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魄
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震得程野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攥着钢筋的手掌已经磨出三个血泡,工装裤膝盖处沾满泥浆。监工老周踹了脚生锈的脚手架钢管,新来的,别跟个娘们似的磨蹭,今天这车钢筋不扎完谁都别想吃饭！
程野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后槽牙咬得发酸。三天前他还是银峰资本最年轻的投资总监,现在却要对着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点头哈腰。身后传来嗤笑,花臂青年把烟头弹到他脚边,听说是个玩电脑的少爷这细皮嫩肉的,怕不是来工地拍抖音的吧
小赵你少说两句。穿褪色迷彩服的老马蹲在钢筋堆旁,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扎丝,看人得看骨,这兄弟指节有茧,是拿过笔杆子的。他抬头冲程野咧开缺了颗门牙的笑,扎丝要顺时针拧两圈半,你这样反着拧容易崩。
程野盯着老马递来的老虎钳,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上周做美甲时涂的透明护甲油。他接过工具时,听见自己定制西装在集装箱改装的宿舍里发霉的细微声响。远处塔吊划过夕阳,像极了他办公室墙上那幅抽象派钟表画。
晚饭时工友们围着塑料凳扒拉盒饭,程野的筷子在肥肉片上悬了五秒。花臂青年突然踹翻凳子,装什么装,嫌脏就别吃！饭盒翻扣在泥地里,泛着油光的米粒粘上程野限量版球鞋。
老马慢悠悠从兜里掏出个铝饭盒,尝尝我闺女腌的辣白菜,开胃。他布满老茧的拇指擦过程野手背的血痕,血泡得挑破,我那有烧红的针。程野盯着饭盒里鲜红的泡菜,突然想起上周在米其林餐厅吃的法式鸭肝酱。
深夜的板房里鼾声如雷,程野用手机屏幕光照着《建筑施工入门》。老马翻了个身,床板吱呀作响,看一百遍不如上手干一回,明天跟我去放线。程野熄灭屏幕,听见隔壁铺位传来梦话,跌停板...追加保证金...
次日清晨的放线仪三脚架旁,程野盯着老马皲裂的脚后跟发呆。老人突然把激光笔塞进他手里,你眼神好,看看对面楼体倾斜度。程野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上次握激光笔还是在纳斯达克敲钟前的路演现场。
手稳心才稳。老马粗糙的大手包住他颤抖的手指,带着他把红线对准三十米外的混凝土立柱。阳光穿过两人交叠的手臂,在灰扑扑的安全帽上投下细碎光斑。程野突然发现,老马指甲缝里的水泥灰比他见过的所有K线图都干净。
第二章
师徒
程野盯着老马指甲缝里的水泥灰发愣,那灰白色的粉末像某种神秘的图腾。老马松开他的手,从工具包里掏出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放线是个精细活,得让眼睛和手先认亲。他点燃香烟时打火机的火苗跳了跳,映出眼角的鱼尾纹里嵌着沙粒。
您干这行多少年了程野接过老马递来的烟,过滤嘴被老人的汗浸得发软。老马吐出的烟圈飘向正在升起的太阳,比你家房贷年限还长,九七年香港回归那年,我在深圳工地扎钢筋笼子。他忽然用烟头指了指程野的球鞋,这鞋底太滑,明天换双胶底鞋来。
远处传来水泥罐车的倒车提示音,老马掐灭烟头在鞋底碾了碾。看好了。他蹲下身抓起石灰粉袋,手腕一抖就划出笔直的参考线,发力要用腰不是用胳膊,跟你打高尔夫一个道理。程野学着他的动作,撒出的石灰却歪成扭曲的蚯蚓。
