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我还在外面跑代驾,手机震动。
我刚替上一单客人泊好车,点了根烟打算休息。新订单显示的地点,是香格里拉大酒店。
本市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
能去那地方消费的,非富即贵,出手也阔绰,是我最喜欢接的单。
我掐了烟,骑上我的折叠电动车,飞快地往酒店赶。
夜风很冷,刮在脸上像刀子,但我心里是热的。再跑几单,这个月给我爸凑的康复治疗费就又多了几分着落,我跟老婆苏晴离我们梦想中的那个小家,也更近了一步。
到了香格里拉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口,我停好车,正准备拨通客户的电话,却在大堂旋转门的玻璃光影里,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苏晴。
我的老婆,苏晴。
她穿着我从未见过的,一条剪裁精致的藕色长裙,衬得她身姿窈窕,露出的半截小腿白得晃眼。而她身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侧脸英俊。
男人很自然地伸手,揽住了苏晴的腰。
苏晴没有躲,反而微微侧头,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温柔、依赖,甚至带着几分我从未见过的妩媚。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手机从我颤抖的手里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屏幕瞬间碎裂,就像我的心。
怎么会是她
一个小时前,她还给我发微信,说自己洗漱好了,让我早点回家,她给我炖了汤,放在保温桶里。
她说:老公,外面冷,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保温桶就在我的电动车储物箱里,我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余温。
可她的人,却在香格里拉大酒店,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低下头,在苏晴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苏晴脸颊绯红,轻轻推了他一下,那动作里全是情人间的娇嗔。
男人笑了,目送苏晴离去。
他们从酒店一起出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干什么。
我像一尊被抽掉灵魂的雕塑,站在寒风里,直到手机再次疯狂地震动起来。是客户的催单电话。
我麻木地接起,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您好,我到了,请问您在哪儿
我就在门口,穿灰色西装的,看到你了。
电话里传来的男声,温润而有磁性。我抬起头,看到刚刚揽着苏晴的那个男人正拿着手机,朝我这个方向走来。
是他。我的客户,竟然是他。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笑话。
他走到我面前,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说:车在B2,跟我来。
我机械地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耳鸣。
到了地下车库,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静静地停在车位上。他把钥匙递给我,报了一个地址,是本市一个顶级的富人区。
麻烦了。他说。
我接过钥匙,一言不发地坐进驾驶室。真皮座椅散发着高级的皮革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古龙水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苏晴惯用的茉莉花味护手霜的味道。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我从后视镜里看他。他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似乎有些疲惫。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那是一张被上帝偏爱过的脸。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为什么苏晴,为什么
我和苏晴是大学同学,从校服到婚纱,我们在一起八年了。毕业后,我们留在这座大城市打拼,住着租来的小房子,日子过得很清苦。
我做着一份饿不死也发不了财的设计工作,苏晴在一家公司做行政。我们省吃俭用,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
三个月前,我爸在工地上出了意外,右腿粉碎性骨折,后续的康复治疗需要一大笔钱。包工头跑路,公司推诿,官司还在漫长地扯皮。为了给我爸治病,也为了我们的小家,我辞掉了白天那份看不到前途的工作,一头扎进了代驾这个行业。
虽然辛苦,日夜颠倒,但收入确实高了不少。
我以为,我们在为共同的未来奋斗。我以为,我们的爱坚不可摧。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是啊,我怎么忘了,苏晴那么美。大学时就是系花,追求她的人能从宿舍楼排到校门口。她放弃了所有家境优渥的追求者,选择了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当时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现实呢我给了她什么
是昏暗的出租屋,是打折的菜叶,是跑一晚上代驾挣来的辛苦钱。
而这个男人,他能给她迈巴赫,能给她香格里拉,能给她我给不起的一切。
车内安静得可怕。
突然,后座的男人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声音很温柔:嗯,我刚上车……对,代驾。你早点睡,别等我了,嗯,乖。
是打给谁的
是打给苏晴的吗
你早点睡,别等我了。这句话,我几乎每天都会对苏晴说。
原来,她不等我,是在等他。
我死死咬着牙,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我想一脚油门踩到底,想和这个男人同归于尽,想让这一切荒唐都戛然而止。
但我仅存的理智告诉我,不行。我爸还在医院等我,我妈还需要我。我不能毁了自己。
快到目的地时,男人突然开口了:师傅,你开车很稳。
我没说话。
