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千毒遇孤雪 > 第一章

>江湖妖女月见劫法场那日,暴雨如注。
>她本为仇家而来,却见名门剑客凌雪被押上刑台。
>朝廷鹰犬!凌雪嘶吼时,颈间项链突然发光。
>月见瞳孔骤缩——那是师父失踪前佩戴的证物。
>毒烟炸开的瞬间,她鬼使神差卷走了这位宿敌。
>悬崖边,追兵如影随形。
>凌雪剑指月见咽喉:正邪不两立!
>月见却笑着抹去她脸上血污:看看你项链里的密诏吧,女侠。
>当朝廷铁骑踏碎月光,毒雾与剑影第一次交织成网——
>原来最致命的毒,是龙椅上那人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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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倾泻在青石铺就的刑场上,将一切洗刷得冰冷、黏腻。豆大的雨点砸在积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也砸在刑场周围一圈圈黑压压的蓑衣斗笠上。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腥气,还有泥水被反复践踏后翻起的土腥味,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天低得像是要塌下来,只有刑台高处悬挂的几盏惨白气死风灯,在狂风中拼命摇晃,投射出幢幢鬼影。
月见隐在人群最外围,一件宽大的灰色麻布丧服松松垮垮裹在身上,几乎遮住了她整个身形。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一点苍白精巧的下颌。她手中拎着一只小小的竹篮,里面胡乱塞着几叠粗糙的黄纸冥钱,湿漉漉地贴在篮底。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淌下,在她眼前织成一片迷蒙的水帘。她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穿透雨幕,死死钉在刑台中央那个被五花大绑的身影上。
那是铁臂金刚仇猛。他虬结的肌肉上布满鞭痕和烙铁留下的焦黑印记,深可见骨,雨水混着血水,在他脚下积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他低垂着头颅,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仇家,灭门血仇的最后一条漏网之鱼。月见指间,一枚淬着幽蓝光泽的细针悄然滑出,无声无息地藏在宽大的麻布袖口里。只等那刽子手鬼头刀扬起的一瞬……
就在这时,刑场入口处一阵骚动。
一群穿着统一皂色劲装、腰挎制式长刀的人,粗暴地推开拥挤的人群,硬生生分出一条通道。他们押着一个女子,大步走上刑台。
那女子步履踉跄,显然身受重伤,一身原本清冷的月白色劲装被血污和泥泞染得看不出本色。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几缕湿透的黑发狼狈地贴在颊边,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即便隔着重重雨幕和人群,月见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凛冽如霜的剑气。
是凌雪!那个出自名门正派清微剑宗、以冰魄剑法名动江湖的女剑客!江湖上谁人不知,清微剑宗弟子刚正不阿,视朝廷鹰犬如寇仇她怎么会落到朝廷镇武司的手里还被当成重犯押上这处决江湖人的刑台
月见心中疑窦丛生,指间那枚淬毒的针微微一顿。
凌雪被粗暴地推搡到仇猛旁边,两个刽子手上前,粗鲁地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跪下。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甩开眼前的模糊。她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麻木或畏惧的面孔,扫过高台上端坐的、穿着绛紫色官袍、面无表情的监斩官,最后,定格在台边那些身着皂衣的镇武司爪牙身上。
一股混杂着剧痛与滔天恨意的怒火,猛地冲垮了最后的克制。
狗官!鹰犬!
凌雪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像一柄利剑,瞬间撕裂了沉闷的雨声和压抑的死寂,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在整个刑场炸开,尔等构陷忠良,屠戮江湖同道!清微剑宗弟子凌雪,纵死化为厉鬼,也必索尔等狗命!
她的头颅高高昂起,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污,露出那双即使濒死也依旧锐利如寒星的眼眸。脖颈因极致的愤怒而绷紧,青筋毕露。
就在这一刹那,她颈间紧贴着肌肤、被血水和雨水浸透的一根细细银链,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幽蓝光芒!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却被月见捕捉得清清楚楚!
月见浑身剧震!斗笠下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那光芒……那链坠的样式!
师父!那是师父贴身佩戴了半辈子、从不离身的凝碧髓!据说是师门传承的信物,更是……一件极其重要的证物!师父三年前神秘失踪,音讯全无,她踏遍江湖苦寻不得,线索全无!
它怎么会戴在凌雪的脖子上
时间仿佛在月见眼前凝固、拉长。监斩官脸上那丝令人脊背发凉的阴冷笑意;镇武司爪牙们骤然按向刀柄的手;凌雪颈间那一点转瞬即逝却刻骨铭心的幽蓝光芒……还有仇猛那具即将被斩断的血肉之躯……无数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时辰到——!行刑——!
监斩官拖长了腔调的嘶哑声音,如同丧钟敲响。
鬼头刀的寒光在雨中扬起!刽子手手臂肌肉贲张!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月见一直缩在丧服宽大袖口中的手,猛地向外一扬!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极其轻微、仿佛毒蛇吐信般的嗤声。数枚鸽蛋大小、通体乌黑的圆珠,从她袖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砸落在刑台边缘和高台之下!
噗——!
沉闷的爆裂声响起。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烟雾,如同地狱深处涌出的魔瘴,瞬间在暴雨中疯狂弥漫开来!这毒烟诡异至极,雨水竟不能将其迅速打散稀释,反而像是助长了它的凶性,所过之处,刺鼻辛辣、令人喉头灼烧欲裂的恶臭猛然扩散!
毒烟!是五毒瘴!快闭气!
妖女!是‘千面毒仙’月见!
保护大人!
惊呼、怒吼、呛咳、痛苦的哀嚎瞬间炸开!刚才还死寂压抑的刑场,顿时化作一片混乱的毒雾地狱!镇武司的皂衣人反应极快,纷纷闭气后退,试图结阵,但浓密的毒烟严重干扰了视线和判断。外围的百姓更是惊恐万状,哭爹喊娘地抱头鼠窜,互相践踏。
混乱之中,一道灰色的影子,却如同鬼魅般逆流而上!月见的身形在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墨绿毒瘴中变得模糊不清,丧服宽大的下摆被雨水和疾风鼓荡,像一只扑向猎物的巨大灰蛾。她的速度快到了极致,目标明确——刑台中央!
一名挡在身前的刽子手刚挥起沉重的鬼头刀,月见纤细的手指已如穿花拂柳般在他颈侧一拂。那壮汉连哼都没哼一声,双目瞬间翻白,庞大的身躯轰然栽倒,溅起大片泥水。另一名试图阻拦的镇武司小旗,刀刚拔出一半,月见的身影已诡异地一旋,指尖幽蓝一闪,那人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浮起一层诡异的青气,直挺挺地倒下。
她掠至凌雪身边。凌雪被毒烟呛得剧烈咳嗽,意识已然模糊,身体瘫软下去。月见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抄,将这位清冷孤高的女剑客像麻袋一样甩上肩头!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粗暴。凌雪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和湿冷的雨水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呃……肩上的重量和冰冷的触感让月见闷哼一声,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脚尖一点湿滑的刑台木板,身体借力,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朝着与混乱人群相反的方向——刑场西侧防守相对薄弱的矮墙——疾射而去!
拦住她!放走钦犯,格杀勿论!高台上,监斩官气急败坏的尖厉吼叫穿透雨幕和混乱。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雨帘!数支闪着幽光的弩箭,从混乱的人群缝隙和毒烟边缘刁钻地攒射而出,直取月见后心和双腿!是镇武司的精锐弩手!他们训练有素,即使在毒雾干扰下,依旧保持着可怕的准头。
月见头也不回,另一只空着的手在腰间一抹、一扬!
