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他弄丢我后肠子悔青 > 第一章

我推开门时,他的白月光正坐在他腿上。
她只是低血糖犯了。江牧野面不改色地解释。
我看着他衬衫上蹭到的口红印,突然想起七年前他创业失败,我卖掉唯一的房子给他填窟窿时,他也是这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江牧野,我们完了。我平静地摘下订婚戒指。
他嗤笑:林晚星,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三个月后,我挽着新男友在拍卖会举牌。
江牧野红着眼砸下全场最高价,只为买回我当年卖掉的婚房。
暴雨夜他跪在公寓楼下:我把星星弄丢了...求你再看我一眼。
我拉上窗帘,拨通保安室电话:楼下有扰民的疯子,麻烦处理一下。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麻木的脸。
屏幕上那个代表江牧野的小蓝点,稳稳钉在城西那家我们都很熟悉的私房菜馆。定位软件是我俩当初一起装的,为了加班晚了互相报平安,图个心安。现在,这蓝点像根冰冷的刺,扎进我眼底。
他说今晚有重要应酬,脱不开身。
可许知意半个小时前发的朋友圈,配图是那家私房菜馆精致的包厢一角,文案是:回国第一顿,还是老地方最对味~
照片角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桌沿,袖口那枚独特的黑曜石袖扣,我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江牧野的。
心口那块地方,先是猛地一缩,紧跟着被一种巨大的、空洞的麻木感填满。血液似乎不再流动,手脚冰凉。我没有哭,甚至没有愤怒,只是觉得荒谬,像一个看了千百遍的烂俗剧本,终于轮到自己上场。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叫车的动作机械而精准。目的地:那家私房菜馆。
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车载电台放着咿咿呀呀的老情歌。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一道道划过车窗,像无数双冷漠窥探的眼睛。我盯着前方,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好像塞满了无数尖锐的碎片,割得神经末梢都在疼。
七年。
我和江牧野纠缠了整整七年。从他一无所有、眼高于顶的穷小子,到现在坐拥财富、眼高于顶的江总。我陪他熬过地下室吃泡面的日子,陪他应付难缠的客户,陪他喝到胃出血进医院……我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他荒芜世界里唯一扎根的树。
现在看来,我大概只是他通往成功路上,一块比较称脚、又不太硌人的垫脚石。
车子在私房菜馆门口停下。这地方,以前我们偶尔奢侈一次才会来。门童认得我,看到我下车,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张了张嘴,终究没敢拦。
我径直走向那个熟悉的包厢——听涛阁。厚重的雕花木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谈笑声,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娇柔婉转的女声,像淬了蜜的针,扎得我耳膜生疼。是许知意。江牧野心口那颗抹不掉的朱砂痣,他大学时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气流直灌进肺里。指尖触到冰凉的门把手,金属的寒意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窜到心脏。
咔哒。
门开了。
包厢里暖黄暧昧的灯光倾泻而出,混合着酒气、香水味和食物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坐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都是江牧野那个圈子里的熟面孔。喧闹声在我推门的瞬间戛然而止,空气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唰地集中在我身上。惊愕、探究、看好戏的玩味……复杂得令人作呕。
而我的视线,穿过这些形形色色的脸,直直钉在正对门口的主位上。
江牧野靠坐在宽大的丝绒椅子里,姿态是惯有的松弛和掌控感。昂贵的定制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在我出现时,那深邃的眼底连一丝涟漪都没起。
而许知意,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白色连衣裙,像一朵精心养护的栀子花,此刻正姿态亲昵地侧身坐在他腿上。她的一只手还搭在江牧野的肩膀,另一只手正端着一只小巧的酒杯,杯沿还印着浅浅的唇印。她微微侧着头,离江牧野的耳朵很近,似乎在说什么私密的话,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红晕和笑意。
我的闯入,打断了她的低语。她抬起头,看到是我,那精心描画过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一种微妙的、带着胜利者怜悯的镇定取代。她没动,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仿佛那本就是属于她的位置。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江牧野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很平静,平静得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闯入。他甚至抬手,安抚性地、极其自然地,在许知意搭在他肩头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动作里的亲昵和保护意味,刺得我眼球生疼。
然后,他才看向我,薄唇微启,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气:
来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吃了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苍白的脸,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解释口吻,补充道:知意刚才有点低血糖,站不稳。
低血糖。
站不稳。
所以需要坐在你腿上需要靠得那么近需要你的手……那样拍着她
一股冰冷的火苗猛地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烧得我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视线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他雪白的衬衫前襟上——就在靠近锁骨下方,一个清晰的、暧昧的玫红色唇印,像一枚盖上去的耻辱印章,正正地烙在那里。
刺目得让人窒息。
包厢里静得可怕,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那些投向我的目光,有同情,有嘲讽,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灼热。
许知意似乎被这沉默压得有些不适,她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像是想从江牧野腿上下来,带着点楚楚可怜的意味,小声嗫嚅:牧野哥……要不我还是……
坐着。
江牧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放在许知意手背上的那只手,甚至收拢了些,将她更稳地圈在自己领地里。他的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像在观察一件物品的反应,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抽屉。
画面猛地跳转。
不是这暖黄暧昧、酒气熏天的包厢。是七年前,一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夜。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泡面和汗水的酸馊味。狭窄逼仄的地下室里,唯一的窗户被旧报纸糊着,透不进一丝风。破风扇在墙角苟延残喘地摇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吹出的风也是热的。
刚毕业的江牧野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坐在唯一一张瘸腿的折叠桌前。桌上堆满了揉成一团的设计图纸,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烟灰散落得到处都是。他死死盯着桌上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屏幕,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和额角暴起的青筋。
他刚成立不久的小工作室,接的第一个稍微像样点的单子,黄了。甲方临时变卦,尾款一分没拿到,前期垫进去的材料费和人工费像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更雪上加霜的是,他费尽心思拉来的唯一一个有点背景的投资人,刚刚打来电话,语气冰冷地通知他撤资,理由是看不到短期盈利希望。
地下室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破风扇徒劳的嘎吱声和他粗重压抑的呼吸。
我端着一碗刚煮好的、清汤寡水的挂面,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碗里可怜巴巴地卧着一个荷包蛋。牧野,先吃点东西……
我的声音干涩。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扫!
