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盖头下的承诺
腊月的西北风卷着沙砾,把青瓦村的黄土墙刮得簌簌响。李秀娥跪在堂屋地上,膝盖硌着青砖生疼,嫁衣上的金线刺绣在烛光里刺得她眼睛发酸。
女娃子家,能换十八万彩礼是福气。
媒婆王婶的铜烟锅子敲在八仙桌上,震得供着的观音像都晃了晃,陈家勇子在省城工地,那可是挣现大洋的主儿。
她盯着供桌上母亲的遗照,玻璃相框蒙着层灰。父亲蹲在门槛上,旱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秀娥,你弟的亲事......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炸响一挂鞭炮,惊得梁上的灰扑簌簌往下掉。
红盖头蒙上来的瞬间,秀娥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唢呐声由远及近,她被两个婶子架着往外走,绣花鞋踩过门槛时绊了一下。哎哟新娘子当心!
哄笑声里,她听见弟弟在人群里喊:姐!等彩礼下来我就能去县城学修车了!
花轿颠簸得厉害,秀娥攥着红盖头的手沁出冷汗。透过盖头缝隙,她瞥见陈家门口贴着的喜联,墨迹还没干透。跨火盆时,陈勇的母亲
——
那个瘫在轮椅上的老太太,尖着嗓子喊:新媳妇莫要踩了火!
拜堂时,秀娥偷偷掀起盖头一角。陈勇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皮鞋上沾着泥点,脖颈后还留着没洗净的灰印子。他咧开嘴笑,露出颗缺了半截的门牙:媳妇,往后跟着我享清福。
夜里闹洞房的人散了,陈勇酒气熏天地推门进来。秀娥缩在床角,看着他扯松领带,粗糙的手掌抚过她手背:等开春,我就出去挣钱,年底接你去城里。
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冷,她望着月光下墙上的喜字,泪水悄无声息地打湿了绣花枕头。
婚后第三天,陈母的咳嗽声在天还没亮时就响起来:死人啦还不快来换药!
秀娥摸黑爬起来,瓷盆里的冷水冰得她手指发僵。给婆婆擦洗身子时,老太太突然一把抓住她手腕:别以为进了陈家的门就能享福,勇子挣的钱,你半分都别想沾!
早饭是冷硬的玉米饼子,陈母用拐棍敲着桌子:去后山挖些柴胡回来,镇上药铺收。
秀娥背着竹篓出门时,正撞见父亲蹲在村口老槐树下。他慌忙把烟袋藏在背后,嗫嚅着:秀娥,你弟的事......
爹别说了。
秀娥转身就走,眼泪砸在结冰的土地上。后山的风比村里更猛,她跪在枯草堆里挖草药,指甲缝里嵌满了泥。远处传来学校的上课铃,她抬头望去,看见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抱着书本往村里走,蓝布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是周明,新来的小学老师。
转眼到了年关,陈勇寄回来的钱只够买两斤肉。除夕夜,陈母把肉都夹进自己碗里:嫁出去的媳妇泼出去的水,别想着吃陈家的肉。
秀娥咬着冷馒头,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突然想起婚礼那晚陈勇的承诺。
开春后,陈勇走得比往年更早。临行前,他塞给秀娥二十块钱:省着花。
秀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里的钱被攥得发潮。村口老槐树下,周明正带着孩子们念课文,清亮的读书声随风飘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日子一天天过去,秀娥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伺候婆婆、挖草药、做家务。偶尔在村口遇见周明,他总会笑着点头:李姑娘,今天也辛苦。
他说话时眼睛亮亮的,像山涧里的溪水。
直到那天,她去镇上邮局寄信。
邮局门口人来人往,秀娥攥着写给陈勇的信,正要投递。突然,马路对面传来一阵笑声。她下意识抬头,看见陈勇搂着个烫卷发的女人,女人手里拎着烧鸡,红艳艳的指甲戳着陈勇胸口。
秀娥的信飘落在地,被风卷进排水沟。她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陈勇穿着崭新的夹克,皮鞋擦得锃亮,哪还有半点离家时的落魄模样。女人娇嗔着:你答应给我买金镯子的......
秀娥转身就跑,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一路跑到后山,瘫坐在枯草堆里。风呼啸着吹过,吹干了脸上的泪,却吹不散心口的疼。远处传来学校放学的铃声,周明的声音隐约传来:同学们慢点走......
