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指节发白。
指尖下的塑料卡片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像极了过去三年里,无数个独自吞咽委屈的夜晚。
五百万,苏晚。
沈砚辞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像在谈一桩无关紧要的生意。他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昂贵的定制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窗外是城市流光溢彩的夜景,衬得他愈发矜贵疏离。协议到期,钱货两讫。明天早上九点,会有律师过来办手续。
钱货两讫。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心里最软的那块肉。
我甚至扯不出一个笑来应和他。
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
我扮演着他沈砚辞的完美妻子,在需要我出现的场合,得体微笑,温婉贤淑,替他挡掉不必要的桃花,安抚他挑剔难缠的家族长辈。
而他呢
提供优渥的物质生活,一张冰冷的床的另一半,以及一个沈太太的空壳名分。
哦,还有每月按时打进我卡里的劳务费。
我们的婚姻,始于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期限三年,报酬丰厚。
原因很简单。
我是他心中那位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姜晚笙的低配版替身。
一样的名字里带个晚字,眉眼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仅此而已。
他需要一张挡箭牌,应付家族催婚,顺便刺激一下远走他乡的姜晚笙。
而我,需要钱。
一笔能救我躺在ICU里、被巨额医疗费压垮的妈妈的救命钱。
各取所需,童叟无欺。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张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卡,轻轻放回他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
好。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点尘埃落定的轻松。明天九点,我会准时在家等律师。
沈砚辞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干脆。
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也许是觉得我不该如此平静,至少该像过去无数次他晚归、或者身上沾着不同香水味回来时那样,流露出一点隐忍的哀怨
可惜,让他失望了。
我甚至对他笑了笑,很标准,很职业化,就像过去三年在那些觥筹交错的晚宴上,替他应酬那些名流时一样。
沈先生,合作愉快。我补充了一句,彻底划清了界限。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账户我会让秘书再核对一次。这栋房子,还有车库那辆你常开的车,协议里写明是赠予你的,手续明天一并办。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提醒,苏晚,这笔钱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以后……找个老实人,安分点过日子。
找个老实人安分点
我心底那点强撑的平静被这句话刺得荡然无存。
在他眼里,我大概永远都是那个为了钱可以出卖婚姻、出卖尊严、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廉价替代品。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曾经让我沉溺又心碎的深眸。
沈总费心了。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我的以后,不劳您操心。您还是多想想,怎么把姜小姐追回来吧。毕竟……我顿了顿,清晰地看到他眼神瞬间的阴鸷,替身的戏码,演一次就够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挺直脊背,转身走出了这间象征着他无上权力和财富的书房。
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那个男人,也彻底隔绝了我过去三年如同幻梦又如同牢笼的生活。
回到那个属于沈太太的巨大卧室,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惯用的冷冽雪松调香水味。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有熬夜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一种久违的、属于苏晚而不是沈太太的光芒。
我打开那个从娘家带来的旧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衣柜里塞满了当季新款,全是名牌,吊牌都没拆的大半。那是沈砚辞的体贴,用物质无声地标注着我们的关系。
我只拿走了几件自己用工资买的、舒适普通的衣服。
首饰盒里珠光宝气,价值连城。我一样没动。
最后,我只带走了自己的证件,几本常看的书,还有床头柜上,一张我和妈妈在老家小院里的合影。
照片里,妈妈笑得很温暖,那时的我,眼神清澈,没有后来的疲惫和小心翼翼。
我把合影小心地放进箱子的夹层。
偌大的卧室,属于我的东西,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就装完了。
真是讽刺。
三年婚姻,到头来能带走的,寥寥无几。
也好。
断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一早,九点整。
沈砚辞的御用律师王律师带着助理准时出现在别墅门口。
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大概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成功变现了三年青春、即将拿着巨款离场的幸运女人。
沈太太,早上好。沈总已经交代过了,这些文件需要您签署一下。王律师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放在茶几上。
王律师,叫我苏小姐就好。我平静地纠正他,拿起笔,没有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
沈砚辞虽然渣,但商业信誉一向不错。他承诺的,不会克扣。
我只需要在指定的地方签下自己的名字。
苏晚。
一笔一划,写得无比认真。
像是要亲手结束一个时代。
财产分割、赠予协议、保密条款……一份份文件签下去。
当最后一笔落下,王律师收起文件,递给我一个文件袋:苏小姐,这是您的新房产证和车辆登记证,以及一张尾款结清的银行卡。沈总让我转告您,他下午会回来取一些私人物品,希望您那时已经离开。
逐客令下得毫不留情。
放心,我马上就走。我接过文件袋,看也没看就塞进随身的帆布包里。钥匙我会放在玄关柜子上。
王律师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利落,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公式化地点点头:好的,苏小姐。那……祝您未来生活愉快。
愉快
离开这个金丝笼,我当然会愉快。
我拖着那个轻飘飘的行李箱,走出这栋住了三年的、冰冷豪华的别墅大门。
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
没有回头。
一辆普通的网约车停在门口,是我昨晚就预约好的。
司机帮我把箱子放进后备箱。
车子启动,驶离这片象征着顶级财富和地位的别墅区。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繁华街景,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自由的味道,原来是带着点阳光的微尘气息。
我在离市中心稍远、但交通还算便利的老城区租了个一居室。
房子不大,四十多平,老小区,但干净整洁,有个小小的朝南阳台。
最重要的是,房租便宜。
我用自己过去三年偷偷攒下的工资付了押金和半年租金。
沈砚辞给的那张卡,我一分没动。
那五百万,是卖身钱,是我用尊严换来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碰。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
我大学学的是设计,虽然荒废了三年,但底子还在。
我在网上疯狂投简历,从设计助理到美工,甚至一些要求不高的插画兼职都投。
现实很快给了我沉重一击。
离开职场三年,我的履历一片空白。面试官看着我的简历,眼神里充满怀疑。
沈太太哦不,苏小姐,您这三年……都在做全职太太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一个顶着地中海发型的设计总监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我努力保持微笑:是的,但我的专业能力并没有丢,而且我……
不好意思,他打断我,把简历轻轻推了回来,我们需要的是有持续项目经验、能立刻上手的人。您的空窗期……太长了。下一位!
