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恐怖的毁灭不是满目疮痍,而是在疮痍中仍能辨认出曾经的文明。
第一章：废墟求生
铅灰色的云层像一块裹尸布,低垂在地平线上。
白天是阴沉的暗黄,夜晚是窒息的深紫。
沥青融化后又凝固,让公路形成诡异的波浪状。
一辆辆的汽车锈蚀斑斑,驾驶座上挂着风干的骷髅,安全带仍紧扣在肋骨上。
战前的儿童涂鸦还在坍塌的幼儿园墙上,斑驳的墙上还能看出画的有太阳和笑脸。
斯靖蹲在加油站的屋顶,用生锈模糊的望远镜扫视着地平线,心中咒骂：八年了,自从那场该死的核战争把世界变成这副鬼样子,天空就再也没真正晴朗过。
饺子,北边。他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戴着的防辐射剂量戒指。纯正的中华田园犬立刻竖起耳朵,黄黑色的眼睛警觉地望向主人指示的方向。它已经十岁了,陪伴了主人八年,虽然现在老了,但肌肉线条依然清晰有力。
斯靖从防水布下拿出他的生存地图,地图是自己这八年来逐一区域踩点而来,密密麻麻记录着辐射值、物资点和危险区域。现在的北边正是地图上的一个未了解区域,他们需要去收集生活必需物资。
斯靖拍拍大腿站起来：趁正午辐射值最低的时候,咱们走吧。
饺子叼来他的改装步枪,枪管上缠着防滑布条,枪托处刻着二十五道划痕,每一道都代表他让穷凶极恶的幸存者进入了轮回。
饺子熟练地先下到地面,耳朵转动着仔细探听四周动静,鼻子不停耸动,它比任何辐射探测器都灵敏,能嗅到辐射云团的移动方向。
斯靖背着背包紧随其后,一手提枪,一手抚摸着胸前的怀表,怀表里嵌着他妻子林柚的照片。
一人一狗,一前一后的警戒着搜索前进,这是他们八年来的固定程序,从未出过错。
大楼的钢筋从混凝土中刺出,玻璃幕墙早已碎成粉末。曾经繁华的商业区现在只剩下扭曲的钢筋和焦黑的混凝土块,广告牌上褪色的白胡子老爷爷笑容扭曲,标语只剩半个肯字,在风中嘎吱摇晃。
停。斯靖突然蹲下,饺子立刻静止俯卧。前方二十米处的超市招牌虽然斜挂着,但橱窗玻璃却完好无损,十分可疑。他做了个手势,饺子悄无声息地绕到侧面。三秒钟后,它发出警告的低吼。
斯靖瞳孔收缩。药店门口有拖拽痕迹,窗框上系着几不可见的鱼线,这是典型的掠夺者陷阱。他吹了声口哨召回饺子,正准备撤退时,一声金属碰撞声从身后传来。
沙哑的男声伴随着步枪上膛的声响传来：把包放下,慢慢转身。
斯靖的肌肉绷紧了,但他仍然保持着平稳的呼吸频率。饺子的毛发全部竖起,但没有指令绝不乱动。斯靖缓缓转身,看到三个持枪男人从废墟后走出来。
中间的疤脸男咧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剂量计也摘下来。还有那条狗,我们好久没开荤了。
斯靖慢慢摘下背包,同时用脚跟轻轻碰了碰饺子的后腿,给它发出攻击信号。
当背包落地的瞬间,饺子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利齿深深嵌入中间疤脸男的手腕。斯靖同时侧滚翻,抵在肩上的步枪子弹精准命中左侧敌人的膝盖。
这个变故让右侧的敌人疯狂扫射：操！杀了那个畜生！子弹在斯靖身后的混凝土墙上炸开一连串火花。他感到一阵灼热擦过左臂,但顾不上查看伤口,饺子感受到主人正遭受严重的生命威胁,立即转换目标扑向开枪者,却被一枪击中肋部,发出一声痛呼。
饺子,走！
斯靖声嘶力竭的叫着,连续扣动扳机,迫使敌人寻找掩体,掩护饺子的撤回。
饺子踉跄着跑回他身边,左腹有着明显的弹孔,毛发也已被鲜血浸透。
斯靖单手抱起饺子,另一只手持续射击,渐打渐撤。斯靖熟悉这里的每个拐角,虽然身后传来枪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但很快就被甩开了。
回到加油站的地下室,斯靖的胳膊已经麻木,而饺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舌头无力地耷拉着。斯靖用牙齿撕开急救包,手电筒咬在嘴里,光束颤抖着照在饺子的伤口上。
斯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饺子,坚持住！。子弹还留在体内,他需要镊子、抗生素,需要干净的水和缝合线。可物资所剩无几,最近的医疗点在两公里外的医院废墟——那里是辐射热点。
饺子舔了舔他的手,眼神依然忠诚。斯靖突然想起八年前那个雨夜,他在研究所废墟里发现这只瑟瑟发抖的小狗。当时世界刚刚崩塌,所有人都疯了,而这只小狗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他血迹斑斑的手指。
