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打着初三(二)班的玻璃窗,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阴沉沉的世界。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闷气,混合着劣质粉笔灰和青春期汗腺分泌过盛的味道。林小雨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冰凉的触感一路渗进心里。她缩了缩肩膀,薄薄的旧校服挡不住初春的寒意。
课间休息的喧闹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嗡嗡地响着,却又听不真切。她把自己缩得很小,几乎要嵌进墙壁里,祈祷着无人注意的角落能多给她一点点安全感。然而,这份卑微的平静连十分钟都没能维持。
一声刻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尖叫猛地刺破了教室的嘈杂,像一把冰锥扎进林小雨的耳膜。
我的钱!班费不见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教室前排——班长张倩正惊慌失措地翻着桌兜,漂亮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难以置信。她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米白色羊绒衫,衬得她皮肤白皙,此刻那白皙因激动染上了一层薄红,更显得楚楚可怜。她哗啦一下把桌肚里所有的书本、练习册全倒在地上,动作夸张地翻找着,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我明明放在这里的!装在一个信封里!整整八百块班费啊!怎么办啊老师!
喧闹的教室瞬间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更加清晰。班主任王老师皱紧了眉头,快步走到张倩旁边:怎么回事张倩,别急,慢慢说。
张倩抬起头,眼圈泛红,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一点水汽,不知道是真是假。她的目光像受惊的小鹿般扫过全班同学,带着无助和惊疑。那目光在林小雨身上停顿了一瞬,很短,短得几乎无法察觉,随即移开。但林小雨的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骤然停止了跳动。
王老师…张倩的声音带着委屈的哭音,怯生生的,刚刚…课间操结束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到…林小雨…好像…在我座位旁边待了一会儿…我还以为她是捡东西…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小雨头顶炸开。所有的目光,带着好奇、审视、鄙夷、幸灾乐祸,瞬间从张倩身上转移,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她感觉脸颊火烧火燎,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凉地退去,手脚冰冷僵硬,喉咙像是被一只粗糙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摇头,想辩解,想大声说不是我,但身体背叛了她,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石像。
放屁!一个高亢尖利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坐在张倩后座的李娜猛地站了起来。她个子高大壮实,留着利落的短发,校服袖子撸到肘部,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她几步就跨到了林小雨课桌前,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林小雨瘦小的身躯。
我就说看着你鬼鬼祟祟!穷疯了是吧班费都敢偷李娜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金属,刺耳难听。她根本不给林小雨任何开口的机会,粗壮的手臂猛地伸出,五指如铁钩般狠狠攥住了林小雨额前几缕柔软的头发,用力向下一拽!
啊!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林小雨的身体被这股蛮力扯得向前趔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桌沿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眼前金星乱冒,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被迫以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弯着腰,头被死死摁在桌面上,脸颊紧贴着冰凉的木头。
拿出来!听见没有!李娜的唾沫星子喷溅在林小雨的耳朵和脖颈上,热烘烘的,带着一股廉价的糖果味和令人作呕的蛮横。她另一只手粗暴地拍打着林小雨的脊背,发出啪啪的声响,小偷!不要脸的东西!
混乱中,林小雨眼角的余光瞥见另一个身影迅速而无声地移动到了教室后门。是王莉。她长得普通,平日里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像个不起眼的影子。此刻她却牢牢地靠在后门门板上,瘦小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唯一的出口。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甚至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林小雨的眼睛,但那堵在门口的姿态,却像一道冰冷的铁闸,彻底断绝了林小雨逃离或求助的任何可能。
教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没人说话,没人阻止。王老师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场面震住了,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发出声音。几个平时还算友善的同学,此刻也低下了头,或假装翻书,或望向窗外冰冷的雨丝。沉默像一堵厚重的墙,将林小雨彻底围困。羞辱、疼痛、冰冷的绝望如同窗外的雨水,渗透她的校服,浸透她的骨髓,让她浑身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搜!李娜的声音如同宣判,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奋。她粗暴地将林小雨从桌子上扯开,像丢开一件垃圾,然后毫不客气地一把拉开林小雨桌肚的铁皮挡板。里面的东西哗啦啦被倾倒出来:几本卷了边的旧课本,一个掉了漆的笔袋,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草稿纸,还有一个洗得发白的旧水杯。寒酸,一目了然。
李娜用两根手指,嫌恶地在那堆杂物里扒拉着,仿佛在翻垃圾。张倩也走了过来,蹙着秀气的眉头,目光挑剔地扫视着。王莉依然守在门口,像一个尽职的哨兵。
什么都没有李娜的声音充满了不耐和怀疑,她猛地抬头,凶狠地瞪着瘫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挂着泪痕和擦伤的林小雨,藏哪儿了说!是不是藏身上了她作势又要扑上来。
等等。张倩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故作沉稳的腔调。她蹲下身,目光落在林小雨那个洗得发白的旧笔袋上。她伸出保养得宜、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拉开了笔袋的拉链。里面只有几支用得很短的铅笔和一块快要用尽的橡皮。
张倩的手指在里面拨弄了一下,然后,动作停住了。她慢慢地,慢慢地,用指尖捻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团。她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惊讶和了然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是什么她展开那个纸团。
周围几个好奇的同学忍不住凑近了些。纸团上,是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下的几行字:
今借到张倩同学人民币:陆佰元整(600元)。借款人:林小雨。日期:三月五日。
空气再次凝固,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嗡嗡议论声。
借条
她真借了钱
借了钱还偷班费这也太……
我就说嘛,看她平时那穷酸样……
林小雨如遭雷击,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倩手中那张凭空出现的纸条!那根本不是她的字迹!她从未写过这样的借条!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哦……张倩拖长了音调,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脸上那点伪装的惊讶瞬间褪去,换上了一种混合着怜悯和洞悉一切的了然,原来是这样啊。小雨,你缺钱,跟我借就好了呀,何必……唉。她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班费那八百块,是你拿了去……还我的钱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给林小雨彻底定下了死罪。所有的目光瞬间从怀疑变成了赤裸裸的鄙夷和唾弃。
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偷钱!也没有借钱!那张借条不是我写的!林小雨终于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喊,眼泪汹涌而出。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到张倩面前夺回那张该死的纸条,想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娜的脚重重地踹在她的小腿上,剧痛让她再次跌倒在地。人赃俱获还嘴硬!小偷!
