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南的雨,总是带着几分缠绵悱恻。三月的临安城,细雨如丝,打湿了青石板路,也打湿了画舫上悬挂的流苏。沈清辞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船头,看那雨丝坠入秦淮河,晕开一圈圈涟漪。她是沈尚书府的嫡女,自幼饱读诗书,性情温婉,眉宇间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清愁。
姑娘,小心着凉。
贴身丫鬟画屏撑着伞追上来,将一件藕荷色的披风披在她肩上。
沈清辞回过头,浅浅一笑:无妨,只是觉得这雨景,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话音未落,画舫旁传来一阵喧闹。一艘装饰华丽的乌篷船疾驰而过,船头立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剑眉星目,虽隔着雨幕,却难掩一身迫人的英气。他似乎在与人争执,眉头紧蹙,眼神锐利如鹰,竟让那喧嚣的河面都仿佛静了一瞬。
沈清辞的目光不经意间与他相撞。四目相对的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划过心间。那男子的眼神深邃如寒潭,却在触及她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是漠然的移开。
那是…
镇北将军,谢景渊。
画屏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敬畏,据说刚从边关大胜归来,皇上亲赐了府邸呢。
谢景渊。沈清辞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只觉得那四个字,如同他本人一样,带着一股冷冽的锋芒。
几日后,沈尚书在府中设宴,款待朝中同僚,也为刚回京的谢景渊接风。沈清辞作为长女,需在席间奉茶。当她端着茶盏,走到谢景渊面前时,心竟莫名地紧了一下。
谢将军,请用茶。
她微微屈膝,声音轻柔。
谢景渊抬眸看她,目光沉静。他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那触感冰凉,让沈清辞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沈小姐。
他淡淡开口,声音低沉,如同玉石相击,久仰。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沈清辞的脸颊微微发烫。她不敢再看他,匆匆退下。
席间,众人谈笑风生,话题多围绕着谢景渊的赫赫战功。沈清辞坐在角落,听着他从容应对,言简意赅,却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佩。她从未想过,那个在雨中初见时眼神冷冽的男子,在朝堂之上竟是如此沉稳果决。
宴会过半,沈清辞借口透气,来到后花园的锦鲤池边。月光皎洁,洒在池面上,波光粼粼。她正看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沈小姐似乎不喜热闹
沈清辞回头,见是谢景渊,心中一慌,险些失足。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力道不大,却很稳。
多谢将军。
沈清辞连忙挣脱,退开一步,脸颊绯红。
谢景渊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沈小姐不必多礼。
他望着池中锦鲤,这锦鲤,倒是自在。
将军常年征战,想必羡慕它们无忧无虑。
沈清辞轻声道。
谢景渊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复杂,让她有些看不懂。沈小姐似乎很懂本将
不敢。
沈清辞低下头,只是听父亲说,将军年少成名,镇守边关,实属不易。
不易
谢景渊低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这天下,哪有什么容易的事。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沈小姐可曾想过,这世间最苦的,是什么
沈清辞一怔,抬眸看他。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沧桑。小女愚钝,不知。
谢景渊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吸入其中。时辰不早了,沈小姐早些歇息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沈清辞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惆怅。她不明白,为何这个初次正式交谈的男子,会让她生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此后,谢景渊似乎对沈府多了些关注。他时常以商议军务为由拜访沈尚书,每次来,总会
恰巧
遇见在花园中读书或刺绣的沈清辞。
他们的交谈不多,大多是些风花雪月,或是诗词歌赋。沈清辞发现,谢景渊并非如外表那般冷硬,他饱读诗书,见解独到,只是不常与人言说。而谢景渊也发现,这位沈小姐不仅容貌清丽,更有着一颗通透玲珑的心,她的温婉下,藏着一份难得的坚韧。
一来二去,情愫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沈清辞会在他来的时候,精心准备他喜欢的碧螺春;谢景渊会在她生辰时,送来一匹难得的云锦,说是在边关偶然所得。
那是一段如诗如画的时光,江南的烟雨,秦淮河的画舫,沈府的花园,都成了他们爱情的背景。沈清辞以为,这便是她一生的归宿,与心爱之人,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2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边境再起战事,匈奴大举入侵,烽火狼烟,直逼京城。谢景渊再次被任命为统帅,领兵出征。
出征前夜,谢景渊来到沈府。月色如银,他站在沈清辞的窗前,身影被拉得很长。
沈清辞打开窗,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是浓浓的担忧。将军…
何时动身
明日拂晓。
谢景渊看着她,眼神温柔,清辞,等我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如此亲昵。沈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眼眶微微泛红。我等你。
她轻声道,将军保重,一定要平安归来。
谢景渊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清辞,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郑重,若我凯旋,便向伯父提亲,娶你为妻。
沈清辞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她用力点头:好,我等你。
那一晚,他在她窗前站了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
谢景渊走后,沈清辞每日都在期盼中度过。她为他抄写佛经,祈求他平安;她关注着边关的战报,为每一次胜利而欣喜,为每一次僵持而担忧。
然而,战局远比想象中艰难。匈奴此次准备充分,兵强马壮,谢景渊虽用兵如神,却也打得异常辛苦。战报传来,时有伤亡,每一次都牵动着沈清辞的心。
一日,沈尚书带回一个消息,让沈清辞如遭雷击。原来,为了稳固后方,分化匈奴势力,皇上有意将沈清辞指婚给匈奴部落中一位主张与大靖交好的王子,以此作为和亲的筹码。
不行!我不嫁!