几点细碎的银芒无声无息地洒向身后。
叮叮叮!几声微不可闻的脆响。那几支致命的弩箭竟在半空中诡异地相互碰撞、偏离了方向,无力地斜插在泥泞的地面上。而射出银芒的月见,身影已如轻烟般掠过矮墙,消失在墙外更浓密的雨幕和建筑阴影之中。只在原地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异香,迅速被暴雨冲散。
肩头沉重而冰冷,凌雪的每一次无意识的抽动都牵扯着月见并不宽厚的肩膀。身后的混乱、嘶吼、兵刃碰撞声被暴雨和距离迅速推远,变得模糊不清,但那股无形的、冰冷的追索感却如影随形,死死咬在脊背上。
月见不敢有丝毫停留,更不敢走官道大路。她像一头被围猎的灵狐,专挑最崎岖难行的野径、最茂密阴暗的树林,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身诡谲的轻身功夫,在倾盆大雨和泥泞中亡命奔逃。雨水早已将她灰色的丧服彻底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身形。斗笠不知何时已经丢失,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挡地冲刷着她的脸颊,顺着发梢、脖颈流进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
肩上的凌雪,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滚烫的额头却紧贴着月见冰冷的颈侧皮肤,那异常的灼热与周遭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对比。每一次颠簸,凌雪都会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无意识地挣扎一下,让月见奔跑的步伐变得更加艰难。
不知奔逃了多久,雨势终于渐渐小了些,从瓢泼变成了连绵的雨丝。天色也彻底黑透,浓云遮蔽了星月,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山林间呜咽的风声。月见终于力竭,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她踉跄着冲进一片黑压压的松林,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山岩凹陷处停了下来。
噗通一声,她再也支撑不住,将肩上的凌雪卸了下来,自己也靠着湿冷的岩石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凌雪,身体猛地剧烈痉挛了一下!
咳…咳咳!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咳出几口带着暗红血丝的唾沫,沾湿了身下的枯叶和泥泞。那双紧闭的眼睛,在黑暗中倏然睁开!
尽管虚弱不堪,那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刚刚出鞘的寒刃,带着濒死野兽般的警惕和冰冷杀意,瞬间锁定了近在咫尺的月见!几乎在睁眼的同时,凌雪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她手中并无长剑,但那并指如剑的凌厉劲风,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直刺月见的咽喉要害!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月见瞳孔骤缩!她正处在力竭松懈的瞬间,根本来不及做出完整的格挡或闪避!完全是求生的本能驱使,她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同时脖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侧面扭开!
嗤啦!
凌厉的指风擦着月见颈侧的皮肤掠过,带起一道火辣辣的刺痛。一缕被切断的乌黑发丝,缓缓飘落在泥水中。
月见惊魂未定地捂着渗出血丝的颈侧,身体绷紧,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危险,像被激怒的毒蛇,死死盯着黑暗中那双寒星般的眸子。
你……凌雪一击落空,显然也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手臂颓然落下,重重砸在泥地上。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腹间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强撑着最后的清明,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恨意与虚弱:
妖……女……月见……正邪……不两立……你……休想……折辱于我……要杀……便杀……
那眼神,是如此的冰冷、倔强、宁折不弯,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落入你这等邪魔外道之手,毋宁死!
月见捂着颈侧,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和湿热的黏腻感。凌雪那濒死一击的狠厉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与决绝,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她心底某个自己也未曾深究的角落。她本该恼怒,甚至该让这不知好歹的名门侠女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毒辣。
可看着凌雪惨白如纸的脸,感受着她身上那股混杂着血腥、雨水和独特冷冽气息的味道,还有那微弱却依旧不肯熄灭的生命之火……月见心中翻腾的杀意,却诡异地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
那点幽蓝的光芒,那个熟悉的链坠……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
月见缓缓放下捂着颈侧的手,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掉指尖那一点猩红。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倾了倾身体,靠近了气息奄奄却依旧充满敌意的凌雪。
黑暗中,月见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顽劣的沙哑,在风雨呜咽的松林里显得格外突兀,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冰凉,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动作却异常轻柔地、甚至是带着点狎昵地,拂过凌雪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冰冷脸颊。
泥水和凝固的血块被她的指尖抹开,露出凌雪原本清丽却因伤痛和愤怒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轮廓。
折辱你月见的声音带着笑,尾音微微上扬,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空气,目光却锐利如针,直直刺入凌雪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底,凌女侠,你这清微剑宗的冰魄传人,脑子也被那些狗官打坏了么
她的指尖停留在凌雪的下颌,微微用力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清自己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嘲弄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的光芒。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月见的声音陡然压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石头上,清晰而冰冷,看看那里面……藏着什么‘正’!什么‘邪’!
话音落下的瞬间,月见的手指如电,精准地探向凌雪颈间那根湿漉漉的、紧贴着冰冷肌肤的银链!
凌雪浑身剧震!
那项链,是她的命!是她绝不能触碰的逆鳞!
滚开!
一声嘶哑到破音的厉喝从凌雪喉咙深处迸发!她不知哪里涌出的最后一丝力气,重伤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弹起,那只尚能动弹的手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抓向月见探来的手腕!五指如钩,指甲瞬间在月见白皙的皮肤上划出几道血痕!
月见手腕一翻,如同灵蛇般巧妙地避开了要害擒拿,却并未完全躲开。她任由凌雪的指甲在自己腕上留下火辣辣的抓痕,另一只手却快如闪电,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在链坠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凸起处,用力一错!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风雨声淹没的机括轻响。
那枚紧贴着凌雪肌肤、沾染了血污和雨水、温润中透着古朴意味的碧色玉髓坠子,竟然从中裂开了一条整齐的缝隙!
凌雪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愤怒嘶吼,在这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声中,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瞬间僵滞!
她抓向月见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热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她布满血丝、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眸,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自己颈间那枚裂开的坠子上。
那里面……有东西
月见没有理会手腕上的刺痛,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指尖灵巧地探入坠子裂开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一小卷被卷得极细、几乎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丝帛!
那丝帛不知是何材质,轻薄坚韧,在如此潮湿的环境下竟未粘连破损,依旧保持着干燥。它被卷得极紧,上面似乎布满了细密的墨迹。
月见捏着那卷小小的丝帛,指尖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将它举到凌雪眼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能穿透骨髓的寒意,一字一顿:
看清楚了,凌女侠。看看你们清微剑宗拼死护卫的‘正道’,看看这煌煌朝廷,背地里干的是什么勾当!
凌雪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所有的愤怒、屈辱、宁死不屈的倔强,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和茫然瞬间击碎。她死死盯着那卷小小的丝帛,仿佛那是世间最恐怖之物。一个可怕的、她拼尽全力想要否认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缠绕住她的心脏。
月见不再言语,只是将捏着丝帛的手指又往前递了半分,几乎要碰到凌雪因惊骇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她的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凌雪的指尖,冰冷而剧烈地颤抖着。她所有的骄傲和信念,仿佛都随着那声细微的机括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她看着月见手中那卷小小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丝帛,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那颤抖的、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极其缓慢地抬起,接过了那卷仿佛重逾千斤的丝帛。
她甚至不敢立刻展开。
月见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她收回手,随意地在湿透的衣摆上擦了擦腕间的血痕,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松林外沉沉的雨夜。追兵……不会太远。
凌雪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她胸腹间的伤口一阵剧痛,却也让混乱的头脑强行清醒了一丝。她颤抖着,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那卷细如发丝的丝帛展开。
惨淡的天光透过稀疏的松枝,勉强照亮了丝帛上那密密麻麻、蝇头小楷般的墨迹。
只一眼!