王莉依旧堵在门口,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王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林小雨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林小雨,你……唉,跟我来办公室一趟吧。张倩,李娜,你们也来。其他同学,自习!
冰冷的雨水抽打着校园小径两旁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林小雨跟在王老师身后,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张倩和李娜一左一右夹着她,张倩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李娜则毫不掩饰地推搡着她。王莉默默地跟在最后面,像个幽灵。每一次身体接触带来的推搡,都让林小雨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办公室的灯光惨白刺眼。王老师的训斥如同钝刀子割肉,翻来覆去就是诚实、品德、贫穷不是偷窃的理由、让父母来学校一趟。张倩和李娜在一旁添油加醋,描绘着铁证如山的细节。王莉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偶尔在王老师目光扫过来时,才蚊子哼哼似的附和一句好像……是看到她在班长座位旁边……。
林小雨低着头,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旧球鞋鞋尖,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布满灰尘的鞋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所有的辩解都是徒劳。她感觉自己的声音被无形的力量扼杀在喉咙里,每一次试图开口,换来的都是更严厉的斥责和更冰冷的眼神。世界在她眼前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无边的灰暗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好了,事情很清楚了。王老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下了最终判决,林小雨,明天让你家长务必来学校一趟,商量赔偿班费和处分的问题。张倩,你的六百块……他转向张倩。
张倩立刻接口,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王老师,那钱是我自己省下来的生活费,虽然林小雨同学一时糊涂……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钱,她必须还我。她转向林小雨,嘴角微微上翘,形成一个极其虚伪的弧度,小雨,你说是吧写个借条只是走个形式,我相信你总会还的,对吧
李娜在一旁抱着胳膊,嗤笑一声:还看她那穷酸样,拿什么还卖血吗
林小雨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地狱的大门,已经在她面前缓缓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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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声如同丧钟。林小雨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背后针扎似的目光和压抑的嗤笑声如影随形。她低着头,用尽全力奔跑,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很快浸透了单薄的校服外套和里面的毛衣,寒意像无数细小的针,刺进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她不敢回家,不敢面对母亲疲惫而担忧的眼睛。那六百块,像一座燃烧的巨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绝望。
喂!跑什么跑赶着投胎啊!
一个粗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小雨的心猛地一沉,脚步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李娜和高大的身影已经挡在了前面,雨水顺着她短短的头发流下,那张脸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更加蛮横。张倩打着伞,优雅地站在李娜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涂着粉色唇膏、微微上翘的嘴角。王莉依旧像个沉默的影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钱呢李娜伸出手,雨水打在她摊开的掌心,又迅速流走,今天可是第三天了!张倩的钱,还有班费!别想赖账!
林小雨的嘴唇哆嗦着,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我……我没有……她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没有李娜上前一步,猛地揪住林小雨湿透的衣领,几乎将她整个人拎离地面,少他妈装可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张倩好心借钱给你,你就这样报答偷班费现在还想赖账她摇晃着林小雨,像摇晃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我……我真的没偷班费……那借条也不是我……林小雨徒劳地挣扎着,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
够了。张倩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她往前走了两步,伞沿微微抬起,露出那双漂亮的、此刻却毫无温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小雨。小雨,我不想听这些没用的解释。我只问你,钱,什么时候还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林小雨惨白的脸上舔过,然后缓缓从自己精致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不是钱,而是一个小小的、廉价的塑料相框。相框里嵌着一张照片。
林小雨的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的背景是她家那扇熟悉的、油漆斑驳的旧木门。门虚掩着一条缝。照片的中心,清晰地定格了她自己!她正背对着镜头,身体僵硬,一只手颤抖着伸进挂在门后挂钩上的母亲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钱包里!钱包的口袋被拉开,里面几张皱巴巴的零钱隐约可见。拍摄的角度极其刁钻,将她整个偷窃的动作拍得一清二楚,而她脸上那种惊恐、挣扎、绝望的表情,在模糊的像素下反而更显得真实无比!
