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20万的代价 > 第一章

十三岁那年,母亲去世了。
她走得很突然,甚至没来得及跟我好好道别。前一天她还在厨房里熬汤,絮絮叨叨地嘱咐我天冷要多穿衣服,第二天就被送进了医院。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被白布盖住,变成了别人嘴里的遗体。
母亲的葬礼很简单。
她生前没有多少亲戚,来的人不多。黑白照片摆在灵堂中央,母亲静静地看着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像她一直以来的模样,温柔,安静,带着一点点让人心酸的平和。
我穿着一身黑衣,站在人群里,听着大人们的低语。
这么年轻就走了,真是命苦啊……
孩子还小,往后可怎么办……
听说她生病这几年,家里花了不少钱……
我攥紧拳头,低着头,不让人看到我泛红的眼眶。
父亲站在最前面,一直没说话。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他才在母亲的遗像前站了很久,抽了一支烟,最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那天之后,家里变得空荡荡的,连空气里都少了点什么。
几天后,父亲把我叫到客厅,桌上放着一本存折。
这是你妈留给你的。他说,声音有些沙哑,她生前一直攒着钱,说是等你长大后,好让你有个保障。
我怔怔地看着那本存折,上面清晰地写着一个数字:200000。
等你十八岁才能动。父亲补充道,现在,先存着。
我点点头,却没去碰那本存折。
钱……能让妈妈回来吗
不能的话,那它有什么意义呢
日子慢慢过去,家里的气氛变了很多。
刚开始,父亲还会照顾我的情绪,主动问我吃什么,周末还会带我去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那家面馆。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渐渐话少了,回家越来越晚,饭桌上的菜也从曾经的三菜一汤变成了随便买来的盒饭。
有时候,我放学回家,会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烟,烟雾弥漫,他的眼睛藏在阴影里,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有一次,我鼓起勇气问:爸爸,你还好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我的头,笑了笑:没事。
可他的眼神里,早就没有了从前的温度。
我开始学会一个人生活。
早上自己热牛奶,晚上自己洗碗,周末自己待在房间里写作业,或者翻看母亲留下的旧物。
她的衣服还挂在衣柜里,带着淡淡的肥皂香气。我时常抱着她的毛衣,想象她还在的样子。
有时候,我梦见她。
梦里,她还是穿着那件旧毛衣,坐在窗前给我缝补衣服。她抬头对我笑,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温暖得像春天的风。
可每次伸手去碰,她都会慢慢地淡去,最终消失在光里。
梦醒时,我盯着天花板,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我不敢告诉父亲。
因为他已经不再问我过得好不好了。
有一天,我回到家,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女人。
她坐在沙发上,穿着精致的裙子,头发卷曲,化着淡淡的妆,笑起来温柔而亲切。
然然,回来啦。她声音甜美,我听你爸爸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我站在门口,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父亲放下手里的杯子,说:过来,打个招呼。
我缓缓走过去,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最后只挤出一句:你好。
女人笑得更温柔了。
可我的心,却开始往下沉。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
隔壁传来父亲和那个女人的说话声,低低的,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我蜷缩在被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莫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陌生的方向走去。
可我却站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夜很深了,窗外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我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心里只有一个问题:如果妈妈知道了,她会不会伤心
可她已经不能再回答我了。
她留给我的遗产只有:存折,孤独,和一个逐渐陌生的家。
母亲去世后的第三个月,父亲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开始频繁外出,衣着也比之前讲究许多。他刮了胡子,换了新衬衫,甚至在镜子前整理起了自己的发型。这一切变化起初并不明显,但对我来说,就像家里的一扇窗被悄悄打开了,有一股陌生的气息正缓缓渗透进来。
真正让我警觉的,是那个女人的出现。
刚开始,她只是偶尔来一次,带点水果,和父亲聊天。后来,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多,饭桌上开始多了一双碗筷,客厅的角落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包包,甚至浴室的柜子里,也多了一瓶陌生的香水。
那种味道很淡的香水,它的香味顽固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推开门,看到她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熟练地翻炒锅里的菜,嘴里还哼着轻快的小调。
她听到声音,回头朝我笑:然然,回来了饭马上就好。
我愣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这句话,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那天晚饭,父亲心情很好。
尝尝,他给我夹了块红烧肉,是小雪阿姨做的。
小雪。
原来,她已经有了这样亲近的称呼。
女人放下筷子,看着我,微笑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我之前听你爸爸说,你小时候最喜欢你妈妈做的红烧肉,所以特地学了一下。
她的语气温柔又小心,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示好。
可她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提起妈妈这个词。
我垂下眼睛,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低声说:不用学了,你做的,和她的不一样。
餐桌上瞬间安静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连筷子敲在碗沿上的声音都变得刺耳。
女人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轻声道:也是……毕竟她做的是你最熟悉的味道,别人怎么都学不会。