花臂青年扛着水准仪经过,故意撞了下程野的肩膀,马师傅又开补习班呢老马头也不抬地调整三脚架,小赵你去把B区的标高再复核一遍,昨天你打的点误差超三毫米了。等青年走远,他才压低声音,那小子舅舅是项目经理,别跟他硬碰。
正午的太阳把钢筋晒得烫手,程野的衬衫后背结出盐霜。老马拧开锈迹斑斑的军用水壶递过来,小口喝,水里我加了盐。程野吞咽时喉结火辣辣地疼,水带着铁腥味滑进胃里。您怎么知道我以前打高尔夫他抹着嘴问道。
你右肩比左肩低两公分,这是长期单侧发力的毛病。老马用卷尺敲了敲自己的腰椎,我带过的徒弟里,有网球教练,有切菜师傅,还有耍大刀的武生。他突然伸手按住程野的肩胛骨,下午跟我去扛水泥,先把你这高低肩治了。
集装箱宿舍里,老马正用烧红的缝衣针挑程野掌心的血泡。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程野倒吸凉气的声音惊醒了上铺玩手机的小赵。娇气！青年翻了个身,床板嘎吱作响。老马往伤口撒云南白药,当年我学徒时满手泡,师傅给涂的是热沥青。
程野盯着天花板的霉斑,您说人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老马缠纱布的手顿了顿,你看工地上这些钢筋,弯着的时候憋着劲,直了反倒没力气。他把剪刀啪地合上,人得先学会弯腰,才知道怎么挺直腰板。
晚饭后老马从编织袋里掏出个旧算盘,塑料珠子已经发黄。明天开始你管材料计数,比他们多认几个字别浪费。程野拨弄着算盘珠,突然发现老马在用智能手机记账。您会用Excel他惊讶地看见老人点开表格熟练地输入数据。
我闺女教的,她在大学教土木工程。老马把手机屏转向程野,界面是复杂的结构力学计算软件。远处传来打桩机的闷响,老人眯起眼睛,现在盖楼和你们搞金融差不多,都是数字游戏,只不过我们的数字得能扛八级地震。
夜班时突降暴雨,程野跟着老马抢盖未凝固的水泥。雨水顺着安全帽边缘灌进衣领,他看见老马脱下雨衣盖在刚浇筑的承重柱上。会感冒的！程野在雷声中大喊。老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感冒吃药三天就好,柱子裂了得砸掉重来。
凌晨三点换班时,老马从更衣柜底层摸出个搪瓷缸子。喝点驱寒。浓烈的酒气熏得程野睁不开眼,缸底沉着几颗枸杞。老人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叹息,八二年二锅头,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程野被辣得咳嗽,却感觉有暖流从胃里扩散到指尖。
其实我知道你是谁。老马突然开口,酒气混着雨腥味飘在潮湿的空气中。程野的脊背瞬间绷直,听见老人继续说,电视里见过,那年你代表什么基金领奖。老马把酒缸重重搁在铁皮柜上,但在这儿,你就是个连扎丝都拧不利索的学徒。
程野盯着积水里摇晃的月亮倒影,雨水正冲走他球鞋上最后的logo痕迹。老马起身拍拍他的肩,睡吧,明天要浇七车混凝土。铁架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程野听见老人最后的嘟囔,钢筋要弯成什么样,得看它自己的韧性。
第三章
合作
程野在铁架床上翻了个身,老马那句关于钢筋韧性的话像焊枪火花般烙在他脑海里。天刚蒙蒙亮时,工地上传来不同寻常的汽车引擎声,他透过板房窗户看见三辆黑色SUV碾过泥坑停在项目部前。老马正往安全帽里垫报纸,今天有开发商来验收3号楼,你跟着我递资料。
穿藏青色套装的女人从第二辆车下来时,程野手里的图纸突然变得沉重。她高跟鞋踩在钢筋废料上的声响让工人们集体抬头,小赵吹了个口哨被老马瞪了回去。那是苏瑾,老马把沾了水泥的卷尺别回腰间,去年福布斯上榜的科技地产投资人。程野下意识把磨破的袖口往里折了折,这女人他三年前在行业峰会上见过,当时她坐在嘉宾席第三排。