我捏着简历走出那栋冰冷的写字楼,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原来,离开沈砚辞的光环,我苏晚,什么也不是。
就在我几乎要被挫败感淹没时,闺蜜林棠的电话打了进来。
晚晚!救命!我那个不靠谱的婚庆策划师跑路了!还有半个月就婚礼了,场地布置设计图还没定稿!江湖救急!我知道你大学时设计图就画得贼溜!
林棠是我大学室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和沈砚辞协议婚姻内情的人。
她一直骂我傻,为了钱跳火坑。
现在,她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棠棠,我……我很久没碰了,怕搞砸你的大事……
砸个屁!死马当活马医了!总比我现在抓瞎强!设计费按市场价给!不许拒绝!地址发你,快滚过来!林棠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鼻子有点发酸。
还好,还有人需要我。
我拿出当年熬夜赶毕业设计的劲头,一头扎进了林棠的婚礼筹备。
跑场地、量尺寸、沟通花艺师灯光师、熬夜画图改图……
累得像条狗,但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当看到自己设计的森系主题婚礼现场完美呈现,林棠穿着婚纱,又哭又笑地抱着我说晚晚你太牛了!时,那种成就感,比过去三年戴着名贵珠宝站在沈砚辞身边当花瓶,要真实百倍千倍。
林棠婚礼的照片和视频被她兴奋地发到了朋友圈和小红书。
她特意标注了场地设计是我。
没想到,这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机会。
陆续有几个参加过婚礼的朋友,或者看到小红书推荐的人,辗转联系到我,询问一些小型活动或者店铺的软装设计。
单子不大,钱也不多,但积少成多。
我用沈砚辞赠予的那辆车,跑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
为了省油钱,能坐地铁公交就尽量不开车。
风吹日晒,皮肤粗糙了些,但眼神越来越亮。
我用赚到的第一笔设计费,给自己买了一个小小的二手数位板。
晚上窝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接一些插画兼职,画到手指发麻。
日子很苦,很累,但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花得心安理得。
就在我的小工作室(其实就是我的小出租屋)勉强步入正轨,接到一个稍微大点的咖啡馆改造设计项目时,我猝不及防地撞见了沈砚辞。
那天,我去那家位于高端商场一层的咖啡馆实地测量。
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简单的T恤,帆布鞋,头发随意扎成丸子头,素面朝天,背着沉重的工具包,手里拿着卷尺和记录本。
正蹲在角落测量一个柜子的尺寸。
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下意识抬头。
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沈砚辞走了进来。
他身边,依偎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当季高奢新款,妆容精致,挽着他的手臂,姿态亲昵。
是那种被娇养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富家千金模样。
沈砚辞依旧英俊得夺目,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气场强大。他正微微侧头听着女孩说话,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淡笑。
那是我过去三年,费尽心思也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闷地疼了一下。
但很快,那点残余的痛感就被一种冰冷的麻木取代。
我低下头,假装没看见,继续手里的测量工作。
只希望他们快点离开。
砚辞哥哥,这里环境还不错嘛!不过这个角落的柜子好丑哦,和整体风格一点都不搭!女孩娇嗲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挑剔。
好巧不巧,她指的就是我正在测量的那个复古实木柜子。
嗯,是有点。沈砚辞低沉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情绪。回头让人换掉。
我就说嘛!还是砚辞哥哥眼光好!女孩得意地笑。
他们的脚步声朝着我这个角落走来。
我避无可避。
只能站起身,尽量把身体侧过去,假装在记录数据。
咦这里怎么还有人女孩注意到了我,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负责这家店改造项目的设计师,在进行现场测量。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女孩,然后落在了沈砚辞脸上。
四目相对。
他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那错愕被一种复杂的情绪覆盖,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到我。
而且,是这样的我。
不再是那个穿着昂贵定制衣裙、妆容精致的沈太太。
只是一个灰头土脸、奔波忙碌的小设计师。
设计师旁边的女孩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就你这家店老板眼光也太差了吧砚辞哥哥,你看她这身打扮,像能设计出什么好东西的样子吗
沈砚辞没有回应她的话。
他的目光,像烙铁一样定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我无法解读的沉郁。
苏晚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沈总。我微微颔首,语气疏离客气,如同对待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客户。真巧。
你……在这里工作他问,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在做这个。
是的,接了个小项目。我坦然回答,晃了晃手里的卷尺,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他重复了一遍,眼神锐利地扫过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帆布鞋,最后落在我略显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上。给你的钱呢
这句话,像一根刺。
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感和质疑。
我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沈总,那是我自己的事。我的声音冷了几分。
你自己的事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往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过来。苏晚,拿着五百万,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
他语气里的嘲讽和隐隐的怒意,让我觉得无比可笑。
沈砚辞,我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我的钱怎么花,我的人变成什么样子,都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愠怒。
大概是从未有人敢这样当面顶撞他。
尤其是我这个曾经对他百依百顺的前妻。
砚辞哥哥!旁边的女孩不乐意了,用力摇晃他的手臂,嘟着嘴,你跟这个穷酸设计师废什么话嘛!我们快走吧,这里空气都不好了!