我没说话。
父亲看了我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饭后,我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透过门缝,我听到父亲压低声音说:她还小,别介意。
女人轻声叹气:我明白,她还在想妈妈。
过段时间就好了。父亲的语气有些疲惫,再给她点时间。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里冷冷地想:不会好的。
至少,在这个女人待在家里的每一天,我都不会好。
之后的日子,我和她的关系一直很冷淡。
她有时候会试图和我说话,比如:然然,周末想去公园走走吗然然,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
但我的回应永远只有一个字:不用。
她好像也慢慢习惯了我的态度,不再强迫我接纳她。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她在侵占这个家。
比如,玄关的鞋柜上,多了一双她的鞋。
比如,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她带来的小摆件。
再比如,父亲身上,开始有了她香水的味道。
这些变化让我焦躁,却又无能为力。
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
是父亲的几个朋友,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打趣他:老李,你这是春天来了啊
父亲笑着摆摆手,女人倒了杯酒递给他,低声说:少喝点。
那一瞬间,我猛地攥紧了拳头。
那句少喝点,曾经是母亲最常对父亲说的话。
现在,她却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动作。
不知怎么,我内心窜起了一股火。
站起来,把筷子一摔,冷冷道:吃饱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身后,隐约听见有人笑着说:这孩子,还是不太习惯吧
没事。女人轻声说,她还需要时间。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浅,半夜醒来,听到父亲和女人在客厅里说话。
她轻声问:你觉得,她能接受我吗
父亲沉默了很久,才说:再看看吧。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心里反复想着这句话:再看看吧。
所以,父亲是真的在意我的感受吗还是只是在等一个时间点,等到他认为我应该接受了,就不再管我的想法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发现母亲的照片不见了。
那张照片一直摆在客厅的柜子上,照片里的母亲微笑着,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温柔而安静。
可现在,它不见了。
我站在客厅里,心跳猛地加快,转头看向父亲:妈妈的照片呢
父亲放下报纸,语气平淡:收起来了。
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他皱了皱眉:家里总不能一直放着遗像,对你来说也不好。
可是……那是妈妈。我努力压住嗓音里的颤抖,你怎么能把她收起来
然然。他叹了口气,人总要往前走。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指尖冰凉,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压住了。
往前走。
所以,收起妈妈的照片,就是往前走的方式
所以,忘记她,才是对的吗
女人站在一旁,轻声道:然然,如果你想看照片,我可以帮你拿出来……
不用了。我猛地转身,跑回房间,把门重重关上。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天之后,我几乎不再和父亲说话。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那个女人,不愿意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可不管我怎么抗拒,她还是渐渐地,占据了家里的每个角落。
她的衣服挂在父亲的衣柜里。
她的洗面奶放在浴室的镜子前。
她的牙刷,和父亲的牙刷,放在一起。
这一切,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她已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可我,却越来越不像这个家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待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那天的婚礼很热闹,比母亲葬礼的那次还要热闹。
随后她就成了我的继母。
继母搬进家里的那天,父亲特意请了假,亲自去帮她搬行李。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客厅,地板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但我却觉得整个家都变得陌生了。
她带来的东西比我想象得多,不仅仅是衣物和日用品,还有一些装饰品,比如花瓶、摆件,甚至连客厅的茶几垫都被换成了她喜欢的颜色。
母亲的遗物已经所剩无几,那些曾经属于她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直到消失。
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没过多久,继母怀孕了。
父亲得知继母怀孕的消息时,比我印象中任何时候都要开心。他握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激动和期待,那种神情……让我感到可怕。
以后这个家就更热闹了。他说。
可我却从未觉得家里如此冷清。
怀孕后,继母成了家里的中心,父亲围着她转,生怕她有任何不适。她不能做家务,不能劳累,甚至连她爱吃的水果都要严格挑选,生怕影响胎儿。
而我呢
这段时间家里可能有点忙,你能不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父亲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我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已经不再重要。
弟弟出生后,家里彻底变了。
那天回家,我推开门,家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客厅的婴儿床里,一个小婴儿正安静地睡着,皮肤白嫩,嘴角还有点奶渍,像个小天使。
父亲坐在旁边,满脸温柔地逗弄着他,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脸蛋。
醒啦父亲轻声笑道,小家伙,做梦梦到什么了
我站在门口,像个局外人,甚至不敢踏进去。
回来了继母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带着一贯的温柔,饭马上就好,你先休息一下。
我的喉咙像被堵住一样,说不出话。
没人注意到我的沉默。
父亲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婴儿身上。
