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我被亲妈撕碎了offer > 第一章


毕业那年我拿到上海顶级offer,我妈以死相逼要我回小城考公。
>外面太危险,妈只剩你了。
>她藏起我的毕业证,哭着在阳台演跳楼戏码。
>五年后我熬成科室里最年轻的副科长。家庭
>庆功宴上她拽着我去相亲:张处儿子看上你是气!
>油腻男把房本拍在桌上:嫁过来不用上班。
>我妈喜笑颜开推我:快答应啊!女人终归要回归家庭。
>我冲进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
>镜子里公务员制服衬得我像她年轻时的翻版。
>突然想起被她撕碎的上海offer——
>那上面印着的薪资,是张处儿子年薪的三倍。
---
我妈王玉梅的电话,是在我对着邮箱里那封录用通知傻笑的第三分钟打进来的。
晚晚,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疲惫,穿透手机听筒,轻易就盖过了宿舍窗外初夏的喧嚣,毕业证,拿到手了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指尖划过邮件末尾那个令人心颤的数字,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又充满希望:妈,正要跟你说呢!我拿到上海那家公司的offer了!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全球五百强,管培生项目,起薪……我顿了顿,那个数字在舌尖滚了滚,带着滚烫的诱惑力,……特别特别好!
听筒那边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微弱下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几秒钟的空白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是她陡然拔高、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上海!你想都别想!陈梦晚,你是不是要逼死你妈!
宿舍里另外两个正收拾行李的室友动作瞬间僵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又略带同情的眼神。我脸上努力撑起的笑容彻底垮塌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冰凉的手机金属边框。
妈……我试图挣扎,机会真的很难得,平台和发展……
发展什么发展!她粗暴地打断,声音抖得厉害,外面多危险啊!新闻里天天播,被骗的、被欺负的小姑娘还少吗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还活不活了你让妈一个人怎么过啊!她哭喊起来,字字泣血,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我的神经,妈这辈子就指望你了,只剩你了啊晚晚!你爸走得早……
又是这个。熟悉的窒息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我爸,那个在我记忆里只剩下模糊轮廓和一张褪色照片的男人,永远是她最有力的武器,是她情感勒索的核按钮。每一次搬出来,都精准地击中我最深的内疚与恐惧。
妈,我喉头发紧,声音艰涩得像在砂纸上摩擦,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
想什么想飞走想丢下你妈这个孤老婆子她的哭嚎骤然升级,背景音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窗户被用力推开时刺耳的吱呀声,好!好!你翅膀硬了!妈管不了你了!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跳下去!省得碍你的眼!让你清清静静去你的大上海!她的话语破碎不堪,混杂着剧烈的喘息和绝望的呜咽。
妈!你干什么!别做傻事!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仿佛能看见她半个身子探出我们家那老式居民楼五楼阳台的窗户,头发被风吹乱,脸上涕泪横流。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你回不回来!你说!你回不回来考公务员!她尖叫着,声音撕裂般刺耳。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梧桐叶的影子在宿舍地板上跳跃。可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被拖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渊。手心里攥着的、刚刚还滚烫的offer,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
……我回来。这三个字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妈,你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回来考公。
电话那头,歇斯底里的哭喊如同被按下了停止键,瞬间转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抽噎。晚晚……妈的好女儿……妈就知道你不会不管妈的……妈等你回来……声音里的虚弱和宽慰拿捏得恰到好处。
挂断电话,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邮箱里那封邮件的光标还在闪烁,像一颗遥远星球发出的微弱求救信号。我慢慢坐回椅子上,室友小雅担忧地递过来一张纸巾。我茫然地接过,指尖触到脸颊,一片冰凉湿润。原来不知不觉,眼泪已经爬了满脸。
心口那个叫未来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了。
***
小城的夏天,空气黏稠得化不开,弥漫着一股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陈旧生活特有的气息。那是菜市场鱼腥味、廉价油炸食品的油烟味、以及老房子散发出的淡淡霉味的混合体,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家里的空气更沉。
书桌上堆满了《申论宝典》、《行测1000题》,崭新的书页散发着油墨味,像一座沉默的监牢。旁边,一个皱巴巴的快递文件袋格外刺眼。我盯着它,胃里一阵翻滚。那是被我偷偷藏起来的、上海那家公司的正式录用函和需要签字的文件。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拆开细看,就被我妈从行李箱夹层里搜了出来。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珠砸在塑料文件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我猛地吸了下鼻子,胡乱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把视线挪回摊开的《行政职业能力测验》模拟卷上。那些逻辑推理的符号、拗口的定义判断,密密麻麻地爬满纸页,像一群嘲笑我的黑色蚂蚁。窗外传来邻居家电视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尖锐又拖沓,钻得人脑仁疼。
晚晚!我妈周玉芬的声音在客厅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别闷在屋里!出来把妈刚熬的绿豆汤喝了,天热,降降火!
