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一晚,父亲斩首,母亲殉夫,我穿着破碎嫁衣,被人押上和亲的马车,送去敌国。
我叫柳扶摇,是柳尚书庶出的女儿。
嫡姐柳婉儿娇贵尊荣,是陛下亲点的和亲公主。
可她哭着跪在祖母膝下,说自己体弱怕死,让我这个庶女代她出嫁。
你也姓柳,替我嫁过去又不算辱没了谁。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我母亲灵前点香,一身白孝衣配着胜雪肌肤,我几乎以为她是在悼念母亲。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的死,是她亲手递去的那碗药。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准确说,是活着被掏空、被踩进泥里、再一刀一刀剥开血肉,被逼着活成别人模样的人。
我嫁去的是敌国摄政王府,封号——燕王妃。
可没封册、没迎亲,连抬轿都没有。
进府那天,下着大雪,马车在城门前停了一夜。冰雪化进车厢里,我一身单衣被冻得浑身发青,连牙齿都咬不住。
王府下人不敢接我,说燕王厌女成性,谁进门谁死。
第二天清晨,有太监来宣旨,说我无德无貌,不配为妃,命我入冷宫思过三月。
呵,还没洞房,就先被贬了。
他们说我是妖女转世,说我面相克主。
可谁知道,我替嫁入敌国,只因那枚碧落宫牌——摄政王的白月光,失踪前留下的遗物。
我与她面貌七分相似,于是嫡姐选中了我这个替身。
我不怕死,只是不甘。
三日后,我被安排住进西苑,那是王府最偏远的一处柴房,连宫婢都避之不及。说那里阴邪,有女子自尽后尸体三日无人收敛,如今每晚都能听见哭声。
我住进去的第一晚,就梦见了母亲。
她站在墙角,脸被烧得模糊,喉咙里全是血,哑着声音说:摇儿……你要活着,要为娘……报仇……
我猛然惊醒,窗外是无边黑夜,夜风里有柴火咯吱作响的声响,像是有人低语。
我抱着被褥瑟缩一夜,第二日却硬撑着去了后厨讨了半碗冷饭。
下人见我穿着破旧嫁衣,一身血污,以为是偷跑进府的疯子,提着扫帚就往我身上招呼。
我没还手,只是低声问:这饭,可是给摄政王的
她冷笑:你也配提他他是我燕王殿下,是天上的神仙,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被打得滚进灶灰里,牙齿磕出血,脑子却忽然清明。
我忍着,是因为我知道——摄政王夜玄珣,是这天下权势最大的人。
只有攀上他,才能一步登天,替父昭雪、灭仇清冤。
那晚,我偷偷翻出了白月光的画像,藏在我带来的簪盒底。她确实美,眉眼温柔如水,额角一点朱砂,像极了我早夭的表妹。
可我却看到了一处不易察觉的细节——她右耳垂上有颗小黑痣,而我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根本不是她的替身。
柳婉儿早就知道这一点,却故意放我去送死。
呵,真好。
三月冷宫期满,我还活着。
府中上下皆惊,没人信一个替嫁的妖女能熬过这般屈辱。
可我不仅活下来了,还安静如鸡、每日抄经礼佛,不争不抢。
直到那日夜里,摄政王夜玄珣第一次来了我的屋。
他一身墨袍,风雪未沾,站在门口冷冷看我,手中提着那枚碧落宫牌。
你叫什么
我低头,奴婢柳扶摇。
他半眯着眼打量我,良久才道:可你……并非她。
我心跳如擂鼓,却仍装傻到底:殿下说笑了,妾身……本就是朝廷指婚的和亲妃。
他冷笑,你若真是她,为何连宫牌底部的玉髓花纹都不识
我一噎。
他却缓步靠近,一指挑起我的下巴,低声道:可惜,你长得比她还像。
我再不敢出声。
那晚,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盯着我看了一夜。