啪嚓!
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面汤溅在我的脚踝上,瞬间红了一片。碎裂的瓷片和面条狼藉一地。
吃吃什么吃!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带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指着我的鼻子咆哮,林晚星!你告诉我!钱呢!钱从哪里来!明天!就明天!工人的工资拿什么发供应商的货款拿什么堵啊!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地下室浑浊闷热的空气里,绝望和暴怒像实质的毒气在蔓延。
我低头看着脚踝上那片迅速红肿起来的烫伤,火辣辣的疼。又抬眼看向他扭曲的、被失败和不甘啃噬得面目全非的脸。那张曾经意气风发、写满理想和光芒的脸,此刻只剩下狰狞的戾气。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
我没有躲开他喷溅的唾沫,也没有去看脚踝的伤。只是沉默地弯下腰,在一片狼藉中,捡起那个孤零零的、摔在角落却奇迹般没有破掉的荷包蛋。蛋清凝固着,边缘焦黄,散发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属于食物的香气。
我把它放在桌角唯一干净的地方,然后抬起头,迎着他暴怒的、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我……把老家的房子卖了。
那是我父母去世后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一套位于小城、不大但很温馨的老房子。承载着我童年所有的温暖回忆。是我在这世上,除了江牧野,仅剩的、有形的根。
空气仿佛凝固了。破风扇的嘎吱声显得格外刺耳。
江牧野脸上汹涌的暴怒瞬间僵住。他像被人迎面打了一闷棍,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难以置信、错愕,还有一丝……迅速被掩盖过去的狼狈和心虚。
他死死地盯着我,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地下室压抑得让人窒息。
终于,他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一点,但眼神依旧锐利得吓人。他扯了扯嘴角,那表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近乎冷酷的意味:
哦卖了卖了多少
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丝心疼。没有对我失去唯一家的半分动容。
只有冰冷的、对价码的询问。
就像此刻,他看着衬衫上的唇印,看着坐在他腿上的许知意,然后对我说:她只是低血糖犯了。
历史以一种荒诞而残忍的方式,精准复刻。
七年时光,像一把钝刀,反反复复切割着同一个地方。我以为血肉模糊之后会长出茧子,会麻木。可当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理所当然劈头盖脸砸下来时,我才知道,没有。
心还是会疼。只是这一次,疼得尖锐而清醒,不再夹杂任何愚蠢的幻想。
包厢里的空气依旧凝固着。那些看好戏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上。许知意微微咬着下唇,眼神在我和江牧野之间飘忽,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柔弱。
江牧野皱了皱眉,似乎对我的沉默和直勾勾的眼神感到不悦。他身体微微前倾,手依旧搭在许知意身上,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雀鸟。他看着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施压和警告:
林晚星,别在这儿杵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空无一物的手,不是让你去处理南区那个项目的合同吗弄好了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理直气壮。仿佛我只是一个因为工作没做好而跑来打扰老板雅兴的、不懂事的下属。仿佛眼前这不堪的一幕,只是我臆想出来的幻觉。
南区那个项目……呵,他随口指派的杂事,我确实还没弄完。在他心里,我的价值,大概也就止步于处理这些琐碎,为他和他心尖上的人腾出风花雪月的空间。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我用力咽了下去。
七年。两千多个日夜。我像个虔诚的朝圣者,供奉着我的全部:青春、热情、唯一的财产、全部的爱意,甚至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尊。我燃烧自己,只为照亮他通往成功的路。我以为付出一切,总能换回一点真心,一点珍惜。
可结果呢
他穿着我卖掉家换来的钱给他置办的昂贵西装,坐在我陪他喝到胃出血才拿下的高端项目带来的名利场里,怀里抱着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然后告诉我:她只是低血糖犯了。
而我,林晚星,我的存在,我的感受,我的尊严,在他眼里,轻贱得不如他衬衫上那个刺眼的唇印。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七年积攒的疲惫,在这一刻,被这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彻底冲垮、碾碎。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像风暴过后的死寂海面,冰冷,深邃,再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曾经让我魂牵梦萦、此刻却陌生得令人心寒的脸。看着他护着许知意的那只手。看着他衬衫上那枚刺目的唇印。
然后,我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
灯光下,那枚戴在我左手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折射出冰冷的光。铂金的戒圈,中间镶嵌着一颗小小的钻石。不大,款式也很简单。是江牧野事业刚有起色时,在一个商场专柜买的。他说:晚星,委屈你了,以后给你换大的。
我当时怎么回的我好像笑着说:这个就很好,我很喜欢。
喜欢它的简单,喜欢它所代表的承诺。
现在想来,真是傻得可怜。承诺在他江牧野的字典里,大概只有利益和占有。而我,不过是他暂时占有的、一件还算趁手的物品罢了。
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金属戒圈。很凉。
我的动作很慢,很稳。没有一丝颤抖。手指捏住戒指,一点点,将它从无名指上褪了下来。皮肤被摩擦,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很快就会消失的红痕。
这个过程,在死寂的包厢里,被无限拉长。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包括江牧野。他脸上的那种掌控一切的、带着不耐烦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眉头蹙得更紧,眼神锐利地钉在我的手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戒指终于完全离开了我的手指。我捏着这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属圈,感觉不到它有任何重量。
我抬眼,再次看向江牧野。这一次,我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江牧野。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粘稠的空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决绝,我们完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瞬间阴沉下去的脸,也没有看许知意那故作惊讶的表情。我的目光落在他面前那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
手腕轻轻一扬。
叮——
一声清脆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枚小小的铂金戒指,在光滑的桌面上弹跳了一下,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然后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江牧野面前,距离他搭在许知意手背的那只手,只有几厘米。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折射着顶灯冰冷的光,像一个被丢弃的、廉价的句号。