暮色渐浓,秀娥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村口老槐树下,周明正等着她。他手里拿着她掉落的信,轻声说:李姑娘,想开点。
月光透过树枝洒在他身上,他的影子和老槐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显得那么温暖而可靠。
秀娥接过信,突然泣不成声。周明站在一旁,静静陪着她。山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山村姑娘的无奈与悲哀。
第二章:井水深寒
惊蛰的雷在青瓦村上空滚过,秀娥蹲在井台边搓洗着陈母的尿片,冻裂的指尖浸在刺骨的水里。远处传来周明教孩子们念书的声音,抑扬顿挫的
春眠不觉晓
混着山雀的啼叫,在潮湿的空气里荡开。
丧门星!洗个衣裳磨蹭到日头过午!
陈母的骂声裹着唾沫星子从堂屋飘来。秀娥慌忙拧干尿布,粗粝的麻绳在掌心勒出红痕。推门时正撞见陈母将半碗馊粥泼在地上,瘸腿的黑猫
嗷呜
一声窜开。
还愣着!
陈母的拐棍重重砸在炕沿,震得窗棂上的剪纸簌簌发抖,后山的苍术该挖了,挖不够五斤别想吃饭!
秀娥低头应了,瞥见墙角的日历
——
陈勇离家已整整三个月,汇款单却迟迟不见踪影。
山路泥泞不堪,秀娥的布鞋陷进烂泥里。她弓着腰用锄头刨土,突然一阵头晕目眩,栽倒在荆棘丛中。带刺的藤蔓划过脸颊,血珠渗出来混着雨水往下淌。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喊她名字,睁眼时正撞上周明焦急的目光。
别动。
周明的蓝布衫罩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块手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血渍。秀娥这才发现他裤腿全湿了,皮鞋上沾满泥浆,显然是冒雨寻来的。
我背你下山。
不等她拒绝,周明已经蹲下身。秀娥趴在他背上,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雨滴打在两人身上,山道旁的野杜鹃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有簇火红的花瓣,轻轻落在周明的肩头。
当晚陈母的骂声几乎掀翻屋顶:和野男人勾肩搭背!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拐棍劈头盖脸砸下来,秀娥本能地抬手去挡,手腕顿时肿起老高。黑暗中,她摸到枕头下那张皱巴巴的汇款单
——
陈勇上个月只寄了五十块。
日子愈发难捱。陈母故意将尿壶打翻在她被褥上,又指桑骂槐说她
克夫。秀娥默默拆洗被褥,在月光下一针一线缝补被撕碎的嫁衣。窗棂外,周明的煤油灯总是亮到深夜,有时会传来他拉二胡的声音,苍凉的曲调顺着山风飘进她耳朵里。
五月端午,秀娥去镇上卖草药。路过供销社时,她鬼使神差地驻足。玻璃柜台里摆着对银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想起陈勇婚礼那晚的承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有人拍她肩膀,回头竟是王婶,烟袋锅里的火星差点烫到她手背。
哎哟秀娥,
王婶上下打量她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听说勇子在城里找了个相好啧啧,早说那小子靠不住......
秀娥转身就跑,怀里的草药散落一地。身后传来王婶的嗤笑:装什么贞洁烈女,还不是个被男人抛弃的货!
暴雨倾盆而下,秀娥躲在老槐树下哭。树皮粗糙的纹路硌着后背,让她想起周明背她时的温度。雨幕中,一抹蓝色身影跌跌撞撞跑来。周明浑身湿透,怀里却紧紧护着油纸包:给,你上次说想吃的桂花糕。
油纸包打开,糕点竟真的没沾到半点雨水。秀娥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混着泪水,烫得喉咙发疼。周明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欲言又止:秀娥,我......
别!
秀娥后退半步,你是老师,我是周明......
话没说完,周明突然抓住她手腕:我不在乎!你不该过这种日子!
他的掌心滚烫,惊得秀娥猛地抽回手,转身冲进雨里。
当晚陈母又犯了哮喘,秀娥冒雨去邻村请大夫。回来时正撞见周明站在院门外,怀里抱着捆干柴。我怕你......
他话没说完,屋里传来陈母的尖叫:哪来的野男人!来人啊!抓奸啦!