我知道,我还有命活下去,是因为他心里,有个她。
他想借我填补心中空缺。
那很好——
我偏要借这个身子,将他也,一并拿下。
第二章
我靠着那张脸,成了他眼中的她。
摄政王夜玄珣,自那日夜里后,常在夜深时来我这冷宫旧苑,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我发呆。
他不碰我,不封妃,也不让人宣我名号。
但从那日起,我吃的饭变热了,冬夜炉火也不再熄,屋檐下新挂了铜铃,每逢风动都叮铃作响,恍若前朝旧梦。
我知道,他在缅怀那位白月光。
而我,便是他缅怀的那块替代品。
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不像她。他曾这样说,指腹轻触我唇角,她从不露齿笑。
我立刻敛起神情,低声道:是妾身鲁莽了。
他轻叹一口气,倒不再说什么,只是那一夜,我从他袖中嗅到檀香,与画像里那女子佩戴的问香玉香囊如出一辙。
我心知,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三日后,府里传来一道消息:皇上有意召我入宫,见一见这位摄政王的心头人。
可夜玄珣却回了一句冷得发凉的话:她尚未出孝,不宜宫宴。
理由牵强,连我自己都想笑。
可太后却应声准了,说:不妨,既然是摄政王中意的人,本宫也好好看看她。
我穿着淡粉宫裙,踏进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站在万人之下、太后之前。
她居高临下打量我,眼中全是探究:你叫扶摇
我颔首:是。
她又道:你可知,玄珣当年救命之恩,是谁所赐
我装作惊讶:妾身……不知。
太后一顿,意味深长地盯着我良久,才转头对夜玄珣笑道:看来她不是真正的那位了。
我心头一震。
夜玄珣却只回了一句:臣知晓。
那日宫宴后,我被赏赐一串佛珠,说是保命护身。
我回房细看,那串珠子竟内藏暗纹,纹路形似柳字。
我手指一顿,瞬间明白——这是母亲当年绣在家书上的密纹,用于传递情报。
是谁递来这串珠子
是太后,还是夜玄珣
我开始怀疑,摄政王知晓的,比我更多。
夜里,我偷偷拆开佛珠,将其中藏线对照家书一字一字解读。
柳氏案有内鬼。柳婉儿通敌,陷父送妹。摄政王知之。
我手一抖,珠子散落满地。
那一刻我知道——
我父亲的死,不是敌人设计,而是我姐姐亲手递出兵图后送的命。
我被送来,是她掩人耳目的幌子,是她上位的踏脚石。
我差点死在冷宫,母亲投井,我被污为妖妃——
都是她。
这一夜,我在炉边坐了一夜。
火光中,我将自己那张还带着青涩的脸,缓缓划下一道血痕。
我要她——亲手还回这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我表现得更加温顺沉静,学她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腔调,连她爱喝的杏仁茶我都日日端起。
夜玄珣偶尔来时,坐在一旁看我抄经,目光沉沉。
他忽然问:你可知,她最爱什么花
我一愣,本能地答道:兰花。
他冷笑:她讨厌兰花,觉得其味呛鼻。
我心一紧,旋即低头认错:妾身……孟浪了。
他盯着我良久,轻声一笑:果然不是她。
那晚他没再多言,走时在我门口留了一枝——
却是兰花。
我才恍然,他试我,是在帮我。
他知我身份不真,却默许我以她自居,甚至替我遮掩宫中风雨。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又是三日后,南边贡品名单送入王府。
我随手翻看,一枚旧玉佩赫然其上,边角缺了一角,却雕着柳字家徽——
那是我娘亲当年随身佩戴的望月坠,早就随着她的尸骨一起葬入柳家祖坟。
可如今,它却出现在贡品里,被送来敌国朝堂!