做完这一切,我甚至没有等他的反应。决绝地转身,脊背挺得笔直,不再看身后那片令人作呕的狼藉一眼。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包厢的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可能爆发的所有喧嚣或死寂。
走出私房菜馆的大门,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反而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
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江牧野三个字,像某种垂死挣扎的诅咒。我面无表情地挂断,直接拖进了黑名单。世界瞬间清静了不少。
回到那个被江牧野称为家的大平层时,已经是深夜。指纹锁识别成功,门咔哒一声开了。里面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回音。这里的一切都昂贵、精致,却毫无温度,像个华丽的样板间。
我径直走向卧室。巨大的衣帽间里,一边挂满了江牧野的高级定制西装和衬衫,另一边,属于我的衣物只占了可怜的一小角。我拉开自己的行李箱——一个用了很多年、边角有些磨损的旧箱子,还是大学毕业时买的。开始机械地收拾东西。
动作很麻利。只拿属于自己的、真正需要的东西。那些他心血来潮送的昂贵包包、珠宝首饰,静静地躺在原处,像一个个嘲讽的符号。我连看都没看一眼。
收拾到一半,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许知意。
我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接通,按下免提,把手机扔在梳妆台上,继续叠衣服。
晚星姐
许知意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刻意的甜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你到家了吗刚才……真是对不起啊,你别误会牧野哥,他真的是看我差点晕倒才……都怪我身体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诚恳,牧野哥他很生气的,他……他只是关心则乱,你知道的,他一直把你当家人一样……
家人
这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心窝。我叠衣服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许小姐,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了。麻烦以后不要再打给我。
说完,直接挂断,同样拉黑。
世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行李箱拉链滑动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一个24寸的行李箱,一个随身背包,就是我七年爱情的全部家当。
拖着箱子走到玄关,换鞋的时候,目光扫过鞋柜最底层。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玻璃罐子,里面是半罐我老家带来的、妈妈亲手做的豆瓣酱。时间太久,表面已经结了一层深色的霉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陈腐的发酵气味。
这是那个家最后一点残留的气息了。
我蹲下身,拿起那个沉甸甸的玻璃罐。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几乎没有犹豫,我拧开盖子,一股更浓郁的、带着时光霉变的味道涌了出来。
走到巨大的开放式厨房,站在那个几乎没用过几次的水槽前。我倾斜罐子。
哗啦——
粘稠的、深褐色的酱料裹着霉斑,一股脑地倾泻进不锈钢水槽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浓重的、带着咸腥和腐败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我看着那些代表着过去、代表着根的东西,一点点流进下水道,消失不见。心里最后那点牵扯的、酸涩的东西,仿佛也跟着流走了。
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而下,将残留的污浊痕迹迅速卷走。水槽重新变得光洁如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把空了的玻璃罐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像某种终结的宣告。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巨大、奢华、冰冷得像坟墓一样的家。没有丝毫留恋。
关上门,指纹锁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过往。
雨还在下。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打车,冰冷的雨丝钻进脖领。手机屏幕亮起,是闺蜜许知意(此许知意非彼许知意,我闺蜜也叫这个名,纯属巧合)发来的微信,一连串的爆炸表情包:
【星星!!!怎么回事!江牧野那个王八蛋的助理刚给我打电话,拐弯抹角问你有没有联系我!语气跟死了爹似的!你俩吵架了他欺负你了!你在哪!定位发我!老娘去接你!立刻!马上!】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带着怒火的关心,冰凉的身体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我吸了吸鼻子,指尖在屏幕上敲击:【知意,收留我几天我……没地方去了。】
几乎是下一秒,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劈头盖脸,嗓门大得差点震破我耳膜:
林晚星!你给我原地站好别动!发定位!立刻!马上!十分钟!不!五分钟!老娘飞车过去!江牧野那个狗东西,我早就说他配不上你!等着,姐来了!天塌下来姐给你顶着!
听着她气急败坏又满满护短的声音,一直紧绷着、麻木着的神经,终于啪地一声断裂开来。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混合着冰凉的雨水,滚落脸颊。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手指颤抖着,把定位发了过去。
车子在雨夜里穿行,最终停在一个老小区楼下。许知意撑着一把巨大的彩虹伞,像只愤怒的母鸡,早已等在单元门口。看到我拖着箱子下来,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先把我从头到脚裹进伞里,然后一把抱住我,力道大得我骨头都在发疼。
没事了没事了!到家了!那狗东西敢再找你麻烦,老娘剁了他!
她拍着我的背,声音又凶又心疼,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的小公寓不大,两室一厅,布置得温馨又杂乱,充满了生活气息。沙发上堆着毛绒玩具,茶几上放着没吃完的薯片,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薰味。和我刚才离开的那个冰冷坟墓,天壤之别。
许知意风风火火地把我按在沙发上,塞给我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自己则像个指挥官一样在小小的客厅里转圈:你睡我房间!我睡沙发!饿不饿想吃什么火锅烧烤姐请客!妈的,气死我了!江牧野那个傻逼!他到底干什么了是不是跟那个姓许的贱人搞上了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她连珠炮似的骂着,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我捧着温热的杯子,氤氲的热气熏着眼睛,听着她毫不留情的咒骂,心里那块冻得发硬的地方,一点点回暖,一点点裂开缝隙。
知意,
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和他……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许知意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上下扫视,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或痛苦。半晌,她长长地、狠狠地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用力揽住我的肩膀。
结束得好!