他又说:我刚回国不久,对这边路况不熟,以后可能经常需要代驾,能留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心中冷笑。留联系方式是方便以后让我亲眼看你们怎么苟且吗
不用了,我声音冰冷,平台上随时能叫到人。
他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代驾司机。他没再说话,车厢里又恢复了死寂。
到了他家的小区门口,我停下车。他付了钱,比订单金额多给了两百块小费。
谢谢。他下车时说。
我没有理他,开着他的车进地库停好,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没有骑我的小电驴回家,而是一路走。
冬夜的冷风像是无数根针,扎进我的骨头缝里。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我回到那个我们称之为家的出租屋。
苏晴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碌。她穿着可爱的卡通睡衣,头发随意地挽着,素面朝天。看到我回来,她眼睛一亮,连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过来。
老公你回来啦!快,喝点粥暖暖胃,我刚熬好的。她笑着,眉眼弯弯,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最干净纯粹的女孩。
如果不是昨晚亲眼所见,我会被她这副贤惠无辜的样子骗得死死的。
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
我没有接那碗粥,而是冷冷地问:昨晚去哪了
苏晴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有些闪躲:没……没去哪儿啊,就在家。
是吗我一步步逼近她,在哪个家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家吗
苏晴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手一抖,那碗粥砰然落地,摔得粉碎。滚烫的粥溅在她的脚背上,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是惊恐地看着我。
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苏晴,我还想问你,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他妈凌晨两点还在外面给你挣医药费,你却挽着别的男人进了酒店!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让我去给他当代驾,让我亲眼看看我老婆是怎么伺候别的男人的!
我失控地吼了出来,把所有的委屈、愤怒、痛苦都吼了出来。
苏晴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男人是谁你老板我抓着她的肩膀,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把我当什么傻子吗!
不是的……解川,你听我解释……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哭着摇头。
解释我看到的还不够清楚吗他搂着你的腰,你在他怀里笑!苏晴,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我甩开她,巨大的失望和被背叛的痛楚让我口不择言。
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苏晴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脸色比纸还白。
不……不要……解川,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冲上来抱住我,死死地不放手,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解释,好不好
你让我怎么信你我推开她,指着她身上那件我从没见过的裙子,这裙子是他给你买的吧很贵吧你穿着它去跟他开房,然后回来换上睡衣给我熬粥,苏晴,你累不累啊
那条藕色的裙子被她随意地搭在沙发上,此刻在我眼里,无比刺眼。
苏晴看了一眼裙子,哭得更凶了,她语无伦次地说:不是的……裙子是……是为了见他才穿的……解川,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啊!
为了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为了我去跟别的男人上床吗苏晴,你别侮辱我了!
那天,我们吵得天翻地覆。这是我们在一起八年来,第一次这样声嘶力竭地争吵。
最后,我摔门而出。
我搬到了医院附近的一个小旅馆,方便照顾我爸。我没有拉黑苏晴,但我拒接了她所有的电话,不回她任何一条消息。
我的世界崩塌了。那个我用生命去爱的女孩,那个我以为会相守一生的伴侣,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刀。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白天在医院照顾我爸,晚上疯了一样地跑代驾,用酒精和疲惫麻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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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妈看出了我的不对劲,问我和苏晴是不是吵架了。我什么也没说。这种事,我怎么说得出口
一个星期后,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的入账短信。
五十万。
一笔五十万的巨款,打进了我的卡里。
我愣住了。我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到五万,这五十万是哪来的
紧接着,苏晴的微信就进来了。
她说:解川,这是我跟秦总预支的我们公司一个重大项目的奖金。他看我们家情况困难,提前批给了我。你快拿去给叔叔交住院费和康复费吧。钱的事你别担心,以后我会慢慢还。
秦总。
又是那个男人。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住息。
好一个预支奖金。什么项目的奖金能有五十万她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这分明就是那个男人给她的过夜费,是她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的钱!