他们有了新的家庭,而我,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
晚饭时,父亲和继母不停地讨论着孩子的事。
他今天会翻身了!继母笑着说,才三个月就会翻身,真聪明。
是吗父亲也很高兴,那以后肯定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低头吃饭,筷子在碗里搅了又搅,饭却越来越难以下咽。
有一次,学校让家长来开家长会。
以前,都是母亲来的。母亲去世后,父亲来过一次,那次他坐在教室里,全程低头玩手机,直到老师点名叫他,他才匆忙抬头应了一声。
后来,他连来都不来了。
这次,我还是抱着一点点希望,在教室门口等着。
别的家长陆续到来,和孩子寒暄,叮嘱他们好好听讲。
而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收到他的消息:
【今天有点忙,家长会你自己听吧。】
回家后,我问父亲:你真的很忙吗
父亲正在给弟弟喂奶,头也没抬:嗯,公司这段时间挺忙的。
是吗我看着他,语气平淡,那你今天请假了吗
父亲顿了一下,才说:小孩子今天打疫苗,我陪他去了。
心脏像被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原来,他不是没空,只是……有更重要的事。
那天晚上,我在卧室里翻箱倒柜地找母亲的照片。
翻了好久,终于在一个老旧的抽屉里找到了——照片被压在一堆杂物下面,皱皱巴巴的,像是不小心被遗忘的旧报纸。
母亲的笑容依旧温柔,但照片上已经沾了灰尘。
我抬手轻轻擦了擦灰,重新把它摆放到我的桌上,眼眶发酸。
这个家,真的已经没有她的痕迹了。
继母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第二天,她敲了敲我的房门,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然然,晚上睡前喝点牛奶,对身体好。
我盯着她,没有伸手去接。
她站在门口,笑了一下,语气温柔:是不是……觉得家里变了很多
我没说话。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她轻声道,但然然,我真的没有想取代你妈妈的意思。
没有吗我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那她的照片为什么会不见
她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我没有动过照片,是你爸爸收起来的。
我冷笑:你没动可她的东西,是在你来了之后才被收起来的。
她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然然,我们都在往前走,你爸爸也一样……他只是想让大家都好过一点。
那‘大家’里,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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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
良久,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把牛奶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牛奶的热气慢慢飘散,但我没有碰它。
弟弟的满月酒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
他们围着父亲和继母,夸赞着:这孩子长得真好看!老李,以后你可得好好培养他啊!
父亲笑得很满足,和大家寒暄,眼神始终落在弟弟身上。
我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们热热闹闹地庆祝,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一个亲戚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然然啊,你弟弟以后可是你亲弟,你要照顾他哦。
我没回答。
亲戚又说:你现在是姐姐了,得懂事点,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我盯着父亲和弟弟,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他们需要的,不是姐姐,只是一个懂事的大孩子,一个不需要关心、不需要照顾、不会闹情绪的边缘人物。
那个位置,刚好是我。
从那天起,我的心彻底死了。
我不再期待父亲的关心,也不再在乎家里的变化。
房间变小了无所谓。
生活费减少了没关系。
他们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很好,正合我意。
我终于明白,这个家里,不再需要我了。
离家的念头,第一次变得如此强烈。
我已经习惯了沉默。习惯了饭桌上他们的交谈与欢笑与我无关,习惯了回家后没人在乎我什么时候进门,习惯了在这个家里,自己只是一道不被关注的影子。
但是习惯,不代表接受。
高一开学那天,我会故意晚回家,绕了几条路,走进一家网吧,坐在最角落的机子前,盯着屏幕发呆。
旁边几个同龄人玩得正欢,喊着、笑着、骂着,我却一点都不想参与。
我只是不想回家。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网管走过来提醒:小朋友,身份证。
我怔了怔,站起身,把身上的零钱拍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晚风有点冷,我把手插进口袋,沿着街道慢慢往家走。
家门口的路灯亮着,透过窗户,能看到客厅里温暖的灯光。
继母正哄着弟弟入睡,父亲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轻轻刷着什么。
这个画面很温馨,很和谐——只是不属于我。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冷风把我的耳朵冻得发红,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继母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轻声说:回来了饭菜给你留着,在锅里。
我没理她,径直回了房间。
下次早点回来。父亲淡淡地说了一句,连头都没抬。
我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我开始频繁地晚归,甚至夜不归宿。
去网吧、去学校后面的篮球场、甚至有时候就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一整晚。
我在试探,试探他们会不会担心,会不会管我,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在我晚归时打电话催促,甚至气冲冲地跑出来找我。
但没有。
一次都没有。
某天晚上,我喝了点酒,醉醺醺地回到家。
继母看到我的样子,皱起眉头:你喝酒了
管得着吗我嘲讽地笑了一下。
父亲放下手机,目光落在我身上,沉声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学你啊。我摇摇晃晃地靠在墙上,笑得很轻,反正你早就不在乎我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继母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袖子:算了,她还小……