村民们举着火把围拢过来。秀娥看着周明被人推搡,眼镜摔在泥地里,蓝布衫也被扯破。她突然发疯般冲过去,挡在周明身前:够了!你们都满意了
月光下,她苍白的脸上还沾着雨水,眼神却比山涧的溪水更冷冽。
人群渐渐散去,周明弯腰捡起变形的眼镜:我送你回屋。
秀娥摇头,指了指后山:你走吧,别再来了。
转身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哽咽声,混着老槐树的沙沙响,在夜色里久久不散。
回到屋里,陈母还在冷笑:贱蹄子,这下全村都知道你不要脸了。
秀娥盯着墙上的喜字,那褪色的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她摸出藏在鞋底的剪刀,狠狠将喜字剪成碎片。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如注,仿佛要将这满院的腌臜事,都冲刷个干净。
第三章:镜花水月
梅雨季的潮气裹着青苔味渗进砖缝,秀娥蹲在灶台前烧火,浓烟呛得她直咳嗽。陈母的骂声从里屋传来:烧个火都不利索,养你还不如养头驴!
她攥紧柴火,指甲在木头上掐出月牙印,余光瞥见墙上的日历
——
陈勇离家已经整整七个月。
那天傍晚,秀娥去村口取信。王婶靠在老槐树下嗑瓜子,冲她阴阳怪气:哟,陈家媳妇可算舍得挪窝了
她没接话,心跳却快得吓人。邮差翻着信封喊:李秀娥!
她接过薄薄的信封,手指触到
陈勇
两个字时,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回到家,陈母正用拐棍戳着供桌:还不赶紧给祖宗上香!
秀娥躲进柴房,颤抖着拆开信。信纸被汗浸得发皱,陈勇歪歪扭扭的字迹刺得她眼睛生疼:秀娥,咱俩不合适。我在城里有了新对象,过阵子就把离婚协议寄回来……
哐当
一声,秀娥撞翻了身旁的水桶。陈母的声音穿透门板:作死啊!又在折腾什么
她把信纸塞进灶膛,火苗瞬间吞噬了那些冰冷的字句,可心口的疼却怎么也烧不掉。
第二天,周明在山路上拦住她。他眼睛熬得通红,手里攥着把野雏菊:秀娥,我听说……别管我!
她想躲开,却被周明一把抓住手腕。蓝布衫下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我不在乎你是不是陈家媳妇,我只在乎你!
秀娥猛地甩开他,野雏菊散落在泥地里。她转身就跑,眼泪砸在衣襟上。身后传来周明的喊声:我在老地方等你!等到你愿意听我说为止!
日子愈发难熬。陈母不知从哪听说了风声,变本加厉地折磨她。三伏天让她去晒谷场翻晒稻谷,自己却躲在阴凉处喝酸梅汤;夜里故意把尿壶踢翻,看着她跪在地上擦到后半夜。秀娥咬着牙干活,指甲缝里嵌满泥和血,却再没掉过一滴泪。
八月十五那天,镇上赶集。秀娥背着竹篓去卖草药,路过供销社时,鬼使神差地又停下了脚步。橱窗里的银镯子还在,只是换了更华丽的款式。她正出神,突然有人拍她肩膀。回头竟是陈勇的工友,那人支支吾吾:弟妹,勇子他……
他和那女的都快办酒了。
秀娥的世界轰然倒塌。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后山,在周明常等她的老地方,看见石桌上放着油纸包好的桂花糕,还有封信。周明的字迹工整清秀:秀娥,我知道你怕拖累我。可你看,这满山的野菊花,即便长在石缝里,也能开出最灿烂的花……
泪水模糊了视线。秀娥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山风掠过树梢,送来远处孩子们的歌谣: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
记忆突然闪回婚礼那天,陈勇粗糙的手掌抚过她手背,说要带她去城里。如今想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秀娥!
熟悉的声音响起。周明浑身是汗地跑来,眼镜歪斜,蓝布衫被树枝划破。他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跑了三家店才买到,还热乎着……
秀娥抬起头,望着他被晒得通红的脸,突然破涕为笑。她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混着泪水,却是从未有过的滋味。周明小心翼翼地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跟我走吧,去镇里。我联系了民办小学,你可以帮忙做饭……
我愿意。
秀娥轻声说。周明愣住,随即笑出了声,眼眶却红了。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两人并肩往山下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然而,命运总爱捉弄人。当他们走到村口时,却看见陈母坐在轮椅上,带着几个壮汉堵在路口。好啊你个贱蹄子!
陈母的拐棍直指秀娥,还没离婚就偷人!今天不把你浸猪笼,我就不姓陈!
壮汉们围了上来,周明猛地把秀娥护在身后:你们这是犯法!犯法
陈母冷笑,在这青瓦村,我说的话就是王法!