嗡——
林小雨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记得那个瞬间!那是几天前的一个深夜,母亲在里屋咳嗽得很厉害,她急需一点钱去买最便宜的那种止咳药。母亲的钱包就挂在门后。她犹豫了很久很久,罪恶感几乎将她吞噬,最终,对母亲病痛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她颤抖着手,只抽出了买药所需的最小面额的一张纸币……她以为没人看见,没想到,黑暗中竟有镜头对准了她!这照片,成了钉死她的最后一颗棺材钉!
你……你们……林小雨的声音破碎不堪,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啧啧啧,张倩欣赏着林小雨崩溃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真是家学渊源啊。偷班费,偷家里的钱……林小雨,你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她晃了晃手中的相框,嘴角的弧度带着残忍的戏谑,你说,要是这张照片不小心……贴到学校的公告栏上,或者,发到班级群里……大家会怎么看你妈妈呢嗯
不!不要!林小雨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扑上去想抢那个相框,求求你!不要!不要让我妈知道!她会受不了的!她身体不好!求求你张倩!我会还钱的!我一定会还的!求你不要……她跪倒在冰冷的、积水的路面上,泥水浸透了膝盖,她不管不顾地抓住张倩的裤脚,卑微地乞求着,如同最下贱的乞丐。
李娜嫌恶地一脚踢开她的手:滚开!脏死了!
张倩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泥水中的林小雨,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掌控猎物生死的快意。还钱她轻哼一声,好啊。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放学,还是这里。六百块,一分都不能少。否则……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要命的照片上,威胁不言而喻。
她说完,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的林小雨一眼,优雅地转身,撑着她的小伞,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像骄傲的女王般离去。李娜朝林小雨啐了一口唾沫,骂了句废物,也跟了上去。王莉低着头,脚步匆匆,经过林小雨身边时,脚步似乎顿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停留,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林小雨的脸颊、身体,混合着泪水、泥水和嘴角被李娜踹伤渗出的血丝。她蜷缩在肮脏的积水里,像一条被遗弃的、濒死的狗。照片上自己那惊恐绝望的脸,母亲得知真相后可能崩溃的神情,六百块钱如同天文数字的债务……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粘稠的网,将她死死缠住,拖向无底的深渊。彻骨的寒冷从外到内,彻底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连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世界一片死寂,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像是为她敲响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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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铁门发出沉重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被林小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冷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呼啸着灌了进来,狠狠抽打在她湿透的校服上,带走仅存的一点体温。她打了个寒颤,踉跄着走到空旷的水泥平台边缘。
脚下,是七层楼高的深渊。城市的灯火在冰冷的夜雨中晕染开一片模糊而遥远的光晕,像另一个世界的幻影。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流淌,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掌心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掐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渗着血丝。手腕上,被李娜粗暴拉扯留下的青紫瘀痕触目惊心。脸颊被粗糙地面擦破的伤口,在冷风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母亲那张因常年操劳而刻满皱纹、此刻却因发现钱包被动过而写满震惊和无声质问的脸,在眼前反复闪现。张倩晃动的相框里,自己那如同窃贼般定格的动作,李娜充满鄙夷和暴力的推搡,王莉那沉默却致命的堵门……还有王老师那失望到极点的眼神,同学们冷漠的、如同看垃圾般的注视……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屈辱和绝望,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啃噬着她的神经。
六百块。明天放学。
照片。公告栏。母亲崩溃的脸。
小偷的烙印。一辈子洗刷不掉的污名。
无处可逃。
冰冷的绝望如同水泥,灌满了她的胸腔,沉重得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比身体的寒冷更甚的是心底那片冻彻骨髓的荒芜。这个世界,从未给过她一丝温暖。生,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死,或许才是唯一的解脱。
她缓缓地,无比艰难地抬起一只脚,跨过了那冰冷的水泥护栏。粗糙的混凝土表面摩擦着她的小腿。风更大了,呼啸着灌进她的耳朵,吹得她摇摇欲坠。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雨水,也或许,是泪水。脸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在寒风里像被撒了盐,尖锐地疼着。她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冰冷、潮湿、带着城市尘埃味道的空气,仿佛这是她最后一次感受这个世界。
再见了,妈妈。对不起。
身体向前倾去,重心瞬间失去。失重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耳边只剩下风声凄厉的呼啸,和雨滴砸在脸上冰冷的触感。坠落……无边无际的坠落……黑暗温柔地拥抱上来……
突然!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量冰冷、坚硬,如同钢铁铸就,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彻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她湿透的衣袖,冻僵了她的半条手臂!下坠的势头戛然而止!巨大的惯性让她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拽回,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护栏上,痛得她闷哼一声,几乎晕厥。
她惊骇地睁开眼。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厚重的雨云,吝啬地洒下一片清冷的银辉。
就在这微弱的光线下,林小雨看到了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苍白,纤细,近乎透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却毫无血色,像冰雕玉琢而成。顺着那只手向上看,是宽大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暗红色和服衣袖,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盛开的彼岸花,那艳红在月光下流淌着诡异的光泽。
再往上,对上了一双眼睛。
林小雨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巨大,漆黑,深不见底,如同两口通往幽冥深渊的古井。瞳孔深处,仿佛有暗红色的微光在缓缓旋转、流淌,如同地狱深处永不熄灭的业火。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能将一切光芒都吞噬殆尽的浓黑。这双非人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毫无情绪地凝视着她。那目光穿透了皮肉,穿透了骨骼,仿佛直接锁定了她灵魂深处最深的绝望和痛苦。