我眼前一黑,差点昏厥。
是谁——挖了我娘的墓
又是谁,将家中遗物奉给敌国
一股滔天恨意从胸中席卷而起。
我望向镜中,女子眉眼温顺,衣衫华贵,姿态安然——
却早已不是那个被送上马车的柳扶摇。
我低声对自己说:来日,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第三章
我坐在榻前,一遍一遍擦拭那枚玉佩。
那是我娘死后随葬的遗物,坟地我亲手封过,泥未干时我还磕破了额头,怎会被送来敌国
谁挖了娘的坟
又是谁,把柳家的血肉,当做贡品一般摆上朝堂
我脑中浮现出那个穿着朱红嫁衣、梨涡浅笑的面孔——柳婉儿。
那个用一碗药送我娘下葬,用一句庶女替嫁天经地义将我卖入敌国的嫡姐。
我将玉佩藏入衣中,翻出画室里的文案,装作偶然发现,跑去找夜玄珣。
殿下,臣妾……在绣房里偶见此物,不知是否该送入府库。
他接过玉佩,眼神微顿。
你见过这玉
我低头:妾身幼年时,似曾在母亲手中见过。
你母亲是哪位
柳尚书之侧夫人,温氏。
他手中力道顿了顿,那玉差点被捏碎。
你知道它的来处
我慢慢抬眸,认真望向他:妾身只知,它本是随娘入葬之物,若它尚在人间……怕是有人动过我娘尸骨。
夜玄珣的眸子,在那一瞬变得深不可测。
此物,是三日前朝中某位贵女献上的,她说是‘来自中原秘藏’,乃嫁妆遗物。
何人所献我追问。
南越郡主,姓柳。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瞳孔紧缩。
南越哪来的柳姓贵女柳婉儿,竟化名南越郡主,追杀到敌国!
她怎么敢!
柳氏一门忠臣,你可还愿信夜玄珣忽地低声问我。
我一时语塞。
他嘴角挑起一点冷意,语气缓慢:三年前,柳将军边关殉国,遗命归宗。柳尚书却在半年内遭人弹劾,满门抄斩。你说,这其中可有鬼魅
我心头巨震——他早就查过!
他知道我不是白月光,却依旧留我在身边。
不是痴情,是试探
还是……利用
那夜,我一夜未睡。
第二日,我装作失手,在膳房摔破了碗,划破手指,顺势请来太医。
太医为我敷药时,我不动声色问他:太医常年进出宫中,可见过南越贵女
他一愣,自然。贵女常去太后佛堂进香。殿下也时常同行。
我心中冷笑。
柳婉儿果然入了摄政王府的眼。
她如今戴着郡主的名号,在敌国混得风生水起。
而我,被她一纸婚书、一道毒碗,扔到这异国他乡,活成了她的替身。
三日后,摄政王府送来一道册书。
太监高声宣道:
奉圣上口谕,柳氏扶摇,温婉恭谨,仪态大方,现封侧妃,居青鸾殿,准入内庭,随侍王命。
这道旨,像一记雷。
我低头谢恩,嘴角却悄悄掀起。
入内庭,才是真正开始博弈的地方。
我知道,柳婉儿不会坐视不理。
果不其然,五日后,朝堂送来一道请婚书。
南越郡主柳氏婉,仪态雍容、琴棋书画皆精,愿与摄政王结良缘。
我刚坐上侧妃之位,她就来了。
书信上盖着大红朱印,堂而皇之地递到了摄政王手中。
她要抢我男人
不——
她要毁了我这个替嫁庶女的人生第二次。
夜玄珣并未立即回信。
他只是把请婚书放在我桌上,似笑非笑道:她说,与你是亲姐妹。
我抬眸,一字一顿道:妾身……无此姐姐。
他微微勾唇。
那她若入府,为正妃,你可甘心
我垂眸:殿下说的是,妾身……只是一枚棋子。
他盯着我许久,忽然俯身在我耳畔低语:扶摇,这一盘棋,若你愿下到底,我陪你杀将到底。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眼里——
那双眼,沉如深海,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我浑身颤了一下。
三日后,我收到新入王府的衣裳。
锦缎华服上绣着同样的鸾凤呈祥图案——
正是当年我与柳婉儿定亲宴时,母亲亲手绣的嫁衣花样!