她斩钉截铁,早该结束了!林晚星,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你给我支棱起来!男人算个屁!事业才是王道!钱才是亲爹!明天!明天姐就陪你去找工作!找房子!姐妹带你搞钱!搞事业!气死那个王八蛋!
她的声音充满力量,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扎进我死寂的心脏。
我抬起头,看着许知意那张写满义愤填膺和无限支持的脸,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冰冷,而是劫后余生的、滚烫的暖意。
我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
好。搞钱。搞事业。
在许知意那间充满生活气息和姐妹力量的小公寓里,我像是被重新按下了启动键。
白天,我像上了发条一样,疯狂地投简历。邮箱里塞满了各种招聘网站的推送,电脑屏幕的光映着我熬得有些发红的眼睛。从曾经江牧野公司里那个处理各种杂务、仿佛无所不能却又毫无存在感的林助理,到如今需要重新为自己定位的求职者,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但我咬着牙,一遍遍修改简历,挖掘自己那些被忽视的技能——超强的统筹协调能力、对细节的变态把控、在高压下也能保持运转的韧性……这些在江牧野那里被视为应该的、不值一提的能力,或许,能在别处找到价值。
许知意也没闲着,发动她强大的人脉网,像只嗅觉灵敏的猎犬,帮我筛选着机会。她在一家规模中等但口碑不错的品牌策划公司做总监,路子很野。
星星!快看这个!
某个晚上,她抱着笔记本风风火火地冲到我面前,屏幕差点怼到我脸上,‘星耀传媒’!知道吧新锐!势头猛得很!他们老总顾西洲,年轻有为,眼光毒辣!最关键的是——他们急招一个高级项目统筹!负责一个刚接的政府文旅项目!要求贼高,要能扛压、能协调各方、细节控!还要懂点本地文化脉络……这他妈不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吗!
星耀传媒……顾西洲……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某个财经报道上见过。政府文旅项目……体量不小,挑战也巨大。我看着职位要求上那一长串苛刻的条件,心里有点打鼓。离开江牧野公司的光环(虽然那光环从不曾真正照耀过我),我还能行吗
发什么愣!
许知意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力道不轻,简历!快改!把你当年陪江牧野那孙子啃下来的硬骨头都写上!那个难缠得要死的城东改造项目,最后是不是你磨下来的还有那次跟文旅局对接差点崩盘,是不是你力挽狂澜写!都给我写上去!别谦虚!谦虚顶个屁用!
在她的暴力督促下,我熬夜修改了简历,把那些被江牧野视为分内事的艰难战役,都包装成了闪闪发光的战绩,投了出去。
等待的日子焦灼又忐忑。许知意怕我胡思乱想,拉着我满城跑着看房子。最终,在老城区一个闹中取静的老小区里,看中了一套小小的公寓。一室一厅,带个小阳台,阳光很好。虽然楼龄有点老,但胜在干净、安静,最重要的是——便宜,且离许知意公司不远。
签租房合同那天,看着房东递过来的钥匙,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感觉慢慢升腾起来。这里,才是我林晚星自己的窝。
就在我忙着搬家、布置新居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打了进来。
您好,请问是林晚星女士吗这里是星耀传媒人事部。恭喜您通过初筛,顾总想亲自跟您聊聊,请问您明天下午三点方便吗
挂了电话,手心竟然沁出了一层薄汗。许知意比我更激动,当晚就杀过来,拉着我去商场,非要给我置办一身战袍。
必须气场全开!震死那个顾西洲!让他知道挖到宝了!