苏瑾的视线扫过混凝土泵车时突然停在程野身上,她摘下墨镜的动作明显顿了两秒。项目经理小跑着迎上去,苏总,BIM模型已经同步到您平板了。她却径直走向钢筋加工区,请问卸料平台的安全验算谁负责老马用胳膊肘捅了捅程野,你去,资料在红色文件夹里。
程野递文件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苦橙香水味,和工地的汗臭形成尖锐对比。苏瑾的指甲划过荷载计算表,这个挠度系数取值很专业,不像普通施工员的手笔。她的目光落在他虎口处的茧子上,您贵姓姓程。他声音比想象中嘶哑,昨晚的雨水似乎还堵在气管里。
老马突然插进来递上全站仪数据,苏总,这是3号楼最新垂直度检测结果。苏瑾接过表格时指尖在程野掌心若有若无地擦过,程师傅对模块化施工有研究吗我们新项目需要既懂金融建模又了解现场的人。小赵扛着钢筋从他们之间穿过,故意把泥浆甩在苏瑾的裤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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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程野发现食堂角落多了张折叠桌,苏瑾正用湿巾擦筷子。老马把辣酱推到他面前,她刚才问我要了你这两个月经手的全部施工日志。小赵凑过来往地上吐瓜子壳,听说这娘们专找破产的金融男当小白脸。程野的铝饭盒突然发出刺耳的变形声,他捏得太用力了。
下午的验收会上,苏瑾突然打断项目经理的汇报,为什么没有考虑装配式建筑的碳排放因子会议室瞬间安静,项目经理额头渗出油光,这个...我们传统施工更...她转头看向角落的程野,程师傅怎么看所有人都跟着转头,老马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胶鞋。
程野站起来时膝盖撞到折叠椅,疼痛让他找回了路演时的清醒。装配式建筑前期碳足迹高15%,但全生命周期能节省30%。他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示意图,如果用区块链追溯建材来源,还能获得绿色金融补贴。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解放鞋上,苏瑾的嘴角微微上扬。
散会后老马被叫去核对混凝土试块强度,程野独自收拾图纸时闻到熟悉的苦橙香。程总监果然没让我失望。苏瑾靠在门框上,手机屏幕显示着银峰资本2018年的年报。现在我是程施工员。他把掉落的计算书塞回文件袋,纸张边缘还沾着早上吃的辣酱。
苏瑾从公文包抽出份保密协议,我想用你的金融头脑和老马团队的施工经验,做模块化建筑REITs试点。她的钢笔在纸上投下细长的影子,首期募资两亿,你占技术股10%。程野盯着协议上破产清算条款的细则,那格式和他当年坑过创业公司的对赌协议如出一辙。
老马的声音突然从走廊传来,小程！塔吊基础验算要重做！程野把协议推回去,我现在的工作是确保钢筋间距误差不超过五毫米。苏瑾突然按住他的手,掌心比想象中粗糙,上周暴雨那晚,你在承重柱前守到凌晨三点——这才是真正的风控师。安全帽上的泥点正巧滴在协议签名处,晕开了墨迹。
回工地的路上,老马突然问：她给你开多少程野差点被钢筋绊倒,您怎么...你走路时右肩比平时高了半公分,老马把水平仪扛在肩上,每次谈大生意都这样。程野踢飞一颗石子,10%技术股,但要用您的施工队做抵押。老马的笑声惊起了树上的麻雀,告诉她,我要亲眼看看什么样的模子能配得上我的钢筋。
第四章
挣扎
老马的笑声还在工地上空回荡,程野的指尖已经无意识地在安全帽上敲出纳斯达克开盘的节奏。苏瑾的保密协议此刻正躺在他工装裤口袋里,隔着布料烫着大腿皮肤。您不觉得这事太巧了吗程野弯腰帮老马调整经纬仪支架,我刚被金融圈扫地出门,就有人捧着钱来找。