降火我盯着试卷上被泪水洇湿模糊的字迹,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烧得五脏六腑都疼。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推门出去。
客厅里光线昏暗,电视机屏幕闪烁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端着一碗绿豆汤,见我出来,脸上立刻堆起殷切的笑:快,趁凉喝。看书辛苦了吧歇歇眼睛。她把碗塞进我手里,冰凉的瓷碗壁激得我一哆嗦。她的目光却越过我的肩膀,精准地落在我身后书桌的方向,带着审视的意味,仿佛在确认那些枷锁是否还稳稳当当地套在我脖子上。
data-fanqie-type=pay_tag>
妈,我端着碗,没动,声音干涩,那些文件……
什么文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锐利起来,声音也陡然拔高,你还惦记着那些没用的东西妈不是跟你说了,那都是骗人的!大城市,吃人不吐骨头!你一个女孩子家,安安稳稳待在妈身边,考上公务员,吃上皇粮,这才是正路!妈是为你好!
为我好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看着她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真理,所有争辩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我甚至能闻到空气里弥漫开的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气息——那是她随时可能爆发的、以自我毁灭相要挟的前兆。
知道了。我低下头,机械地舀了一勺绿豆汤送进嘴里。冰凉的甜味滑过喉咙,却激不起一丝涟漪,只留下满口的苦涩。那碗绿豆汤,喝下去,沉甸甸地坠在胃里,像灌了一肚子冰冷的铅块。
后来,那张印着我名字、承载过我短暂而炽热梦想的录用函,连同其他所有关于上海的凭证,都在我妈的注视下,被她那双操劳半生、指关节粗大的手,一点一点,撕成了无法辨认的碎片。纸片像濒死的蝴蝶,无声地飘落在客厅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她长长地、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使命,彻底剪断了风筝那根危险的线。
我沉默地看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渗血的痕迹。痛感尖锐,却奇异地盖过了心底那片巨大的、空茫的荒芜。
那一刻,我知道,陈梦晚的一部分,已经跟着那些碎片一起,被彻底埋葬了。
***
小城体制内的日子,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齿轮咬合,按部就班。时间在这里失去了锋利的棱角,被磨成温吞的流水。五年光阴,足以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被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水,打磨成一颗表面光滑、内里沉滞的鹅卵石。
我从办事大厅窗口那个被大妈们刁难得手足无措的新人,熬成了能熟练背诵所有办事流程、脸上挂着标准化微笑的小陈。然后,又用了无数个加班到深夜写材料的晚上,用一沓沓毫无差错却也无甚新意的报告,换来了陈副科长的头衔。二十七岁,系统内最年轻的副科。单位公示栏里那张穿着深色西装制服、表情严肃的证件照下,标注着这个惹眼的成绩。同事们表面上的祝贺声里,掺杂着多少复杂的意味,我不想去分辨。
庆功宴定在城里最上档次的酒店包间。水晶吊灯的光折射在锃亮的餐具上,有些晃眼。圆桌正中摆着硕大的、艳俗的花篮,空气里混杂着菜肴的香气、酒精味和一种心照不宣的客套氛围。
恭喜陈副科啊!年轻有为!
前途无量!以后可得多关照老哥!
酒杯碰撞,溢美之词像廉价的香槟泡沫,不断涌来。我脸上维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得体地应酬着,杯里的红酒却只象征性地沾了沾唇。胃里像塞着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坠着,对眼前的一切提不起丝毫兴趣。这所谓的庆功,更像一场漫长苦役后的疲惫展示。
我妈王玉芬就坐在我旁边。她今天特意穿了件崭新的绛紫色丝绒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容光焕发的得意。她像个终于等到收获季节的农夫,矜持又热切地享受着周围人投来的、带着羡慕或探究的目光。每一次有人夸我有出息、孝顺,她的背脊就挺得更直一分,笑容也更深一分,仿佛这些赞誉都是对她本人英明决策的最高肯定。
觥筹交错间,包间的门被推开。我们局的张处长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约莫三十出头,身材有些发福的趋势,穿着一身价格不菲但熨烫得过于笔挺、反而显得刻板的西装。圆脸,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手腕上戴着一块金灿灿的、表盘硕大的腕表。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最后落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嘴角勾起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弧度。
张处!哎呀,您能来,真是蓬荜生辉!我妈几乎是弹起来的,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笑容,声音甜得发腻。她用力拽了一下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晚晚,快起来!这是张处,这位是……她殷切地看向张处长。
哦,介绍一下,张处矜持地颔首,指了指旁边的男人,这是我儿子,张海涛,自己开了家建材公司,做得还不错。
张总好!年轻有为,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我妈立刻接话,语气里的谄媚让我胃里的石头又往下沉了沉。她几乎是把我往前推了一步,这是我家晚晚,陈梦晚,刚提了副科长,就在张处手下工作!这孩子老实,踏实肯干,就是太内向,张处您可得多提点她!