我不会放弃你。斯靖把最后一点净水倒在伤口上,饺子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翻出半瓶过期的止痛药,碾碎后混进水里。饺子信任地舔舐着他的掌心,把药水全部咽下。
夜幕降临,地下室的通风管道传来呜呜的风声,像是这座死城的哭泣。斯靖坐在地上,一手握枪,一手轻轻抚摸着饺子的头,一人一狗相依为命的情景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核爆当天,他作为生物研究员正在实验室工作,饺子还是实验中心的护卫犬幼崽,在城市遭受核打击时,斯靖冒险救出被关在笼中的饺子,逃出生天,而八年间,他们经历了无数生死考验,饺子多次救过斯靖的命,包括一次从辐射中毒中将他拖回安全区。
凌晨时分,饺子开始发烧。斯靖用湿布不断擦拭它的脚底和腹部,但温度始终降不下来。他知道必须做出决定,要么冒险去医院找抗生素,要么看着饺子慢慢死去。
饺子在旁发出痛苦的呜咽,斯靖跪在它身边,额头抵着它滚烫的鼻头。饺子,听我说他声音颤抖,我要出去一趟,你必须坚持住,明白吗
饺子用尽力气抬起头,舔了舔斯靖脸上的泪痕,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击垮了他。
加油站外的世界灰蒙蒙的,风卷着放射性尘埃在空中盘旋。
等我回来。斯靖摸了摸饺子的头,又摸了摸胸口嵌着他妻子林柚照片的怀表,斯靖不知道自己仅有的抗辐射药品能不能支持到达那家废弃医院,不知道饺子能否撑到他回来,但为了饺子,他必须要去。
毅然决然的走进黎明的微光中。
第二章：致命医院
防辐射剂量戒指在斯靖的指端疯狂震动,那急促的滴、滴声在死寂的医院走廊里炸开。每一次蜂鸣都让他的指关节攥得更紧。空气里弥漫着陈腐消毒水混合着尖锐金属的腥气,还有肉腐烂到极致的甜腻,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着死亡本身。
斯靖摸着胸口嵌着他妻子林柚照片的怀表,带着明显战栗的双腿,缓慢向前搜索前进。滴——防辐射剂量戒指一声长鸣,斯靖看着戒指上那如同地狱般恐怖的红色数字,这个数字还在缓慢却不停的向上跳动。260,他心脏猛地一沉,知道这个辐射剂量,足以在几个小时内把人烧穿。而绿色的抗辐射剂却在不停向下跳动,最多只有三小时斯靖就会裸露在辐射源里。
斯靖知道现在很危险,必须加快进度,尽快找到饺子需要的抗生素药品和他们俩已经见底了的抗辐射剂。
斯靖紧了紧握在手中已经磨得发亮的撬棍,视线死死钉在前方,让手电筒的光柱在浮尘切开一道缝隙,推开楼道门,满地都是碎玻璃,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还有散落的药瓶、碎裂的输液架……以及随处可见的骸骨。有的蜷缩在角落,有的直接横陈在走廊中央,被尘土覆盖,衣物早已朽烂成布条,缠绕在惨白的白骨上。
斯靖的目标很明确,找到药房。而药房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指示牌斜斜地挂在墙上,箭头指向左侧,那是他和饺子唯一的生机所在。
加快的脚步声,又粗又重的呼吸声和防辐射剂量戒指发出的蜂鸣声,混杂在一起,编织成一首令人窒息的死亡进行曲。随着深入,戒指的蜂鸣愈发急促、高亢,屏幕上的数字像失控的野马,280,320,360……那冰冷的数字每一次跳动,都让斯靖的喉咙里涌起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胃里也开始翻腾。
我一定要顶住斯靖用嘶哑的声音痛苦的叫出,冰冷的灼烧感在口腔里蔓延。强忍着翻江倒海的眩晕感,他抹了一把额头上冰凉的汗水,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挪动。二十米外就是药房的门。希望像黑暗中的磷火,微弱却热烈。
斯靖佝偻着身体往前挪,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工装外套,粗重而带着哨音的喘息声盖过了戒指的蜂鸣,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但即便如此,他仍然逼迫自己早已不堪重负的双腿向前,一直向前。
斯靖几乎是撞开了那扇半掩的厚重金属门,狼狈地扑进了药房。药房里大部分货架都空了,被翻得七零八落,散落的空药盒、破碎的玻璃药瓶和废弃的针筒铺满了地面。手电光柱扫过,只有几个靠里面最偏僻的货架似乎还保持着相对完整。