凌雪如遭雷击!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死灰!她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充满了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震恐!握着丝帛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几乎要将这轻薄却重若山岳的纸卷撕裂!
不……不可能……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失血的唇间挤出,带着濒死般的绝望和彻底的崩塌,这……这是……伪造……污蔑……
丝帛顶端,赫然是一方清晰无比的朱砂印玺!那独特而威严的龙纹,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承天之命四个篆字——正是当今皇帝的玉玺!天下独一无二,绝无仿造可能!
印玺之下,墨迹森然,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眼底、她的心脏:
……清微剑宗,盘踞江南,久蓄不臣之心,结交匪类,图谋社稷……着镇武司会同江南道兵马,周密部署,务求雷霆一击,尽数剿灭……其宗门典籍、秘藏武功,悉数收缴,不得有失……其首脑弟子,凡有负隅顽抗、妖言惑众者,格杀勿论!余者……废去武功,充作官奴,以儆效尤!
后面还附着几条更具体的指令:如何利用江湖仇怨挑起事端,如何收买、胁迫证人构陷,如何封锁消息,如何确保斩草除根……
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算计和血腥的杀意!这是一份来自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针对她视若家园的清微剑宗的灭绝令!一份盖着天子玉玺的屠杀令!
噗——!
急怒攻心之下,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凌雪再也压制不住,身体剧烈前倾,一大口暗红的鲜血狂喷而出,尽数洒在泥泞的地面和手中那卷染血的丝帛上!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支撑她一路逃亡、支撑她濒死反击的所有信念,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不是仇杀,不是江湖恩怨……是朝廷!是龙椅上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要将她的师门,彻底抹去!而她的同门……师父……师兄师姐们……他们还在山门之中,对此一无所知!还在恪守着所谓的忠义,防备着所谓的江湖宵小!
师父……师叔……师兄……凌雪瘫软在地,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绝望而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滚烫的眼泪混着雨水和嘴角的鲜血,汹涌而出。她死死攥着那卷浸透了她鲜血的丝帛,指节捏得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那是信仰被彻底碾碎、家园即将倾覆的悲鸣。
月见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崩溃。风雨吹打着她的衣袂,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复杂难明。有预料之中的漠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物伤其类的悲凉。她看着凌雪手中那染血的丝帛,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师父失踪时,自己也曾这般无助绝望地跪在倾盆大雨中。
她缓缓蹲下身,靠近那个剧烈颤抖、濒临崩溃的身影。声音不再刻意带着妖异的嘲弄,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疲惫的平静:
哭完了么凌女侠。月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凌雪的悲泣和风雨声,眼泪救不了你的清微剑宗。
她伸出手,不是安抚,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凌雪紧握着丝帛、指节发白的手腕。冰冷的触感和强大的力量,让凌雪浑身一颤,抬起被泪水和血污糊满的脸,那双曾经清亮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苦。
看着我!月见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凌雪的混乱意识中,收起你那套名门正派的眼泪!现在,告诉我!这坠子,你从何而来!我师父‘无影叟’柳三更,是死是活!
凌雪被月见眼中的厉色和那巨大的力量所慑,混乱悲恸的思绪被强行撕开一道口子。她茫然地看着月见,嘴唇翕动,声音破碎嘶哑:柳……柳前辈……坠子……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颈间那裂开的玉髓上,又猛地转向月见那张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肃的脸。一个模糊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在剧痛和绝望的深渊里艰难地浮现出来。
那是三个月前,江南道靠近边境的黑石镇。她奉师门密令,追查一伙劫掠商旅、手段残忍的悍匪。在一处荒废的山神庙里,她遭遇了悍匪的埋伏。对方人多势众,武功狠辣,她浴血苦战,身负重伤,眼看就要毙命于乱刀之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如同鬼魅般的灰影突兀地出现在破庙残破的窗棂之外!
快!快到凌雪只捕捉到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人似乎只是随意地挥了挥衣袖。一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紧接着,围攻凌雪的那些悍匪,如同被无形的镰刀割倒的麦子,动作骤然僵直,脸上浮起诡异的青紫色,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一个个七窍流血,扑倒在地,瞬间毙命!
那手段之诡异狠辣,让当时重伤的凌雪也感到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灰影解决了悍匪,并未停留,甚至没有看她一眼,转身就要消失在破庙外的风雨中。动作快如鬼魅。
前辈……留步!救命之恩……凌雪强撑着想要道谢,刚开口,又是一口鲜血涌出,眼前发黑。
那灰影似乎顿了顿。一个极其苍老、沙哑、仿佛被砂纸磨砺过千百遍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急迫感,突兀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
小女娃……命……大……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拿着……快走……去……京城……告……御状……告……
最后几个字似乎耗尽了力气,变得模糊不清。
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带着那人身上的体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啪地一声,精准地拍进了凌雪因重伤而无力垂下的手中!
紧接着,那灰影便如同融化在夜雨里一般,彻底消失无踪,快得让凌雪怀疑那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她低头看向手心,就是这枚温润古朴的碧玉髓项链。她当时伤重垂危,意识模糊,只隐约记得那老人最后似乎提到了御状,提到了告,便以为这是前辈交付的信物,是揭露那伙悍匪背后指使的关键证物!她强撑着,将这坠子贴身藏好,视为护身符和重要任务,一路艰难潜行,想找机会将它呈送京城……
哪里知道……这坠子里,竟藏着如此惊天动地、足以将她师门乃至整个江湖都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血诏!
他……他只说了‘告御状’……就走了……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凌雪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眼神涣散,巨大的打击让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竟然……将灭门的屠刀,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月见听着凌雪的叙述,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无意识地加重,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师父!果然是师父!那描述中快如鬼魅的身法,那沙哑疲惫的嗓音,还有那救下凌雪却又不愿现身的神秘……都指向了他!他拿到了这份密诏!他知道了这足以颠覆一切的阴谋!他将它藏在这凝碧髓中,交给了这个当时看来唯一可能将消息带出去的、名门正派的弟子……
可他人呢重伤被追杀还是已经……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月见的脊椎蛇一般窜上,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猛地松开凌雪的手腕,霍然站起!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却浇不灭心头那团因为担忧和愤怒而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必须知道!必须找到师父的下落!无论生死!
砰!砰!
就在月见心神激荡的瞬间,两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弓弦震颤声,如同死神的丧钟,毫无征兆地在松林边缘炸响!
声音刚起,两道乌黑的、比寻常箭矢粗长一倍的恐怖黑影,撕裂了连绵的雨幕,带着凄厉刺耳的尖啸,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龙,一取月见后心,一取瘫软在地的凌雪头颅!速度快到极致!角度刁钻狠辣!箭镞在黑暗中闪烁着幽蓝的淬毒寒光!
镇武司的破罡重弩!专破护体罡气!是真正的军中杀器!