张海涛的目光像黏腻的刷子,再次在我身上扫视,尤其在胸前停留了一瞬。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陈副科长这么年轻漂亮就当副科了厉害厉害!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别跟我爸客气!他语气轻佻,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优越感。
饭局的后半段,彻底变了味。主角从我的庆功,变成了我妈和张处长夫妇心照不宣的商业互吹以及对我个人情况事无巨细的推销。我妈恨不得把我从小学得过的三好学生奖状都翻出来夸一遍,语气热络得像在推销一件急于出手的商品。张海涛则时不时插几句关于他公司规模、名下房产的话,眼神却总黏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估量和占有欲。
女人嘛,张海涛的母亲,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端着酒杯,用过来人的口吻对我妈说,事业做得再好,终归还是要回归家庭的。相夫教子,这才是本分。你看我们家海涛,就喜欢陈副科这样文文静静、有正经工作的姑娘,将来能安心在家照顾他,教育好下一代。
我妈立刻如获至宝,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亲家母说得太在理了!晚晚这孩子,就是太要强,我就总说她,女孩子家,那么拼干什么找个好归宿才是正经!女人啊,最终的归宿不就是家庭嘛!她边说边用力拍着我的手背,力道大得生疼。
归宿……家庭……这两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冲上喉咙,带着翻江倒海的力量。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瞬间打断了桌上虚伪的谈笑。
抱歉……失陪一下……我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无视我妈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和张海涛错愕的目光,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间。
走廊尽头洗手间的门被我重重撞开。冰冷的白瓷砖墙面,刺目的顶灯。我扑到洗手台前,再也忍不住,对着光洁的陶瓷面盆,剧烈地呕吐起来。中午勉强吃下的几口菜,混合着苦涩的胃液,灼烧着食道。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我撑在冰凉台面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才稍稍平息。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浇灭那几乎要将我焚毁的屈辱和愤怒。水流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我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
湿漉漉的额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精心描画的眼妆早已晕开,留下两道乌黑的、肮脏的痕迹。更刺眼的是身上那套笔挺的深蓝色公务员制服——象征着我妈眼中安稳体面的铁饭碗,此刻却像一层僵硬冰冷的壳,紧紧箍住我的身体。镜中人的眉眼轮廓,在惨白的灯光下,竟与周玉芬年轻时的照片,有着惊人的相似。那是一种被岁月和现实规训后的、带着隐忍和疲惫的轮廓。只是我眼中那份尚未被彻底磨灭的挣扎和此刻汹涌的恨意,让她显得更加扭曲而陌生。
女人最终的归宿是家庭……
女人终归要回归家庭……
我妈那斩钉截铁、充满智慧的话语,和张海涛母亲那理所当然的腔调,混杂着张海涛油腻的目光,再次在我脑海里疯狂撞击、回响。
呕——又是一阵强烈的反胃,我猛地弯下腰,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就在这剧烈的生理痛苦和巨大的精神冲击撕扯着我的时候,一个冰冷的、清晰的碎片,毫无预兆地刺破了记忆的迷雾,无比尖锐地扎进了此刻混乱的意识里——
邮箱里那封被我反复看过无数遍的邮件正文。
最后一行。
那串冰冷、精确、代表着另一种人生可能性的数字。
那个被我妈斥为骗人没用的起薪数字。
那个数字……
我扶着冰冷的台面,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大脑却在极度的痛苦中异常清醒地完成了一次冰冷的换算。
那个数字,除以十二个月……
是此刻坐在外面包间里、那个用房产证和我养你来施舍我的张海涛,年薪的三倍。
三倍。
这个数字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五年积郁的阴霾,瞬间照亮了我人生中被精心掩盖的、血淋淋的真相。
镜子里,那个穿着制服、酷似王玉芬的女人,布满泪痕和水渍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神经质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冰冷彻骨的弧度。
镜子里的我,嘴角那抹扭曲的弧度还未完全褪去,泪水混着冷水在脸上肆意流淌,留下冰凉的轨迹。胃里翻滚的余波仍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灼痛。洗手间惨白的灯光下,制服肩章上冰冷的金属星徽反射着刺目的光点,像两颗凝固的、嘲讽的眼睛。
外面隐约传来我妈刻意拔高的、带着讨好和急切的笑语,还有张海涛含混不清的应和。那声音像裹着蜜糖的毒针,穿透门板,一下下扎进我的耳膜。我猛地拧大水龙头,哗哗的水声瞬间淹没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噪音。
冷水再次狠狠扑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那个冰冷的数字——三倍——还在脑海里疯狂盘旋,像一台失控的切割机,将过去五年被安稳为你好粉饰的假象,连同我对母亲最后一丝残存的温情幻想,彻底搅碎。