混乱中,不知谁推了周明一把,他重重摔在地上,眼镜飞了出去。
秀娥看着周明嘴角渗出的血,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她挣脱周明的手,径直走到陈母面前。月光下,她的眼神冷得像冰:陈母,我敬你是长辈,一直忍着。可你别把人逼上绝路!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那封被烧得残缺不全的信,看看你儿子写的!他早就不要这个家了!
人群发出一阵骚动。陈母的脸涨得通红:你……
你胡说!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秀娥转身牵起周明的手,从今天起,我和陈家再无瓜葛。谁敢动他,我这条命跟你们拼了!
山风呼啸而过,吹得老槐树沙沙作响。秀娥和周明在众人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走向夜色深处。身后,陈母的叫骂声渐渐被风声淹没,而前方,是他们从未敢想过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第四章:暗涌
山风裹挟着陈母的咒骂声,在青瓦村的夜空里回荡。秀娥紧紧攥着周明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掌心的皮肉。月光下,几个壮汉虎视眈眈地围拢过来,领头的麻子脸晃着手里的麻绳:陈家嫂子,别让大伙难做。
周明猛地将秀娥护在身后,破碎的眼镜架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你们敢动她试试!
话音未落,麻子脸突然挥拳砸来。周明本能地偏头,拳头擦着脸颊掠过,在颧骨上留下一道血痕。
住手!
秀娥尖叫着扑上去,却被另一个壮汉死死拽住胳膊。陈母的轮椅碾过碎石路逼近,拐棍重重戳在周明脚边:勾引有夫之妇的野种!今天我非废了你不可!
人群中传来零星的哄笑,不知谁喊了句:浸猪笼!浸猪笼!
千钧一发之际,村口突然亮起手电筒的光束。都在干什么!
村支书老张的声音带着怒意穿透夜色。几个壮汉瞬间僵在原地,麻子脸松开秀娥,讪笑着往后退。陈母的轮椅猛地一顿,拐棍在地上磕出闷响:老张,这是我们陈家的家事!
老张举着手电扫过众人,光束最后落在秀娥脸上:家事闹出人命就是大事!
他转向周明,语气缓和些:周老师,先带秀娥去卫生所。
又转头瞪着陈母:你也别闹了,等勇子回来再说!
周明顾不上擦脸上的血,拉着秀娥就往村外跑。身后,陈母的叫骂声渐渐被夜色吞噬,但秀娥知道,这场风波远未结束。山路崎岖,她的布鞋早已磨破,脚底传来钻心的疼,却不敢停下脚步。
慢些,别崴了脚。
周明突然蹲下身,我背你。
秀娥犹豫片刻,趴上他的后背。蓝布衫下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混着淡淡的皂角香,让她想起暴雨天他背着自己下山的情景。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
卫生所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老大夫边给周明处理伤口边摇头:年轻人,何必呢
周明望向坐在角落的秀娥,嘴角扯出一抹笑: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秀娥低头绞着衣角,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凌晨的青瓦村静得瘆人。秀娥和周明蜷缩在废弃的看山屋里,周明用捡来的枯枝生起一堆火。火光跳跃间,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件洗得发白的毛衣:穿上,夜里冷。
秀娥接过毛衣,触感柔软,显然被精心保存过。
这是我妈织的。
周明盯着跳动的火苗,声音低沉,她走得早,这件毛衣一直舍不得穿。
他转头看向秀娥,目光温柔,现在,它该有新主人了。
秀娥鼻子发酸,毛衣裹在身上,暖意从皮肤渗进心里。
天还没亮,远处传来狗吠声。秀娥猛地惊醒,看见周明正透过门缝张望。是陈家人。
他脸色凝重,他们带着手电筒,往这边来了。
秀娥的心提到嗓子眼,慌乱地抓起地上的包裹:怎么办
别怕。
周明握紧她的手,后山有条小路,能绕到镇上。
两人摸黑钻进树林,露水打湿了裤脚。身后,陈母的叫骂声越来越清晰: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山路愈发陡峭,秀娥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滑。周明眼疾手快拽住她,两人滚进一片荆棘丛。秀娥的胳膊被划出数道血痕,却顾不上疼痛,只听见周明在耳边急促地说:别动,他们就在上面。
脚步声由远及近,麻子脸的声音清晰传来:明明看见往这边来了,咋就没影了
陈母喘着粗气:仔细搜!那小贱人肯定跑不远!