愤怒和屈辱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爆发。
我立刻把那五十万转了回去,然后发了条消息给她:苏晴,我解川还没窝囊到要靠卖老婆的钱给我爸治病!这钱你拿去,或者还给他,都跟我没关系。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发完这条消息,我拉黑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
够了,真的够了。
这场肮脏的闹剧,该结束了。
第二天早上,我八点半就到了民政...局。天空阴沉沉的,像我的心情。
我没想过苏晴真的会来。或许她会哭,会闹,会求我,但她不该来。
可她来了。
八点五十,她准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白色羽绒服,脸色憔悴,眼眶红肿,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她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户口本和身份证。
解川,你真的想好了吗她问,声音沙哑。
我看着她,心如刀割,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好。她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但在这之前,你能不能跟我去一个地方就当是……我们好聚好散,最后一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我居然答应了。
她打了一辆车,报的地址是市第一康复中心。
那是我爸现在接受治疗的地方。
我心里一沉,问她: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她带着我,熟门熟路地穿过走廊,最后停在了一间VIP康复室的门口。
我爸妈都在里面,陪着我爸做康复训练。隔着玻璃,我看到康复师正在指导我爸使用支架练习走路。我妈在一旁,担忧地看着。
一切都很正常。
我皱起眉头,不明白苏晴的用意。
就在这时,康复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他看到苏晴,笑着打招呼:苏小姐,你来了。今天解先生的状态很不错,他对这个新的进口义肢支架适应得很好。
苏晴勉强笑了笑:那就好,谢谢您,王主任。
王主任点点头,又对我说:你就是解先生的儿子吧你真该好好感谢你太太。为了给你父亲争取到这个全国只有三个的最新款支架试用名额,她前前后后跑了不知道多少趟,光是申请材料就写了十几份。而且这个支架虽然是试用,但配套的康复治疗费用也不低,你太太二话不说就全缴清了。有妻如此,是你的福气啊。
王主任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就离开了。
我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什……什么
支架试用名额
我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我只知道我爸需要做康复,需要一大笔钱。我拼命挣钱,以为自己在独力支撑。
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苏晴付出了这么多。
我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苏晴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从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递到我面前。
这是爸的康复治疗方案,这是那个支架的申请文件,还有缴费单……都在这里。
我颤抖着手接过,一页一页地翻看。申请人,写的都是苏晴的名字。缴费单上,是整整二十万的费用,缴费日期,就是我收到那五十万的第二天。
而那张五十万的银行转账凭条,也被她夹在里面。收款方账户名,是秦氏集团。摘要写着:归还预付款。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我声音发抖,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晴吸了吸鼻子,终于开了口。
那个男人,他的确是我的老板,叫秦立。我们公司最近在竞标一个大项目,他是负责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那天晚上,是项目洽谈的最后关头,对方公司的老总点名要我去做方案讲解,地点就在香格里拉。
那个项目,对我,对公司都非常重要。秦总承诺,只要项目拿下,就会破格预支给我五十万奖金,来解我们家的燃眉之急。至于那件裙子……是我为了符合场合,自己刷信用卡买的,花了我三个月的工资。
我本来想,等拿到钱,给了你一个惊喜,再跟你解释一切。我怕提前说了,万一项目没成,会让你空欢喜一场。
洽谈结束,项目成功了。秦总很高兴,也喝了很多酒。他说为了庆祝,也为了表示感谢,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不了,他揽我那一下,是为了避开旁边过来的行李车……我当时很紧张,也很不自在,才会下意识推开他。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后来他叫了代驾,也就是你。我看到是你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吓傻了。我知道你肯定误会了,我想跟你解释,可是你根本不给我机会。
至于那五十万,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委屈,第二天他真的打给我了。我高兴坏了,第一时间就转给你,想让你快点去给爸交钱。可是你……你把钱退了回来,还要跟我离婚。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先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和信用卡套现,凑了二十万,把爸最要紧的康复费先交了。然后把剩下的钱,连同你的那一份,一起还给了秦总。我说,我们家虽然穷,但不需要这种带着侮辱的‘施舍’。
苏晴一口气说完,早已泪流满面。
我的心,像被一只巨手揉捏撕扯,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误会了她,羞辱了她,把她对我最深的爱,当成了最脏的交易。
在我因为自尊和嫉妒而发疯的时候,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我的误解,还想尽办法为我爸凑钱,为这个家奔波。
而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骂她恶心,我说要跟她离婚。
我把世界上最锋利的刀,插进了最爱我的人的心里。
苏晴……我……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巨大的悔恨和愧疚将我淹没。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苏晴,我错了……
我抱着她的腿,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我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耳光。