沈清辞猛地站起来,脸色苍白,父亲,我已心有所属,我等谢将军回来!
沈尚书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清辞,这是圣旨,由不得你我。谢将军远在边关,胜负未卜,而这和亲,关系到国祚安危,为父…
也无能为力啊。
可是…
我和谢将军…
沈清辞的声音哽咽,泪水汹涌而出,父亲,求您,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
沈尚书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心中也万分不忍,但皇命难违,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复杂的朝堂之争。清辞,为了沈氏满门,也为了大靖的百姓,你…
就委屈一下吧。
委屈沈清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的爱情,她的期盼,在皇权和利益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日夜流泪。画屏看着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就在沈清辞万念俱灰之际,一封密信送到了她的手中。是谢景渊的亲信,冒着生命危险从边关送来的。
信中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只有短短几句:清辞,勿忧。坚守本心,等我。景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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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十二个字,却像一道光,照亮了沈清辞绝望的心。她知道,谢景渊一定有办法,他不会让她嫁给别人的。她擦干眼泪,重新燃起了希望。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更残酷的一击。不久后,边关传来消息,谢景渊在一场恶战中,中了匈奴的埋伏,身受重伤,生死未卜。同时,皇上的圣旨也正式下达,命沈清辞即刻准备,一月后远嫁匈奴。
这个消息,彻底击垮了沈清辞。她不相信谢景渊会出事,可那战报上的
生死未卜
四个字,像一把刀,插在她的心上。而和亲的圣旨,更是断绝了她所有的念想。
姑娘,您就吃点东西吧…
画屏端着粥,泪水涟涟。
沈清辞摇摇头,眼神空洞。她走到窗边,望着远方,仿佛能看到谢景渊浴血奋战的身影。画屏,
她轻声道,他不会死的,对不对他说过,会回来娶我的…
画屏哽咽着,说不出话。
就在沈清辞即将被送往匈奴的前一天,沈府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
谢景渊。
他穿着一身染血的战袍,脸上带着疲惫和风尘,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显然是伤未痊愈。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依旧坚定。
清辞!
他冲进她的房间,看到她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
沈清辞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眼泪决堤而出。景渊…
你没死…
你真的没死…
她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谢景渊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心中一阵刺痛。我回来了,清辞,我不会丢下你。
可是…
圣旨…
沈清辞抬起头,泪眼婆娑,皇上要我嫁给匈奴王子…
我知道。
谢景渊的眼神一冷,所以,我回来了。清辞,跟我走。
走去哪里
沈清辞茫然地看着他。
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谢景渊语气坚定,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走。
沈清辞看着他眼中的决绝,心中一阵激动。她想跟他走,抛开一切,远走高飞。可是,她不能。
景渊,不行…
沈清辞摇摇头,我走了,沈府怎么办父亲怎么办这是欺君之罪,会连累满门的…
我会想办法保全沈府。
谢景渊握住她的手,清辞,相信我。失去你,我要这江山,要这战功,又有何用
沈清辞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心中挣扎不已。一边是家族安危,一边是心爱之人。她知道,跟他走,是她此刻最想做的事,可她不能如此自私。
景渊,对不起…
许久,她终于艰难地开口,泪水再次滑落,我不能跟你走。沈府上下百余人的性命,都系于我一身。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连累他们…
谢景渊的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清辞,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能跟你走。
沈清辞别过头,不敢看他,你走吧,景渊。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忘了你
谢景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疯狂,沈清辞!你告诉我,如何忘了你!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生疼,在战场上,我拼死拼活,九死一生,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回来娶你!你现在告诉我,要我忘了你!