斯靖强忍着剧烈的眩晕感和一阵阵涌上喉咙的恶心感,冲向左前方一个相对完整的货架。货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他胡乱地用手臂抹开,眼睛急切地扫过那些模糊的标签：降压药……止痛片……该死的！都不是！他的手因为紧张和辐射的侵蚀而剧烈颤抖,摸索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
他突然想到,应该在光线最暗,灰尘最厚的架子上去寻找,因为这些地方往往最容易被忽略。他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质的盒子,心脏猛地一跳,不顾手臂的酸痛和身体的摇晃,用力将它扒拉了下来。沉重的药盒
嘭地一声砸落在地。用手胡乱抹去盒盖上的灰尘,印在盒子上的字迹,在昏暗的手电光下,如同黄金闪烁,消炎药剂,用于抗感染。随即又扒拉下一个盒子,抗辐射剂,用于核辐射紧急防护。
有救了,他和饺子都有救了。
砰——药房的金属门再次被撞开,一个疤脸男走了进来,他灰白的脸上肌肉抽搐,狰狞扭曲,露出标志性的参差不齐的黄牙：咱们又见面了,你和你的土狗让我的两个手下丧命,我被咬伤,现在交出你手上的药品！
说话间眼睛却死死盯在药盒上,像饿狼盯上垂死猎物。
data-fanqie-type=pay_tag>
疤脸男一步一步朝斯靖走来,突然加速扑向斯靖身侧药架,用尽全力狠狠撞上。
你——斯靖只来得及怒喝,本想向侧面闪躲,可惜太迟,沉重金属药架砸中左肩和半边身体,骨头碎裂声清晰入耳,眼前一黑,意识被痛苦淹没。
灰尘散尽,斯靖艰难抬头,别怨我,要怨就怨这狗日的世道。
疤脸男如毒蛇吐信的手缓慢伸向斯靖死死攥着的药盒,手指一点点抠进硬纸板,眼睁睁看着却无法阻挡。
斯靖突然手一松,疤脸男突然间的失力导致身体向后一仰,就这一瞬！斯靖紧攥着倒地时顺手抓起的沉重金属块,扬起唯一能动的右臂,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砸向疤脸男的太阳穴！
嘭一声之后,疤脸男脸上的疯狂之色凝固了,被惊愕剧痛取代,还没发出完整惨叫,身体如抽掉骨头般噗通摔倒在地。
随之,斯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刚刚砸出那一击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饺子的脸在模糊的意识中闪过,胸前嵌着他妻子林柚照片的怀表似乎也在给他力量。
我必须离开这里！残存的意志让斯靖咬碎牙关,强忍着骨头摩擦带来的剧痛,用右臂撑住地面,一点一点向外挣扎、蠕动！还有一个小时,抗辐射剂就将消耗殆尽,斯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不容许他给自己注射新的抗辐射剂,而手上戒指却还在不停的发出蜂鸣声。
时间,速度,是现在斯靖所需要的。在药房的尽头,有一扇紧闭的,却亮着向下的箭头指示灯,这是电梯,是唯一的生路。
啊——！斯靖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嘶吼,求生的欲望如同火山喷发,不顾右臂的肌肉贲张极限,爆发出一股撕裂一切的力量,身体猛地向前一窜。
电梯缓缓下降,戒指的蜂鸣声也渐渐变小。
斯靖因长时间的辐射暴露和伤情,使得身体越来越虚弱,几乎无法行走,就这样带着药品趁着挪动着,因为还有希望,不是吗
第三章：绝望旅途
饺子连续服用消炎药已经三天了,斯靖除了出去寻找必须物资外,一直陪着它,但情况明显没有好转,高热一直没退,黄黑色的眼睛逐渐变成了血红色,对此斯靖毫无办法。
突然,地上角落里的破烂收音机发出刺耳的静电噪音,斯靖条件反射的扑过去,在杂音中,他捕捉到一个微弱,但又清晰的声音：这里是方舟营地……医疗救援……坐标……
信号很快就消失了,但斯靖快速记下了那串坐标数字,他展开自己绘制的生存地图,赫然发现这个坐标正是前几天和疤脸三人冲突过的方向,也是他今天准备继续探索的方向。
饺子发出痛苦的呜咽,不停扭动的身体,让斯靖感受到它的痛苦。斯靖下定决心,带着饺子和最后半壶水、抗辐射剂,所有剩下的食物,戴着防毒面具,穿着辐射服,又一次摸了摸胸前嵌着他妻子林柚照片的怀表,背着饺子向方舟营地出发。
斯靖伏在一棵倒塌的巨树后,汗水浸透了发梢,顺着眉骨滑下,咸涩刺痛着眼睛,他却不敢抬手去擦。他怀里老旧的改装步枪,枪管滚烫,弹匣是空的,刚刚为了甩掉那头嗅着血腥味追了他和饺子三公里的辐射鬣狗,最后几颗的子弹也已经打空。现在,除了腰后插着的那把豁了口的合金匕首,他已没有任何防御武器。
片刻的安静之后,突然一种极其沉闷、极其沉重的震动,清晰地传来。紧接着,前方那片巨大阴影的边缘,一个庞然巨物缓缓挪动而来。
斯靖的呼吸骤然停止。