沈砚辞没动。
他的目光依旧锁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
气氛僵持着。
咖啡馆的老板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急匆匆跑过来:哎哟,沈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位是……苏设计师你们认识
老板是个圆滑的中年人,看看沈砚辞,又看看我,一脸疑惑。
不认识。我抢先开口,语气恢复平静,沈总只是对店里的改造提了点意见。老板,角落这个柜子的尺寸我量好了,回头方案里会考虑替换建议。我先去量其他区域了。
说完,我拿着工具,目不斜视地从沈砚辞身边走过。
他的目光,一直如芒在背。
直到我走到店另一头,还能感受到那股沉甸甸的视线。
后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
只是埋头工作,把卷尺拉得哗哗响。
只是手指,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伤心。
是愤怒。
凭什么
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仿佛我离开他,就活该落魄潦倒
沈砚辞,你也太小看我苏晚了。
咖啡馆的改造设计,我做得格外用心。
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方案改了又改。
老板看到最终稿时,赞不绝口。
施工期间,我几乎天天泡在工地上,和工人沟通,盯着进度和质量。
皮肤晒得更黑了,人也瘦了一圈。
但看着原本有些老旧的咖啡馆,一点点变成我设计图上那个温暖又富有格调的样子,心里的满足感难以言喻。
开业那天,老板非要搞个小小的庆祝仪式,拉着我一起剪彩。
我拗不过,只好换上了唯一一套还算正式的连衣裙——一条简单的米白色棉布裙。
剪彩时,台下围了一些人。
我拿着剪刀,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目光无意间扫过人群外围。
心脏猛地一跳。
沈砚辞。
他居然又来了。
一身休闲打扮,少了些商场的凌厉,但依旧鹤立鸡群。他靠在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旁,手里夹着一支烟,并没有点燃,只是静静地看着台上。
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那股存在感,强烈得无法忽视。
他来干什么看笑话
我迅速收回目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露出得体的微笑,和老板一起剪断了红绸。
掌声响起。
仪式结束,人群散去帮忙。
我正要下台,老板却拉住我,一脸激动:苏设计师!大喜事!刚才有位先生,直接包场了咱们店一个月!说是公司下午茶定点!而且他特别强调,就是看中了咱们店的设计风格!
包场一个月
我愣住了。
这种高端商场的咖啡馆,包场一个月,费用绝对不是小数目。
是哪位老板这么有眼光我下意识地问。
老板神秘兮兮地朝人群外围努努嘴:喏,就是那位!开黑色大G的帅哥!刚才还特意问了你的名字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沈砚辞还站在那里。
他也正看着我。
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有审视和嘲讽,反而有些复杂难辨。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果然是他。
他想干什么用钱砸我证明我离了他,连工作都需要他的施舍
一股怒火夹杂着难堪直冲头顶。
我推开老板,径直朝着沈砚辞走去。
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又急促的声响。
一直走到他面前。
沈砚辞。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颤,有意思吗
他掐灭了根本没点燃的烟,看着我,没说话。
包场显示你沈总财大气粗我冷笑,还是想告诉我,我苏晚离了你,连个工作都得靠你赏饭吃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逼问,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但我死死忍住。看我像个小丑一样在这里拼命,觉得很可怜所以大发慈悲,随手丢点骨头给我
苏晚!他低喝一声,眉头紧锁,似乎被我的话刺到。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打断他,声音拔高,沈砚辞,我们的协议结束了!钱货两讫,是你说的!你现在跑来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算什么
我是在帮你!他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火气。
帮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但我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帮’!我不需要!