她还小父亲冷笑了一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语气压抑着怒火,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像什么样子我嗤笑,你在乎过吗
父亲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最终,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随你吧。
然后,他转身回了房间。
那一刻,我心底最后一丝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我申请了住校。
学校离家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但我还是执意要住进去。
拿着收拾好的行李站在家门口时,继母有些惊讶:你真的要住校
嗯。我没什么表情地回答。
父亲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回了房间,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我咬了咬牙,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住校的第一晚,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宿舍里其他人已经熟络地聊起来了,有人讲着自己家里的趣事,有人抱怨爸妈太啰嗦,还有人炫耀家里给自己买了最新款的手机。
然然,你家里呢有人随口问我,你爸妈是不是也特别管你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们不会理解的。
我已经没有家了。
周末回家,发现家里比我离开时还要陌生。
客厅里的摆设换了,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合影——父亲、继母和弟弟。
我的房间被弟弟的玩具占据了一半,甚至床头还摆着他的奶瓶。
你怎么突然回来继母有些惊讶。
怎么我冷笑,不欢迎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当然不是……只是你不是说,住校更方便吗
嗯。我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拎起背包,那我走了。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从那天起,我更加坚定地不再把那里当成家。
住校后,我学会了很多事。
我学会了独立,学会了照顾自己,学会了不再期待父亲的关心。
我开始努力学习,不是为了什么未来的希望,而是因为我知道,只有自己能靠自己。
我开始攒钱,偷偷做些小兼职,给自己买需要的东西,再也不去问父亲要一分钱。
父亲偶尔会发信息问我:生活费还够吗
我每次都回:够。
他再也没有多问过一句。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母亲还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她还在,我是不是仍然会是家里的孩子,而不是被遗忘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没有如果。
母亲已经不在了,家也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只能靠自己,走完这条路。
住校后,我和父亲的联系越来越少。
他从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只有生活费快要到账的时候,他才会发条信息:钱打过去了。
冷漠、简短、没有任何多余的关心。
起初,我还能按时收到一千块的生活费。后来,逐渐变成八百、六百,最后,连五百都不到。
我知道家里并不缺钱,继母的衣服还是一件比一件贵,弟弟的玩具也是成箱地往家里搬,但给我的钱却一次比一次少。
我终于忍不住,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
你是不是少打了生活费我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才听见他的声音:少多少
以前一千,现在才四百。
你都住校了,吃饭学校有食堂,四百够了。
够我冷笑了一下,她买一支口红都不止四百吧
别胡闹!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你是学生,住校有补助,哪来的那么多花销
可我是你亲女儿!我终于忍不住吼出来,你给他们花那么多钱,凭什么就对我这么小气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父亲的声音变得低沉:你长大了,应该学会独立。
独立我咬紧牙关,声音发抖,所以,你是打算从现在开始,就不再管我了
他没有回答。
沉默胜过一切。
我狠狠地挂断电话,手指攥得发白。
四百块,确实不够。
学校的食堂价格还算便宜,但我不能只靠食堂,偶尔要买学习资料、日用品,甚至衣服。而四百块,根本撑不了一个月。
我开始四处找兼职。
起初是在食堂帮忙端盘子,一个小时七块钱。后来又在校外的奶茶店打工,站几个小时才能赚二十块。
钱来得很慢,但花得很快。
有次宿舍同学买了一桶炸鸡,一边吃一边聊天,问我要不要尝一口。
我盯着那桶炸鸡,鼻子发酸。
以前在家里,想吃什么都有,可现在,我连买一份炸鸡都要犹豫半天。
某天晚上,我在奶茶店打工到很晚,回宿舍的路上,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父亲的车。
我皱起眉头,往前走了几步,透过车窗,看见副驾驶上坐着继母,她正笑着跟父亲说着什么。
车里的暖黄色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温暖又幸福。
我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们,手指在口袋里握紧了几分。
下一秒,父亲发动了车子,缓缓驶离。
直到车影彻底消失,我才回过神。
原来,他不是没空来学校看我,他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天之后,我更加拼命地赚钱。
同学们周末约着出去玩,我在快餐店刷盘子;他们下课后去商场逛街,我去便利店整理货架。
然然,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室友好奇地问,你爸妈不给你生活费吗
给。我淡淡地回答,只是……不太够。
室友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需要同情。
我只想证明,就算没有父亲,我也能活下去。
一个月后,生活费又少了——这次,只有三百。
我没有再去质问父亲,而是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钱我自己赚,你以后不用再给我了。
他很快回了一句:好。
就这么简单。
他终于彻底放手了。
或者说,彻底放弃了我。
我开始存钱,每一块钱都攒得小心翼翼。
第一次数着自己攒下的五百块时,我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然然,你生日快到了吧室友突然问,打算怎么过
没想好。我随口回答。
实际上,我已经很久没有过生日了。
母亲去世后,家里就没人再给我过生日了,继母不会记得,父亲也从不过问。
生日对我来说,只是普通的一天。
生日那天,我照常去奶茶店上班。
店里人不多,店长让我提前下班,说今天请我喝杯奶茶。
我接过奶茶,吸了一口,心里有些发酸。
这或许是唯一一个,还记得我生日的人了。
晚上回宿舍,室友们围在桌子旁,桌上放着一个小蛋糕。
惊喜!她们笑着拍着我的肩膀,我们给你买的,生日快乐!