大,太大了。一块块巨大、棱角分明、如同锻造过的甲壳覆盖全身,六条粗壮得如同桥墩的节肢支撑着它小山般的躯体,末端是闪烁着幽光的、镰刀般的钩爪,每一次落下,都在龟裂的混凝土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凹坑。如同液压剪,布满锯齿状的黑色利齿,在巨大而不断开合的嘴中狰狞。两颗如篮球大小的眼睛,由无数个细小的六边形晶状体组成,此刻正缓缓转动着,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如同地狱的探照灯,扫视着这片属于它的死亡国度。
这是末日蟑螂,八年来,斯靖只在其他幸存者口中听说过,这还是第一次遇见。斯靖左顾右盼,寻找可以躲避和逃脱的方向。但末日蟑螂那巨大的眼睛,如同两台精准的雷达,瞬间就锁定了他藏身的巨树。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拍下,几乎让斯靖绝望。
逃！必须逃！
斯靖猛地从巨树后弹起,怀抱着饺子不顾一切地向后狂奔,目标就是刚刚看到的一个十米外,直径约一米的圆形金属井盖,那是他标注的地图上能通向下方古井的入口。
嘶嘎——！
一声尖锐得能撕裂耳膜的嘶鸣在身后炸响！不用回头,光是听那恐怖的破空声和瞬间笼罩下来的巨大阴影,斯靖就知道,它动了,那六条恐怖的节肢爆发出与它庞大身躯完全不符的、炮弹般的速度。
带着浓烈酸腐气息的阴影瞬间将斯靖覆盖,死亡的腥风从他脑后狂扑而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在千钧一发之际,斯靖猛地向前一个鱼跃飞扑,使尽全力将饺子抛向井口位置,他身体几乎贴着地面滑出,狼狈躲开了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斯靖取下已没有用的改装步枪,朝身后那逼近的、散发着恶臭和致命气息的阴影砸了过去,嘶哑着狂吼道：炸弹。
末日蟑螂的追击,被人类面临死亡前的狂怒打断了一秒钟。
就是现在！
斯靖借着飞扑的余势,手脚并用地疯狂爬向那近在咫尺的井口,饺子在井边焦急的叫着,当他手指触碰到井盖边缘,奋力一掀。
哐当！
人和狗像两颗绝望的石头,朝着井口直直地坠了下去。
哈哈哈斯靖抱着饺子,疯狂大笑,逃出生天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井外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世界重回死寂。斯靖艰难的背着饺子,爬出井口。一人一狗,又艰难的在无边的旷野行进。
断水断粮第三天了,最后的一点压缩饼干渣,混合着几滴浑浊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洼地积水给饺子吃了下去了。而斯靖的胃袋早已停止了徒劳的蠕动,而现在的水,成了盘踞在他脑中唯一的、疯狂的念头。
天色渐暗,毒辣稍减,但斯靖的体力已彻底透支。他瘫倒在地,视线越来越模糊,耳鸣声尖锐地响起,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汪汪就在这时,饺子的叫声,让他几乎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似乎有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反光,不像金属的光泽,更像是一小片……湿润
一个浅浅的凹坑,积攒着不过小半捧浑浊的液体。这水,脏得无法形容,甚至可能带着致命的辐射。但此刻,在斯靖眼中,这无疑是世间最甘美的琼浆玉液。
恢复了一丝清明,斯靖起身背着饺子,又继续前行。斯靖的视野里只有扭曲、枯死的植物残骸,偶尔能看到锈蚀得只剩骨架的车辆残骸,也有巨兽曝尸荒野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永恒的尘埃味、金属锈蚀的腥气,还有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
背上的饺子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如千钧。之前的一丝浑浊液体带来的力量,早已殆尽,斯靖的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景物也渐渐扭曲,色彩黯淡,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趔趄,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重重扑倒。