老马用满是老茧的拇指擦掉目镜上的灰尘,钢筋可不管谁给的钱,它只认够不够标号。他忽然把水平气泡对准程野的眼睛,看见没,偏了半格就得重调,跟做人一个道理。远处混凝土泵车的轰鸣声中,小赵正把苏瑾的名片折成纸飞机射向垃圾堆。
她给的估值比市场价高两成。程野声音压得很低,手里拧着对中杆的螺丝却越拧越紧,但要求三个月内完成模块化样板间。老马突然拍掉他手里的扳手,再拧螺纹就滑丝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人从工具包里摸出两个烤红薯,烫手的香气混着泥土味飘起来。
程野掰开红薯时蜜糖色的芯子淌到手腕,上次我信了董事会的对赌协议,结果赔进去六年积蓄。老马啃红薯的样子像在咬钢筋,明天开始你早点来,我教你认钢筋标号。他吐掉嘴里的焦皮,C30的混凝土配HRB400的螺纹钢,就跟找对象得门当户对一个理。
小赵的纸飞机突然扎进程野后颈,青年嬉笑着凑过来,马师傅,听说您要带少爷搞大项目老马头也不抬地抛给他半个红薯,去把B区的脚手架扣件再紧一遍,昨天巡检说有三个松动的。等青年走远,老马才用红薯皮指着正在卸货的卡车,看见那车钢筋没,锈蚀超标的我全让退回去了,钱可以少赚,楼不能塌。
程野摸出口袋里的协议,纸张边缘沾上了红薯的糖渍,她要在华尔街搞路演,用咱们的工地实况做背景。老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红薯渣里带着血丝,闺女说我肺里能筛出二斤水泥灰。他抹着嘴笑,可当年我参与建的国贸三期,现在每天有上万人在里头上班。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钢筋堆上,老马用脚丈量着阴影长度,再干半小时收工。他忽然踢了踢程野的胶鞋,你知道我为啥留你管材料上月你发现的那批不合格防水卷材,救了下雨时三十户人家的天花板。程野低头看着鞋尖开胶的裂缝,那里还沾着验收会时蹭到的粉笔灰。
金融圈那套我玩腻了。程野突然说,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老马正往石灰桶里兑水,我闺女设计过个桥,通车那天她躲在车里哭。他搅动灰浆的木棍画出螺旋纹路,后来才知道,她怕自己算错一个小数点。程野想起自己第一次操盘并购案时,在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
收工铃响起的瞬间,苏瑾的微信提示音同时震动。程野解锁屏幕时,老马正用安全帽舀水冲洗脸上的泥灰。她发来了REITs的结构图。程野把手机转向老人,和我们当年做的CDO产品像得吓人。老马甩着安全帽上的水珠,你只管告诉我,这玩意儿要是塌了,砸的是有钱人的钱包还是老百姓的屋顶
工棚里飘来红烧肉的香气,老马突然拽住程野的胳膊,闻出来没,今天厨子往锅里倒了啤酒。他布满皱纹的眼角舒展开,三十年前我师傅说,好钢得经得起千锤百炼,好汉得扛得住大起大落。程野口袋里协议的一角被汗水浸软了,苏瑾的签名晕染成蓝色的溪流。
明天给我看看她那个模块化图纸。老马最终说道,把满是凹痕的安全帽挂上钉子,我闺女说过,创新的东西最怕外行指导内行。程野望着钉子上晃动的帽子,那上面有处油漆剥落形成的图案,恰似他办公室墙上那幅抽象钟表的残影。程野望着钉子上晃动的帽子,那上面有处油漆剥落形成的图案,恰似他办公室墙上那幅抽象钟表的残影。
第五章
顺利
老马用钢筋头敲了敲铁皮柜,愣啥神呢,过来看这个。他摊开的施工图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红色修改痕迹,苏瑾发来的模块化设计图被垫在最下面。她这个预制墙板节点有问题,老马沾着水泥灰的指甲戳在图纸接缝处,地震来了第一个开裂的就是这儿。