秀娥屏住呼吸,感觉周明的心跳透过紧贴的胸膛传来,一下比一下剧烈。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周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定安全后,才扶着秀娥站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轻轻擦拭她胳膊上的伤口:疼吗
秀娥摇头,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两人相视而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山下。青瓦村的灯火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那是秀娥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此刻却像个牢笼。周明握紧她的手:等我们在镇上站稳脚跟,就去把离婚手续办了。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蜿蜒的山路上。秀娥和周明并肩而行,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陈家人,前方是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山风掠过树梢,吹起秀娥鬓角的碎发,也吹走了压在她心头多年的阴霾。她知道,只要有周明在身边,再难的路,都能走下去。
第五章:破碎的相框
晨光给山路镀上一层金纱,秀娥的布鞋早已磨得只剩鞋底,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周明脱下自己的袜子给她垫在脚底,蓝布衫肩头还沾着荆棘的刺。两人躲在灌木丛里啃着冷硬的玉米饼,听见远处传来陈家人零星的咒骂声。
再走五里就到镇上了。
周明擦去她嘴角的碎屑,声音里带着疲惫的兴奋。秀娥望着他颧骨上结疤的伤口,突然想起新婚夜陈勇粗糙的手掌。那时的承诺如同镜花水月,而眼前人却愿为她与全世界为敌。
镇口的石板路硌得人脚掌生疼。周明带着秀娥拐进一条窄巷,停在挂着
向阳小学
木牌的青砖房前。校长是我表叔,他答应先让你在食堂帮工。
推开斑驳的木门,秀娥看见几个孩子在操场上追逐,红领巾在风里翻飞,恍惚间像极了她嫁衣上褪色的金线。
食堂的活计不比在陈家轻松。天不亮就要去菜市场抢便宜菜,淘米时指甲缝里嵌满泥,切菜的刀把磨得虎口发麻。但每当听见教室传来周明讲课的声音,看见他抽空送来的热乎馒头,秀娥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然而平静只维持了半月。那天秀娥正在蒸馒头,王婶带着几个青瓦村的婆娘闯了进来。不要脸的狐狸精!
面盆被掀翻在地,雪白的面团滚进泥里。王婶的铜烟锅子差点戳到她眼睛:陈家报了失踪案,说你拐带男人私奔!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第二天上学路上,有家长拽着孩子绕道走,指指点点说她是
破鞋。秀娥攥着扫帚的手直发抖,却听见周明在讲台上大声念课文:生如夏花之绚烂
——
他望向窗外的眼神坚定如铁,让她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深夜,秀娥蹲在井边洗衣服,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嘴。麻子脸的狞笑混着酒气喷在耳边:陈老太太说了,只要你跟我回去,就不告你。
她拼命挣扎,后脑勺撞上井沿,眼前炸开一片金星。千钧一发之际,周明举着木棍冲了过来,与壮汉扭打在一起。
周老师!
秀娥尖叫着抓起洗衣槌砸向麻子脸。那人吃痛松手,转身踹翻了晾衣绳。周明的蓝布衫飘落在泥水里,那件承载着母亲温度的毛衣也被扯出一道大口子。警笛声由远及近时,两人浑身是伤地抱在一起,像两棵在暴风雨中相互支撑的树。
派出所里,民警翻着陈母寄来的
控诉信
直摇头:你俩确实没办离婚,这事儿不好处理。
秀娥摸出贴身藏着的信纸残片:陈勇早不要这个家了!
泛黄的纸片上,离婚协议
四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周明突然握紧她的手:我有办法。
第二天,他带着秀娥回到青瓦村。陈家院子里,陈母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看见他们就举起拐棍破口大骂。周明却径直走进堂屋,取下墙上的相框
——
那是秀娥和陈勇的结婚照。
啪!
相框摔在青砖地上,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陈母愣住的瞬间,周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信:这是陈勇和情人的通信,我托工友复印的。
信纸在风中展开,字里行间满是露骨的情话。
你……
你竟敢!