致命的警兆如同冰水浇头!月见刚刚站起的身形,在弓弦响起的刹那,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她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身体如同折断般猛地向后仰倒,同时右脚闪电般踢出,狠狠踹在凌雪身侧的地面上!
噗!
一支粗大的毒弩箭擦着月见仰倒的后背掠过,强劲的气流刮得她衣衫猎猎作响,狠狠钉入她身后的巨大山岩!坚硬的岩石竟被洞穿,箭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悲鸣!
嘭!
另一支毒弩,被月见那一脚踢起的、混杂着碎石和泥浆的土浪稍稍阻挡了刹那!就这千钧一发的刹那,凌雪的身体被月见那一脚的力量带得向旁边翻滚出去!
毒弩几乎是擦着她的肩胛骨射入地面,深没至羽!恐怖的劲力将地面炸开一个小坑,泥浆四溅!
走!
月见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她一把抓住刚刚翻滚出去、还处于巨大惊骇中的凌雪的后衣领,像拎麻袋一样将她猛地提起!根本不顾对方的伤势和反应,足下发力,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松林深处更黑暗、更陡峭的方向亡命冲去!
追!
放信号!她们跑不远!
冰冷的呼喝声伴随着密集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从松林边缘四面八方响起!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雨幕中显现,呈扇形包抄而来!刀光在黑暗中闪烁,弩箭上弦的机括声令人头皮发麻!一张冰冷的死亡之网,骤然收紧!
暴雨似乎又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月见拖着凌雪,在湿滑陡峭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狂奔。凌雪的伤腿每一次触地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让她几乎昏厥,全靠月见一股蛮力拖拽着前行。身后的呼喝声、弩箭破空声越来越近,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贴在背上。
放……下我……凌雪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你……自己……
闭嘴!月见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你的命现在是我的!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她猛地将凌雪往旁边一拽,一支呼啸的弩箭险之又险地擦着她们刚才的位置射入泥地。
前方,黑沉沉的山势陡然收束!一面巨大的、近乎垂直的断崖,如同沉默的黑色巨兽,突兀地横亘在眼前,截断了所有去路!崖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狂风卷着暴雨,在崖壁间发出凄厉的呜咽。
断魂崖!
月见的心猛地一沉!脚步被迫停下。
几乎是同时,身后密集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十几名身着皂衣、手持劲弩长刀的镇武司精锐,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无声无息地散开,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彻底封死了她们所有的退路。冰冷的弩箭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箭头稳稳地对准了崖边的两人。浓烈的杀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断魂崖顶淹没。
为首一人缓缓越众而出。他并未穿着镇武司的制式服装,而是一身低调奢华的墨色锦袍,雨水打湿了锦袍上的暗纹,却无损其威严。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掌控生死的漠然。他手中并未持兵器,只随意地把玩着一柄合拢的、看似普通的精钢折扇。
月见姑娘,凌女侠,锦袍人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风雨,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从容,路,尽了。
毒医与剑仙(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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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尽了。
锦袍人平静的声音如同丧钟,敲碎了断魂崖顶最后一丝侥幸。冰冷的弩箭在黑暗中锁定着月见和凌雪,如同毒蛇的獠牙,随时准备将她们撕碎。豆大的雨点砸在冰冷的岩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也砸在月见紧绷的心弦上。
她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凌雪,后背紧紧抵着湿滑冰冷的崖壁,退无可退。凌雪的身体沉重而冰冷,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月见紧绷的神经。那卷浸透了两人鲜血的密诏丝帛,被凌雪死死攥在手中,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月见灵魂都在灼痛。它既是催命符,也是唯一的、渺茫的生机!
锦袍人微微抬手,包围圈无声地收紧了一步。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月见苍白却依旧锐利的脸,又落在凌雪颈间那裂开的凝碧髓坠子上,嘴角勾起一丝了然又冰冷的弧度:看来,柳三更那老鬼留下的东西,最终还是落到了你们手里。也好,省得我们再费手脚去寻了。
师父的名字!月见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果然!师父的失踪,与这些人、与这滔天阴谋脱不了干系!
我师父在哪!月见的声音嘶哑如裂帛,每一个字都淬着血和毒,是死是活!
锦袍人把玩着手中的精钢折扇,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古董:一个不识抬举、妄图蚍蜉撼树的老朽罢了。敢窥探天机,染指不该染指的东西,自然是……挫骨扬灰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月见瞬间煞白的脸和凌雪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不过,他倒是给你们留了个好去处——这断魂崖下,风景也算别致,正好让你们师徒……团聚。
挫骨扬灰……
这四个字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月见的心口!眼前瞬间一片血红,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权衡都在这一刻被狂暴的杀意和毁灭的冲动彻底淹没!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我杀了你——!!!
月见的身影如同被激怒的鬼魅,猛地从崖壁弹射而出!完全不顾身后致命的弩箭锁定!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锦袍人!她要他死!要他为师父偿命!哪怕同归于尽!
几乎在她暴起的同一刹那,锦袍人眼中寒光一闪,折扇啪地一声展开,一道凌厉无匹、撕裂雨幕的劲风直斩月见咽喉!同时,他口中冷酷的指令清晰吐出:放箭!格杀!
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撕裂雨夜!十几支淬毒的弩箭如同索命的毒蜂,从四面八方攒射向月见和倚在崖壁的凌雪!死亡的气息瞬间浓稠如墨!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一直瘫软在地、气息奄奄的凌雪,那双因剧痛和绝望而涣散的眸子,骤然爆发出最后一点、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玉石俱焚的决绝精芒!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凌雪胸腔迸发!她不知从哪里榨取出的最后一丝力量,重伤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竟然后发先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向扑向锦袍人的月见!
噗!
一支原本射向月见后心的毒弩,狠狠扎进了凌雪撞过来的肩胛!剧毒瞬间侵蚀,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巨大的撞击力让月见前冲的势头骤然偏离!锦袍人那道致命的扇风劲气险之又险地擦着她的鬓角掠过,切断一缕发丝!
你……月见被撞得一个趔趄,惊愕回头。
凌雪的脸因剧毒和剧痛而扭曲,却死死咬着牙,在身体被弩箭力量带得向后倒飞的刹那,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那卷染血的丝帛,狠狠塞进了月见因惊愕而微张的手中!
走——!!!
凌雪的嘶吼在风雨中断裂,带着血沫,带着托付一切的决绝,告……御状……揭……穿……他们……!
她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弩箭的巨大冲力带着,直直坠向身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的断魂崖渊!风雨瞬间吞噬了她的身影,只有那声破碎的走字,还在崖顶凄厉地回荡!
凌雪——!月见目眦欲裂!手中的丝帛仿佛还残留着凌雪鲜血的温度和生命的重量,沉重得让她几乎握不住!锦袍人冰冷的目光和周围重新锁定的弩箭,将她从瞬间的巨大悲恸中狠狠拽回!
没有时间了!一丝一毫都没有!
凌雪用命为她换来的,不是悲伤的时刻!
月见眼中所有的情绪——惊愕、悲恸、愤怒——在刹那被一种冰封般的、极致的冷静所取代!那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磨砺出的本能!她甚至没有去看凌雪坠落的深渊,身体借着被撞的余势,如同鬼魅般向旁边一滑!
嗤嗤嗤!数支毒弩深深钉入她刚才站立的位置!
同时,她的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在腰间、袖中拂过!数枚鸽蛋大小、颜色各异的蜡丸,如同天女散花般被她以极其刁钻的手法,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目标并非那些镇武司精锐,而是他们脚下的湿滑地面、身侧的嶙峋岩石!