我愣住了。
半天没说出话。
有人大笑:你该不会要感动哭了吧
才没有。我低下头,悄悄吸了吸鼻子。
那晚,我吃到了许久未曾尝过的蛋糕,喝着室友偷偷带进来的啤酒,听着她们笑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叫做温暖的东西。
她们不是我的家人。
但在某个瞬间,我觉得,或许,比家人更像家人。
生日过去后的某天,我在学校的公告栏看到一则奖学金申请通知。
奖金一万块。
那一刻,我心跳加快。
如果我能拿到这笔奖学金,就能减少很多打工的时间,甚至能存下一些钱,为未来做准备。
我走近一步,认真地看着申请条件。
然后,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我要拿到这笔钱。
就算没有父亲,我也能靠自己,活下去。
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住校的日子并不轻松,食堂的饭总是难吃,宿舍的床又硬又小,但至少比家里自在。
家里早就变了样。母亲的照片从我房间的书桌上消失了,家里的摆设也逐渐陌生。我问过父亲,他只是随口敷衍:旧东西,收起来了。
那天,我翻遍了整个房子,终于在储物间的最底层找到那张照片。相框沾满灰尘,像被遗忘了许久。
继母刚好经过,看见后微微皱眉:怎么翻出这个了
它原本在书桌上。我盯着她,声音冷下来,是谁把它扔进来的
她顿了一下,笑了笑:不是扔,只是放在这里更合适。你爸爸觉得,放在外面有点——
有点什么我打断她,声音发冷。
她没接话,只是叹了口气:然然,你都这么大了,应该向前看,不要总是执着过去的事。
向前看我冷笑,那你是不是也该把你以前的家人忘得干干净净
她的笑容僵住,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什么。可我没等她开口,抱着相框起身,一步步走到书桌前,重新把它放回上面的书架上。
父亲正在看电视,听见动静抬头看了我一眼,眉头皱了皱:你又闹什么
这不是闹,这是我妈的照片。我直视着他,她属于这里。
父亲沉默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可我知道,等我下次回来,它还会被收起来。
母亲的痕迹,终究会被彻底抹去。
那天晚上,我回房间翻东西,想找到母亲留下的其他遗物,可翻着翻着,我发现不对劲。
衣柜里,多了好几件不是我的衣服,甚至还有小孩的玩具。
我脸色一沉,走到隔壁房间,推开门,看见弟弟坐在床上玩积木,而这间本属于我的卧室,如今摆满了他的东西。
父亲坐在一旁,笑着看弟弟玩耍。
我站在门口,声音干涩:我房间的东西呢
父亲回头看我一眼,语气平淡:你不是住校吗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弟弟还小,需要大点的空间。
那我的东西呢
有些收起来了,有些放不下就处理掉了。
我指尖发凉,嗓子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过了几秒才找到声音:你们经过我同意了吗
父亲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只是一些旧东西,别那么计较。
我看着他,忽然想笑。
不是我计较,而是他根本不在乎。
从那天起,我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这个家,已经没我的位置了。
我开始兼职,周末去咖啡厅打工,晚上去便利店排夜班。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累得连上课都恍恍惚惚,但至少不用看家里的脸色。
渐渐地,我连周末都不回家了。
直到某天,父亲打电话过来。
然然,你是不是很久没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不满。
嗯。我懒得解释。
他沉默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意见,但家里还是你的家,你别太倔。
是吗我轻笑一声,可是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房间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你还在记这个父亲皱眉,你不是一直住校吗
所以我的房间就该被占我的东西就该被处理我声音有点冷,你连问都没问过我。
父亲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可是你们从没拿我当家人。我低声说,从继母进门的那一天起,我就只是个外人。
他没再说话。
空气安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可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随你吧。
我高三毕业那天,父亲又打电话过来,让我回家一趟。
我本不想回去,可想到母亲的遗产还在他手里,还是去了。
回到家,餐桌上摆着几个菜,看得出来是特意做的。弟弟正坐在椅子上吃饭,继母在厨房收拾东西,父亲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复杂。
他看着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道:你成年了,这些年你妈留的钱,我一分没动,现在该交给你了。
说着,他拿出一张存折,推到我面前。
我低头看着那串熟悉的数字——二十万。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份保障。
我伸手接过,指尖有些冰冷:谢谢。
父亲盯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自己会安排。我站起身,把存折塞进口袋,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父亲愣了一下:不吃饭
不了。
我提起背包,转身往门口走去。
身后,父亲忽然叫住我:然然。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空气里沉默了几秒,他的声音低低响起:照顾好自己。
我没有应声,只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吹在脸上,冰冷又清醒。
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家了。
成年,也意味着无家可归。
我真正离开家的那天,没有告别。
我提着一个旧行李箱,站在门口,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客厅里,摆满了继母和弟弟的东西,墙上的全家福里,没有母亲的影子,只有他们三个人笑得温馨。
这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吸了口气,把门轻轻带上,拉着行李箱走出小区。
天色昏暗,街道上还带着夜晚残留的凉意。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印在地上,像是这个城市里无数被丢弃的故事之一。