她连我的嫁衣都不放过。
那日,我登上摄政王府正殿台阶。
而宫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款款而来,裙摆如霞,声音如铃:姐姐,好久不见。
柳婉儿,真的来了。
她戴着贵女冠饰,一步步走近,眉眼温柔,脸上没有半点惶恐。
我却清楚记得,三年前她站在我娘灵前的模样——
她用那样的笑容,说:扶摇,为柳家,为朝廷,你替我嫁过去,好不好
这一刻,我再不是那个被押上马车的柳家庶女。
我挺直脊背,勾唇冷笑,开口道:
郡主好兴致,不知抢了妹妹的婚,还想抢什么
她一愣,笑容终于裂出一道缝。
我心头如冰浪翻滚。
这一仗,我要你——身败名裂,跪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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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柳婉儿踏入王府那天,春雪未融,殿前台阶冰滑。
她穿着朱红广袖裙袍,耳坠是翡翠凤凰,额间朱砂一点,步步生香。
姐姐,好久不见。
她轻启红唇,嗓音似水温柔,似乎真是多年不见的亲人再会。
我低头行礼:南越郡主。
她声音一顿,眼底的笑几不可察地顿住。
姐姐不记得我了我俩自幼一块长大,你常说我像娘亲,说我唱歌好听,还说——你最怕我哭。
我抬起头,认真望着她,一字一顿:我记得。
你在我娘灵前笑着敬茶,哭着求我替你和亲。
她脸色微变:姐姐莫要胡言,那些年你我姐妹同心,怎会如此误解我。
我冷笑。
我替你和亲三年,你做了南越郡主;我娘尸骨被挖,你戴着她的遗物讨好摄政王——婉儿,这口锅,你背得还轻
她面色发白,刚欲开口,一道沉冷男声落下:
够了。
夜玄珣不知何时站在殿外,一袭玄衣,风雪不沾。
本王请她来,是为朝局,不是让你们姐妹在这里上演陈年旧怨。
柳婉儿眼眶一红,声音轻颤:殿下,婉儿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几年不见姐姐,太思念了。
我笑出声,讥诮满满。
是啊,毕竟你刚送我入冷宫时,也说是为了思念我,才日日派人‘照料’。
她脸色青白交错。
夜玄珣不语,只淡声吩咐:贵女远道而来,安排入客院,莫扰王府清净。
柳婉儿显然没料到会被拒之门外。
殿下……婉儿此来,是奉皇命,与您议亲……
皇命本王会自行回奏。他语气清淡,若无其他事,贵女自便。
她想再说,却被他眼神一压,讪讪地低头退了下去。
我望着她渐远的背影,心里却一点也没轻松。
这女人从来不是空手而来,她敢孤身来敌国,就不怕没有筹码。
果然,三日后,王府内出现流言——
摄政王其实心有所属,那位贵女才是真命天女,昔年救命之恩未曾忘。
白月光回来,替身就该退场。
柳侧妃怕是要被打入冷宫喽。
风言风语,如雨打荷叶般啪啪响。
我装作不知,每日依旧抄经、喂鸟、烧香,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中布网。
我派旧人夜探西苑,将藏在婢女房中的香囊拿出——那是我娘生前所佩,几日前我在柳婉儿房中无意见过。
香囊中藏着一根红线,针脚独特,正是我娘传承的温氏暗绣。
我将它送到夜玄珣手中:若殿下尚记得当年边关大战温氏援图的线索,应认得这针脚。
他指尖一顿,盯着我良久。
你想说什么
我笑,我想说,南越郡主,不过是借尸还魂罢了。她拿着我柳家的尸骨、嫁衣、香囊,一步步走进这摄政王府。若这也叫恩人——那我娘,可真是死得值。
他神色阴沉,良久才问我:你想怎么做
我望向他:我不想怎么做,我只是想——让她滚出去。
那晚,王府设宴,名义上是为南越贵女洗尘,实则是太后派人来提亲。
我早早着妆而坐,穿着与柳婉儿同款式样的嫁衣花纹,故意而为。
她进门第一眼便看到我,脸色一下僵住。
我起身相迎,笑着挽住她:妹妹好久不见,这身衣裳可还习惯是不是有点紧
她狠狠咬牙,低声道:你不怕激怒殿下
我附耳一笑:你怕了
宴席中途,太后旨意传入:
朕有意赐婚贵女与摄政王,望三日后择良辰良日,定下喜事。
全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看向夜玄珣。
他举杯,缓缓起身,扫过众人,最终目光落在我身上。
谢太后隆恩,只是……本王已立侧妃,不宜再娶。
柳婉儿猛地起身,泪眼盈盈:殿下可还记得当年碧落宫一夜
夜玄珣回得云淡风轻:记得,那夜,她跪在雪地,替我挡了一刀。
他走到我身边,将酒杯递来,意味深长:本王此生,只饮她一人敬的酒。
我手指颤了颤,接过酒,一饮而尽。
全场哗然。
柳婉儿强撑着,眼神狠厉几乎要滴血。
我知道,这才只是开始。
宴后第二日,我被告知夜玄珣将启程出宫三日。
宫中守卫松懈。
当夜,有黑影潜入青鸾殿。
我早已备好剑,坐在榻前等她。
门吱呀一响,我缓缓转头,看见柳婉儿手持匕首,满脸狰狞:你不过一个庶女,凭什么人人都护着你!