汪汪
没事,饺子,我没事斯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撑起身体,手臂却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支撑。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俘获的时候,一点微弱但稳定的绿光,刺破了模糊的视界。
饺子,饺子,灯,有灯,是信号！是方舟营地的信号！
斯靖嘶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破音。随之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新的力气,支撑着他猛地从地上爬起,背着饺子,跌跌撞撞地向着那微弱的却象征着一切可能的绿光拼命奔去！
第四章
方舟营地
那盏指引斯靖和饺子前来的绿色信号灯,镶嵌在一个金属巨蛋的顶部,如海上的灯塔,给人希望的指引。
斯靖几乎是扑到了那扇沉重得如同山岳的合金门前,手掌拍在金属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在死寂的洼地里空洞地回响。有人吗开开门,饺子不行了
斯靖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哭腔,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只有对里面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哀求。
嗡……
一声低沉而清晰的机械嗡鸣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紧接着是气压阀的嗤嗤泄气声。大门识别面板上红灯闪烁了一下,之后变成了柔和的绿色。
眼前这扇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合金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内泄露出明亮得刺眼的白色光线,瞬间将门外灰暗的世界切割开来。
推门而入,强烈的光线让斯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在光线的中心,一个身影无声地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她穿着一尘不染的纯白色大褂,身形高挑,站姿笔直得如同标尺。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颜色是极淡的、几乎接近无色的灰蓝,眼神平静无波,视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落在斯靖身上,然后,越过他的肩膀,停留在他背上气息奄奄的饺子身上。那淡色的、薄薄的嘴唇微微开启：伤得不轻,都得处理。
斯靖看着她：你还活着,真好！
女人是钟意,那个在战前野心勃勃、总在实验室熬到最晚的首席研究员。此刻她脸上没有故人重逢的热络,一如既往的冷清。亲自将斯靖和饺子引进营地。整齐的板房,巡逻的队伍,甚至还有小块绿油油的菜畦,一切都秩序井然得近乎诡异。
先治你的这条忠心的狗！钟意挥手召来医疗兵,动作熟稔地接过饺子。饺子喉咙里滚过一声呜咽,不安地扭动,湿漉漉的黑眼睛死死盯着斯靖。斯靖心头一刺,钟意冷冷的解释：应激反应,正常。
斯靖被安排进干净的单间。钟意在不经意间问起斯靖在废土的奇遇,尤其对接触过何种异常生物刨根问底。这不是她的性格。斯靖心中疑虑不已。
方舟营地深处,有一栋独立建筑,通体覆盖着冰冷合金,高耸的排气口昼夜不息地喷吐着可疑的白雾,厚重的合金门开启刹那,一股刺鼻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无法言喻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攫住了斯靖。这味道,太熟悉了！记忆深处似乎有扇锈死的门被撬开了一条缝,透出令人心悸的微光。
饺子几天后回来了,伤口愈合,但眼睛越来越红,之前逃往这里时,斯靖一直以为是饺子发烧导致的,而现在却感觉不对劲。斯靖紧紧盯着饺子的眼睛,突然一个强行尘封的画面骤然炸开。
同样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的洁白实验室,惨白的无影灯下,一排排冰冷的金属笼……他穿着白大褂,记录板上是冷酷的数据。笼子里,那些曾经温顺的猫狗甚至猿猴,眼睛变得浑浊或赤红,肢体扭曲变异,发出非人的痛苦嘶嚎。而站在主控台前,冷静而冷漠的下达着一个个指令的身影,正是钟意。