我抬起头,死死盯着镜中那个湿漉漉的、眼神空洞又燃烧着暗火的女人。五年了。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我把自己塞进这套刻板的制服里,学着说滴水不漏的官话,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每一步,用青春和梦想换来了这张副科长的任命书。我以为这足以证明她的正确,足以填平她内心的恐惧,足以让她放过我……
原来,这从来都不是终点。
那陈副科长的椅子,只是她为我精心挑选的、一个更高规格的展示台。一个能让她待价而沽、把我推销给张海涛之流时,更有底气的筹码。我的价值,在她眼里,最终不过是可以折算成一套房产、一个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的资格。
归宿呵。
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我捂住嘴,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感,目光落在制服袖口一丝不苟的缝线上。这身衣服,曾经是枷锁,如今更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裹尸布般的网。
洗手间的门把手突然被转动了一下,外面传来我妈刻意压低却难掩焦躁的声音:晚晚陈梦晚!你在里面磨蹭什么呢张总和张处还等着呢!快出来!别不懂事!
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铁丝,瞬间烫穿了我最后一丝犹豫。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洗手间消毒水和呕吐物残留的酸腐味道,冰冷地灌入肺腑。镜子里的女人眼神骤然变了,空洞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取代。我抬手,不是整理妆容,而是猛地抓住制服胸前的第一粒纽扣。
金属纽扣冰凉的触感刺激着指尖。用力一扯!
啪嗒。
轻微却清晰的脆响。那粒象征着身份和束缚的纽扣崩开了,滚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消失在洗手台下的阴影里。
接着是第二粒,第三粒……
深蓝色的、笔挺的布料被粗暴地扯开,露出里面打底的白衬衫领口。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劲,仿佛撕开的不是衣服,而是那层紧紧包裹着真实自我的、令人窒息的皮囊。
晚晚!开门!听见没有!门外的拍打声变得急促,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我充耳不闻。手指探向颈后,摸索到盘发用的那根最普通的黑色发簪。用力抽出!
乌黑的长发瞬间失去束缚,带着被压出的卷曲弧度,凌乱地披散下来,垂落在肩头,遮住了半边脸颊。镜中的女人瞬间褪去了那层体制化的刻板,显露出一种被长久压抑的、带着狼狈却更真实的野性。
砰!砰!砰!拍门声变成了用力的撞击,陈梦晚!你反了天了!给我出来!
我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那个穿着撕裂制服、头发散乱、眼神像淬了冰的女人,陌生得让我心惊,却又无比熟悉——那是被囚禁了太久,终于要破笼而出的野兽的眼神。
我猛地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门外,我妈王玉芬因用力拍门而涨红的脸,在看清我样子的瞬间,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暴怒。她精心维持的体面在我这副狼狈不堪的形象面前,碎得彻底。
你……你发什么疯!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她声音尖利得破了音,手指颤抖地指着我敞开的领口和散乱的头发,快给我把扣子扣上!头发梳好!回去跟张总道歉!
张海涛和他父母也闻声围了过来,站在几步开外,张海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错愕和嫌恶,他母亲则皱着眉,一脸鄙夷地上下打量我。
我没有看她。目光越过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肩膀,看向走廊尽头那扇通往酒店大堂的玻璃门。门外,小城夜晚浑浊的霓虹灯光透了进来,微弱,却带着一种久违的、自由的腥气。
五年了。够了。
我抬起手,不是去整理衣服,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了挡在我面前的王玉芬。她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向后倒去,被旁边的张处长下意识扶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我没有回头。
高跟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下来的走廊里回荡。我朝着那扇透出光亮的玻璃门,朝着外面那个庞大、未知、可能依旧危险却不再由她掌控的世界,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身后,是我妈王玉芬撕心裂肺、充满绝望和诅咒的哭喊:
陈梦晚!你给我站住!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白养你了!你敢走!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声音像附骨之蛆,追着我的背影,尖锐地钻进我的耳朵。
后悔
我跑得更快。冰冷的夜风猛地灌进敞开的领口,激得皮肤起了一层栗子,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
撕裂的制服下摆拍打着小腿,散乱的头发被风扬起,遮住了视线。我抬手胡乱抹开,指尖触到脸上未干的泪痕,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