她豪气地刷着卡,眼睛都不眨一下。
第二天下午,我穿着许知意精心挑选的米白色利落套装,踩着不高不矮的裸色高跟鞋,站在星耀传媒明亮开阔的接待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CBD景致,前台小姐笑容专业,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香气和一种快节奏的、充满活力的氛围。和江牧野公司那种等级森严、压抑紧绷的感觉完全不同。
林女士,顾总请您直接进去。
前台微笑着引路。
推开厚重的磨砂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风格极简的办公室。巨大的原木办公桌后,一个男人闻声抬起头。
顾西洲。
他本人比照片上更显年轻,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鼻梁很高,眉眼深邃,气质沉稳中带着一丝锐利。他看人的目光很直接,带着审视,但并不让人感到冒犯。
林晚星
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感,请坐。
面试过程出乎意料的……高效且犀利。他没有问那些泛泛的你的优点缺点,而是直接切入他手上那个棘手的文旅项目——如何平衡政府、投资方、原住民、媒体等多方诉求如何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做出爆点某个关键节点卡住了,作为统筹,第一反应是什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像精准的手术刀,剥离掉所有花哨的包装,直指核心能力。我起初有些紧张,但很快被带入节奏。那些在江牧野公司里被当成打杂的、无数次救火的经验,那些在各方势力夹缝中斡旋的实战技巧,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我摒弃了所有情绪化的表达,逻辑清晰地阐述思路,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甚至指出了几个他方案中可能存在的潜在风险点。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我条理分明的声音和顾西洲偶尔的提问。他听得非常专注,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眼神锐利如鹰。
当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毕,我停了下来,手心微微有些汗湿,但腰背依旧挺直,迎接着他的审视。
顾西洲沉默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透过我平静的表象,在评估着什么。然后,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林小姐,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你的经历很……扎实。比简历上写的更扎实。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下周一能入职吗这个项目,时间很紧。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讨价还价。直接,高效,只认实力。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又被我强行压了下去。不是感动,而是一种被认可的、久违的振奋。
可以。
我听到自己清晰而有力的回答。
走出星耀传媒的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汽车尾气和城市活力的空气。胸腔里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脏,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搏动的力量。
新工作像一剂强心针,彻底激活了我。
星耀的项目组节奏快得飞起,压力巨大。那个政府牵头的古城文化复兴项目,涉及的利益方盘根错节,每一个环节都像在走钢丝。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难以承受,反而有种如鱼得水的畅快感。
再也不用担心哪句话说错会触怒江牧野敏感的神经,再也不用在汇报工作时斟酌着如何把功劳不动声色地推给他,再也不用忍受他那理所当然的轻视和随时可能爆发的阴晴不定。
在这里,目标明确:把项目做好。顾西洲只看结果,只要你的方案有逻辑、能落地、有效果,他就会给予绝对的信任和支持。他像一台精准的处理器,高效、冷静,分配任务清晰,责权分明。这种纯粹的工作环境,对我而言,简直是荒漠中的甘霖。
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砸了进去。白天泡在项目现场,协调施工方、文化顾问、媒体团队;晚上对着电脑熬通宵,梳理流程、优化方案、抠预算细节。累了就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眯一会儿,饿了啃两口面包。许知意骂我工作狂不要命,我却甘之如饴。
这种近乎燃烧的投入,换来了肉眼可见的成果。几次关键节点的协调会,我准备的方案和应急预案都精准地解决了痛点,推进顺利。连最难搞的、代表原住民利益的老街坊代表,也被我一次次耐心沟通、切实解决他们后顾之忧的诚意打动,态度软化了不少。
项目组的同事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观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毕竟我是空降),变成了信服和尊重。他们会主动来问我意见,叫我星姐。
一次项目中期汇报会结束,我和顾西洲一起走出会议室。走廊里很安静。
老街坊那边,你处理得很好。
顾西洲突然开口,声音不高,目光落在前方,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也更有效。
我愣了一下。这算是……来自老板的肯定很平淡,没有多余的修饰。
应该的,顾总。
我下意识地回答,带着点职业化的谨慎。
他脚步微顿,侧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审视,多了点别的什么。林晚星,
他叫了我的全名,语气很平淡,不用把自己绷那么紧。项目重要,身体也是本钱。
说完,他没等我反应,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回味着他那句平淡无奇的话。没有华丽的褒奖,却比任何夸奖都更戳中内心。他知道我在拼命,他看到了我的付出,甚至……他在提醒我注意身体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滑过心间。不是感动,而是一种被当作人来尊重的踏实感。
工作带来的充实和成就感,像温暖的泉水,一点点滋养着干涸的心田。生活也渐渐步入正轨。小小的公寓被我布置得温馨舒适,阳台上养了几盆绿萝,生机勃勃。周末会和许知意逛街、看电影,或者宅在家里研究新菜谱。日子简单、忙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自由。
江牧野……这个名字,连同他带来的一切痛苦和屈辱,似乎真的被我强行锁进了记忆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偶尔在夜深人静时,那个包厢里刺眼的一幕会不受控制地闪回,心口还是会像被针扎一下,但很快就会被第二天繁重的工作或生活的琐碎冲淡。
我以为,我和他的人生轨道,就此彻底分岔,永不相交。
直到那个平平无奇的周五下午。
我正和组员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屏幕,激烈讨论着下周一个大型文化市集的动线设计。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许知意的名字。
喂知意,怎么了
我接通,眼睛还盯着屏幕上的图纸。
电话那头,许知意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喷薄欲出的激动和……八卦:星星!卧槽!大新闻!惊天大瓜!你猜我刚才在‘云顶’会所门口看见谁了!
谁啊
我心不在焉,手指在键盘上敲着修改意见。
江!牧!野!
许知意一字一顿,声音陡然拔高,还有!你猜他跟谁在一起!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云顶会所……那是城中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会员制,非富即贵。江牧野在那里不奇怪,但许知意这么激动……
他跟谁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许!知!意!那个贱人!
许知意在电话那头几乎要尖叫起来,卧槽!你是没看见!那贱人穿着一身白,跟奔丧似的!挽着江牧野的胳膊,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江牧野那傻逼,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但还是由着她挽着!他们刚从一辆宾利上下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跟班!排场大得很!看样子是要进去谈什么大生意
许知意的描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心口那块结痂的伤疤上,不轻不重地来回拉扯。疼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恶心,和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果然,他迫不及待地,带着他的白月光,登堂入室了。
哦。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我这边忙着。
啊哦……没,没了……
许知意显然被我过于平静的反应噎住了,满腔的义愤填膺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星星,你就……就这反应你不生气不膈应
我扯了扯嘴角,目光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那条需要优化的动线上。生气膈应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嘲,为了他们他们配吗知意,我现在只关心我的市集动线能不能走通,游客会不会堵在拐角骂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许知意爽朗的大笑:哈哈哈!牛逼!林晚星!你牛逼!姐服了!行,你忙你的!搞事业!气死那对狗男女!