爆!月见唇齿间迸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噗!噗!噗!
沉闷的爆裂声几乎同时响起!没有惊天动地的火光,只有瞬间弥漫开的、混杂着刺鼻辛辣、甜腻惑人、腥臭欲呕的诡异烟雾!烟雾颜色驳杂,红、粉、绿、紫……在暴雨中非但没有被迅速冲散,反而如同活物般纠缠、弥漫!
小心!是‘七情乱神瘴’!闭气!护住眼耳口鼻!锦袍人的厉喝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怒!
然而已经晚了!
离得最近的几名镇武司精锐,猝不及防吸入一丝,顿时双目赤红,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状若疯狂地挥舞着兵刃,竟朝着身边的同伴砍杀过去!有人则面露极度惊恐,丢下武器,抱头鼠窜,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还有人则痴痴呆呆,流着涎水傻笑……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包围圈中瞬间爆发!
月见的身影,早已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魂,在毒瘴弥漫、人仰马翻的混乱瞬间,毫不犹豫地朝着与断魂崖相反的方向——那片最为陡峭、怪石嶙峋、连猎户都视为绝地的鬼哭涧深处,电射而去!
她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将体内最后一丝内力都压榨出来。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未干的泪痕(或许只是雨水),凌雪坠崖时最后那决绝的眼神、那声破碎的走字,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深处。手中的丝帛被紧紧攥着,边缘几乎要嵌入掌心。
师父的仇!凌雪的命!清微剑宗数百口的冤屈!整个江湖被玩弄于股掌的滔天阴谋!
所有的血,所有的债,都系于她一人之身!系于手中这张染血的密诏!
她不能死!绝不能!
鬼哭涧深处,怪石如林,常年被阴湿的雾气笼罩,地形复杂如同迷宫。月见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凭借着对毒物和地气的敏锐感知,在嶙峋的乱石和湿滑的苔藓间亡命穿梭,布下一个个微小却足以致命的毒障陷阱,只为拖延身后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追索。她能感觉到,那个锦袍人如同最狡猾的猎手,并未被混乱完全困住,始终遥遥锁定着她的气息,冰冷而强大。
追与逃,在暴雨、泥泞和死亡的阴影下,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月见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衣衫褴褛,几近油尽灯枯。终于,在第四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拖着残破的身躯,如同血人般扑倒在京城高耸、冰冷、沉默的城墙根下。城墙的巨大阴影吞噬了她渺小的身影。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摸出一支特制的、细如牛毛的淬毒金针,在密诏丝帛的角落,极其隐秘地,刻下了一个扭曲如蛇的标记——那是属于千面毒仙的印记。
做完这一切,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黑暗的海底,浮浮沉沉。刺鼻的药味混合着一种清冽的梅香,强行将她从无边的混沌中拉扯回来。
月见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牢狱或追杀者的刀锋,而是一顶素雅的青纱帐幔。身下是柔软的锦褥,身上盖着轻薄却暖和的丝被。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榻上,身上多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虽然依旧疼痛,却不再有那种撕裂般的灼热感。
她瞬间弹坐而起,动作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视四周。
这是一间陈设清雅的书房。紫檀书架靠墙而立,上面整齐摆放着线装书卷和几件古朴的瓷器。一张宽大的书案置于窗前,上面笔墨纸砚俱全,还摊开着一卷奏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那缕若有若无的清冽梅香。
书案后,一个身影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正透过雕花的窗棂,静静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在料峭春寒中绽放的白梅。
那人身形挺拔,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常服,腰间束着玉带,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感觉。
似乎察觉到月见醒来,那人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极为俊朗、却透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面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古井寒潭,沉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人心,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与沉重。他的目光落在月见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你醒了。声音不高,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月见的心猛地一沉!这张脸……这张脸她在江湖流传的画像上见过无数次!纵然此刻他穿着常服,未戴冕旒,但那通身的气度,那眉宇间的威严……
是他!当今天子!承天皇帝——萧彻!
他竟然亲自在这里等她!这绝不是简单的召见!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伤口的疼痛。月见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她的毒囊、暗器,早已被搜走。她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身体瞬间绷紧到极致,眼神充满了警惕、敌意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告御状告到正主面前了何其可笑!何其绝望!
看来,你认得朕。萧彻似乎并未在意月见眼中汹涌的敌意,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月见紧紧攥在手中的、那卷染血的丝帛。你带来的东西,朕看过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月见的心跳几乎停滞。她死死盯着萧彻的脸,试图从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中看出一丝破绽,一丝虚伪,一丝被揭穿阴谋的慌乱。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看过了月见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尖锐的讽刺,那陛下是否看清楚了看清楚这盖着您天子玉玺的密诏!看清楚您是如何下令,要将整个清微剑宗斩草除根、鸡犬不留!看清楚您是如何构陷忠良,要将整个江湖玩弄于股掌,用血来浇灌您的龙椅!
她的质问如同利箭,字字泣血,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萧彻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直到月见的质问声落下,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令人痛心的事实:
玉玺是真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丝帛上那方刺目的朱红印玺,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但这份密诏……并非出自朕之手。
月见瞳孔骤缩!荒谬!无耻!到了此刻,他竟还想抵赖!
不可能!月见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承天之命’!除了你,天下谁人能用此玺!谁人敢用此玺!
萧彻没有立刻反驳。他缓缓踱步到书案前,拿起案上另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他并未展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明黄的绸面,眼神变得悠远而沉重。
三个月前,朕于西苑梅林,遇刺重伤。萧彻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刺客武功奇诡,所用之毒,见所未见。若非……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隐去了某个名字,朕早已毙命当场。
月见的心猛地一跳!西苑梅林重伤她脑中瞬间闪过凌雪叙述中,师父救下她的地点——黑石镇,也在西边!时间……似乎也能对上!难道……
朕重伤昏迷,垂危数日。萧彻的目光重新落回月见脸上,那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月见脸上的惊疑不定。朝政,暂由太子监国。
太子!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月见脑中轰然炸响!一个模糊却惊悚的轮廓瞬间浮现!
待朕醒来,密调镇武司卷宗,才惊觉……萧彻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压抑的怒意,朕昏迷期间,太子以监国之权,不仅暗中调动了镇武司的力量,更是……私用了朕的玉玺!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那明黄的圣旨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
此密诏,便是太子假借朕的名义所发!目的……萧彻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月见手中的染血丝帛,其一,借镇武司之手,铲除清微剑宗这等在江南根基深厚、声望颇隆的名门正派,既可震慑江湖,又可掠夺其传承武学秘藏,为他暗中培植的私军所用!
其二,构陷朕!将屠戮忠良、祸乱江湖的罪名,扣在朕的头上!待民怨沸腾、江湖动荡、社稷不稳之时……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便是他弑父篡位、黄袍加身之日!此诏,便是他将来‘拨乱反正’、‘大义灭亲’时,最有力的‘罪证’!
真相!
残酷、冰冷、充满了权力倾轧腥臭味的真相!
月见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手中的丝帛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切的一切,背后操盘的黑手,竟然是当朝太子!那个看似温文尔雅、贤名在外的储君!