陈母气得浑身发抖。周明却弯腰捡起照片残片,对着阳光:阿姨,强扭的瓜不甜。
他转头看向秀娥,目光温柔而坚定,有些感情,就像碎了的镜子,再怎么拼凑,裂痕都在。
当天下午,村支书老张带着文书来了。陈勇在电话里支支吾吾,最终同意协议离婚。当秀娥在离婚协议书上按下红手印时,夕阳正染红半边天。她望着远处的群山,想起婚礼那天也是这样的晚霞,却比此刻黯淡太多。
周明牵着她的手走过老槐树,树皮上还留着当年刻下的
永结同心。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展开是对银镯子:供销社清仓处理,我攒了半个月工资。
镯子套在秀娥细瘦的手腕上,凉丝丝的,却暖到了心里。
夜幕降临时,两人坐在山顶看星星。周明指着银河:等攒够钱,我们去县城办正经婚礼。
秀娥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那些苦难都成了照亮前路的星火。山风掠过树梢,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而他们的未来,正像这夜空般辽阔而明亮。
第六章:黎明前的黑暗
秋霜给向阳小学的砖墙镀上一层银边,秀娥搓着冻僵的手往灶膛里添。铁锅里的白菜豆腐咕嘟冒泡,飘出的热气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
上个月的工资被克扣了大半,说是食堂亏损。
秀娥姐!
三年级的小芳踮着脚扒在厨房窗口,红领巾歪歪扭扭系在脖子上,周老师让我送烤红薯给你!
秀娥接过还带着余温的红薯,表皮的焦痕像极了周明熬夜备课的黑眼圈。自从她和周明的事传回青瓦村,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就没停过。
傍晚收工,秀娥在巷口撞见王婶和几个婆娘。哟,破鞋还敢出来现眼
王婶的铜烟锅子指着她鼻尖,听说陈家老太太气出病了,你这是克夫又克婆啊!
唾沫星子溅在脸上,秀娥攥紧衣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路过供销社时,橱窗里的银镯子还在,只是换了更精致的款式。秀娥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工资条,转身走向菜市场。打折的蔫菠菜堆里,她仔细挑拣着还能吃的菜叶,突然听见有人议论:那个和老师私奔的女人,听说在食堂偷菜呢!
胡说!
秀娥猛地抬头,撞上周明愤怒的眼神。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蓝布衫洗得发白却笔挺,手里紧攥着教案本:李秀娥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
人群瞬间安静,只有寒风卷着枯叶在地上打转。
深夜的教工宿舍,周明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秀娥坐在床边缝补他磨破的衬衫,针脚细密得像她藏在心底的担忧。校长说,下学期可能要裁员。
周明突然开口,笔尖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有家长联名投诉,说我作风不正。
秀娥的手一抖,针尖扎进手指。血珠渗出来,滴在蓝布衫的补丁上。她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在陈家时也是这样的夜晚,却从未觉得如此绝望。周明放下笔,轻轻含住她受伤的手指:别怕,天塌下来我顶着。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那天清晨,秀娥刚把粥熬上,就听见操场上一阵骚动。几个家长拽着孩子要退学,领头的正是麻子脸的婆娘:我们不能让孩子跟着作风败坏的老师!
她举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抗议书。
周明站在台阶上,脸色苍白如纸。秀娥冲过去抢过纸张,却看见上面画着她和周明拥抱的丑化画像,旁边写满污言秽语。你们凭什么!
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们清清白白!
清白
麻子脸的婆娘冷笑,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半夜在井边搂搂抱抱
人群爆发出哄笑。秀娥感觉天旋地转,突然想起那个被袭击的夜晚。周明冲过来护住她,却被家长们推搡着撞到墙上。教案本散落一地,墨水在石板路上洇成黑色的泪。周老师打人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场面瞬间失控。
混乱中,秀娥看见校长匆匆赶来。他看着地上的狼藉,摘下眼镜擦了擦:小周,你先停职吧,等调查清楚......
不用调查!
周明突然大喊,声音嘶哑得可怕,我辞职!
他弯腰捡起教案本,一张张抚平褶皱,但我问心无愧。
深夜,两人坐在宿舍收拾行李。秀娥把周明母亲的毛衣叠好,破损处已经细细缝补。煤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照在墙上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对不起,连累你了。
秀娥哽咽着说。周明却笑了,眼里闪着倔强的光:我说过,要带你去县城,开文具店。
他从床底拖出个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攒下的钱。再加上这学期的奖金,应该够租个小店面了。
周明的手指拂过钞票,我们从头开始。
秀娥望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比任何时候都高大。
离开小镇那天,下着蒙蒙细雨。秀娥回头望去,向阳小学的木牌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周明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潮湿的空气传来。别回头。
他说,前面就是黎明。
山路上,他们的脚印渐渐被雨水冲刷,但两颗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贴得更近。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青瓦村陈家,陈母正坐在轮椅上,看着桌上的匿名信冷笑。信纸在风里翻动,露出一行小字:他们要去县城......