程野摸出手机调出结构计算软件,如果参照次级债的风险对冲模型,把受力点分散到五个区域呢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出流畅的曲线,老马突然按住他手腕,这个钢筋搭接长度得改,跟银行准备金似的,不能卡着最低标准来。小赵叼着牙刷凑过来,哟,金融大师又发明新算法了老马抓起安全帽扣在他头上,去把混凝土试块送检,再废话扣你半月奖金。
清晨的工地办公室挤满了人,程野把风险矩阵图画在白板上,传统施工的进度风险是线性累积,我们可以用期权波动率模型来预测。工长们面面相觑,老马抓起粉笔在边上画了歪歪扭扭的钢筋图,简单说就是给每道工序都加个保险丝。苏瑾派来的技术员推了推眼镜,程总监,这个预警值设置是不是太保守了程野还没开口,老马已经掰断半截粉笔砸过去,你见过谁家承重墙按最低荷载算
午饭时程野发现食堂墙上贴了张新表格,老马正往上面贴小红旗。今日风险管控评分,老人得意地指着表格,小赵那组钢筋绑扎超规范,扣十分。青年工人哀嚎着举起饭盆,马师傅您这比证监会查账还严！程野盯着表格下方手写的最大回撤控制线,突然想起自己操盘过的对冲基金晨会。老马把辣椒酱推到他面前,你那套数学模型,我简化成加减法了。
下午的混凝土浇筑前,程野拿着平板电脑核对供应链数据,这批水泥的氯离子含量接近临界值。老马抓起对讲机,停泵！A3区暂缓浇筑！技术员急得直跺脚,耽误工期要赔违约金的！程野已经调出备选供应商列表,两百公里外有家达标厂,现在下单能赶上次日早班车。老马拍板时的声音震得钢梁嗡嗡响,听见没,这才叫风险对冲！
暴雨突至时程野正盯着BIM模型里的应力云图,老马浑身湿透地冲进来,东南角脚手架沉降超标！屏幕上立刻跳出红色预警,程野抓起雨衣,按应急预案该疏散几层老马边跑边系安全绳,跟你们金融爆仓一样,先保核心仓位！他们冲进雨幕时,看见工人们已经按演练时的分组开始加固承重支模。
深夜的工棚里飘着姜汤气味,老马用砂纸打磨着木模板的毛刺。今天这险情要搁以前,起码耽误三天工期。程野把热毛巾敷在扭伤的手腕上,您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这套预警系统原型,是我当年用来做高频交易的。老马突然举起模板对着灯光检查,看见这纹路没,跟K线图似的,顺纹路施工就省力。小赵裹着被子嘟囔,您俩能不能说点人话
苏瑾的视频电话在凌晨两点打来,屏幕里的她身后是纽约交易所的电子屏。华尔街对你们的风控模型很感兴趣,她的口红在冷光下像道伤口,但质疑为什么预留20%安全冗余。程野把镜头转向熟睡的老马,看见他枕边那本《混凝土结构设计规范》没那就是我们的圣经。老马在梦里翻了个身,磨牙声像极了砂轮打磨钢筋的声响。
晨会上程野把施工进度表投影到彩钢板墙面,按照蒙特卡洛模拟,我们能在雨季前完成主体结构。工人们交头接耳,老马用卷尺敲了敲钢柱,翻译成人话就是——他忽然扯开嗓子,这个月奖金翻倍！欢呼声震得屋顶铁皮哗啦响。技术员小声问程野,您真从金融圈学的这些程野看着正给小赵示范钢筋除锈手法的老马,不,是马师傅教会我什么叫真正的杠杆原理。
钢筋加工区的激光切割机突然报警,程野跑过去时老马已经在检查电路。又是电压波动,老人蹲在配电箱前像头老熊,跟你们那程序化交易崩盘一个毛病。程野突然抓起绝缘胶带,我们可以做个简易的电压波动吸收器,就像高频交易的熔断机制。老马用扳手给他当话筒,来,给大伙讲讲怎么把华尔街搬进配电房。工人们的笑声中,切割机重新发出平稳的嗡鸣。
午饭时程野发现老马在翻他落在工地的金融笔记,老人正用红笔在边际风险公式旁画了个五角星。这个好,他指着β系数那页,跟钢筋的屈服强度曲线差不多。程野掰开一次性筷子,您不觉得我这是不务正业老马把笔记塞回他工具包,我闺女说跨界创新就像混凝土里的钢纤维,乱中有序。小赵突然从汤碗里抬头,马师傅,那我是啥老人往他碗里丢了块排骨,你是那个总想抄底却总被套牢的散户。