师父柳三更,必然是意外截获了这份惊天密诏!他深知其可怕,试图将消息送出,才在重伤之际,将藏有密诏的凝碧髓交给了当时唯一可能接触到更高层面的凌雪!他口中的告御状,是告太子!是向真正的皇帝示警!可惜……凌雪误解了,最终将密诏带到了这龙潭虎穴……
而凌雪……清微剑宗……还有那些被蒙在鼓里、即将被屠戮的无辜弟子……都成了这场肮脏权力游戏中,最先被牺牲的棋子!
巨大的悲愤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月见。她看着眼前这位同样被亲生儿子背叛、此刻眼中燃烧着沉痛怒火的帝王,一时间竟不知该恨,还是该悲。
所以……月见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嘲弄,陛下告诉我这些,是要借我这把‘邪魔外道’的刀,去清理您的家务事去替您……‘清君侧’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寒风掠过梅枝,发出细微的呜咽。
萧彻深深地看着月见,那目光复杂难明,有审视,有考量,更有一丝沉重的决断。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可知,太子现在何处
月见冷冷地回视,没有回答。
他在‘养心殿’。萧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以侍疾为名,实则是最后的逼宫。他掌控了宫中大半禁卫,还有……他身边网罗的那些江湖败类和邪道高手。朕的寝宫之外,如今已是龙潭虎穴。
他缓步走到月见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月见眼底:朕需要真相大白于天下,需要这份密诏,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朕需要有人,替朕撕开他伪善的面具!而这个人……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必须是一个‘局外人’,一个身份足够特殊、能搅动这潭死水、能让太子猝不及防的人!
你,月见,‘千面毒仙’,一个被朝廷通缉、被正道唾弃的江湖妖女……此刻,便是朕手中最锋利、也最意想不到的那把刀!萧彻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凌雪女侠的血不能白流!柳三更前辈的命不能白丢!你师门的仇,清微剑宗的冤,还有这即将被血海淹没的江湖……都需要一个了断!而这了断的契机,就在今夜!就在此刻!
你敢不敢,萧彻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月见的心上,随朕,去闯一闯这龙潭虎穴去把这天,捅个窟窿!
月见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信息量和萧彻这近乎疯狂的提议,让她的大脑一片轰鸣。
去闯皇宫去直面太子和他麾下的高手这无异于自投罗网,九死一生!
她看着萧彻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藏的痛楚,看着手中那卷仿佛重逾千斤、承载着无数冤魂的染血密诏。凌雪坠崖时最后那声告御状的嘶喊,师父柳三更可能早已冰冷的尸骨,还有清微剑宗山门内那些对此一无所知、即将迎来灭顶之灾的无辜身影……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浆,在绝望的深渊里重新翻腾、燃烧!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
太子的命!必须用血来偿!师父的债,凌雪的命,清微剑宗的冤屈……都需要一个终结!而终结者……只能是她!
月见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一种近乎妖异的冰冷和决绝。她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淬毒的锋芒。
有何不敢她的声音如同冰片刮过琉璃,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陛下,带路吧。这把刀……今日便借您一用!只望您……莫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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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外,死寂如坟。
暴雨早已停歇,但浓重的乌云依旧低低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飞檐,透不出一丝星光。湿冷的空气凝滞不动,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高大的朱漆殿门紧闭着,如同巨兽沉默的口。殿前宽阔的汉白玉广场上,本该肃立的禁卫踪影全无,空旷得令人心悸。唯有殿檐下悬挂的几盏惨白宫灯,在寒风中摇曳不定,投下幢幢鬼影,将这片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中心,映照得如同森罗鬼域。
萧彻换上了一身玄黑绣金的常服,外罩一件同色的大氅,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愈发挺拔而孤峭。月见紧随其后,一身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深青色太监服饰略显宽大,却恰好遮掩了她身上的绷带和伤口。她脸色苍白依旧,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寒星,映着殿檐下摇曳的惨白灯光,冰冷地扫视着这片死寂的广场。
她的指尖,几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粉色粉末无声滑落,悄然融入潮湿冰冷的空气中。没有味道,没有颜色,只有最顶尖的毒道高手才能感知到那丝细微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燥意——**醉生梦死**,能无声无息放大潜藏心底的恐惧与焦躁,扰乱五感,乃是乱战奇兵。
萧彻步履沉稳,径直走向那两扇紧闭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朱漆殿门。他的步伐不快,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汉白玉地砖上,都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敲响的战鼓。
吱呀——嘎——
沉重的殿门,竟在他走近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缓缓向内开启了一条缝隙!如同巨兽张开了幽深的口。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昂贵熏香与腐烂气息的味道,瞬间从门缝中汹涌而出,扑面而来!
月见的瞳孔骤然收缩!
殿内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在眼前骤然展开!
殿顶高悬的华丽宫灯大多已经熄灭,只有角落里几盏残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原本庄严华贵的金砖地面,此刻被大片大片暗红、粘稠、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所覆盖,如同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狰狞的血毯!破碎的瓷瓶、倾倒的香炉、撕裂的锦幔、散落的奏折……狼藉遍地!十几具身着太监、宫女或禁卫服饰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态倒伏在血泊之中,死状凄惨,有的被利刃洞穿,有的颈骨断裂,有的则面色青紫,显然是中了剧毒!
整个大殿,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腥气。
而在大殿最深处,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蟠龙金漆御座之上,此刻端坐着的,并非皇帝萧彻。
那是一个穿着明黄色太子常服的年轻男子。面容与萧彻有六七分相似,同样俊朗,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帝王的深沉威严,多了几分被权力和欲望长期浸染后的阴鸷与浮华。他斜倚在宽大的御座上,一只手随意地搭着扶手,另一只手则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杯中盛着猩红如血的液体。他的姿态看似慵懒闲适,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扫视过来时,却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戏谑和掌控一切的得意。
正是当朝太子,萧景琰!
御座之下,左右分立着数人,如同拱卫魔王的恶鬼。
左侧一人,身形矮小精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面容普通,丢在人堆里毫不起眼,唯有一双眼睛,细小如豆,精光四射,透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黏腻感。他手中把玩着几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铜钱,铜钱在他指间翻飞跳跃,发出细微而冰冷的金属摩擦声。月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心头猛地一凛——此人气息内敛阴毒,是顶尖的暗器高手!他脚下不远处,一具禁卫的尸体咽喉处,正嵌着一枚同样的铜钱!
右侧则立着两人。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光头虬髯,赤裸着古铜色的上半身,肌肉虬结如同岩石,上面布满了狰狞的伤疤,双手戴着乌沉沉、布满尖刺的铁手套,此刻正咧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贪婪地盯着月见,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他脚下,赫然踩着一具被巨力硬生生撕成两半的侍卫尸体!另一个则是个身形佝偻、穿着油腻黑袍的老妪,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深刻皱纹,如同干裂的树皮,手中拄着一根通体乌黑、顶端镶嵌着惨白骷髅头的拐杖。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骷髅空洞的眼窝,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寒死气。她脚下蜿蜒流淌的血迹,颜色明显比别处更深沉、更粘稠,隐隐透着诡异的紫黑色!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太子御座旁侧后方,垂手侍立着一个穿着深紫色镇武司指挥使官袍的男人。面容冷硬如岩石,眼神锐利如刀锋,赫然正是那日在断魂崖顶,指挥围杀、逼得凌雪坠崖的锦袍人!镇武司指挥使——冷千秋!他此刻如同最忠诚的猎犬,微微垂首,目光却如同冰冷的刀锋,第一时间锁定了踏入殿门的月见,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更深的杀意!