租的房子在城南,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见我年纪小,脸上有些犹豫:你一个人住
嗯。我点头,把存款单给她看,我能一次性付三个月房租。
她看了眼存款,叹了口气:算了,屋子给你,不过有事要打电话,别一个人扛。
谢谢。
房间很小,只有十几平,放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就满了,窗户对着一条窄巷子,阳光只能在下午短暂地照进来。
我把行李放下,坐在床上,看着这间简陋的房子,忽然觉得陌生得可怕。
这里,是我未来生活的地方。
也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
我很快找了份工作,在一家书店做兼职,负责整理书籍、收银和打扫卫生。
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话不多,人却不坏。
第一天上班,他看着我的简历,问:读完书了吗
刚毕业。我回答。
他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只交代了工作内容,随即甩下一句话:别迟到。
书店生意不算好,偶尔有学生来买练习册,更多的时候只是空荡荡的。我趁着没客人时,翻了本旧小说打发时间。
可翻着翻着,竟看得出了神。
小时候,我很喜欢看书。母亲去世后,我还常常趴在书桌上读故事,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书里的主角,去远方冒险。
可现实是,我连一个像样的家都没有。
晚上回到出租屋,房间黑漆漆的。
我摸到灯的开关,按下去,昏黄的灯光瞬间填满狭小的房间,也让我意识到一个事实:这里真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走到窗边,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他们有的赶着回家,有的牵着孩子,有的挽着爱人的手。而我只是站在这间出租屋里,像个被世界遗忘的人。
我缓缓坐下,盯着床头那张存折。
二十万,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东西。
可这笔钱不是无穷无尽的。房租、水电、吃饭……只要活着,它就会一点点减少,直到消失。
我忽然有些害怕。
从小到大,我从未真正担心过钱。即使后来住校,日子紧巴巴的,可至少还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但现在,我只能靠自己了。
第二天,我去了银行,把存折里的钱取了一部分出来。
银行大厅里,很多人排队办理业务。我站在柜台前,手里拿着卡,脑子里却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这张卡突然消失了,我该怎么办
银行职员递给我现金,我接过来的时候,指尖有点冰凉。
走出银行,我把钱小心翼翼地收进钱包,像小时候攥着母亲给的零花钱,生怕弄丢。
从银行到书店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可这段路,我竟走得比任何时候都慢。
身旁的行人步履匆匆,他们有的接电话,有的拎着菜,有的骑着电动车疾驰而过。而我只是低着头,一遍遍数着钱包里的钱,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点安全感。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只有钱才能带来安全感。
晚上,老板递给我一张工资单:这周工资,拿着。
我接过,看到上面的数字,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不多,但至少够生活了。
老板看了我一眼,忽然问:你是一个人住吧
我愣了一下,轻轻地点了下头。
他沉默片刻,语气淡淡地说:一个人住,照顾好自己。
我抬头看着他,心里有些复杂。
短短几天,已经有两个人对我说了这句话。
父亲是,老板也是。
可为什么,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听起来那么遥远
夜里,我坐在窗边,翻开了手机相册。
里面的照片不多,大多是一些随手拍的街景,唯独没有家人的照片。
我点开社交软件,找到父亲的账号。头像还是他年轻时的照片,备注很简单,只有一个字——然。
很久以前,他说我的名字寓意平安顺遂,是他和母亲一起取的。
可现在,我的人生,早已偏离了那个方向。
手指停在对话框上,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我从来没有想过,成年意味着如此具体的麻烦。
水费、电费、房租,甚至连泡面都在涨价。我攥着一叠账单,看着存折上逐渐减少的余额,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二十万,听起来是个不小的数目。可放在现实里,它只是生存的基础,而不是生活的保障。
第一份工资到手后,我立刻去超市买了一堆打折食品,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可接下来的一周,我每天都在吃速冻饺子和白水煮面,胃里空荡荡的,吃不出一点饱腹感。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花了二十块钱点了一份外卖。
热腾腾的盖浇饭端上桌时,我盯着它看了很久,心里五味杂陈——只是因为一顿热乎的饭,我居然会有种莫名的奢侈感。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一点点磨平人的期待的吧。
书店的兼职工作并不足以支撑我的生活,我需要另一份收入。
我在招聘网站上投了几份简历,终于找到了一份晚上送外卖的兼职。
第一天送单时,我才真正明白风里来,雨里去是什么意思。
小区的电梯坏了,我拎着几杯奶茶爬到六楼,气喘吁吁地按响门铃,结果被顾客一顿抱怨:这么久才送到
我低头看了眼订单,上面写着——预计送达时间
19:50,而此刻是19:49。
差一分钟,依然算迟到。
顾客不耐烦地接过奶茶,甩下一句:差评。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手机,耳机里传来外卖系统的通知——本次服务被用户评价:不满意。
以前在学校里,我偶尔也点外卖,但从没想过送餐员的工作竟然这么难。
我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因为一声谢谢而觉得被尊重。
突然内心里涌上了一股莫名的心酸。
晚上回到出租屋,我累得瘫倒在床上,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外卖员的工作不仅累,还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天气、交通、顾客的脾气,每一样都能影响收入。
但我不能停下来。