第六章
刁难
小赵的汤勺在碗沿敲出清脆的声响,马师傅,那您说程哥这次能翻身吗老马夹起块红烧肉搁进程野碗里,验收会见真章,跟蒸馒头一样,没到揭锅盖的时候说啥都白搭。程野的手机突然震动,苏瑾发来的消息显示银峰资本林总将作为特邀专家出席验收。
工棚里的电风扇吱呀转着,老马用筷子蘸水在桌上画了个圈,这姓林的,就是当年坑你那小子程野盯着水痕慢慢蒸发,董事会表决时他投了关键反对票,后来我那笔投资爆雷,他接手了全部客户资源。小赵凑过来,要不要我在他茶杯里加点料老马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咱们是正经盖楼的,不搞那些下三滥。
验收当天,程野穿着浆洗得发硬的工装衬衫站在模型前,林总踩着锃亮的皮鞋走进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X光机般扫过程野的安全帽。程总监改行当包工头了他故意提高音量,这模块化建筑该不会也是纸糊的吧苏瑾皱眉正要开口,老马已经递上检测报告,林专家,这是第三方结构鉴定,您先过目。
林总随手翻了两页,荷载系数取这么保守,成本怎么控制他指尖敲着数据表,当年你操盘的对冲基金也是这么畏首畏尾。程野的指甲掐进掌心,老马突然咳嗽起来,一口浓痰精准吐在林总的皮鞋边上,不好意思啊,我们搞施工的讲究实在,不会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杠杆游戏。
技术员开始演示BIM系统时,林总突然打断,抗震计算用的什么软件程野调出代码界面,我们自己开发的,结合了金融风险模型和施工经验参数。林总冷笑,拿炒股那套来盖楼难怪银峰当年会爆仓。现场瞬间安静,苏瑾的钢笔在记录本上戳出个洞。
林总既然提到爆仓,程野突然打开投影仪,请看这是我们实时监测的供应链风险预警系统。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让林总眯起眼,花架子谁不会做我要看混凝土实际强度。老马拎起个试块走过来,今早刚压的,C40标号实测48兆帕,要不再给您劈开看看骨料
林总推了推眼镜,模块化建筑的致命伤是节点连接,你们这个——他忽然指着三维模型里的接缝处。程野调出应力云图,采用金融衍生品的分散风险原理,每个节点有五个冗余传力路径。老马补充道,就跟你们搞投资组合似的,鸡蛋不放一个篮子里。
验收组组长突然提问,工期比传统施工缩短30%,质量怎么保障林总抢先道,当年他那个明星基金也是号称高收益低风险。程野深吸口气,老马却突然按下遥控器,大屏幕切换到实时监控画面——工人们正按标准化流程安装预制墙板。看见没,老马指着画面,我们的质量管理,跟程儿做的风险控制表似的,每个环节都有止损点。
林总突然摔下文件夹,这种野路子也配叫创新苏瑾终于站起来,林总,您去年主导的装配式住宅项目,交房三个月就出现裂缝,需要我调出维权业主名单吗老马嘿嘿笑着掏出手机,巧了,我闺女正好在住建局管投诉档案。
最终陈述时程野的手在颤抖,老马往他兜里塞了颗薄荷糖。各位专家,程野的声音逐渐平稳,金融教会我数字游戏,工地教会我尊重物理规律。他调出最后张幻灯片,是暴雨那晚他和老马抢盖混凝土的照片,真正的风险控制,是愿意在凌晨三点为质量守夜。
验收组长带头鼓掌时,林总铁青着脸凑过来,别以为赢了,你那些黑历史我随时能曝光。程野把安全帽递给他,要不要去现场看看我们最近刚做完抗震演练。老马揽过程野肩膀,走,给林专家展示下咱们的钢筋绑扎工艺,保证比他们金融圈的捆绑条款结实。
第七章
合伙人