父皇,
太子萧景琰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晃动着手中的琉璃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粘稠的痕迹,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胜利者的睥睨,扫过萧彻和他身后的月见,最终定格在萧彻脸上,儿臣正在处理一些……不识时务的‘尘埃’。您重伤未愈,不在寝宫静养,怎么有雅兴……带着这么个有趣的玩意儿,跑到这污秽之地来了
他的目光掠过月见,如同打量一件新奇又肮脏的玩具。
萧彻的脚步在殿门前停下,玄黑的大氅在殿内残灯映照下,如同凝固的夜色。他看也未看满地的血腥狼藉,目光如同穿透了虚空,直直落在御座之上那个穿着明黄、状似悠闲的儿子身上。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疲惫,以及沉淀到极致的冰冷。
尘埃萧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弥漫的血腥和死寂,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金砖上,景琰,你眼中,朕的肱股之臣,守卫宫禁的忠勇之士,还有这殿上流淌的、尚未冷却的热血……都只是你登临绝顶前,需要拂去的尘埃么
太子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杯中猩红的液体,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悠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蝼蚁,能为儿臣的宏图霸业铺路,是他们的荣幸。倒是父皇您……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阴冷锐利,如同淬毒的针,您拖着这病弱之躯,还带着这么个……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毒妇,闯入此地,是想做什么临终前,看儿臣最后一眼么
毒妇二字,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来。月见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封的湖面,唯有那双眸子,越发幽深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御座上那张扭曲的、充满权力欲望的脸庞。
萧彻没有理会太子的挑衅,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御座下侍立的那几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身影——玩铜钱的布衣人、铁塔般的巨汉、鬼气森森的老妪,最后,落在了冷千秋那张冷硬如石的脸上。
冷指挥使,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更多的却是帝王的质问,朕待你,不薄。镇武司交予你手,是望你拱卫社稷,肃清奸佞。如今,你却助纣为虐,甘为叛逆鹰犬,将屠刀挥向朕的宫闱禁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重压,笼罩向冷千秋。
冷千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岩石般的冷漠。他微微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早已做出选择的决绝:陛下恕罪。臣……只认天命所归,大势所趋。太子殿下,才是这承天殿真正的主人。他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迎向萧彻,毫不退缩。
好一个‘天命所归’!好一个‘大势所趋’!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震得殿内残灯的火苗都一阵摇曳!这怒意并非指向冷千秋,而是直指御座上的太子!萧景琰!你假传圣旨,私用玉玺,构陷忠良,屠戮江湖同道!更丧心病狂,竟在朕重伤之际,图谋弑父篡位!你眼中,可还有半点人伦纲常!可还有半点对这江山社稷的责任!
萧彻的怒斥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帝王的威严和痛心疾首的质问!满地的血腥,仿佛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太子的罪行!
御座之上,萧景琰脸上的慵懒和戏谑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撕下伪装的、扭曲的狰狞和暴怒!他猛地将手中的琉璃杯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猩红的液体和晶莹的碎片四溅开来,如同炸开的血花!
住口!老东西!萧景琰霍然站起,明黄的太子常服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指着萧彻,声嘶力竭地咆哮,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你懂什么!这天下!这龙椅!本该就是我的!你老了!昏聩了!守着那些陈腐的规矩,优柔寡断!任由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在江湖上坐大,任由那些勋贵世家在朝堂上掣肘!你根本不懂如何掌控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何让这天下真正成为我萧氏的私产!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亢奋和疯狂而变得尖利刺耳,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阵阵回音:
清微剑宗不过是我用来立威、用来收拢江湖势力的第一块踏脚石!我要让整个江湖都匍匐在我的脚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朝堂,这江山,容不得半点杂音!所有碍事的,挡路的,都该像这地上的垃圾一样,被彻底清扫干净!
他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这血腥的殿堂和虚幻的权力巅峰,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和狂热:
弑父篡位哈哈哈!成王败寇!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今夜过后,天下人只会知道,是父皇您……重伤不治,龙驭宾天!而我,太子萧景琰!将顺天应人,继承大统!开创一个属于我的、前所未有的……铁血王朝!
疯狂的宣言如同毒液般喷洒在大殿之中,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原来如此。一个冰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太子歇斯底里的咆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萧彻身后,那个一直沉默如同影子般的太监身上。
月见缓缓抬起头。她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卑微伪装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露出了那张苍白、精致却带着妖异冷冽气质的真容。她迎着太子惊愕、随即转为暴怒的目光,迎着冷千秋骤然凌厉的杀机,迎着那些邪道高手或贪婪或阴冷的注视,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淬毒的锋芒,如同在尸山血海上绽放的曼陀罗。
原来太子殿下想要的,是一个……死寂无声的江湖一个……只剩下您和您脚下这些……‘尘埃’的江山月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血腥的空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嘲弄,可惜啊……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太子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扫过冷千秋紧握刀柄的手,扫过那几个邪道高手身上沾染的、尚未干涸的同僚之血。
毒,可以杀人于无形,也可以……月见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毒匕,让这无声的死寂……变得更加热闹一点!
话音未落!
月见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猛地抬起,宽大的太监袍袖如同毒蝶振翅般挥洒而出!
嗡——!
不是暗器破空之声!而是一片肉眼可见的、带着诡异猩红光泽的冰冷雾气,如同活物般从她袖中狂涌而出!那雾气瞬间弥漫,速度奇快无比,所过之处,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仿佛都被冻结,凝结出细小的冰晶!更诡异的是,雾气中隐隐传来无数细碎、尖锐、如同怨魂低泣般的呼啸声,直刺耳膜!
**血魄冰蟾砂**!以千年寒潭冰蟾之毒为主,融合数种阴寒奇毒,触之肌肤立溃,寒毒侵髓,更能惑乱心神!
猩红冰雾的目标,并非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是御座台阶下,那三个气息最为凶戾的邪道高手!以及他们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太子带来的精锐死士!
小心!那玩铜钱的布衣人最先察觉不对,脸色剧变,厉喝出声!他反应快如鬼魅,身体瞬间向后倒掠,同时手中铜钱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出,并非攻击月见,而是射向地面和同伴身前,试图击打地面溅起碎石阻挡毒雾!
然而,月见的毒,岂是凡物
猩红冰雾仿佛拥有生命,无视了激射的碎石,如同跗骨之蛆般瞬间卷上了最前方那个铁塔般的巨汉!
呃啊——!那巨汉仗着横练功夫强横,本欲硬撼,刚猛无俦的一拳轰向冰雾!但拳风触及那猩红雾气的刹那,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和痛苦!拳头上覆盖的乌沉铁手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猩红的冰晶,并迅速蔓延!刺骨的阴寒和蚀骨的剧痛瞬间穿透铁甲,沿着手臂疯狂侵蚀!他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踉跄后退,撞翻了殿中的青铜灯架!
那拄着骷髅拐杖的老妪反应稍慢,被一丝猩红雾气沾到黑袍边缘。嗤啦一声轻响,布料瞬间化为飞灰,露出下面如同枯树般的手臂皮肤,那皮肤上迅速蔓延开一片蛛网状的猩红冰纹!老妪发出一声尖锐如同夜枭般的厉啸,枯爪猛地一拍骷髅拐杖,一股浓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毒雾从骷髅七窍中喷涌而出,堪堪抵住侵袭的猩红冰雾,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暂时僵持!但她那张枯树皮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和一丝骇然!