她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办公室里的讨论还在继续。我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最后那一丝因为听到那个名字而泛起的涟漪彻底压平。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小张,刚才说的那个拐角,我觉得可以这样调整……
我指着屏幕,思路清晰。
过去那对男女不过是硌脚的石子,踢开就好。脚下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古城文化市集作为项目第一阶段的重头戏,在我的统筹下,克服了无数困难,终于要迎来开幕的日子。前期预热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本地媒体和几个旅游大V都给予了高度关注,预约参观人数爆满。
开幕前夜,我和几个核心组员还在现场做最后的检查和调试。灯光、展位、动线、安保、应急预案……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顾西洲发来的信息:
【辛苦了。明天开场顺利。】
言简意赅。我回了个【收到,顾总放心。】
刚收起手机,顾西洲本人却出现在了灯火通明的市集入口。他没穿正装,一件质地精良的深色羊绒衫,衬得身形挺拔。手里拎着一个挺大的纸袋。
顾总您怎么来了
我有些意外。
路过,看看最后准备情况。
他语气平淡,目光扫过布置得极具氛围感的市集街区,微微颔首,不错。
然后,他把手里的纸袋递给我。
我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盒包装精致的点心和两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
给大家的。
他言简意赅,忙了一晚上,垫垫肚子。
项目组的几个年轻同事眼睛都亮了,欢呼着围过来。我有些怔忡地看着手里的咖啡,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到掌心,一路熨帖到心里。
谢谢顾总。
我抬起头,真心实意地道谢。
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身影很快融入夜色。那袋点心和咖啡,像一个小小的、无声的认可,驱散了深夜加班的疲惫。
第二天,古城文化市集盛大开幕。
阳光正好。古色古香的街区人头攒动,非遗展示、文创摊位、特色小吃、互动体验……热闹非凡。媒体记者扛着长枪短炮,游客们兴致勃勃。作为项目统筹,我穿着利落的工装,戴着工作证和耳麦,在现场各处协调、处理突发状况,忙得像只陀螺,但精神高度集中,状态极好。
开幕仪式很成功。顾西洲作为公司代表上台致辞,言简意赅,气场沉稳。下台后,他走到我身边,目光扫过井然有序、氛围热烈的现场。
林晚星,
他叫住准备去处理下一个问题的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喧嚣,干得漂亮。
四个字。没有华丽的辞藻。
我的脚步顿住。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耳边是鼎沸的人声,眼前是亲手参与打造的热闹场景。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撞了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又被我死死压了回去。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值了。
我转过头,对上他深邃平静的眼眸,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清晰而明亮的笑容。
应该的,顾总。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那个被江牧野踩进泥泞里的林晚星,正一点点地,自己从尘埃里站起来,抖落满身灰土,重新焕发出光芒。这光芒,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市集开幕的成功,像一剂强效催化剂,让星耀传媒在业界声名鹊起,也让我这个项目统筹的名字,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工作变得更加忙碌,挑战也接踵而至,但那种掌控节奏、被认可的感觉,让我甘之如饴。
我和顾西洲的关系,也在高强度的工作配合中,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依旧是纯粹的工作关系,但他给予我的信任和自由度越来越大。一些重要的对外沟通,他会直接点名让我去。公司内部需要协调资源,只要我提出合理的理由和方案,他基本都会点头。这种建立在能力认可基础上的默契,比任何虚浮的客套都让人安心。
许知意说我整个人都在发光,从里到外透着一股老娘很忙,别惹我的飒爽劲儿。她对此非常满意,并致力于把我从工作狂的深渊里往外拉,隔三差五就拉着我去探店、看展,美其名曰提升生活品质,气死渣男。
这天周末,她又神神秘秘地把我从一堆项目资料里挖出来。
快快快!收拾一下!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眼睛发亮,像发现了新大陆。
大小姐,我下午还要跟文旅局那边对个数据……
我无奈地合上电脑。
对个屁!工作是干不完的!劳逸结合懂不懂
许知意不由分说地把我拽起来,推进卧室,换衣服!穿漂亮点!今天带你去个高端局,长长见识!保证不亏!
拗不过她,我只好换了身相对得体的米色针织连衣裙,外面搭了件燕麦色的长款开衫,简单化了淡妆。许知意上下打量我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温婉大气,一看就是搞事业的独立女性!走!
车子一路开到了城西新落成的艺术中心。这里正在举办一场规模不大、但规格极高的慈善拍卖晚宴,据说拍品都是些艺术收藏和珍品珠宝,受邀的多是城中名流和收藏家。许知意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两张邀请函。
走进灯火辉煌的宴会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浮动着高级香水和食物的香气。这种场合,对于习惯了跑工地、开协调会的我来说,有些陌生,也有些格格不入。许知意倒是如鱼得水,拉着我穿梭在人群中,低声给我介绍着某某集团的夫人,某某画廊的老板。
放松点,就当来开开眼。
她递给我一杯香槟。
我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微缓解了些许不自在。目光随意地扫过展示区那些价值不菲的拍品预览册,大多是些油画、古董瓷器、珠宝首饰。忽然,我的目光顿住了。
翻开的册页上,赫然印着一栋熟悉建筑的图片。
那是一栋带着独立小院的白色小洋楼。图片拍得很有意境,夕阳的余晖给它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即使隔着印刷品,我也能一眼认出它门前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还有院子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爬满了藤蔓的葡萄架。
是我卖掉的那套房子。
我父母留下的唯一念想。承载着我童年所有温暖记忆的地方。也是七年前,为了填补江牧野创业的窟窿,被我亲手卖掉的那个家。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指尖捏着杯脚,冰凉一片。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足够放下。可当它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那些被强行封存的记忆碎片,还是像潮水般汹涌地拍打上来。
妈妈在葡萄架下给我讲故事的笑脸,爸爸在院子里教我骑自行车时紧张的大手,夏天槐树下乘凉时冰镇西瓜的甜味……还有卖掉它那天,走出院门时,那种心脏被生生剜掉一块的剧痛和空洞。
我死死盯着册页上的图片,脸色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白。
星星你怎么了
许知意察觉到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栋房子。她瞬间明白了,脸色一变,低声咒骂了一句:操!哪个缺德的把这玩意儿拿出来拍了故意的吧
她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册子合上,别看了!晦气!咱们走!