苏晴也蹲了下来,抱住我,哭得泣不成声。
解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从我决定跟你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未来的路可能不会好走。但我不怕苦,我只怕……只怕你不信我。
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脖子上,滚烫滚烫。
我信你……我信你……我哽咽着,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是我混蛋,是我小心眼,是我该死……你原谅我,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
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我们两个哭得像傻子。
过往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我不在乎。
那一刻,我只想把我的女孩,紧紧地,紧紧地揉进我的骨血里。
本以为,误会解开,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我们和好了。我向苏晴道了一万次歉,并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怀疑她。
苏晴原谅了我。她说,她知道我压力太大了,太在乎她,才会胡思乱想。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我继续跑代驾,苏晴继续上班。我们一起规划着,等我爸康复出院,我们就用攒下的钱,付个小房子的首付。
但我的心里,始终有一根拔不掉的刺。
那就是秦立。
虽然苏晴解释清楚了,但我一想到那个男人,想到他曾揽过苏晴的腰,想到他跟苏晴在酒店里独处,我就控制不住地嫉妒和不安。
苏晴说,她已经把钱还给了秦立,并且申请了调岗,想离他远一点。
但那个秦立,却像是阴魂不散。
他会以工作的名义,在下班后叫苏晴去办公室。会送一些看似寻常,实则昂贵的礼物,比如限量版的钢笔,说是奖励她的工作表现。
苏晴都拒绝了,并且明确地告诉他,自己有家庭,请他保持距离。
可秦立却像没听到一样,依然我行我素。
我心里憋着一股火。这个男人,绝对是对我老婆没安好心。
但我不敢再像上次那样冲动。我怕再次伤害苏...晴。我只能把这份不安压在心底。
直到那天,我爸的主治医生突然找到我,说我爸的情况,有资格申请一个去德国的海外医疗项目,成功率非常高,但是费用……需要两百万。
两百万,对我们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我和苏晴倾其所有,也凑不出这个钱。我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就在这时,秦立又出现了。
他约苏晴见面,开门见山地说,他可以出这两百万。
但有一个条件。
苏晴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我问她秦立说了什么,她支支吾吾,不肯说。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知道,这个条件,一定跟她有关。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半夜,我看到苏晴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对着手机发呆。
我悄悄走过去,看到她正在看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女孩是年轻时的我妈。一个男孩是我爸。而另一个男孩,眉眼之间,和秦立有几分相似。
我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我问出口,苏晴的手机响了。是秦立打来的。
苏晴犹豫了一下,走到阳台上接电话。我跟了过去,躲在门后。
只听到苏晴压低了声音说:秦总,你的条件,我……我不能答应。那太荒唐了。
电话那头的秦立不知道说了什么。
苏晴的声调猛然拔高:你别逼我!解川是我丈夫,我爱他!我不可能为了钱……为了钱就背叛他!
解川爸爸的事故,当年是你父亲的错!你现在这么做,不是在帮忙,是在用钱报复,是在侮辱我们!
钱,我会想办法,哪怕是去借,去卖血,我也不会答应你!
苏晴激动地挂了电话,蹲在地上,崩溃地哭了起来。
而我,在门后,早已如遭雷击。
信息量太大,我的大脑几乎要炸开。
解川爸爸的事故,是你父亲的错
秦立的父亲
我猛地想起苏晴手机里那张老照片。
那个和我爸、我妈站在一起的年轻男人……
一个尘封在我记忆深处的名字,猛然跳了出来。
方叔。方文山。
他曾是我爸最好的兄弟,一起从老家出来打工的伙伴,也是当初那个建筑项目的合伙人之一。
我爸出事后,就是这个方叔,卷走了公司所有钱,人间蒸发了。
我家的天,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塌的。因为他的跑路,我爸的事故被定性为意外,我们一分钱赔偿都没拿到。
我妈说,方叔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也是大仇人。当年如果不是他拉我爸一把,我们家不可能在城里立足。但也是他,亲手毁了我们家。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心里疯狂滋生。
我冲了出去,拿起苏晴的手机,颤抖着问:照片上这个人,是不是叫方文山
苏晴惊恐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秦立,他是不是方文山的儿子!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苏晴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她知道,瞒不住了。
她点了点头,眼泪汹涌而出。
是……他的本名叫方立。秦,是他母亲的姓。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秦立,不,应该叫方立。他不是什么单纯对苏晴有企图的富二代上司。
他是罪人的儿子。
他接近苏晴,不是为了所谓的追求,而是为了赎罪。
那晚的香格里拉,那五十万的预支奖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好的,一场迟到了十几年的补偿。
他知道我们家不会平白无故地接受他的钱,所以他导演了那出上司爱上下属的戏码,甚至不惜让我误会,让我去给他代驾,就是为了能把这笔钱合理地送到我们手上。
他算准了苏晴为了我父亲的病,会接受这笔钱。
但他没算到,我的自尊心那么强,也没算到,苏晴对我的爱,那么纯粹。
她宁可背负我的误解,也不愿意接受这笔在她看来带着交易性质的钱。
而现在,他又提出了更过分的条件,要出两百万。
我看着泣不成声的苏晴,问她:他到底提了什么条件
苏晴哭着摇头:你别问了……我不会答应的。
告诉我!我捧着她的脸,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语气命令她,苏晴,我们是夫妻。从现在开始,我不想你再一个人扛着任何事。
苏晴看着我坚定的眼神,终于崩溃地说了出来。
他……他说,他可以出两百万,甚至更多,可以负责叔叔在德国所有的医疗和生活费用……但是,要我……要我跟你离婚,然后嫁给他。
他说,这是他父亲欠我们家的。他要用他的一辈子,来替父还债。
荒唐!