少女的脸庞异常精致,却毫无生气,白得像初雪,冰冷得像墓碑。及腰的黑色长发如浓墨般流淌在血红的和服上,在凄厉的风中纹丝不动。她静静地悬浮在七层楼高的虚空之中,脚下是万丈深渊,身上散发着一种亘古不变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死寂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冰冷的雨水还在不停落下,砸在天台的水泥地上,砸在林小雨的脸上,也砸在少女血红的和服上,却诡异地没有留下丝毫水痕。风声凄厉,如同无数怨魂的呜咽。
想……一个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那声音空灵、缥缈,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林小雨的脑海里,冰冷得不带一丝活物的温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幽冥的回响,……复仇吗
林小雨的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放大到极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是如此真实,那非人的凝视更是让她灵魂都在颤抖。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是幻觉是临死前的走马灯还是……她真的遇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你……她的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
那双巨大的、燃烧着暗红业火的黑色眼眸,依旧一瞬不瞬地锁着她。血衣少女悬浮在虚空中,如同宣判命运的神祇,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穿透风雨:
代价是……她微微歪了歪头,黑发如瀑滑落,更衬得那张脸苍白诡异,……你的灵魂。
灵魂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小雨混乱的意识。灵魂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此刻肉体的痛苦、精神的折磨、无尽的羞辱和那压垮一切的六百块债务,比起那张足以摧毁母亲的照片……一个虚无缥缈的灵魂,又算得了什么
复仇!对张倩、李娜、王莉的恨意,如同被点燃的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智!她们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痛苦、屈辱、绝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中疯狂回放!她要让她们也尝尝!十倍!百倍!
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力量从濒死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林小雨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双非人的黑眸,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所有的犹豫、恐惧,都被这股复仇之火焚烧殆尽!
我……愿意!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给我!给我力量!让她们……付出代价!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付!灵魂给你!拿去!只要让她们痛!让她们也尝尝这滋味!
血衣少女——魅阎魔,那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林小雨清晰地感觉到,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冰冷的手,力道微微加重了一瞬。她巨大的黑瞳中,那缓缓流淌的暗红色光芒,仿佛骤然亮了一瞬,如同深渊中的火星被点燃。
契约……魅阎魔空灵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波澜,成立。
话音落下的刹那,林小雨感觉自己的手腕内侧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仿佛被烧红烙铁烫过的剧痛!她忍不住痛呼出声,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自己湿漉漉的左手腕内侧,皮肤上凭空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像是一朵小小的、由几片简洁线条勾勒而成的樱花。此刻,这朵樱花正散发着微弱而诡异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有生命般,深深烙印进她的皮肉之下!剧烈的灼痛感正是从那里传来,仿佛灵魂被生生剜去了一小块。
与此同时,她感觉身体里那股支撑她走到天台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了,极度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席卷而来。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她似乎看到魅阎魔那血红的衣袖轻轻拂过,冰冷的气息笼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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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坚硬。
林小雨的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被无形的重压包裹着。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和知觉才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黑暗,将她缓缓拉回。
她猛地睁开眼。
不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家中那熟悉却压抑的屋顶。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巨大、冰冷、光滑的黑色石台上。四周是绝对的黑暗,深邃得如同宇宙的尽头,没有一丝光亮,也感觉不到任何边界。唯有她身下的石台,散发着微弱的、仿佛自身蕴含的幽光,勉强勾勒出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空气凝滞,带着一种古老的、尘埃和死亡混合的气息,冰冷刺骨,吸进肺里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
这里是……哪里地狱的入口吗
林小雨撑着冰冷刺骨的石面坐起身,惊骇地环顾四周。绝对的死寂。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无边的黑暗和身下这块唯一的、散发着不祥幽光的石头。手腕内侧,那朵樱花烙印传来持续而清晰的灼痛感,提醒着她不久前天台上的遭遇并非噩梦。
她们在哪里一个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林小雨被自己声音里的冰冷恨意惊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悬浮在石台边缘黑暗中的那个身影。
魅阎魔依旧穿着那身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和服,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长长的黑发垂落,如同融入背景的墨色。她巨大的黑色眼眸转向林小雨,暗红的流光在其中无声旋转。
看。冰冷空灵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情绪。
随着她的话语,魅阎魔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缓缓抬起,宽大的袖口拂过石台前方的虚空。
刹那间,那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幕布般向两侧无声滑开!一片混沌而扭曲的景象,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浮现出来,清晰地呈现在林小雨眼前。
景象的中心,赫然是张倩!但她此刻的状态,让林小雨心头猛地一震,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张倩正身处一个无限循环的噩梦之中!场景是她们初三(二)班的教室,但光线惨白得诡异,所有的桌椅都蒙着一层灰败的色彩。张倩站在教室中央,周围是无数模糊的、看不清面目的人影,如同鬼魅般将她围住。
小偷!张倩偷了班费!