我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20万,去掉房租、吃饭、水电费,剩下的还能撑多久
如果不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最终还是会陷入困境。
可高中文凭能做什么呢去工厂做销售或者,回去找父亲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掐灭了。
他让我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我不能再回去求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活变得机械而单调——白天在书店整理书籍,晚上送外卖,凌晨回到出租屋,倒头就睡。
有时候,我会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的我,还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相信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可现在,我没有任何想法,只想让自己能活下去。
某天晚上,我送外卖到一栋高档公寓,等电梯时,旁边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一步,像是在避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电梯里,他刷了VIP楼层,去的是顶楼,而我按的是最底层的普通住户。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透过光滑的金属表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穿着皱巴巴的外卖制服,鞋上沾着雨水和灰尘,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生活压垮的流浪汉。
我忽然意识到——我和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那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明白,出身决定了太多的东西,而我,已经被现实狠狠地打磨成了另一个模样。
周末,书店的客流量比平时多了一些。
一个年轻女孩走进来,翻阅着书架上的小说,最后买了一本《1984》。
结账时,她忽然抬头问我:你看过吗
我愣了一下,点头:看过。
她笑了笑,眼里带着点惊讶:那你觉得怎么样
……很现实。我回答。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接过找零,转身离开。
我盯着她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觉得怎么样了。
我开始习惯于倾听、接受、服从,却忘了表达自己的看法。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夜里,外面下起了雨。
我坐在窗边,看着巷子里匆匆奔跑的行人,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母亲在世的时候,总对我说:然然,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可现在,我只想着如何生存。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即使全身疲累,我还是睡不着,只是在努力的回想着母亲的笑容。
我很久没回家了。
准确地说,是从离开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踏进那个家一步。
只是偶尔路过附近的街道,我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远远地看一眼那栋熟悉的房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是怀念,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游离于过去和现实之间的恍惚感。
这个家,曾经是我的全部,可现在,我只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
那天,我和朋友吃饭,随口提起了自己的事情。
朋友惊讶地看着我:你爸当初给了你20万
我点头:嗯,说是母亲留给我的。
朋友啧了一声,端着酒杯晃了晃:你知道吗其实你爸经济情况早就不行了。
我怔了一下,皱眉:什么意思
我家以前跟你爸有点业务往来,我听我爸提过,他几年前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朋友咽下口里的酒,随口道,你还记得你上高中的时候,生活费变少了吗那时候他应该已经开始资金紧张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朋友继续说:不过有一点我挺佩服你爸的,他再怎么困难,居然还把那20万留给你,一分没动。
我没说话,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朋友见我不吭声,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了,过去的事别多想了。你现在也能养活自己,不是挺好吗
我低头抿了一口酒,喉咙有些发涩。
回去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回响着朋友的话。
父亲的经济情况不好可他从来没有说过。
他给我的生活费虽然减少了,但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让他失望了,所以他才越来越冷漠。
可如果……他其实是没钱呢
他是真的不想管我,还是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不敢去深想。
如果一开始,我误会了他呢如果他对我不是冷漠,而是无奈呢
可我已经走了这么远,再回头,还有意义吗
回到租住的房间,我盯着手机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号码,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这么多年,我和父亲的关系早已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就算我现在打电话回去,说上一句你还好吗,又能改变什么
就算我问他:你是不是早就没钱了他也未必愿意承认。
最终,我还是放下了手机。
第二天,我去了一家面馆。
这家面馆不大,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围裙,声音粗犷。
我看着墙上的招聘启事,鼓起勇气走过去:请问,你们还招人吗
老板抬头打量了我一眼,问:干过吗