这简直是我听过最荒唐的赎罪方式!
他以为他是谁古代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吗
用自己的人生和婚姻来做交换他把苏晴当成什么了一件可以用来交易的物品吗
我心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这个叫方立的男人,对我妻子的,对我们这份感情的,极度不尊重!
他父亲欠我们的,凭什么要你来还!我愤怒地低吼,他这是赎罪,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掠夺!
苏晴哭着说:我当时也这么骂他了。可是他说,他给钱,我们不会要。他只有用这种方式,把我们‘绑’在一起,才能心安理得地照顾我们一辈子……
他说,他调查过我们,知道我们感情很好。所以他才用这种方式逼我,逼我们接受他的‘补偿’。
我明白了。
方立这个人,偏执,又自负。
他用他自以为是的方式,在进行一场可笑的自我救赎。
这个混蛋。我狠狠地骂了一句。
然后,我拉起苏晴的手,说:走,我们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苏晴惊恐地问,解川,你不要冲动!
放心,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打他。但是,有些话,必须我们三个人,当面说清楚。
我和苏晴,在一家咖啡馆里,见到了方立。
他还是那副精英模样,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看到我,他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对苏晴说:你还是告诉他了。
是我自己猜到的。我拉着苏晴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方立,是吧方文山的儿子。
方立的眼神波动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我爸的事,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问出了我心中最大的疑惑。
方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沙哑。
他说,当年他父亲方文山,并不是恶意卷款跑路。
那时候项目出了资金问题,为了拿到下一笔工程款,他们不得不使用了一批价格便宜但有质量隐患的建材。方文山当时是极力反对的,但我爸,为了能让底下的工人们尽快拿到工资,最终还是拍板同意了。
我爸想着,只是用在一小部分非承重结构上,应该没问题。
结果,就是那一部分出了问题,导致了脚手架的坍塌。而我爸,当时就在下面。
事故发生后,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材料问题。方文山作为材料的经手人,百口莫辩。而我爸,因为是决策者,也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和自责。
就在相关部门介入调查的前一晚,我爸把方文山约了出来,把公司账上仅剩的一笔钱,全部给了他。
我爸对他说:老方,你走吧。带着这笔钱,走得越远越好。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人扛。我害了自己,不能再害了你。你还有小立,他还小,你不能出事。
所以,方文山不是卷款跑路,他是替我父亲,背下了所有的锅,然后被逃亡。
而我父亲,因为这次事故,和他自己内心的愧疚,从此一蹶不振,身体和精神都垮了。
这个真相,像一颗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响。
我一直以为,我们家是单纯的受害者。我一直以为,方叔是毁掉我们家的罪人。
原来不是。
原来,在这场悲剧里,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两个被命运和现实逼到绝境,不得不做出选择的好兄弟。
我爸选择了牺牲自己,保全兄弟。
方叔选择了背负骂名,成全兄弟。
这是怎样一种沉重又悲壮的情义!