我指着他的车,指向他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指向他整个人。
看到我现在这样,你是不是特别满意特别有成就感证明你当初的选择没错,我苏晚就是个只配拿钱打发的廉价货色,离了你,就只能在这种地方挣扎
不是!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眼神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有愤怒,有……一丝慌乱苏晚,我没有那样想!
放开!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你听我说……
沈砚辞!一个娇蛮的女声插了进来。
是那天在咖啡馆见过的那个富家千金。
她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一把推开我,像护食的小兽一样抱住沈砚辞的手臂,狠狠瞪着我:又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你想干什么勾引我砚辞哥哥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我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又被她猛地一推,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狼狈不堪。
周围似乎有目光投过来。
难堪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沈砚辞看着被女孩抱紧的手臂,又看看我狼狈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想说什么。
够了。我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在极致的难堪后,突然冷却成一片冰原。
我看着沈砚辞,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再无波澜。
沈总,请管好你的女伴。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还有,咖啡馆的包场,我会让老板把钱退给你。你的‘好意’,我苏晚受不起,也嫌脏。
说完,我用力甩开他下意识又伸过来的手,看也没看那个一脸得意的女孩,转身就走。
脊背挺得笔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沈砚辞,我们之间,最后一点体面,也被你亲手撕碎了。
也好。
咖啡馆的包场费,我强硬地让老板退回去了。
老板虽然觉得可惜,但看我态度坚决,也没再说什么。
这个小插曲,反而成了我事业的催化剂。
老板大概觉得过意不去,又或者确实认可我的设计能力,不仅给我结清了尾款,还主动把我推荐给了他的几个朋友。
我的小工作室,终于开始接到一些更有分量的单子。
忙碌,充实。
时间能冲淡很多东西,包括愤怒和难堪。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心底某个角落,还会泛起一丝细密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疼。
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不致命,但存在感极强。
林棠知道咖啡馆的事后,气得差点要去找沈砚辞拼命。
晚晚!那个王八蛋!他到底想干什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真以为地球围着他转啊!林棠在电话里咆哮。
算了,棠棠。我搅拌着泡面,语气平静,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我现在的目标是搞钱,男人呵,只会影响我画图的速度。
林棠被我逗笑了:行!有志气!搞钱才是王道!对了,周末有个小型的创意市集,我弄了个摊位卖手工饰品,你来帮我撑个场子呗顺便也宣传宣传你的设计工作室!
没问题!
周末的创意市集很热闹,就在一个文艺气息浓厚的旧厂房改造的园区里。
我和林棠的摊位不大,但布置得温馨有趣。她卖自己手工做的耳环项链,我在旁边摆了些自己的设计作品集和工作室名片。
阳光很好,人来人往。
哇,小姐姐,这个耳环好特别!是你自己做的吗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孩停在我们的摊位前,拿起一对不对称的星球耳环。
是啊,纯手工的,每款都独一无二哦!林棠热情地介绍。
我笑着在一旁帮忙包装。
气氛轻松愉快。
苏晚
一个带着点不确定的温和男声在旁边响起。
我抬起头。
看清来人时,愣了一下。
顾屿森
我的大学学长,也是设计系的,比我高两届。当年是系里的风云人物,才华横溢,家境优渥,为人却很低调温和。毕业后听说去了国外深造。
屿森学长我有些惊喜,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回来没多久。顾屿森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容温润如玉,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真诚的欣赏。差点没认出来,变化很大,但……更耀眼了。
他的目光坦荡清澈,没有沈砚辞那种迫人的审视和复杂的探究,只有老友重逢的喜悦和纯粹的欣赏。
学长过奖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帮朋友看摊子。你呢来逛市集
嗯,听说这里氛围不错,来找找灵感。他看向林棠摊位上的饰品,拿起一枚设计简约的胸针,这个设计很有意思,点线面的构成很巧妙。
林棠眼睛一亮:学长好眼光!这是我们晚晚设计的!
哦顾屿森看向我,眼神更亮了几分,苏晚,看来这三年,你进步很大啊。
混口饭吃而已。我谦虚道,心里却因为他的认可而有些高兴。
顾屿森很自然地和我们聊了起来,聊设计,聊国外的见闻,聊国内设计行业的变化。
他谈吐风趣,见解独到,没有半点架子。
阳光透过厂房的玻璃顶棚洒下来,暖融融的。
气氛融洽得让人放松。
我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地和异性聊天了。
过去三年,围绕在沈砚辞身边,接触到的异性,要么是商场上的老狐狸,要么是看中沈太太身份的阿谀奉承之辈。
像顾屿森这样纯粹聊设计、聊理想的状态,久违了。
对了,顾屿森拿出手机,苏晚,方便加个微信吗我刚回国,也在筹备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以后说不定有合作的机会。
当然可以。我拿出手机。
就在我们交换微信的时候,一股冰冷的气息毫无预兆地从旁边袭来。
仿佛周围的温度骤降了几度。
我下意识地侧头。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沈砚辞。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几步开外的地方。
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西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我,不,是死死地盯着我和顾屿森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手。
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
顾屿森也察觉到了,他微微蹙眉,看向沈砚辞,眼神带着询问。
沈砚辞没有看他。
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阴影笼罩下来。
苏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怒火。他是谁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棠紧张地看着我。
顾屿森也收起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
我抬起头,迎上沈砚辞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
心底那点因为重逢顾屿森而带来的轻松愉快,瞬间被眼前这个男人毁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冰冷的烦躁和厌恶。
沈总,我清晰地开口,语气是拒人千里的疏离,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沈砚辞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话,猛地往前一步,几乎要贴上我。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雪松味强势地侵袭过来,混杂着浓烈的烟草味。
他……抽烟了还抽得很凶
苏晚,我们才分开多久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声音里压抑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暴戾,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下家了嗯
沈砚辞!顾屿森上前一步,挡在了我身前,语气带着警告,请你对苏晚放尊重一点!