就是她!我亲眼看见的!
真不要脸!班长带头偷钱!
搜她的身!肯定藏起来了!
无数根手指从四面八方指向她,无数张模糊不清的嘴开合着,吐出冰冷恶毒的指控,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令人疯狂的噪音漩涡。张倩那张总是带着优雅和优越感的脸,此刻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涕泪横流。她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尖声嘶喊:不是我!我没有!你们冤枉我!是林小雨!是她偷的!
然而,她的辩解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瞬间被汹涌的指责声浪淹没。一个模糊的、体型壮硕的人影(像极了李娜的轮廓)粗暴地冲上前,狠狠揪住张倩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将她拖倒在地!动作和李娜当初对待林小雨一模一样!张倩发出凄厉的惨叫,昂贵的羊绒衫被扯得变形,沾满了灰尘。
拿出来!模糊的李娜人影咆哮着,开始粗暴地撕扯张倩的衣服口袋,动作野蛮至极。
借条呢她肯定写了借条!找!另一个模糊的声音(依稀是王莉的声线)在旁边急切地喊着,声音里充满了虚假的焦急。
一张揉皱的、写着张倩欠款六百元的纸条被从一个模糊人影手中搜了出来,高高举起,引来周围人群更加汹涌的唾骂和鄙夷的目光。张倩蜷缩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满是泪痕和灰尘,眼神涣散,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和恐惧。这个被所有人指认为小偷、被当众羞辱折磨的噩梦,在她被拖倒的瞬间重置,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林小雨死死地盯着那片扭曲的景象,看着张倩一次次被揪住头发拖倒,一次次被当众羞辱,一次次陷入无解的绝望深渊。一股冰冷而残酷的暖流在她冻僵的心脏里缓缓蔓延开,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快慰。原来,被所有人指着鼻子骂小偷,是这样的感觉原来,被当众揪着头发拖倒在地,是这样的屈辱张倩,你终于也尝到了!
下一个。魅阎魔冰冷的声音如同指令。
石台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切换了场景。
这一次,是李娜。
地点似乎在一个废弃的、堆满破旧体育器材的阴暗仓库角落。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惨淡的光从高处的破窗漏进来。李娜那壮实的身躯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死死抱着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她那张总是带着蛮横和戾气的脸,此刻写满了极度的惊恐,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前方黑暗的阴影。
阴影里,几个模糊扭曲、散发着恶意的高大人影正一步步向她逼近。那些人影手里似乎拿着棍棒之类的武器,动作僵硬而充满压迫感。
就是她!李娜!欠钱不还的垃圾!
揍她!看她还敢不敢赖账!
把她扒光了拍下来!让她在全校出名!
上!
模糊不清的、充满暴力的叫嚣声从阴影里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李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恐惧尖叫,猛地跳起来想跑,但腿脚发软,刚跑出两步就被一个模糊人影伸脚狠狠绊倒!她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痛呼出声。
紧接着,棍棒如同雨点般落下!模糊的影像中,只能看到棍棒的残影狠狠砸在李娜的背上、腿上、手臂上!每一次击打都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李娜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蜷缩、惨叫,徒劳地用胳膊护住头脸,但那些棍棒总能找到空隙,无情地落下。
不要……不要打了……我还钱……我还……李娜的求饶声淹没在棍棒击打肉体的闷响和她自己凄厉的惨叫声中。
拍!快拍!另一个声音兴奋地叫着。
模糊的影像里,似乎有刺眼的闪光灯亮起,伴随着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对准了地上狼狈不堪、衣衫被撕扯得破烂的李娜。
每一次棍棒落下,每一次闪光灯亮起,李娜的痛苦和恐惧都达到一个新的顶点。而当她被打得奄奄一息,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时,场景瞬间重置!她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仓库角落,恐惧地看着阴影里逼近的人影,新一轮的毒打和羞辱再次开始!永无休止!
林小雨看着那个曾经对她施加暴力的李娜,此刻像条丧家之犬般在幻境中被打得满地翻滚、哀嚎求饶。看着那些棍棒狠狠砸下,听着那一声声沉闷的击打和凄厉的惨叫,她感到一种冰冷的、如同毒液般的畅快流遍全身。原来被围殴是这样的痛原来被闪光灯对着拍下最狼狈的样子,是这样的羞耻李娜,这滋味如何
最后,是见证者。魅阎魔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
景象再次切换。
这一次,是王莉。她被困在一个无限延伸、光线惨白的狭长走廊里。走廊两边是无数扇一模一样的、紧闭的灰色房门。王莉瘦小的身影在走廊里疯狂地奔跑着,脸上布满了惊恐的泪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脚步踉跄。
救命!老师!救命啊!
张倩!李娜!你们在哪里救救我!