她拉着我的胳膊想带我离开这个区域。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人群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灯光下,江牧野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地走了进来。他身边,果然挽着精心打扮过的许知意。她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色长裙,妆容精致,脸上带着得体又矜持的微笑,像只骄傲的白天鹅。江牧野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姿态,只是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他们一出现,立刻有人迎上去寒暄。江牧野微微颔首,应对得体,但眼神里没什么温度。许知意则笑靥如花,享受着众人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
我的脚步钉在原地。身体里的血液似乎瞬间冷却,又在下一秒翻涌起冰冷的怒意。真是冤家路窄。而他们出现的地方,偏偏是在这个拍卖我家的会场。
许知意(我闺蜜)也看到了,气得差点跳脚:妈的!阴魂不散!走走走!眼不见为净!
她用力拽我。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走凭什么我要走我林晚星现在,难道还怕见到他们吗我轻轻挣脱了许知意的手,反而挺直了脊背,脸上恢复了一片平静无波。
没事,知意。
我甚至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香槟,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镇定,拍卖快开始了,找个位置坐吧。我倒要看看,这房子能拍出什么价。
许知意看着我平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担忧地挽住了我的胳膊:行!姐陪你!怕他们个鸟!
我们找了个相对靠后的位置坐下。拍卖会很快开始。前面的几件油画和古董瓷瓶,竞价者寥寥,气氛有些沉闷。直到拍卖师清了清嗓子,用富有感染力的声音介绍道:
各位尊贵的来宾,接下来这件拍品,非常特别。它不仅仅是一处房产,更承载着一段城市记忆,一份独特的情怀。位于城南梧桐巷27号的这栋花园洋房,始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建筑风格独特,院落雅致,闹中取静,是不可多得的城市秘境……
大屏幕上放出了房子的实景照片,比我刚才在册子上看到的更清晰,更动人。夕阳下的白色小楼,郁郁葱葱的老槐树,爬满藤蔓的葡萄架……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在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我能感觉到身边许知意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拍卖师报出了起拍价:起拍价,八百八十万!每次加价不低于五十万!竞拍开始!
这个价格,比我当年卖掉时翻了好几倍。场下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举牌:九百万。
九百五十万。
另一个声音跟上。
竞价开始了,但节奏不快,都是试探性的。毕竟,这房子地段虽好,但面积不算特别大,维护成本也高,情怀这东西,在精明的买家眼里,值钱也有限。
价格被缓慢地推到了一千两百万。举牌的人越来越少。
拍卖师环视全场:一千两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一千两百万第一次……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沉稳的男声,在我身边不远处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会场:
一千五百万。
全场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望去。
我也愕然地转头。
是顾西洲。
他不知何时坐到了我们斜前方不远的位置。依旧是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平静地举着手中的号牌,目光落在台上的拍卖师身上。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沉静而笃定。
一千五百万!直接跳涨三百万!这手笔,瞬间镇住了场子。
拍卖师的声音都激动得拔高了一些:一千五百万!这位先生出价一千五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一千五百万第一次!
会场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显然,这个价格远超预期。
一千五百万第二次!
就在拍卖师即将落槌的瞬间,一个冰冷、压抑着某种激烈情绪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猛地从会场前排响起:
两千万。
哗——!
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江牧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号牌。他坐在那里,没有回头,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紧绷的、压抑着风暴的雕塑。他旁边的许知意(白月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恐慌。
两千万!只为买回一套老房子!
拍卖师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价砸懵了,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两……两千万!这位先生出价两千万!两千万第一次!两千万第二次!两千万……第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先生!
槌音落定,沉闷的回响在寂静的会场里扩散开来。
江牧野依旧没有回头。他坐在那里,像一座孤岛。周围的喧嚣、探究的目光、身边许知意(白月光)失态的表情,似乎都与他无关。
而顾西洲,只是淡淡地收回了号牌,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丝了然的深邃,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对我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然后起身,姿态从容地离开了会场,仿佛刚才那掷地有声的一千五百万,只是随手拍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许知意(闺蜜)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激动得语无伦次:卧槽!卧槽!顾总……江牧野他疯了!两千万!他妈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视线死死钉在江牧野僵硬的背影上。
两千万
为了这套他曾经弃如敝履、是我卖掉才救了他一命的房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愤怒、悲凉和巨大讽刺的情绪,像海啸般席卷了我。七年付出,换不来他一丝真心。如今我离开了,他却用两千万,去买一个早已被他亲手碾碎的过去
他想干什么弥补忏悔还是……又一次的占有和宣告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桌上的香槟杯。金黄色的液体泼洒出来,浸湿了桌布。
星星!