尊重沈砚辞的目光终于从我的脸上移开,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刮在顾屿森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充满戾气的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跟我谈尊重滚开!
最后两个字,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命令。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顾屿森脸色沉了下来,但他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身体依旧挡在我前面,寸步不让。
沈先生,我和苏晚是朋友。你这样骚扰她,我有权……
骚扰沈砚辞像是被彻底点燃了,猛地伸手,想推开顾屿森。
够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
推开身前的顾屿森,我直接站到了沈砚辞面前,几乎和他鼻尖对鼻尖。
沈砚辞!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因为愤怒而通红,死死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协议结束了!钱货两讫了!是你亲口说的!
我苏晚现在是单身!我爱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爱加谁微信就加谁微信!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
我一连串的质问,像机关枪一样扫射出去。
每一个字,都带着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愤怒和此刻被彻底点燃的屈辱。
周围已经有人在指指点点。
沈砚辞的脸色,在我一声声的质问中,变得极其难看。
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暴怒,还有一丝……狼狈和受伤的神情
受伤
他也会受伤
真是天大的笑话!
苏晚……他的声音艰涩,看着我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慌乱我……
你什么你我打断他,不想再听任何解释。沈砚辞,你听好了。
我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宣告:
我苏晚,跟你沈砚辞,早就没有半点关系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请你!离我远点!
说完,我拉起旁边已经看傻了的林棠,又对一脸担忧的顾屿森快速说了句:学长,抱歉,今天先这样。
然后,头也不回地挤开人群,快步离开。
留下沈砚辞一个人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彻底冻僵的雕像。
市集事件后,我拉黑了沈砚辞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的电话、微信、甚至可能找到我的邮箱。
世界瞬间清净了不少。
顾屿森后来发微信跟我道歉,说没想到会给我带来麻烦。
我反而安慰他,该说抱歉的是我,连累他被疯狗咬。
顾屿森发了个无奈的笑脸,然后很自然地约我下次有空再聊设计。
我答应了。
抛开沈砚辞那个神经病的反应不谈,和顾屿森交流确实让我受益匪浅。
我的小工作室接到了一个连锁书店的软装设计项目。
虽然只是其中一家分店,但项目体量不小,预算也相对充足。
我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了进去。
跑书店总部沟通理念,去分店选址测量,熬夜做方案……
忙得脚不沾地,却也干劲十足。
这天,我去书店总部开完方案沟通会,出来时已经是华灯初上。
刚走到路边准备打车。
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滑到我面前,停下。
后车窗降下。
露出沈砚辞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下巴的线条绷得很紧。
上车。他转过头看我,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又是这样。
我心底一阵厌烦,看都没看他,抬脚就往前走。
车子立刻启动,缓缓跟在我旁边。
苏晚。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的烦躁。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脚步不停,语气冰冷。沈总,请自重。
苏晚!他猛地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跨了出来,几步就挡在了我面前。
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紧蹙的眉头。
他的眼神不再像市集那天充满戾气,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痛苦的执拗。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听我说他低头看着我,距离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喝酒了
沈砚辞,你喝多了。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警惕地看着他。让开。
我没喝多!他固执地又往前一步,目光紧紧锁着我,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苏晚,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
我不该……那样对你。
不该把你当成……别人的影子。
他的声音艰涩,带着一种我从没听过的……懊悔
我愣住了。
沈砚辞……在道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协议到期那天……我说钱货两讫……是混蛋话。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力气,看到你那么干脆地签字走人……我心里……不舒服。
后来看到你……在咖啡馆工作,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我更不舒服。
市集那天……看到你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我……他顿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狼狈和痛苦,我疯了。
苏晚,他伸出手,似乎想碰我的脸,但又在半空中停住,手指微微蜷缩着。我后悔了。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一次,没有协议,没有替身。他的目光灼热得烫人,只有我,和你。
晚风似乎都静止了。
路边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勾勒出深刻的轮廓。那双总是盛满冷漠和掌控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恳求
如果是三个月前,听到这番话,我大概会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的痴心妄想终于成真。
但现在……
我只觉得荒谬,可笑。
还有一丝迟来的、尖锐的悲哀。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轻轻地笑了。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讽刺。