我轻笑:凭什么就凭你太贪,贪到连我娘尸骨都不放过。
她冲上来,匕首寒光一闪,我左臂划破,血流如注。
但她还没刺第二刀,就被从暗中现身的侍卫一脚踹倒。
夜玄珣从暗处走出,眼神冰冷:你若真是她,怎会动手
她大叫:是我救了你!我才是你心里的她——她只是个替身!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你毁了她的人,毁了她的家,如今还想毁她的命
他挥袖,将她关进东宫地牢,待朝堂公断。
她被拖出去时,发出一声尖叫:夜玄珣,你会后悔的!
我捂着血,低头笑出声。
第五章
柳婉儿被押入地牢那晚,长安城里起了风。
王府上空乌云压顶,夜空如墨,连月光都藏了起来。
我坐在榻前,裹着纱布的手还在渗血,袖摆早被染红。
夜玄珣推门而入,眉目间满是疲惫。
你伤口可还疼
我摇头:疼不疼没用,割得不够深,血流得不够多,她不会信我是真傻。
他沉默片刻,道:你不用逼自己。
我轻轻一笑,望向他:不逼自己,我三年前就死了。
第二日,朝堂之上,有人替柳婉儿求情,说她是先皇钦封的南越郡主,不能草率处置。
但摄政王一句:通敌罪人,哪怕封号再盛,也该交由刑部彻查。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就在众人以为柳婉儿命在旦夕之时,王府收到一封密信。
王府小主夜景晟已被请走,若欲其安好,速放贵人出狱。
——署名:玄衣门。
我看到这封信时,整个人都凉了半截。
夜景晟,是夜玄珣同母弟,年仅十岁,聪慧伶俐,一直在王府偏殿静养。
而玄衣门,是昔年敌国暗卫组织,曾参与刺杀太子未遂,早已被王令除名。
谁能借他们的手除了柳婉儿,还有谁
我看向夜玄珣,他却未有一丝慌乱,只淡淡将信搁下:她赌得准。
本王最在意夜家血脉——她便动了。
我忍不住问:那你准备放她
他摇头,不放。但你得帮我演一场戏。
夜色深沉。
王府西侧水牢被临时开启。
柳婉儿披着斗篷从牢门中被私放,手中拿着夜玄珣伪造的通关令牌。
她满面狼狈却仍咬着笑意:我就说,夜玄珣终归是心软的。
可她没注意到的是,她身后那条小道上,藏着无数伏兵。
而我,身披女官装,站在西角暗阁,手持一纸密令——
夜玄珣命我主持这场引蛇出洞。
柳婉儿一出狱,便直奔郊外的烟雨渡口。
她乘船而下,果然在城外接头处看见了夜景晟的身影。
那孩子被塞着布团,眼中满是惊恐,被绑在竹筏之上,周围数人持刃守护。
柳婉儿踏水靠近,扬声道:夜玄珣若还想要你弟弟的命,就给我写一封圣旨,宣布我为正妃,迎入王府!
夜玄珣缓缓出现在堤岸,冷声问:你以为,你还能翻盘
她尖声道:我早就想好退路!若我死,他也别想活!
我站在夜玄珣身后,默默松开袖中藏的信号符——
箭雨瞬间飞出,划破黑夜。
但就在这时,夜景晟猛地被推入水中!
小殿下!我大喊一声,冲下堤岸。
我不会游泳。
可我仍一步步踏进冰冷江水。
就在我快要被卷入水流时,一只手猛地将我捞起,是夜玄珣。
他一把将我拖上岸,我整个人浑身湿透,喉头却紧咬着:救人……救孩子……
夜玄珣面色阴沉,转身下令:全军封江!不见人,不许收兵!