沈清辞被他摇晃着,心痛如绞。我别无选择…
景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谢景渊看着她泪流满面却又无比坚定的脸,心中的希望一点点破灭。他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好,很好。
他喃喃道,沈清辞,你很好。
说罢,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那背影,比出征前夜更加孤寂,更加决绝。
沈清辞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瘫软在地,放声痛哭。她知道,她亲手推开了她的爱情,推开了她的幸福。可她别无选择,这就是身为沈府嫡女的宿命。
3
沈清辞最终还是踏上了和亲的道路。她穿着华丽的嫁衣,坐在装饰精美的马车里,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
车队缓缓驶出临安城,百姓们夹道相送,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沈清辞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熟悉的城池渐渐远去,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她不知道,在城墙之上,谢景渊一身素衣,默默地望着她的车队,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奈。
和亲的路途遥远而艰辛。沈清辞一路沉默寡言,只是偶尔会拿出谢景渊送她的那匹云锦,轻轻抚摸,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画屏看着她日渐憔悴,心中焦急万分。姑娘,您多少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沈清辞摇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画屏,你说,他会不会恨我
画屏叹了口气:将军那么爱您,怎么会恨您呢。他只是…
太难过了。
是啊,太难过了。沈清辞心想。她又何尝不是呢
车队行至半途,忽然遭遇了袭击。不是匈奴,而是一伙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他们目标明确,似乎就是冲着和亲队伍来的。
护卫队奋力抵抗,但黑衣人人数众多,且武功高强,护卫队渐渐抵挡不住。混乱中,沈清辞的马车被撞翻,她从车里摔了出来,头上的凤冠也掉落在地。
姑娘!
画屏惊叫着扑过来,想要扶起她。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举着刀,朝着沈清辞砍来。沈清辞吓得闭上了眼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只听到一声闷哼,随即有什么东西倒在她的身边。她睁开眼,看到画屏挡在她的身前,胸口插着一把刀,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
画屏!
沈清辞惊呼,连忙抱住她。
姑娘…
快走…
画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了指旁边的密林,将军…
将军一定会来救您的…
说完,她头一歪,再也没有了气息。
画屏!不!画屏!
沈清辞抱着画屏冰冷的身体,悲痛欲绝。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黑衣人围了上来。沈清辞抱着画屏,眼中充满了绝望。她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难逃一死了。也好,就这样去吧,到了地下,或许还能见到画屏,或许…
还能见到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清辞!
沈清辞猛地抬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骑着快马,如神兵天降般冲了过来。是谢景渊!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景渊手持长剑,冲入敌群,剑光闪烁,寒气逼人。他的武功本就高强,此刻更是带着一股狠厉的杀气,不多时,便将那些黑衣人斩杀殆尽。
他翻身下马,冲到沈清辞面前,看到她怀中的画屏,以及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紧。清辞,你没事吧
沈清辞看着他,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景渊…
谢景渊将她扶起,看到她并未受伤,才松了口气。别怕,有我在。
他环顾四周,眉头紧锁,这些人…
是冲着你来的。
沈清辞摇摇头,她不知道。
先离开这里再说。
谢景渊抱起画屏的尸体,将沈清辞扶上马,我们走。
他们骑着马,一路疾驰,躲进了深山之中。谢景渊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将画屏的尸体暂时安放好。
景渊,你怎么会来
沈清辞看着他,眼中满是疑惑。
谢景渊叹了口气,坐在她的身边。我一直跟在车队后面。我知道你不愿跟我走,我只是想…
远远地看着你,确保你安全。没想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些人,绝非普通的山匪,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沈清辞心中一寒。会是谁
不知道。
谢景渊摇摇头,但我会查清楚。清辞,现在外面不安全,你先跟我走,等我查明真相,再送你回去。
沈清辞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现在这种情况,她确实无处可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躲在山洞里。谢景渊出去寻找食物和水,沈清辞则守在画屏的尸体旁,默默流泪。谢景渊回来后,会为她擦拭眼泪,为她包扎手上不小心被树枝划破的伤口,一如从前那般温柔。
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他们在沈府花园里相处的日子。只是,如今的境况,早已物是人非。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一天,谢景渊出去寻找食物,迟迟未归。沈清辞等得心急如焚,正想出去找他,却听到洞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她悄悄探出头,只见谢景渊被一群官兵围住,他身上又添了新伤,正在奋力抵抗。为首的,竟然是当今的太子。
谢景渊,你竟敢抗旨不遵,私藏和亲公主,该当何罪!