沈砚辞,我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所谓的后悔,是因为我离开了你,不再围着你转,甚至开始接触别的男人了
是因为我这个曾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身,突然有了自己的脾气,不再任你拿捏了
还是因为……你发现,姜晚笙其实也没那么值得你念念不忘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苏晚!我不是……
不是什么我打断他,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沈砚辞,别把自己想得太深情,也别把我想得太廉价。
你的后悔,一文不值。
我的真心,我指着自己的心口,那里一片冰凉麻木,早就被你践踏干净了。
现在说重新开始我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笑着笑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滑了下来。晚了。
沈砚辞,从你签下那份协议,把我当成另一个女人的影子那一刻起,从你每一次带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回家那一刻起,从你轻飘飘说出‘钱货两讫’那一刻起……
我们就彻底完了。
你亲手打碎的镜子,就算勉强粘起来,也照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绕过他僵硬的身体,走到路边,正好一辆出租车停下。
我拉开车门,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
师傅,开车。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后视镜里,沈砚辞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城市的夜色霓虹里。
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留下。
书店的项目进展顺利。
我和顾屿森的合作也多了起来。他的工作室走高端定制路线,偶尔有些他觉得风格适合我的小型项目,会介绍过来。
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舒服的、互相欣赏的朋友兼合作伙伴关系。
林棠说我变了,眼神里不再有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疲惫,整个人像被打磨过的玉石,温润又坚韧。
我想,这就是独立的力量。
不再依附任何人,只靠自己双脚站立的感觉,真好。
我以为,和沈砚辞的交集,已经随着那晚的决绝告别彻底斩断。
直到林棠的一个电话,像一颗炸弹投入平静的湖面。
晚晚!卧槽!惊天大瓜!林棠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劈叉,你知道沈砚辞那个白月光姜晚笙吗她回国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恢复平静。
哦然后呢我一边整理设计图稿,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然后然后重点来了!林棠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八卦的兴奋,听说她刚回国没几天,沈砚辞就去找她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两人好像闹得特别不愉快!据可靠消息(我表姐在沈氏总部当HR助理),姜晚笙在沈砚辞办公室大吵一架,好像还摔了东西!最后哭着跑出来的!
我手里的笔顿住了。
姜晚笙……和沈砚辞闹翻了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具体不清楚!但小道消息满天飞!林棠神秘兮兮,有说是姜晚笙在国外早就结婚了,这次回来是想找沈砚辞当接盘侠,结果沈总不傻!也有说是沈砚辞变心了,姜晚笙接受不了!反正……贼精彩!
哦。我应了一声,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们的爱恨情仇,早已与我无关。
晚晚,你就不觉得解气吗林棠有点不甘心,当初沈砚辞为了她,把你当替身!现在好了,替身跑了,正主回来了,他却不要了活该!报应!
解气吗
好像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棠棠,我忙着呢。我笑了笑,他们的事,别来污染我耳朵了。
行吧行吧!知道你现在是大设计师了!对了,你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恢复得不错,多亏了……我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一个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猛地窜入脑海。
妈妈当初那场大病,手术费和ICU的费用,是个天文数字。我走投无路,才签了沈砚辞的协议。
后来妈妈顺利手术,术后恢复也很好,用的都是最好的药和康复手段。
我一直以为是协议里沈砚辞额外的仁慈。
但……真的只是仁慈吗
那些天价进口药,那个从国外请来的顶尖专家团队……
沈砚辞虽然大方,但协议里并未详细规定这些。他完全可以只支付协议里约定的那笔劳务费。
一个荒谬又惊心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
挂断林棠的电话,我继续画图,却有些心神不宁。
几天后,我去医院给妈妈拿常规复查的药。
刚走到缴费窗口附近,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瞬间停住了脚步。
沈砚辞。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正站在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身边,微微低着头,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恭谨和认真似乎在仔细聆听对方的话。
那位老教授,我认识。
是当初妈妈手术的主刀医生,国内顶尖的心外科权威,刘教授。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我下意识地躲到一根柱子后面。
……沈先生,你放心,苏女士目前的恢复情况非常好,各项指标都很稳定。刘教授的声音隐约传来,后期只要按时服药,定期复查,保持良好心态,问题不大。
多谢刘老,辛苦您了。沈砚辞的声音很低沉,带着诚挚的谢意。
应该的。说起来,要不是你当初那么快联系到国外的专家团队,提供了那些最新的特效药,手术风险也不会降低那么多。苏女士能恢复得这么好,你功不可没啊。刘教授感慨道。
轰——
刘教授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国外的专家团队……最新的特效药……
真的是他!
协议之外,他默默地做了这么多!
为什么
愧疚补偿
还是……
我靠在冰冷的柱子上,浑身发冷,大脑一片混乱。
刘老言重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沈砚辞的声音有些飘忽。
你这孩子……刘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长辈对待晚辈,行了,我还要去查房。记住,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苏女士这边我们会持续关注的。
好,麻烦您了。
脚步声远去。
我躲在柱子后面,手脚冰凉。
直到确认他们都离开了,我才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缴费的队伍排得很长。
我机械地排着队,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刘教授的话。
功不可没……做了该做的……
沈砚辞,你到底在想什么
赎罪吗
可谁稀罕你的赎罪!