我老实地摇头:没经验,但我可以学。
他皱眉:没经验的话,可能会很辛苦。
我不怕。我直视着他。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行,试试看吧。
就这样,我在不再跑外卖,晚上来到这个面馆工作。
比起送外卖,这里的节奏会慢一些,老板虽然脾气有点直,但人不坏,愿意教我。
每天晚上,我都会跟着他学做一些简单的活,比如剥葱、切菜、端碗收桌。
打烊后,我会留在店里,擦桌子、拖地,顺便看看老板如何调汤底、煮面。
虽然累,但我开始渐渐习惯这种节奏。
某天晚上,我照例收拾完东西,走出面馆,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父亲。
他站在街角,似乎是刚从附近的超市出来,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他的头发比以前白了些,神色比我记忆里更加憔悴。
我们对视了一秒,然后,他像是没看到我一样,错开了视线,从我身边走过。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我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了。
可当他真的无视我时,我却还是感觉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我站在原地,想叫住他,可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最终,我只是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人群之中。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意识到:
或许,我们父女之间,早已不需要多余的解释了。
有些误会,终究是错过了修复的时机。
我想起朋友的话,想起那20万,想起父亲冷漠的眼神背后,或许藏着的,不只是失望,还有深深的疲惫。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些事情,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但我已经不再执着了。
我又想起了母亲对我说的话,和她那如鲜花一般的笑容。
这一夜,我难得睡了个好觉。
银行的等候区里,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存折,指腹缓缓地摩挲着那一串数字。
它躺在这里很多年了。
很多年前,我以为这笔钱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温暖,是支撑我度过未来的希望。后来,我又以为,这笔钱是父亲抛弃我的证明,是他用金钱来买断父子关系的冷漠。
现在,我才明白,这笔钱既不是温暖,也不是冷漠。
它是一种代价。
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是父亲用责任守护的,是我离开家庭、独自成长的成本。
柜员小姐喊了我的号码,我站起身,走向窗口,把存折递过去。
她看了一眼:请问您是要取出全部金额,还是办理其他业务
我抿了抿唇,缓缓说道:转出。
她在电脑上敲了几下,问:请问是转到哪里
我报出了一个账户号码——那是我前几天刚开设的投资账户。
朋友劝我把这笔钱存入理财账户,拿稳定的收益;也有人建议我慢慢取出,一点点用来提升生活质量。可我最终决定,把它投入一项新的投资里:一个我自己找的创业项目。
全部转出吗柜员小姐确认道。
我轻轻点头:是的。
她敲下回车键,屏幕上跳出了操作确认页面。我看着那串数字从余额栏里消失,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从这一刻起,这笔钱真正属于过去了。
它不再是我的安全垫,不再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不再是我困在过去的枷锁。
走出银行时,外面正下着毛毛细雨,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潮湿味道。
我撑开伞,站在台阶上,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莫名平静。
过去几年,我一直以为我失去了家,失去了亲情,也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可当我真正开始自己生活,才发现:我从未失去过什么。
母亲留给我的,不是这20万,而是让我有勇气面对世界的能力。
父亲留给我的,也不仅仅是冷漠和伤害,还有一个不曾言说的事实:他曾经尽力了。
哪怕那份尽力,并不完美。
创业并不容易。
我找到的项目是一家小型的餐饮品牌,主营平价快餐。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想要扩大店面,但缺乏资金。
我和他谈了很多次,评估了风险,最后决定把这笔钱投进去,换取一部分股份。
你真的不后悔朋友问我。
我笑了笑:比起让它躺在账户里发霉,我更愿意看看它能变成什么。
朋友摇头:行吧,反正是你的钱。
它早晚都会花掉。我耸耸肩,但至少,我希望它能换回点什么。
三个月后,新店开张。
我站在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顾客进进出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这笔钱,终于开始创造价值了。
不是存折上的一串数字,不是过去的遗产,而是一个属于我的未来。
某天,我无意间又看到了父亲。
这次,他正坐在一家小餐馆里,低头吃着一碗面。
他瘦了很多,头发花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不少。
我站在远处,看着他熟练地挑起面条,慢慢地咀嚼,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最爱吃的就是这种面。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走上前去。
有些关系,错过了修复的机会,就只能这样了。
但这次,我没有逃避,也没有痛苦。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吃完面,结账离开。
然后,我转身,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夜风微凉,我走在路上,忽然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人这一生,会经历很多得失,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但只要你愿意,总能创造新的东西。
我想,她应该会为我现在的选择感到欣慰吧。
抛开过去,活在当下,走向未来。
这,或许就是20万的真正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