有人吗谁来帮帮我!求求你们了!
她一边跑,一边用力拍打着经过的每一扇紧闭的房门,用尽全身力气哭喊、求救。她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显得异常凄厉而绝望。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扇门打开,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的呼救。那些灰色的门冰冷而沉默,如同墓碑。王莉的拍门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无力,呼喊声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走廊阴影里,几个模糊扭曲、散发着恶意的人影正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她。他们并不急于追上,只是如同猫戏老鼠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无声地施加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王莉每次惊恐地回头,都能看到那些模糊的影子在逼近,这让她更加疯狂地奔跑、拍门、哭喊。
她跑过一扇又一扇门,拍打,呼救,绝望。场景仿佛没有尽头。她脸上的惊恐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足以吞噬灵魂的绝望所取代。喉咙因为过度嘶喊而沙哑,拍门的手掌红肿渗血,体力透支,但她不敢停下,身后的阴影如同附骨之蛆。
林小雨看着王莉在无尽的绝望走廊里徒劳奔跑,看着她拍打着一扇扇永远不会开启的门,看着她因无人回应而逐渐崩溃的神情。一丝冰冷的嘲讽浮现在林小雨嘴角。王莉,当初你堵住后门,断绝我所有退路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一天看着别人陷入绝境袖手旁观的滋味,和你此刻求救无门的绝望,哪个更痛苦
石台上幽光闪烁,映照着林小雨苍白脸上交织的恨意与复仇得偿的快意。三个施暴者,在各自量身定制的无间地狱中,反复品尝着她们亲手施加给林小雨的痛苦。张倩在污名与羞辱中轮回,李娜在暴力与恐惧中沉沦,王莉则在孤绝与无助中永恒奔逃。看着她们在幻境中扭曲、崩溃、惨叫,林小雨感到手腕上的樱花烙印灼痛得异常清晰,那痛楚仿佛带着某种残酷的甘甜,与她心中汹涌的黑暗快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战栗的满足。
魅阎魔悬浮在黑暗边缘,巨大的黑瞳静静倒映着三幅扭曲的景象,也映着林小雨脸上那近乎狰狞的复仇之火。冰冷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察觉的、属于死神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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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石台上,林小雨的呼吸急促起来。眼前的景象——张倩在无休止的污名中崩溃,李娜在永恒轮回的暴力下哀嚎,王莉在绝望走廊里耗尽生命——像最甘醇的毒酒,让她沉溺其中,几乎忘却了自身的寒冷与手腕烙印的灼痛。快意如同黑色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够了吗魅阎魔空灵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穿透了林小雨沉溺的黑暗快感,如同冰水浇头。
林小雨猛地一颤,从复仇的迷醉中惊醒。她抬起头,对上那双巨大、漆黑、燃烧着暗红业火的非人眼眸。那双眼睛毫无波澜,像最深沉的古井,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被恨意扭曲的面容。一丝寒意,比石台的冰冷更甚,悄然爬上她的脊背。够了吗看着她们在幻境中受苦,一遍又一遍……够了吗
不!不够!远远不够!
幻境中的痛苦再真实,终究是虚幻!她们的身体并未真正受伤,她们的心灵……林小雨看着幻象中张倩那歇斯底里的眼神深处,似乎仍残存着一丝疯狂的侥幸;李娜在毒打间隙,眼中偶尔闪过的不甘和凶戾;王莉在奔逃中,眼底深处那点寻求机会的算计……这点滴的残留,像毒刺一样扎进林小雨的心里。
仅仅在幻境里品尝痛苦,太便宜她们了!她们施加给自己的,是真实世界毁灭性的打击!是足以将她推下天台的绝望!她们必须付出更终极的代价!她们不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名字、一段记忆!她们应该彻底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连同她们施加的伤害,也一起抹去!
一股更加暴戾、更加黑暗的意念,如同火山熔岩般从林樱花烙印灼痛的深处喷涌而出!
不够!林小雨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她猛地指向那三个在各自幻境中沉沦的身影,指尖因用力而颤抖,让她们消失!永远消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让所有人……都忘记她们!就像……就像她们从未存在过一样!我要她们……彻底坠入地狱!永不超生!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泣血般的恨意。
魅阎魔巨大的黑瞳中,那缓缓流淌的暗红色光芒,骤然暴涨!如同深渊之火被彻底点燃!整个漆黑空间的温度仿佛瞬间又降低了几度,连石台上那微弱的幽光都开始明灭不定。
如你所愿。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带着一种非人的庄严与残酷。
魅阎魔悬浮在虚空中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双臂。宽大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和服衣袖,在绝对死寂的黑暗中无风自动,猎猎展开!那上面绣着的妖异彼岸花,仿佛活了过来,在虚空中摇曳生姿,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血色的光晕。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席卷了整个黑暗空间!林小雨瞬间感到窒息,心脏被无形的巨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她身下的黑色石台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嗡鸣!
悬浮在石台前的三幅幻境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扭曲、沸腾!景象中的张倩、李娜、王莉,似乎同时感觉到了什么,她们在各自的噩梦中猛地抬起头,脸上那种沉溺于幻境痛苦的扭曲表情,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纯粹的恐惧所取代!