那夜,夜景晟被侍卫寻回时,已浑身冰冷昏迷不醒。
而柳婉儿,则在混乱中逃脱。
我望着病榻上昏迷的孩子,心中发狠。
她能利用孩子一次,就能利用第二次。
殿下,我开口,我们不能再留她。
夜玄珣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我知。
第三日朝会,刑部尚书呈上一封密奏:
柳婉儿于三年前借和亲之名,假托郡主身份,通敌国献策绘图,助敌破柳将军防线,导致边防陷落,致使柳家将门八百人阵亡。
密奏一出,满朝震惊。
她是奸细!有人高呼。
而我静静站在殿下,不言不语。
我知道,她逃不了多久。
傍晚,一封急报送入宫中:
柳婉儿所携兵图已送达南国边境,其意图策反西南守军,已被我军截获!
摄政王冷笑:她已不是贵人,是敌人。
他抬手:明日,昭告天下,柳婉儿通敌罪实证确凿,赐死三日内执行。
我望着他,忽然问:她,是不是你曾经真的喜欢过的人
他垂眸,没有回答。
良久,他转身,喃喃一句:
我以为我喜欢的人,是她;可我发现我在意的人,早已不是她。
我心口一震。
风起,春雪落地无声。
我知道,柳婉儿已经彻底败了。
但这一盘棋,还没到终局。
——
第六章
柳婉儿被判赐死那日,长安城内却风声骤紧。
王府后院忽起火,西苑书阁被纵,一夜之间烧毁了六十余卷秘档。
摄政王面色冷得吓人,查了三轮,却一无所获。
我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柳婉儿不会坐以待毙,她一定还有后手。
果不其然,当夜,一封密函送入青鸾殿。
信纸上只有八个字:
以命换命,孤注一掷。
落款:白凤楼。
这是玄衣门的残部,在敌国流窜多年,以刺杀、蛊毒、易容闻名,早被列为死敌。
我捏着那封信,手指微微发抖。
她想换谁的命我问夜玄珣。
他沉默半晌,只道:我。
我抬头,怔怔望着他:她想你死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就想拉我陪葬。他语气很平,像是在谈一个陌生人。
那你……
我不能死,也不会死。
他走到我跟前,手握住我的手腕:扶摇,这场局,你已经赢一半。但你得活着,才能赢到底。
我心一震,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问出口。
翌日早朝前夕,我收到宫中太后密旨——
即日起,王府中柳氏扶摇,交由宫中软禁。以免卷入政斗,保全性命。
我终于明白,柳婉儿最后的布局——不是杀夜玄珣,是杀我。
只要我消失,她便能重新化名归来,用另一个身份潜入,再从长计议。
宫中冷院,与冷宫无异。
我被收了发簪、玉佩、腰牌,囚于半废佛堂中,膳食粗劣,衣物单薄。
而那日,是我生辰。
我靠在墙角,点着豆大油灯,手心却冰冷得像泡在水里。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我以为是送饭的宫婢,却在下一瞬看见了夜玄珣。
他一身便服,面色冷肃,一言不发地走进来,亲手将厚斗篷披在我身上。
你怎么来了
他望着我,忽而低声道:太后怕你惹事,先发制人。我若不快一步,你就真被送去净衣司了。
净衣司,是宫中专管清洗死尸血衣的杂役所。
进去的人,就再没出来过。
我握紧斗篷,喉咙发涩:你救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
他说这话时,眼神很静,像是无数次在心里排练过。
我原以为你是她,可你不是;我又以为你不如她,可你比她更狠、更倔,也更真。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可你知不知道,我到今天都不知道你到底要什么。
他走近一步,俯身贴近我耳侧:我要你,替我,做王后。
我猛然抬头:你疯了
