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强被“请”到市局刑侦支队的问询室时，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他五十岁上下，身材发福，头发有些稀疏，穿着一件皱巴巴的POLO衫，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浮肿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什么意思？张大队长！”孙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赵明那个王八蛋死了，你们不去抓凶手，把我弄到这里来？怀疑我？开什么国际玩笑！”他嗓门很大，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桌面上。
张诚坐在他对面，神态平静，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李薇坐在旁边，负责记录，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老马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像一堵沉默的墙。
“孙先生，别激动。”张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例行询问。昨晚八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在家！一个人！睡觉！行了吧？”孙强梗着脖子，不耐烦地挥手，“我他妈被赵明那个混蛋坑得还不够惨？公司都快被他吞了！我哪有心思去杀他？杀了他我的股份就能回来？我的公司就能起死回生？”他的愤怒里透着深深的挫败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有人能证明你当时在家吗？”张诚追问。
“没有！”孙强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老婆带孩子回娘家了！保姆也请假了！就我一个人！你们是不是觉得没人证明我就一定是凶手？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纸杯晃了晃。
“孙先生，请注意你的情绪。”张诚的语气依旧平稳，“你和赵明的矛盾众所周知，你曾在公开场合多次对他发出过威胁性言论。比如上月十五号，在寰宇酒店的并购说明会后，你对记者说‘赵明这样不择手段，迟早要遭报应，天不收他，有人收他！’
有这回事吧？”
孙强的气势瞬间弱了一截，眼神有些闪烁：“那…那是气话！谁还没个生气的时候？难道说两句气话就要杀人？你们警察办案就靠这个？”
“当然不是。”张诚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锁孙强，“我们靠证据。比如，你名下那辆黑色路虎揽胜，车牌尾号A88，昨晚八点四十分左右，出现在距离雨湖别墅区不到两公里的滨江大道监控画面里。那个方向，似乎并不是你回家的路？”
孙强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眼神慌乱地游移了一下，随即强自镇定：“我…我昨晚是出去过！心情不好，开车出去兜风！不行吗？滨江大道风景好，我去吹吹风怎么了？我又没进别墅区！”
“兜风？”张诚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从你家到滨江大道，正常情况下只需要十五分钟。你八点十分左右离开家，八点四十出现在滨江大道，这半小时，你的车在监控里消失了。你去了哪里？”
“我…我就在路上慢慢开！绕了点路！怎么？开车兜风还得掐着表走？”孙强的额头开始冒汗，声音也失去了之前的强硬。
“那你是在哪里‘慢慢开’？哪条路？”张诚步步紧逼。
“我…我记不清了！就瞎开！烦着呢！”孙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孙先生，”李薇突然开口，声音清冷，“法医初步推断赵明的死亡时间在昨晚九点到十点之间。这个时间段，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说了我在家！睡觉！”孙强几乎是吼出来的，但眼神里的心虚更浓了。
“那你如何解释，你的手机基站信号，在昨晚九点零七分到九点二十二分这十五分钟内，定位显示在雨湖别墅区附近？”李薇平静地抛出一个技术性证据。
孙强彻底僵住了，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但最终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
“我…我…”
他喘着粗气，“我确实去了…但我没进去！我就…就在别墅区外面转了一圈…我就是…就是气不过，想去看看赵明那个混蛋住在什么样的金山银山里逍遥快活！我就是想…想恶心恶心他！但我发誓！我没进去！我连大门都没靠近！更没杀人！”他急切地辩解着，带着哭腔，“我有贼心也没那贼胆啊！而且…而且我听说他家里安保很严，我怎么可能进得去？你们要相信我！”
问询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孙强的供词充满了矛盾和漏洞。他有作案动机（强烈的怨恨），有作案时间窗口（无人证明），出现在了案发现场附近（手机信号和车辆监控），并且试图隐瞒这一关键行踪。他符合一个冲动型嫌疑人的所有特征。
但张诚的直觉却在报警。孙强的慌乱、恐惧、急于撇清的样子，不像是一个精心策划并实施了完美密室谋杀案的凶手。凶手应该更冷静，更…享受。而且，那个专业的电子干扰设备，那个指向“714旧案”的斐波那契纸条，孙强有能力、有动机去准备这些吗？
“你说你只在别墅区外围转了转，具体路线？”张诚追问细节。
“我…我就沿着别墅区外面的环湖路开…开得很慢…后来…后来看到有保安巡逻车，我就开走了…”孙强眼神躲闪。
“几点离开的？”
“大概…九点半左右吧？记不清了…”
“离开后去了哪里？”
“直接回家了！”
“有证据吗？”
“没…没有…”
漏洞百出。孙强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他“只是转转”和“直接回家”的说辞。他的嫌疑指数直线上升。
“孙先生，你的说法存在很多疑点。”张诚站起身，“我们需要进一步核实你的口供。这段时间，请你留在局里配合调查。”他示意老马。
“什么？你们要拘留我？凭什么？就凭这些？”孙强猛地站起来，又惊又怒。
“是传唤询问，配合调查。”老马上前一步，语气不容置疑，“请吧，孙先生。”
看着孙强被老马带走的背影，张诚的眉头并未舒展。孙强身上疑点重重，但他总觉得，抓住的这条鱼，似乎小了点儿，或者…方向有点偏。
“李薇，”他转向搭档，“孙强的调查不能停，深挖他最近的通话记录、资金往来、接触人员，尤其是看他是否接触过懂技术、能搞到专业干扰设备的人。另外，”他压低声音，“‘714’卷宗的调阅申请，王局批了吗？”
李薇摇摇头，表情有些微妙：“系统显示…被驳回了。”
“驳回？”张诚的心猛地一沉。
“理由：当前案件线索清晰，嫌疑人已锁定（指孙强），应集中精力侦破新案。旧案情况复杂，贸然关联可能干扰侦查方向，分散资源。”李薇复述着系统里的驳回意见，“批示人：王建国副局长。”
王局的反应，印证了张诚心中最深的疑虑。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避免分散精力”，而是明确的阻挠。孙强这条线，是王局希望他们走的“清晰线索”吗？
“知道了。”张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眼神却更加深邃锐利。孙强是一个突破口，但绝不是终点。而通往终点的路，似乎已经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设置好了路障。那张斐波那契纸条上的“？”，此刻更像是对警方侦查方向的一个巨大问号。
他必须找到办法，绕过这个路障。旧案的幽灵，不会因为一句驳回就消散。它正隐藏在孙强这条明线之后，冷冷地注视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