那是面对终极毁灭的恐惧!是灵魂感知到永恒湮灭的绝望战栗!
不——!张倩在污名指认的旋涡中心,发出了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尖嚎,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宇宙终结的真相。
什么东西!滚开!李娜在毒打的间隙,强撑着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疯狂抽搐,眼中那点凶戾被无边的恐惧碾碎,她徒劳地挥舞着血肉模糊的手臂,试图驱散那无形的恐怖。
啊——!救命!不要过来!不要!王莉在绝望的走廊里猛地停下奔逃的脚步,惊恐万状地看向头顶虚无的黑暗,仿佛那里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正在降临,她抱着头,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绝望的呜咽。
魅阎魔展开的双臂,如同执掌生死的巨镰,缓缓向中心合拢!
随着她手臂的动作,那三幅沸腾扭曲的幻境景象,连同其中惊恐尖叫的身影,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向内压缩、坍缩!
景象如同被揉碎的画布,张倩、李娜、王莉的身体和她们所处的幻境一起,被强行扭曲、拉伸、变形!她们的尖叫和哀嚎被拉长、变形,混合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惨厉音波,冲击着林小雨的耳膜和灵魂!
林小雨瞪大了眼睛,身体因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兴奋而剧烈颤抖。她看到张倩优雅的脸庞在坍缩中被撕裂,李娜壮硕的身体被压缩成畸形的团块,王莉瘦小的身影扭曲成诡异的线条……她们的一切,都在那无形的威力下走向彻底的崩解!
最终!
在魅阎魔双臂合拢的瞬间!
三幅景象连同其中的人影,被压缩到了极致,化作三颗乒乓球大小的、不断旋转的、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暗红色光球!光球内部,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属于张倩、李娜、王莉的痛苦面容在扭曲闪现,无声地嘶吼着。
魅阎魔冰冷的视线扫过那三颗悬浮的、代表着彻底湮灭的光球,巨大的黑瞳中毫无波澜。她合拢的双臂,如同推动星辰,向着下方那无垠的、比黑暗更深沉的深渊,猛地一按!
咻——!
三颗暗红光球如同被无形巨力牵引的流星,带着凄厉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尖啸(尽管声音实际上被隔绝了,但那恐怖的意念直接冲击着林小雨),向着下方绝对的黑暗深渊,直坠而去!光芒在急速下坠中拉出三道绝望的血色轨迹,越来越快,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深渊的尽头,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彻底吞噬。
连一丝涟漪,一点回响都没有留下。
彻底的、永恒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黑暗空间。
石台的震动平息了,幽光也稳定下来。唯有林小雨手腕内侧那朵樱花烙印,如同活物般灼灼燃烧着,散发出惊人的热量,那灼痛感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提醒着她契约的代价已然开始支付。
魅阎魔缓缓放下双臂,宽大的血红衣袖垂落,遮住了那双苍白的手。她悬浮在虚空中,巨大的黑瞳转向石台上因目睹终极湮灭而浑身战栗、却又被复仇之火灼烧得面容扭曲的林小雨。
契约……冰冷空灵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如同最后的钟鸣,完成。
话音落下,林小雨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宇宙初开般的巨大吸力猛地攫住了她的意识!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扑来,瞬间将她彻底吞没。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魅阎魔那血色的身影,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般,无声无息地淡化、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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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
温暖得有些刺眼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初三(二)班的课桌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斑。空气里飘散着新印刷的油墨味、淡淡的粉笔灰味,还有窗外初绽的樱花若有似无的甜香。课间休息的喧闹声嗡嗡地响着,充满了平常而鲜活的生机。
林小雨缓缓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教室天花板,吊扇在慢悠悠地转动。她正趴在自己的课桌上,脸颊贴着微凉的桌面。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侧脸和手臂上,带来一种久违的、令人恍惚的暖意。
她有些茫然地坐直身体,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讨论习题。前排靠窗那个位置……林小雨的目光落过去,心头猛地一紧。那个位置空着。桌面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书本,没有笔袋,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那是……张倩的位置记忆有些混乱,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又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抓不住。那个总是打扮得很漂亮、声音很温柔的班长……叫什么来着
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奇怪的迷雾感。目光扫过教室中间的区域。李娜……那个个子很高、脾气很冲的女生……她的座位呢林小雨的目光在记忆中李娜常坐的那片区域仔细搜寻,心头升起一股寒意。那里坐着一个胖胖的、很爱笑的男生,正和同桌讨论着昨晚的球赛。李娜的座位……不见了或者说,那个位置,似乎从来就是那个胖男生在坐记忆的拼图在这里缺失了一块,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一股冰冷的战栗感从脊椎升起。她猛地扭头看向教室后门附近。王莉……那个总是低着头、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生……她的座位紧挨着后门。此刻,那里放着一个高大的绿色垃圾桶,旁边堆着几把闲置的扫帚。那个位置……从来就是放清洁工具的地方哪里有什么王莉
林小雨发什么呆呢数学作业借我抄抄呗同桌周敏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脸上带着促狭的笑,语气轻松自然。
林小雨猛地回过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周敏……你……你还记得张倩吗就是以前坐前排靠窗那个……班长她试探着,目光紧紧锁住同桌的眼睛。
周敏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林小雨的额头:喂,你没发烧吧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张倩我们班班长一直是陈浩啊!喏,就那个!她指了指前排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正埋头做题的男生,小雨,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做噩梦了