她抓起拐棍,重重敲在地上:想跑没那么容易!
窗外,乌云密布,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第七章:逆风生长
县城的霓虹初上,秀娥站在
明秀文具店
的玻璃门前,呵出白雾在玻璃上画出歪斜的笑脸。周明踩着梯子挂招牌,蓝布衫换成了笔挺的中山装,鬓角却不知何时添了几根白发。
小心些!
秀娥攥着围裙跑过去扶梯子,指甲缝里还沾着今早刷柜台的肥皂水。开业三天,店里只卖出去两本作业本,可每当看见周明在账本上认真记下
收入三元,她心里就泛起暖意
——
这是属于他们的小窝。
深夜打烊,周明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巷口的桂花糕,买一送一。
秀娥咬了口松软的糕点,甜香混着周明身上淡淡的墨香。月光透过斑驳的窗帘洒进来,照在墙角堆满的空白笔记本上,那是周明熬夜写的开店计划。
变故发生在第五天清晨。城管的喇叭声撕破宁静,几个制服人员冲进店里:有人举报你们无证经营!
秀娥呆望着被贴上封条的货架,周明攥着租赁合同的手青筋暴起:我们手续齐全!
为首的工作人员翻开文件夹,甩出张皱巴巴的匿名信:有人说你们伪造证明。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秀娥一眼认出是陈母的笔迹。她感觉浑身发冷,耳边嗡嗡作响,直到周明握紧她的手才回过神。我们去工商所。
周明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却把她的手握得生疼。
工商所里,办事员推了推眼镜:举报材料确实有问题,但你们得先停业配合调查。
秀娥看着周明低头求情的背影,想起在青瓦村被围攻时他也是这样倔强又无助。出门时暴雨倾盆,周明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自己却被淋得湿透。
回到出租屋,周明翻出所有证件仔细核对。秀娥蹲在角落生煤炉,眼泪掉进淘米水里。都怪我,走到哪都拖累你。
她哽咽着说。周明突然转身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没有你,我才是在黑暗里打转的人。
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人跑遍了各个部门。周明白天去工商所解释,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写申诉材料;秀娥就守在店门口,逢人便说:我们马上就能重新开张。
有次她在街角遇见王婶,对方阴阳怪气:哟,县城也待不下去啦
她攥紧拳头没说话,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转机出现在某个闷热的午后。周明冲进店里,衬衫后背全是汗:查到了!匿名信的邮戳是青瓦村!
秀娥的手一抖,正在包书皮的牛皮纸撕裂开来。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她仿佛又看见陈母坐在轮椅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着阴鸷的光。
重新开业那天,天空格外晴朗。秀娥特意穿上周明买的碎花布衫,胸前别着银镯子改制的胸针。店里来了位戴眼镜的老先生,翻看着周明写的教案集:小伙子,这些教案很有新意,我们学校想批量采购。
周明激动得说不出话,秀娥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转身给客人泡茶时,撞见玻璃门外陈母的轮椅一闪而过。
晚上盘点账目,营业额破天荒超过了两百亿。周明掏出个红绸小包,里面是对银戒指:等攒够钱,我们去拍婚纱照。
秀娥把戒指戴在手指上,大小正合适。月光洒在柜台上,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然而平静没持续多久。一天傍晚,几个醉汉闯进店里闹事,打翻了货架,作业本散落一地。破鞋开的店,晦气!