许知意惊呼。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座位,脚步踉跄地冲向宴会厅侧门。身后,似乎有两道灼热的目光追随着我,一道冰冷愤怒,一道复杂探究。但我顾不上了。
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冰凉的水龙头被我拧到最大,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我的手,试图浇灭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名为屈辱和愤怒的火焰。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自己。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江牧野,你以为这样就能抹平一切吗
那栋房子,连同里面所有的回忆,早就在七年前,被你亲手,和我一起埋葬了。
你买回去的,不过是一具华丽的空壳。
一场闹剧。
那场天价拍卖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我自以为平静的生活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然而,这波澜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心那被强行唤醒的、血淋淋的过往。
江牧野这个名字,连同他那晚疯狂又令人作呕的举动,像跗骨之蛆,重新缠绕上来。公司里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关于我和江牧野的过去,关于那栋天价拍下的房子。探究的、同情的、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我身上。
顾西洲似乎也听到了风声。在一次项目汇报结束后,他罕见地没有立刻让我离开。
林晚星,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平静地看着我,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一股难堪涌上心头,但很快被我压下。我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坦然:顾总,您指的是拍卖会的事那是我个人的一段旧事,和工作无关。如果对公司造成了任何困扰,我很抱歉,我会处理好的。
顾西洲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穿透表象,看到我强撑的镇定下隐藏的疲惫和愤怒。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工作是工作。星耀只看能力和结果。其他的,
他顿了顿,不必理会。需要帮助,可以开口。
一句不必理会,一句可以开口,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我有些摇晃的心神。没有多余的安慰,却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谢谢顾总。我明白。
我郑重地点头。
走出他的办公室,外面的流言蜚语似乎都失去了杀伤力。顾西洲的态度,给了我最大的底气。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项目收尾和新的拓展计划中,用更忙碌的工作来对抗内心的翻涌。
然而,江牧野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他开始用各种方式试图联系我。陌生的号码不断打进来,接通后是长久的沉默,或者是他助理那公式化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声音:林小姐,江总想和您谈谈……
微信的好友申请也如同轰炸,验证信息从一开始的强硬命令式林晚星,加我!,到后来带着点焦躁的我们谈谈!,再到近乎卑微的晚星……求你……
我面无表情,一概拉黑删除。
他甚至还找到了我的新住处。有几次下班晚归,我远远地看见他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小区对面的路边,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他模糊而冷硬的侧脸轮廓。我目不斜视,像没看见一样,径直刷卡走进单元门。
这种无声的、持续的骚扰,像细密的针,扎得人烦躁不堪。许知意气得要报警,被我拦住了。报警理由呢他只是路过我不想再和这个名字扯上任何官方层面的联系,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更牵扯不清。
我只想彻底地、干净地把他从我的生活里剥离出去。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项目终于告一段落,我给自己放了个假,早早回到家。窗外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和震耳欲聋的轰鸣里。
洗完澡,正准备窝在沙发里看部电影放松一下,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
我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电话那头是小区保安室,保安大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为难和一丝紧张:林小姐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那个……楼下有位先生,在您单元门口……淋着雨站了很久了,怎么劝都不走!这雨太大了!您看您……认识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是同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了阳台外的世界。借着那短暂的光亮,我清晰地看到——楼下单元门的雨檐外,滂沱的雨幕中,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
是江牧野。
他没有打伞,昂贵的西装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的轮廓。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雨水顺着他惨白的脸不断流淌下来。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仰着头,目光死死地钉在我阳台的方向,像一尊绝望的、被遗弃的雕像。
闪电过后,雷声滚滚而来,震得玻璃窗都在嗡嗡作响。雨更大了,密集得如同瀑布倾泻。他站在那狂暴的雨夜里,身影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固执。
保安大叔的声音还在电话里焦急地说着什么。
我的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带着冰冷的愤怒和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他这是在干什么演苦情戏用自虐来博取同情以为这样就能抹去他曾经的背叛和伤害就能让我忘记他衬衫上那个刺眼的唇印,忘记他理所当然的她只是低血糖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七年了。他从未为我淋过雨。他创业失败在地下室发疯时,是我顶着烈日四处奔波筹钱;他胃出血住院时,是我守在病床边彻夜未眠;他功成名就时,是我替他打理好后方,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拥抱他的白月光……
现在,他站在这里淋雨
给谁看
他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什么就能挽回什么
可笑!可悲!
手机里,保安大叔还在焦急地询问:林小姐林小姐您还在听吗您认识这位先生吗这雨实在太大了,您看……
我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混杂着雨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浇灭了最后一丝不该有的波澜。
我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过去,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不认识。
麻烦你们处理一下,楼下有扰民的疯子。
说完,我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走到落地窗前。
楼下,暴雨如注。江牧野依旧站在那里,仰着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脸。他似乎看到了窗后的我,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想往前冲,又像是因为寒冷或虚弱而站立不稳。
隔着厚重的雨幕和冰冷的玻璃,我冷冷地看着他。
没有心痛,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他张开嘴,似乎在嘶喊着什么。但狂暴的雨声和雷声瞬间吞噬了一切声音,我只看到他惨白的嘴唇在剧烈地开合。
然后,在我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是被某种巨大的绝望彻底击垮。
噗通!
他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肮脏、积满雨水的路面上!泥水瞬间溅了他一身。
他仰着头,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朝着我的方向,双手徒劳地伸着,嘴唇剧烈地开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口型,无声地嘶喊。
我看懂了。
他说的是:我把星星弄丢了……
晚星……求你……再看我一眼……
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绝望得像濒死的困兽。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那个曾经像星星一样,毫无保留地爱着他、最终却被他亲手碾碎、丢弃在尘埃里的、愚蠢的自己。
再看你一眼
江牧野,你配吗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不再看楼下那个在暴雨中卑微跪求的身影。伸出手,抓住厚重的遮光窗帘。
唰啦——
窗帘被用力拉上,严丝合缝。
窗外那场声势浩大的闹剧,连同那个跪在雨中的男人,瞬间被彻底隔绝。
房间里一片静谧,只剩下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暖黄的灯光洒下来,笼罩着我。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走到茶几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和真实的熨帖。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许知意发来的消息:【宝!周末新开的网红川菜馆,去打卡不据说爆辣!爽翻天!】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嘴角不由自主地,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窗外,暴雨依旧在疯狂地冲刷着这座城市,洗刷着一切。
但我知道,我的世界,雨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