陈浩……班长林小雨的目光落在那个叫陈浩的男生身上。很熟悉,仿佛他一直是班长。但……不对!记忆深处某个角落似乎在疯狂尖叫!不是他!是另一个人!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却像被橡皮擦彻底抹去,只留下一片平滑的空白。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陈浩从初一就当班长的事实。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不死心,又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指向记忆中李娜的位置:那……那个位置,以前……是不是坐过一个女生个子很高……短发……
周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脸上的疑惑更深了:高个子短发谁啊那不是王强坐的地方吗他从上学期就坐那儿了啊!小雨,你到底怎么了怪吓人的。
林小雨的手指僵硬地停在半空。王强……是的,是王强。那个胖胖的男生。他一直在那里。李娜这个名字像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幽灵,没有在周敏的记忆里留下任何痕迹。
最后,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带着一种走向审判台的心情,指向教室后门那个角落:那……那里呢以前……是不是有个女生……叫王莉很安静的……
周敏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个堆着扫帚和垃圾桶的角落,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担忧和不解:王莉哪个王莉我们班没有叫王莉的啊!那个角落一直是放扫帚的呀!小雨,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或者跟王老师说说
王老师!林小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头看向讲台。班主任王老师正站在讲台边,和一个学生交代着什么,侧脸严肃而平常。
林小雨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王老师!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王老师转过头,看到是她,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但眼神里并没有林小雨记忆中那深重的失望和厌弃,只是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和一丝教师惯常的审视:林小雨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王老师,林小雨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但尾音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我想问……您还记不记得……班费上学期……大概三月份……是不是丢过一次班费八百块
她紧紧盯着王老师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记忆碎片——关于诬陷,关于屈辱,关于那场办公室里的审判。
王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这学生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怀疑:班费丢过林小雨同学,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班的班费一直由生活委员保管得好好的,账目清清楚楚,从来没出过差错!上学期什么时候丢过八百块班费简直莫名其妙!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甚至有点被无端质疑的愠怒。
没有……什么都没有。
张倩,消失了。
李娜,消失了。
王莉,消失了。
那场险些将她逼死的诬陷,那笔沉重的债务,那张要命的照片……连同所有相关的记忆,如同被最高明的清洁工,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擦拭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仿佛那三个人,那些事,真的……从未存在过。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林小雨。她站在洒满阳光的讲台边,却感觉置身于冰窖之中。周围的喧闹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她看着王老师不耐烦地挥手让她回座位,看着周敏投来的担忧目光,看着教室里一切如常的景象……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像个游魂一样,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窗外的樱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在春风中簌簌飘落,美得如梦似幻。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
她缓缓坐下,动作有些僵硬。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摊开的数学课本,纸张的触感真实而冰冷。教室里,同学们的说笑声、翻书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构成了一幅再平常不过的课间画面。
她的目光落在左手腕内侧。
那朵由简洁线条构成的樱花烙印,清晰地烙印在白皙的皮肤之下。它不再发光,颜色也褪去了那诡异的暗红,变成了一种极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浅粉色,像一道刚刚愈合的、细微的疤痕。只有当她凝神注视时,才能清晰地看到它的轮廓。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注视下,那烙印的中心,却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灼痛感。
那感觉并非来自皮肤表层,而是源自更深的地方,仿佛烙印在骨髓里,烙印在灵魂深处。像一颗埋藏的火种,微弱,却顽固地燃烧着,无声地提醒着她所支付的代价。
代价是……你的灵魂。
魅阎魔冰冷的话语,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瞬间穿透了温暖的阳光和喧闹的教室,清晰地在她脑海深处震荡。
林小雨猛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指尖划过书页的边缘,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
窗外的樱花,依旧在无声地飘落。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轻盈地落在教室的窗台上,落在楼下的小径上,落在那些欢笑着走过的、对此间发生的一切都茫然无知的同学们肩头。
春风温柔地穿过敞开的窗户,带来一阵浓郁的花香,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幻觉般的铁锈气息。
林小雨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微微垂着眼睑。阳光勾勒着她苍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伸出右手,用指尖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那朵淡粉色的樱花烙印。每一次触碰,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痛感便清晰一分。
没有人记得。世界完好无损,仿佛只是被轻轻擦去了几个无足轻重的污点。
她缓缓地,翻开面前崭新的数学课本。书页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窗台上,一片被风吹落的樱花花瓣,打着旋,轻轻飘落在她摊开的书页上,盖住了某个复杂的几何图形。粉白的花瓣,边缘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林小雨的目光落在花瓣上,指尖的摩挲微微停顿。
下一秒,她伸出食指,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将那片柔软的花瓣,在冰冷的书页上,一点一点地……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