而这里的那栋独立建筑,正散发着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混合着消毒水和血肉变异的甜腥气味！那些整齐的菜畦,巡逻的卫兵,都是精心伪装的假象！这里不是避难所,是钟意想在废土上重启的、更肆无忌惮的生物兵器实验室！
饺子眼睛的异常,正是核爆前实验的结果。
芯片给我,斯靖。它能帮你找回完整的记忆,也能让饺子真正进化,成为新世界的守护者,而不是一条只会发抖的狗。钟意的声音带着蛊惑,身体却微微前倾,如同锁定猎物的蛇。
芯片斯靖胸口的嵌着他妻子林柚照片的怀表似乎在震动,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一个清晰的画面硬生生挤进他的脑海：钟意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枚与怀表中的那枚一模一样的幽蓝色芯片,嵌入一个连接着无数导线的、银白色的金属项圈内侧。而那个项圈,正缓缓套向手术台上,一只幼年田园犬的脖颈。
那狗湿漉漉的眼睛,绝望地看着手术台旁玻璃倒影中无动于衷的斯靖……
冷汗瞬间浸透斯靖后背。原来所谓的方舟营地,不过是精心编织的陷阱,钟意的目标,或许从来就不只是他斯靖本身,而是他携带的芯片,还有曾参与核心项目的那只田园犬。
而饺子的红色眼睛,让斯靖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切的根源,看清了钟意的假面,也狠狠看清了斯靖自己自欺欺人的遗忘。
他猛地蹲下,紧紧抱住饺子。掌心下,饺子似乎也感觉到主人的想法,一人一狗的目光越过营地虚假的平静灯火,死死锁住那栋喷吐着罪恶白雾的独栋建筑。
斯靖轻轻抚摸着饺子颈后粗糙的毛发,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和狗能听见：别怕,我们得离开这儿。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决心。
与此同时,在营地核心监控室冰冷的屏幕墙上,钟意正凝视着斯靖搂住饺子的画面。她嘴角缓缓向上扯动,拉出一个毫无温度的、洞悉一切的弧度。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控制台光滑的金属表面,低语如同毒蛇吐信：芯片,狗,还有你的生命,我只要前两者
屏幕的冷光映在她的眼眸上,反射出两片无机质的、深不见底的幽白。
第五章
逃出生天
斯靖,交出怀表和狗钟意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空旷的大厅响起,同时红色的警报灯也在疯狂旋转。
休想！斯靖低吼,转身就冲向门外。刺耳的警报瞬间撕裂营地的宁静！
通往营门的道路被骤然亮起的探照灯和持枪士兵堵死,士兵的枪口闪烁着死亡的红点,钟意在士兵后方,眼睛反射着冷光,嘴角带着掌控一切的弧度。
呜——！一声前所未有的、饱含痛苦与狂暴的咆哮从斯靖身后炸响,一直被压制的饺子,在主人陷入绝境、在弥漫的实验室气息和士兵枪口的多重刺激下,体内被强行注入的某种物质轰然突破了临界点。
它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暗红残影,不再是血肉之躯的扑击,更像一道裹挟着无形力场的闪电风暴！扑在最前面的士兵,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大铁锤正面轰中,骨骼碎裂的闷响被淹没在铁锈喉咙里迸发出的、高频刺耳的金属刮擦般的厉啸中！士兵的身体诡异地扭曲、变形,仿佛被瞬间抽离了所有支撑,软塌塌地飞了出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饺子的身影快到模糊,利爪挥过,带起的不是风声,而是刺耳的、仿佛空间被撕裂的尖啸。士兵持枪的手臂连同小半片肩膀,如同被高温离子束切割,瞬间分离,断口处闪烁着诡异的焦糊电光,竟没有一滴鲜血喷溅。
拦住它！火力压制！钟意的命令带着一丝惊怒的变调。
子弹如泼水般射向那道红影。然而,饺子周身仿佛存在一层扭曲的力场,大部分子弹诡异地偏移、减速,在空气中留下灼热的轨迹,叮叮当当撞击在合金墙壁上,只有少数几颗在它后腿和侧腹爆开血花。这伤痛却只激起了更凶暴的兽性！
顾不得了,看到饺子拦住了士兵,打通了通往出口的道路,饺子,不要恋战,咱们快走！斯靖继续冲向出口处。