太后不会答应,你的身份……我不过是个替嫁庶女,出身污秽,名声早已毁尽……
那我就改天换地。他说,只要你愿意留下。
我望着他,眼里有雾。
但天亮前,王府传来一件事——
柳婉儿,在狱中自尽了。
她用发簪刺破咽喉,血流满身,死状惨烈。
而她的尸身,在运往郊外火化途中,被劫走了。
是夜,宫中又起一场大火,烧的是后殿记事房。
我终于明白,柳婉儿根本没死。
她假死脱身,下一步,便是彻底摧毁王府、摧毁我、摧毁夜玄珣的一切。
而她的最后一击,会是哪里
夜玄珣调兵回防,却迟迟未现身宫中。
第三日子时,我在佛堂前,接到一封纸条,落款还是那熟悉的字迹:
明日寅时,凤栖宫前,拿你来换一桩血债。
我终于明白,她要杀我的地方,不是刑场,不是狱中——
是太后的寿宴之上,满朝文武之前。
我要是去,就是死。
不去,他就死。
这一次,不是我替她嫁——
是我,替自己赴死。
我将信纸烧成灰,换上那日未穿过的嫁衣,走出冷院时,正好初雪。
我回头望了一眼空落的宫巷,轻轻道:
若有来生,我愿不再姓柳。
第七章
凤栖宫前,初雪未融。
我是踩着雪一步步走入殿中的。
今日是太后寿宴,满朝文武,宫廷权贵,座无虚席。
我一袭嫁衣,披风未解,步履轻缓,眼神却比刀锋还锐。
那是谁众人低声私语。
是柳扶摇……不是已被软禁了吗
我站定在金阶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在主座上的夜玄珣身上。
他身着玄锦蟒袍,眼中惊色一闪而过。
太后拍案而起:来人,拦下她!她私闯宴殿,意图不轨!
我却抬起袖中藏着的纸卷,高声朗诵:
柳婉儿三年前私通敌国,以庶女替嫁为幌,暗送兵图破边关,害我柳家八百忠魂冤死,尸骨无存!
今日,我,柳扶摇,以命讨债。
全场哗然!
文武百官震惊失色,御前总管跪下,浑身发抖:这……这是真的
我眼中含泪,双手奉上——那是烧尽后灰中找出的母亲绣纹残锦,还有柳婉儿在狱中所留一纸亲笔供词,上面红字赫然写着:
为保柳家长女之名,嫁庶女以和亲,予王图一卷,愿天鉴之。
夜玄珣骤然起身,怒声道:传刑部尚书!将此罪证当庭宣示,封锁全宫,缉拿叛逆!
可已晚了——殿门口,一道纤影缓缓现身。
柳婉儿,果然未死。
她换上新装,妆容艳绝,似当年那位贵女初登朝堂。
她抬起头,对着我冷笑:姐姐,好一出反将。我本以为你这辈子只能活在我影子里,没想到……你敢拿我写的东西赌。
我盯着她,一字一句:这不是赌,是命。
她忽然疯了一样扑来,藏在袖中的匕首寒光一闪。
你以为揭穿了我就能活你配吗!
她的刀未落下,就被一柄寒剑封喉。
鲜血四溅,她睁大眼睛,倒在雪中。
夜玄珣手中长剑尚未收鞘,声音沉如深渊:她罪证确凿,伏诛于殿前——以儆效尤。
一切如梦初醒。
太后坐在上首,眼神木然地望着满地血迹。
她知道,柳婉儿是她扶持的南越郡主,她栽了。
柳婉儿的尸身,被送回柳家祖坟——
但她再没资格入祖祠,只能葬在荒草之外。
我一身孝衣,在母亲碑前点了三炷香,口中轻念:
娘,我替你讨回公道了。
三月后,摄政王诏告天下:
柳氏扶摇,舍命雪恨,忠烈之后,德才兼备,拟封王后,册立有期。
我却拒不受封。
我递上一纸辞书,只说一句:此生,只愿平凡,不愿再入宫墙。
夜玄珣望着我,什么都没说。
一年后,我在江南定居,开了一间绣坊,专绣家徽旧物,替无主孤魂寻亲。
有人问我:你不后悔吗
我摇头:
我是庶女,却不该被人踩在脚下;我姓柳,却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那年冬末,城外梅开。
我接到一封信,无字无章,只有一支青鸾羽,裹着一缕檀香。
我知道,那是他来的痕迹。
我没有回信。
只是隔天,我在坊前挂出了一盏灯,灯上写着四字:
雪恨既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