我宁愿当初你没有做这些!让我干干净净地恨着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搅得心乱如麻!
拿了药,走出医院大门。
刺眼的阳光让我有些眩晕。
一辆黑色的车,静静地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
沈砚辞坐在驾驶座上,侧脸对着我,线条冷硬。
他显然看到我了。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在等我。
我停下脚步,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他。
他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没有靠近,只是站在车边。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寂寥的影子。
你都听到了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为什么我看着他,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和……愤怒。协议里没有这些。沈砚辞,你是在可怜我吗
不是可怜。他立刻否认,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坦诚苏晚,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当时……你签了协议,搬进别墅。我看着你……每天小心翼翼地讨好我,明明自己担心妈妈担心得要命,却还要强撑着笑脸应付我那些无聊的家族聚会……
我看着你……偷偷躲在花园里哭,哭完了又擦干眼泪,若无其事地回来……
苏晚,我不是石头。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心上。
那些药,那些专家……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那么难过。
仅此而已。
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更不是为了……现在挟恩图报。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我的眼底,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恳切。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说后悔,是真心的。
说想重新开始,也是真心的。
不是因为你离开我,也不是因为姜晚笙。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眼神里只有一片冷漠的平静。是因为我发现……过去三年,我身边那个安静、隐忍、总是默默做好一切的苏晚……早就一点点地,刻在了这里。
他抬手,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苏晚,他往前走了一步,距离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布满的红血丝,和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痛苦和卑微。我知道我混蛋,我活该。
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
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这一次,换我来靠近你,换我来等你。
好不好
他的眼神,那么卑微,那么炙热,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期盼。
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我如尘埃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低到了尘埃里。
晚风吹过,带着初夏的暖意。
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被这风,吹开了一丝细微的裂缝。
有酸涩,有茫然,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但更多的,是疲惫。
我累了。
真的累了。
不想再去分辨他话里的真假,不想再去纠结过去的爱恨。
我只想……放过自己。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动作很轻,却无比坚定。
沈砚辞,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晚风,太迟了。
我的生活,好不容易才重新走上正轨。
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扯了。
你的后悔,你的深情……我顿了顿,迎上他瞬间黯淡绝望的目光,留给别人吧。
我们之间……早就翻篇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的表情是痛苦还是破碎。
转身,朝着与他的车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离开。
阳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也没有泪流满面。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和一丝……淡淡的释然。
日子像翻书一样,平静地掀过一页又一页。
沈砚辞没有再出现。
他像是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林棠偶尔会带来一些关于他的零星消息,说他好像变了个人,工作狂魔,不近女色,整个人阴沉沉的。
我听了,也只是淡淡地哦一声,内心毫无波澜。
书店的项目圆满竣工,效果超出预期。
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不仅爽快结了尾款,还额外包了个大红包,并承诺以后他旗下其他店铺的改造设计都优先考虑我。
顾屿森的工作室接了个大型商业综合体的设计招标,他邀请我加入他的团队,负责其中一个主力店铺的设计。
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竞标方案中。
和顾屿森团队的磨合很顺畅。他专业、严谨,又尊重我的想法。我们常常为了一个细节讨论到深夜,思维碰撞出火花的感觉,酣畅淋漓。
忙碌而充实。
偶尔在深夜加完班,和顾屿森一起走出写字楼,他会很自然地提议去吃个宵夜。
热气腾腾的砂锅粥,或者路边摊的烧烤。
聊设计,聊生活,聊一些无关风月的琐事。
轻松,自在。
我能感觉到顾屿森对我有好感,他的眼神温暖而克制。
但我还没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心底那道被沈砚辞划开的伤口,看似结痂,内里却还藏着未愈的隐痛。
我需要时间。
顾屿森似乎也明白,从不逾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体贴。
这种状态,很好。
竞标的日子一天天临近。
压力也越来越大。
这天,我又在工作室熬到凌晨。
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关掉电脑,准备回家。
刚走出写字楼大门。
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我没带伞。
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雨帘,有些发愁。
打车软件显示前面排了五十多位。
深夜的写字楼区,空旷寂寥。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穿透雨幕,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我面前的路边。
车窗降下。
我心头猛地一跳。
又是沈砚辞。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推开车门,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快步走了过来。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昂贵的西裤裤脚和锃亮的皮鞋。
他走到我面前,将大半的伞倾向我这边,自己大半个肩膀暴露在雨中。
雨太大,我送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不用。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语气冰冷疏离。我叫车了。
苏晚,他看着我,眼神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就这一次。雨太大,不安全。
他的语气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恳求。
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看着他眼底深处藏不住的憔悴和……那抹挥之不去的执拗。
心底那丝被我刻意压下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沈砚辞,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们结束了!彻底结束了!你这样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有意思吗
我知道。他低声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模样竟有几分狼狈的可怜。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我只是……不放心你。
看到你工作室的灯还亮着,知道你还在加班……雨这么大,我怕你打不到车……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笨拙的、词不达意的解释。
我不需要你的不放心!我打断他,声音拔高,几乎要被雨声淹没。收起你假惺惺的关心!沈砚辞,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
恶心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他。
我看到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握着伞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底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下一秒。
在我不解、震惊、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目光中。
沈砚辞,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矜贵高傲的男人。
毫无预兆地。
咚的一声。
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积水的柏油路面上!