太子厉声喝道。
谢景渊冷笑一声:太子殿下,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
太子冷哼,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给我拿下!
官兵们一拥而上,谢景渊寡不敌众,最终被擒。
景渊!
沈清辞再也忍不住,冲出山洞。
清辞,别过来!
谢景渊看到她,脸色大变。
太子看到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沈小姐,你果然在此。跟本太子回去吧,免得受牵连。
沈清辞走到谢景渊身边,看着他被绑住的双手,心中悲痛欲绝。太子殿下,此事与谢将军无关,是我自己不愿去和亲,求殿下放过他吧。
放过他
太子哈哈大笑,沈小姐,你以为本太子是傻子吗谢景渊手握兵权,功高震主,早就该除了。这次,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沈清辞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太子的阴谋。他不仅想除掉谢景渊,还想阻止和亲,嫁祸给谢景渊,真是好狠的心!
太子殿下,你不能这样!
沈清辞愤怒地喊道。
来人,把沈小姐带走,送回京城。把谢景渊,给本太子押回去,听候发落!
太子下令道。
官兵们上前,想要拉开沈清辞。谢景渊猛地挣脱束缚,挡在沈清辞身前。不准动她!
谢景渊,你找死!
太子脸色一变,示意官兵动手。
混乱中,一支冷箭突然从暗处射来,直奔谢景渊的心口。
景渊!
沈清辞惊呼,想也没想,便扑了过去,挡在谢景渊的身前。
噗
——
箭矢穿透了沈清辞的身体,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衫。
清辞!
谢景渊目眦欲裂,抱住软软倒下的沈清辞,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景渊…
沈清辞看着他,嘴角溢出鲜血,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我终于…
可以不用嫁给别人了…
清辞,你撑住!你不会有事的!
谢景渊紧紧抱着她,声音颤抖,太医!快传太医!
沈清辞摇摇头,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却在中途无力地垂下。景渊…
忘了我…
好好活下去…
说完,她的手彻底垂落,眼中的光芒也渐渐熄灭。
清辞!不!清辞!
谢景渊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发出痛苦的嘶吼,那声音撕心裂肺,响彻山谷。
太子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把谢景渊给我押走,沈小姐…
就地安葬吧。
官兵们上前,强行将谢景渊拉开。谢景渊回头看着沈清辞的尸体,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疯狂。太子!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充满了怨毒和绝望。
4
谢景渊被押回了京城,打入天牢。他虽手握兵权,但太子早有准备,加上他
私藏和亲公主,导致公主身亡
的罪名,一时间百口莫辩。皇上震怒,下令将他秋后问斩。
而沈清辞的尸体,则被草草安葬在乱葬岗。画屏的忠仆找到了她的遗体,将她移葬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山坡上,立了一块无字碑。
谢景渊在天牢里,日夜思念着沈清辞。他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强行带她走;他恨,恨太子的阴险狡诈,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常常在梦中见到沈清辞,梦见她对他微笑,梦见她对他说
景渊,等我。可每次醒来,都是一场空,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思念。
终于,秋决的日子到了。谢景渊被押赴刑场。他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却依旧腰杆挺直,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死寂。
当刽子手举起屠刀的那一刻,谢景渊闭上了眼睛。他仿佛看到了沈清辞,看到了她在奈何桥边等他。
清辞,我来了。
他在心中默念。
噗
——
刀落,血溅。谢景渊的身体倒了下去,眼中却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意识渐渐模糊,谢景渊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看到了围观的人群,看到了高台上冷笑的太子。他没有停留,而是跟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一个幽暗的方向飘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来到了一条宽阔的河边。河水呈墨绿色,腥臭难闻,河面上漂浮着无数怨魂。河上有一座桥,桥身由青石砌成,桥头上坐着一位老婆婆,身穿灰袍,面容慈祥,手里端着一个大碗。
这里,便是奈何桥,那位老婆婆,便是孟婆。
谢景渊走上桥,来到孟婆面前。
来者何人可曾饮过孟婆汤