林总的脸在安全帽下显得格外苍白,他推开程野递来的防护装备,少在这装模作样！老马突然用卷尺拦住他的去路,林专家,进工地不戴安全帽,罚款五百。周围的工人们哄笑起来,小赵故意把钢筋敲得当当响。程野弯腰捡起安全帽,您当年在董事会上说过,风险控制的第一原则是遵守规则。林总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汗水在镜片上晕出光圈。
验收组长走过来拍拍程野的肩膀,小伙子,你们这套风控系统能申请专利了。老马立刻掏出手机,我闺女说可以走绿色通道。苏瑾的香水味混进水泥粉尘里,我已经联系了知识产权律师。林总突然拔高嗓门,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也配小赵扛着冲击钻走过来,领导,要不您亲自试试我们混凝土的强度钻头尖啸着擦过林总的定制皮鞋。
三个月后工作室挂牌那天,老马穿着闺女买的藏蓝西装,领带打得像安全绳结。程野盯着营业执照上砼心筑梦四个字出神,苏瑾用钢笔轻点他的合同,技术股提高到15%,这是董事会能接受的极限。老马突然把算盘拍在桌上,再加个条件,每年利润的5%用来培训农民工。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算盘珠上,映出三十年前深圳工地的模样。
小赵带着工友们搬进来一块锈迹斑斑的钢板,马师傅,这是咱们拆的第一个模板,给您当镇宅之宝。老马用砂纸打磨着边缘,看见这些蜂窝没,当年水泥振捣不到位留下的。程野的手指抚过凹凸不平的表面,就像我第一个爆仓的基金,风险敞口全在这。苏瑾突然递来激光笔,现在它是我们的风险警示墙。
开业酒会上,老马的红烧肉和法式甜点摆在同一张餐桌。程野举着香槟杯的手突然被老马按住,先吃块肉垫垫,空腹喝酒伤胃。苏瑾掩嘴轻笑,马师傅,他现在可是CEO。老马往程野盘子里又夹了块排骨,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得按施工规范吃饭。小赵在角落里啃着龙虾,含糊不清地喊,马师傅,这玩意比盒饭里的卤蛋强多了！
深夜的办公室里,程野对着电脑屏幕皱眉。老马端着搪瓷缸推门进来,咋的,又算不过来了程野转动显示器,这个REITs产品的杠杆率让我想起2018年。老马抿了口枸杞酒,跟打混凝土一样,水多了加灰,灰多了加水。他突然指着屏幕上的数字,把这块风险转嫁给保险公司,就跟咱们买工程险一个道理。
苏瑾的邮件在凌晨弹出,标题是《华尔街日报专访邀请》。程野揉着太阳穴,他们只想听金融精英落魄又逆袭的故事。老马把安全帽扣在他头上,那就给他们看看真正的逆袭。他翻开相册,指着二十年前的工地合影,从农民工到技术总监,我用了十五年,你才刚起步。晨光爬上窗台时,程野在采访提纲上添了行字：真正的风控是尊重每一根钢筋的承重极限。
第一单项目开工前,老马带着全体工人祭拜鲁班像。程野学着老马的样子焚香鞠躬,听见老人低声念叨：祖师爷在上,保佑我们建的楼能经得起八级地震,也经得起人心摇晃。小赵好奇地凑过来,马师傅,您说程哥现在算金融家还是建筑工老马把三炷香塞进青年手里,他啊,是咱们砼心筑梦的钢筋,弯得下去也直得起来。
混凝土泵车的轰鸣声中,程野的安全帽贴着老马的肩膀。老人正用方言吼着施工指令,突然转头问：后悔吗从写字楼到工地程野望着正在吊装的预制墙板,您说过,好钢得经得起回火。苏瑾的高跟鞋陷进泥地里,她扬了扬手中的蓝图,芝加哥项目批下来了,他们要借鉴我们的风险管控体系。老马抹了把汗,告诉他们,想学真功夫,先来工地扛三个月水泥。
夕阳西下时,程野和老马蹲在新浇筑的楼顶吃盒饭。老人从酸辣土豆丝里挑出颗花椒,当年我师傅说,盖楼和做人一样,基础打歪了迟早要塌。程野的筷子停在半空,林总上周被银峰停职了,他负责的楼盘出现结构性裂缝。老马把盒饭里的红烧肉拨给他,天道好轮回,跟混凝土强度回弹似的,骗得了人骗不了机器。远处的塔吊缓缓旋转,影子像巨大的时针划过城市天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