离出口更近了,突然出口大门顶部的通风口猛地弹开,数条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布满传感器和注射针头的机械触手毒蛇般窜出,精准地缠向斯靖的四肢和脖颈！冰冷的金属瞬间箍紧,巨大的力量将他凌空提起,注射针头闪烁着幽蓝的光,狠狠刺向他的颈动脉！剧痛和窒息感同时袭来,斯靖眼前发黑,嵌着妻子林柚照片的怀表也从胸前飞出,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饺子,快跑！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喊。
就在针头即将刺入皮肤的瞬间,一声撕裂空气的、完全不似犬类的咆哮炸响！
吼——！！！
饺子动了,它猛地人立而起,身体继续以一种超越生物极限的速度膨胀、扭曲！原本黄褐色的毛发根根竖起,闪烁着诡异的金属光泽,肌肉纤维疯狂增殖虬结,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它的头颅在变大,嘴部拉长,犬齿暴涨成惨白的、匕首般的獠牙,刺破上颚。血红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两条燃烧着熔金般光芒的竖线,狂暴的能量在它周身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力场。
它不再是狗,而是一头披着金属光泽皮毛、散发着暴戾与毁灭气息的生化巨兽。
嗷——再次进化后的饺子再次咆哮,声波如同实质的炮弹,狠狠撞在缠住斯靖的机械臂上！
嗡——！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响起。坚硬的合金臂在声波冲击下剧烈震颤,表面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痕！箍紧斯靖的力量骤然一松。饺子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扑而至！它的利爪不再是爪,而是覆盖着金属光泽的、足以撕裂坦克装甲的恐怖镰刃！
嚓！嚓！嚓！
快！准！狠！缠绕斯靖的机械触手如同脆弱的枯枝,被那闪烁着寒光的镰刃瞬间斩断！断裂处火花四溅,浓稠的冷却液和不明液体喷溅出来。斯靖重重摔落在地,剧烈咳嗽。
斯靖挣扎着抓起地上的怀表,看着眼前这陌生又熟悉的、为他而战的恐怖巨兽,恐惧、震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交织在一起。
而饺子巨大的身躯挡在斯靖身前,熔金色的竖瞳燃烧着纯粹的守护意志和对敌人的狂暴杀意。它低伏身体,喉咙里滚动着毁灭性的低吼。
发生未知进化…能量级超出阈值…危险！危险！启动…毁灭程序…电子音变得急促尖锐。更多的机械臂从天花板、墙壁伸出,闪烁着高能武器的充能光芒。
饺子,我们离开这里！他嘶吼着,指向被破坏的大门方向。
巨兽饺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回应咆哮,猛地转身,粗壮如柱、覆盖着金属硬毛的后腿狠狠蹬地,将扑来的一条机械臂踹得扭曲变形。它用庞大而灵活的身躯为斯靖撞开一条通往生路的通道。
快！斯靖嘶吼,用尽最后力气扑向那道沉重的合金闸门。饺子在他身侧爆发出非人的力量,后腿猛蹬地面,带着灼热的气流和血腥味,与他一同撞向门外翻滚的黄沙！
沉重的撞击声在身后轰然闭合,如同地狱关上了大门。灼热的风沙瞬间包裹了他们,带着废土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尘土和辐射尘埃的味道。
斯靖重重摔在滚烫的沙地上,饺子滚落一旁,恢复了正常犬类的身形,只有血红的瞳孔在漫天黄沙中明灭不定,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死寂而辽阔的荒原。身后,这个如同金属巨蛋的方舟营地,如同一个迅速褪色、充满罪恶的噩梦。
斯靖挣扎着坐起,胸膛剧烈起伏,他颤抖的手,紧紧抱着劫后余生的饺子,感受着它温暖的心跳。良久,扯下胸前的怀表,看到怀表有着幽蓝的微光,就如同嵌入血肉的诅咒。一声叹息后,斯靖小心翼翼的取出妻子林柚的照片,温柔的注视着：我知道你付出生命是为了保存好这个芯片,但现在,我要毁了它。
废土的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照在这一人一狗身上。虽然前路依然凶险,但至少,他们又一次并肩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