孟婆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穿透力。
我叫谢景渊。
谢景渊看着孟婆,老婆婆,这汤…
有什么用
此乃孟婆汤,饮下之后,可忘却前尘往事,了却恩怨情仇,方可进入轮回。
孟婆说着,舀起一碗汤,递到他面前,喝吧,孩子,喝了就不苦了。
谢景渊看着那碗汤,汤呈乳白色,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气,闻起来似乎真的能让人忘却一切。他想起了沈清辞,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她为他挡箭时的决绝,想起了她临死前让他
忘了她
的话语。
忘了她怎么可能忘了她
那是他一生的挚爱,是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如果忘了她,那他这一世的挣扎,这一世的痛苦,又算什么
老婆婆,我不喝。
谢景渊摇摇头,我不想忘了她。
孟婆叹了口气:痴儿,世间最苦,莫过于忘不了,放不下。你可知,这孟婆汤,虽能忘忧,却也最是苦涩。你若不喝,便要在这奈何桥上,受尽千年风吹雨打,看尽人间悲欢离合,方可轮回。你可愿意
我愿意。
谢景渊没有丝毫犹豫,只要能记住她,别说千年,万年我也愿意。
孟婆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再次叹了口气。罢了,痴儿自有痴福。你且去吧,站在桥边,看看是否能等到你想等的人。
谢景渊谢过孟婆,走到桥边,望着桥下的忘川河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清辞,你在哪里我来等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桥上走来了一个身影。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容颜清丽,正是沈清辞。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迷茫,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清辞!
谢景渊激动地喊道,冲了过去。
沈清辞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了谢景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是浓浓的悲伤。景渊…
真的是你…
是我,清辞,我来接你了。
谢景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景渊,我好怕…
沈清辞扑进他的怀里,轻声啜泣,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
不怕,我在这里。
谢景渊紧紧抱着她,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两人相拥而泣,仿佛要将此生的离别之苦,都在此刻宣泄出来。
哭了许久,沈清辞抬起头,看到了孟婆和她手中的汤碗。景渊,那是什么
那是孟婆汤,喝了就能忘了前尘往事。
谢景渊轻声道,清辞,你要不要喝
沈清辞摇摇头,眼神坚定:我不喝。我要记住你,记住我们之间的一切。就算再苦,我也愿意记住。
谢景渊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爱意和心疼。好,我们都不喝。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着下一世,再续前缘。
孟婆看着他们,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在奈何桥上,便多了两个不肯喝孟婆汤的痴男怨女。他们手牵着手,站在桥边,看着无数的魂魄从他们身边走过,喝下那碗能忘却一切的汤,然后茫然地走向轮回。
他们看着人间的四季变换,看着朝代的更迭兴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来人往。他们也曾痛苦,也曾迷茫,看着彼此眼中的痛苦,心中更是煎熬。
这孟婆汤的苦,不是汤本身的味道,而是忘不了、放不下的执念之苦。他们守着彼此的记忆,守着那份刻骨铭心的爱,在奈何桥上,忍受着千年的风吹雨打,忍受着忘川河水的腥臭,等待着轮回的那一天。
偶尔,会有魂魄好奇地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不喝孟婆汤忘了过去,不是更轻松吗
谢景渊和沈清辞总是相视一笑,然后摇摇头。
轻松如果忘了那些爱,那些痛,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宁愿忍受这千年的苦,也要记住对方,记住那段短暂却又深刻的爱情。
因为他们知道,孟婆汤虽能忘忧,却也带走了爱的温度。而他们之间的爱,早已融入骨血,就算是孟婆汤,也无法磨灭。
这奈何桥上的等待,虽然漫长,虽然痛苦,但只要能和对方在一起,只要能记住那份爱,那么,这孟婆汤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等到轮回的机会,到那时,他们一定会找到彼此,这一次,再也不会分开。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轮回的路,还有多长,这孟婆汤的苦,还要尝多久。
但他们愿意等,因为爱,是他们在这幽冥之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