而这个秘密,我爸妈瞒了我二十年。
我父亲拿着那笔钱,去了国外。但他一辈子都活在悔恨和自责里。他拼命挣钱,就是想有一天能回来补偿你们。可是他……前年因为抑郁症,去世了。
临终前,他把所有事都告诉了我。他让我一定,一定要找到你们,替他还债。方立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悲伤,所以,我回来了。
解川,我不是在施舍,也不是在掠夺。我只是想完成我父亲的遗愿。两百万,或者更多,只要能治好叔叔,我都在所不辞。至于我提出的那个荒唐的条件……你可以当我混账。
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只是不知道,除了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我还能怎么做……我怕你们再次拒绝我。
咖啡馆里,一片死寂。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
我和苏晴,都沉默了。
这个反转,比上一个,更让人震撼,也更让人心碎。
我终于明白,苏-晴为什么会那么纠结和痛苦。她知道了真相,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我。
因为这个真相,牵扯到我父亲最不愿提及的过往,和他深埋心底的,对兄弟的愧疚。
她怕揭开这个伤疤,会对我造成二次伤害。
我看向身边的苏晴,这个瘦弱的女孩,她一个人,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然后,我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方立。
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我嫉妒的情敌,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老板,更不是仇人的儿子。
他和我一样,只是一个背负着父辈沉重过往的孩子。
过了很久,我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
钱,我们不能白要。
方立猛地抬头看我。苏晴也紧张地看着我。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两百万,算我,我们家,向你借的。等我父亲康复了,等我们这个家缓过来了,这笔钱,我们会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我爸欠你爸一条命,你爸欠我爸一条腿。这笔账,太复杂,算不清了。
但我们都是他们的儿子。我们不能让他们背负了一辈子的债,再延续到我们身上。
所以,方立,从今天起,我们两家,互不相欠。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至于你,以后别再叫秦立了。你就叫方立。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做方文山的儿子。你父亲,不是罪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说完这番话,我感觉心里压了二十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方立怔怔地看着我,眼眶一点点变红。
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在我面前偏执又强势的男人,在这一刻,像个孩子一样,流下了眼泪。
他哽咽着,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三个人,我们两个家庭,都解脱了。
后记
方立最终还是把钱借给了我们。
我用那笔钱,送我父亲去了德国治疗。
苏晴辞职了。不是因为要躲着方立,而是她想用所有的精力,和我一起,经营我们这个劫后余生的小家。
我们卖掉了之前一直想换的大房子的幻想,而是用剩余的一点积蓄,加上苏晴的赔偿金,在我们租住的小区附近,盘下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那是苏晴一直以来的梦想。
我不再日夜颠倒地去跑代驾,而是找了一份稳定的设计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就去花店帮苏晴。
日子过得不富裕,甚至比以前更忙碌。因为我们身上,还背负着对朋友的巨额债务。
但我们的心,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半年后,我父亲从德国回来了。他扔掉了拐杖,虽然走路还有些跛,但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出院那天,我去机场接他。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臭小子,都听你妈说了。这辈子,你能娶到苏晴,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打断你的腿。
我笑着,眼眶却湿了。
我把他接到了我们的小花店。
苏晴正在店里,修剪着一束刚刚到货的向日葵。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看到我们,笑靥如花。
真美。
我爸看着小小的花店,看着苏晴,又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最后,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比爸强。
我懂他的意思。
我们没有去见方立。只是每个月,按时把约定好的还款,打到他的卡上。他从没催过,也从不联系我们。
只是偶尔,苏晴会在花店门口,看到一辆熟悉的迈巴赫,短暂停留,然后悄然离去。
我知道,有些事,过去了,但永远不会被忘记。
那晚在香格里拉门口的刺骨寒风,那碎裂的手机屏幕,那深入骨髓的背叛感,都会成为我生命中无法抹去的烙印。
但它也像一个警钟,时刻提醒着我。
提醒我,永远不要在愤怒和嫉妒中,去轻易地审判你的爱人。
提醒我,在看似不可理喻的表象之下,可能深藏着你无法想象的深情与牺牲。
也提醒我,我们所拥有的,这平淡又真实的生活,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我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抱住苏晴。
她吓了一跳,回头嗔怪地看我一眼:干嘛呀,爸还看着呢。
我不管,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那熟悉的,混着青草和花香的气息。
苏晴,我低声说,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混蛋的时候,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用你的爱和坚韧,缝补了我破碎的世界。
谢谢你,还愿意,让我做你的丈夫。
苏晴笑了,她转过身,捧着我的脸,在我额头上,轻轻地印上一个吻。
傻瓜。我们是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