为首的男人一脚踩在周明背上。秀娥抄起门后的扫帚冲过去,却被人揪住头发。千钧一发之际,隔壁包子铺的李大爷带着街坊赶来,把醉汉们轰了出去。
别怕,我们都看着呢。
李婶给秀娥包扎伤口,这县城啊,容得下踏实过日子的人。
秀娥望着收拾残局的周明,他正在认真整理被踩脏的作业本,像呵护珍宝一样。窗外,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她突然觉得,只要和眼前人在一起,再大的风雨都能扛过去。
深夜打烊后,周明抱着厚厚的账本笑了:明天进些彩色卡纸吧,隔壁幼儿园说要采购。
秀娥靠在他肩头,听着他讲述未来的计划,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她看见青瓦村的老槐树开花了,洁白的花瓣落在她和周明的婚纱上,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
第八章:春暖花开
初春的阳光斜斜照进
明秀文具店,秀娥踮着脚擦拭玻璃橱窗,指尖留下的水渍在光影里闪着细碎的光。周明坐在柜台后整理新到的字帖,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绸
——
那是今早去照相馆预订婚纱照时拿到的回执单。
门铃突然叮当作响,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涌了进来。老板娘!上次的星星贴纸还有吗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晃着零钱罐。秀娥笑着从货架上取下贴纸,余光瞥见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轮椅碾过石板路的声响由远及近,陈母裹着灰棉袄坐在车上,身旁站着满脸不情愿的麻子脸。
空气瞬间凝固。周明手里的字帖
啪
地掉在地上,秀娥攥着贴纸的手微微发抖。陈母浑浊的眼睛扫过店里的货架,最后落在秀娥胸前的银镯子胸针上:倒是把日子过出花来了。
她的声音不再尖利,却带着说不出的苍凉。
麻子脸想开口,被陈母用拐棍敲了下小腿。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几块风干的柿饼:青瓦村的柿子树今年结得好。
秀娥盯着柿饼上的白霜,突然想起刚嫁进陈家时,陈母也曾塞给她这样一包零食。
您......
秀娥刚开口,陈母却摆摆手:勇子在省城栽了跟头,那个女人卷着钱跑了。
她的指甲抠进轮椅扶手,他托我给你带句话
——
对不住。
店外的风卷起几片枯叶,周明悄悄握住秀娥发凉的手。
麻子脸嘟囔着:老太太非要来......
话没说完,陈母突然转头瞪他:闭嘴!当年要不是你瞎起哄,哪有这些破事!
她又看向秀娥,喉结动了动,离都离了,以后好好过。
说完,轮椅转了个弯,碾着满地碎金般的阳光远去。
秀娥望着渐渐缩小的背影,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周明轻轻搂住她:都过去了。
她把脸埋进他肩头,闻到熟悉的皂角香混着墨味,就像无数个相互依偎的夜晚。窗外,老槐树的枝条在春风里舒展,去年冬天的积雪早已化尽。
婚礼定在清明过后。秀娥穿着周明攒钱买的白婚纱,头纱上别着用野雏菊编成的花环。照相馆的背景布上印着青山绿水,倒与青瓦村的景色有几分相似。周明穿着笔挺的西装,紧张得系了三次领结,惹得摄影师直笑。
看镜头,笑一笑!
快门按下的瞬间,秀娥突然想起初遇周明的那个暴雨天。他浑身湿透却护着怀里的桂花糕,眼镜片上蒙着白雾,眼神却亮得惊人。而现在,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比山涧的溪水更清澈。
婚宴摆在县城最大的酒楼。隔壁包子铺的李大爷带着街坊们来了,向阳小学的校长也送来贺礼。秀娥挨个敬酒时,听见李婶抹着眼泪说: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角落里,王婶红着脸往红包里塞钱:以前是婶子嘴碎,别往心里去。
酒过三巡,周明牵着秀娥走到阳台。月光洒在护城河上,波光粼粼。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不知哪家的孩子在唱童谣: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
秀娥靠在周明肩头,感觉他的心跳声和自己的渐渐重合。
还记得青瓦村的老槐树吗
周明突然说,我偷偷回去过一趟,在树上刻了新字。
他掏出个小本子,里面夹着片老槐树的叶子,叶脉清晰如岁月的纹路。秀娥翻开本子,扉页上是周明工整的字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婚后的日子平淡又充实。秀娥怀孕那年,文具店扩成了两层楼,二楼辟出个小教室,周明周末给孩子们免费辅导功课。每当夕阳西下,她站在柜台后看着丈夫认真讲课的模样,肚子里的小生命就会轻轻踢她。
某个夏夜,秀娥和周明带着蹒跚学步的女儿回到青瓦村。老槐树比从前更粗壮了,当年刻下的
永结同心
早已被新的字迹覆盖。女儿摇摇晃晃地跑向树下,惊起一群白蝶。秀娥望着漫天飞舞的蝶影,突然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成了此刻幸福的注脚。
陈母坐在自家院子里,远远看着这一幕。她颤巍巍地摸出块柿饼,塞进身旁馋嘴的小孙子手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老槐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就像那年秀娥和周明并肩离开时的模样。
晚风掠过树梢,送来远处的山歌声。秀娥靠在周明肩头,女儿咿咿呀呀地指着天上的星星。周明握住她的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牵着彼此的手,就能走到春暖花开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