兰......」
他惊恐地往后缩,却撞上了冰冷的墙壁。
女人们缓缓抬头,两张惨白的脸上,四只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啊!!」
惨叫声淹没在雷声中。
管教冲进来时,只见赵志伟用牙刷抵着自己的喉咙,鲜血已经染红了衣领。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他癫狂地笑着,眼泪混着血往下淌。
立冬那天,村里新建的水库大坝竣工了。
我站在坝顶上,看着碧绿的库水映着蓝天白云。
村民们聚在下面,等着我讲话。
「乡亲们,」
我的声音被山风吹得很远。
「天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坏了。只要咱们团结,没有过不去的坎。」
掌声中,我看见陈建军从远处走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他小跑着赶上坝顶,把文件递给我。
「秀兰,县里批准了咱们的扩建计划!」
他递过来的文件上,《青山编织厂与延平村陈家村二村竹编社联合经营方案》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我翻开最后一页,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去省城学习的火车票。
「这是」
「工农兵大学办的乡镇企业培训班。」
陈建军挠挠头,耳朵有点红。
「我觉得你应该去。」
远处的山峦起伏如浪,库水在脚下轻轻荡漾。
我接过车票,突然想起前世临死前,最遗憾的就是没机会读书。
「一起去吧,咱们两个村的好日子才刚开头呢。」
我把文件还给他,朝他露出一个笑脸。
头顶上,太阳的光芒一直延伸向远方,像是铺了满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