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黑色的雨伞脱手,滚落在一旁。
瓢泼大雨瞬间将他全身浇透。
昂贵的西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此刻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
他仰着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我,赤红一片。
苏晚……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被雨声切割得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哀求。
我知道我错了……
错得离谱……
我不求你原谅……
我只求你……别不要我……
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求你……
他跪在冰冷的雨水中,像一个被彻底打碎所有骄傲和尊严的囚徒,卑微地祈求着审判者的怜悯。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疯狂流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高大的身躯在雨中微微颤抖,如同风中残烛。
那双曾经盛满掌控和冷漠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卑微和……一种近乎毁灭般的哀求。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他破碎的哀求。
我僵在原地。
大脑一片空白。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沈砚辞……
他竟然……
下跪了
那个连一句软话都不肯说的沈砚辞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沈砚辞
此刻,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山峰,卑微地跪在我面前,祈求我的……垂怜
巨大的冲击让我失去了所有反应。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艰涩。
沈砚辞……你起来。我的声音在雨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他固执地摇头,雨水顺着他的动作飞溅。
你起来!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颤抖。你这是在干什么用这种方式逼我吗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心软吗
我没有逼你……他仰着头,雨水疯狂地砸进他的眼睛里,他用力眨了眨,固执地看着我,苏晚……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不知道……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证明……我是真的……不能没有你……
苏晚……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卑微到了极点。
这一次……换我来爱你……好不好
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我的钱……我的公司……我的命……都给你……
只求你……别不要我……
雨水冰冷刺骨。
浇在我身上,也浇在我心上。
我看着跪在雨中的他。
看着这个曾经让我爱到卑微、痛到绝望的男人。
看着他此刻抛弃所有尊严、只为祈求我一丝回应的样子。
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在巨大的震动中,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有震惊,有愤怒,有悲哀,还有一种……迟来的、尖锐的钝痛。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爱吗
或许曾经有过。
恨吗
也曾刻骨铭心。
但现在……
我只觉得累。
累到不想再去分辨他此刻的卑微是真是假,不想再去承受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感。
我缓缓地,蹲下身。
视线与他齐平。
隔着密集的雨帘,我看着他布满水痕的、苍白的脸。
沈砚辞,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听清楚。
我不爱你了。
从你把我当成姜晚笙的替身那一刻起,从我签下那份协议把自己卖掉那一刻起,从你说出‘钱货两讫’那一刻起……
我对你的爱,就已经死了。
被你亲手杀死的。
现在……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无论你做什么,下跪也好,把命给我也好……
都晚了。
死了的心,是活不过来的。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放过我吧。
也……放过你自己。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瞬间灰败绝望到极点的表情。
站起身。
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
转身,一步一步,坚定地、决绝地走进茫茫的雨幕之中。
没有回头。
身后,是那个跪在冰冷雨水里的男人,和他被彻底碾碎的骄傲与希望。
雨,下得更大了。
仿佛要冲刷干净这世间所有的爱恨纠缠。
竞标的日子到了。
我和顾屿森的团队配合默契,方案讲解清晰流畅,创意新颖又极具落地性。
最终,我们成功拿下了那个主力店铺的设计权。
走出招标大厦,阳光明媚。
顾屿森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苏晚,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行!晚上团队聚餐,庆功!
团队的年轻人也欢呼雀跃。
顾总请客!必须吃大餐!
苏晚姐威武!
我笑着应和,心情也被这成功的喜悦感染。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银行短信通知。
我的个人账户,收到了一笔巨额转账。
转账人:沈砚辞。
金额,是一个庞大到令人咋舌的数字。
后面,跟着一条简短的附言:
所有动产、不动产及沈氏集团51%股权已委托律师办理转赠手续。这是我的全部。苏晚,对不起,还有……再见。
我看着那条短信。
阳光有些刺眼。
心底那片荒原,在巨大的震动后,似乎被这灼热的阳光晒得暖了一些。
那些尖锐的恨意、委屈、不甘……在时间的冲刷和这场彻底的决绝后,似乎真的……慢慢淡去了。
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如同看陌生人故事般的释然。
他终究,用他偏执的方式,为这场错误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收起手机。
抬起头,看向身边兴奋讨论着晚上去哪庆祝的伙伴们,看向顾屿森温暖鼓励的笑容。
看向这片广阔湛蓝的天空。
未来还很长。
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靠自己双脚走出来的路,每一步,都踏实而坚定。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灿烂的阳光,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走吧,庆功去!今晚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