唯有那玩铜钱的布衣人,凭借鬼魅般的身法和提前预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冰雾的核心范围,只在肩头沾染了一丝,瞬间凝结出一小块猩红斑痕,疼得他嘴角抽搐,眼中杀机暴涨!
妖女找死!布衣人厉啸一声,身影化作一道淡蓝虚影,手中铜钱不再翻飞,而是化作数十道撕裂空气的致命寒星,呈天罗地网之势,笼罩月见全身要害!速度快到极致,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她所有闪避空间!
与此同时,冷千秋眼中寒光爆射!呛啷一声,腰间长刀悍然出鞘!刀身狭长,泛着幽蓝的淬毒冷光,刀气森寒刺骨,瞬间锁定月见!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电,长刀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匹练,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杀意,后发先至,直劈月见面门!刀未至,那凌厉无匹的刀风已刮得月见脸颊生疼!
两大顶尖高手,含怒夹击!势要将这搅局的毒妇立毙当场!
月见瞳孔骤缩!面对这避无可避的绝杀之局,她眼中却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冷静!不退反进,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猛地一旋,宽大的太监袍袖再次鼓荡!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清冷、决绝、如同九天玄冰碎裂般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月见身侧炸响!
铮——!
一道匹练般的冰寒剑光,如同沉寂万载的冰川骤然崩裂,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后发先至,悍然斩向冷千秋那必杀的一刀!
剑光所过之处,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毒雾的腥甜、甚至那摇曳的残灯光晕,仿佛都被瞬间冻结!剑锋之上,流转着纯粹到极致的冰魄寒芒!
是凌雪!
月见心中剧震!但此刻根本无暇他顾!那道冰魄剑光精准无比地斩在冷千秋幽蓝刀光的侧面!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彻大殿!火星四溅!狂暴的劲气以刀剑相交点为中心,轰然炸开!
冷千秋这必杀的一刀,竟被这突如其来、同样凌厉无匹的冰魄剑气硬生生斩偏了轨迹!幽蓝的刀光擦着月见的鬓角掠过,斩断几缕飞扬的发丝,狠狠劈在月见身后的蟠龙金柱上!轰然巨响中,坚硬的鎏金柱身被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痕!
而那道冰魄剑光的主人,也被冷千秋刀上蕴含的恐怖巨力震得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显出身形——正是凌雪!她脸色苍白如纸,肩胛处包裹的纱布再次被鲜血浸透,显然伤势极重。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握剑的手稳如磐石,那双曾经濒临绝望的眸子,此刻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焚尽一切黑暗的火焰!她死死盯着冷千秋,眼神中只有刻骨的仇恨和必杀的决心!
这电光火石的变故,让布衣人那铺天盖地的铜钱暗器也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机会!
月见眼中寒芒爆射!她蓄势待发的袍袖终于挥出!但这一次,喷涌而出的不再是毒雾,而是数十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噬魂透骨针**!无声无息,如同鬼魅的叹息,精准无比地穿过铜钱暗器网中因凌雪突袭而出现的微小空隙,直取布衣人周身大穴和那刚刚稳住身形、正欲再次扑来的毒婆老妪!
噗噗噗!
细微的入肉声响起!
布衣人闷哼一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扯,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滞,脸上浮现出诡异的青气!那老妪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枯爪捂住脖颈,那里赫然插着三根幽蓝的细针,针尾兀自颤动!她周身的黑雾剧烈翻腾,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凌雪!你……你竟然没死!御座之上,太子萧景琰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看到凌雪如同索命冤魂般出现,更是难以置信地失声尖叫!
托殿下的福!凌雪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带着彻骨的恨意,断魂崖下,阎王不收!今日特来,送殿下一程!话音未落,她不顾伤势,剑势再起!冰魄剑光化作漫天飞雪,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悍然卷向被月见毒针迟滞的布衣人和气息萎靡的老妪!竟是以重伤之躯,强行拖住两大高手!
陛下!密诏!月见厉喝一声,声音如同裂帛!她根本不给太子和冷千秋反应的时间,借着凌雪拼死创造的混乱,身体如同鬼魅般欺近萧彻,手中那卷染血的丝帛,被她灌注了内力,如同离弦之箭,狠狠射向萧彻身侧不远处——那扇紧闭的、通往内殿的雕花楠木大门!
她的目标,根本不是直接交给萧彻!而是要打破这死寂的牢笼,让这染血的真相,暴露在更多人的目光之下!
丝帛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殿门!
拦住她!毁了那东西!太子萧景琰终于彻底慌了神,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冷千秋眼中杀机暴涨!他刚被凌雪一剑逼退,此刻见丝帛飞向殿门,想也不想,手腕一抖,幽蓝长刀脱手而出,化作一道夺命的蓝虹,后发先至,直追那飞射的丝帛!速度更快!势要在丝帛触及殿门之前,将其连同门后的可能一起,彻底搅碎!
刀光迅疾,眼看就要追上丝帛!
千钧一发!
月见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她竟不闪不避,迎着那追斩丝帛的恐怖刀光,猛地将手中一直扣着的最后三枚**蚀金化骨钉**,全力射向御座上的太子萧景琰!围魏救赵!逼冷千秋回防!
殿下小心!冷千秋果然脸色剧变!太子若死,一切皆休!他毫不犹豫,猛地凌空一抓,那飞射的幽蓝长刀竟硬生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放弃追击丝帛,转而回旋斩向那三枚射向太子的毒钉!
铛铛铛!
三声脆响!毒钉被刀光绞碎!
然而,就这争取到的、不足一息的刹那!
那卷承载着无数血泪和阴谋的染血丝帛,终于——
砰!
一声闷响,狠狠地撞在了那扇紧闭的、厚重的楠木殿门之上!
撞击的力量并不足以破门,但那丝帛的一角,却恰好被门缝卡住,如同一个染血的标记,一个无声的控诉,死死地钉在了那象征着权力与秘密的门户之上!
放肆!谁敢擅闯养心殿!几乎是丝帛撞上门板的同一瞬间,一个苍老、威严、带着惊怒的洪亮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殿门外轰然炸响!
紧接着!
轰隆——!!!
养心殿那两扇厚重的、象征着无上权威的楠木殿门,竟被人从外面以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硬生生轰然撞开!
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这血腥弥漫的殿堂!
门外,灯火通明!
无数身着朱紫官袍、神色惊骇的朝廷重臣!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司礼监大太监!还有数十名甲胄鲜明、刀枪出鞘、杀气腾腾的御前带刀侍卫!他们如同潮水般涌现在殿门之外,被殿内修罗场般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那扇刚刚被撞开的殿门上,那卷一角被死死卡住、在夜风中微微飘荡的、染血的明黄色丝帛所吸引!更被丝帛顶端,那方在灯火下清晰无比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朱砂龙纹印玺——承天之命——刺得双目灼痛!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养心殿内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殿内是满地狼藉的尸骸、凝固的暗红血迹、弥漫的毒雾冰晶和剑拔弩张的杀机。殿外是黑压压一片惊骇失语、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朝堂重臣和森然侍卫。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死死钉在那扇洞开的殿门上,钉在那卷被门缝死死卡住、在夜风中微微飘荡的明黄丝帛上。
丝帛的一角,被撕裂,被鲜血浸染得暗红,但顶端那方朱砂印玺——承天之命——四个篆字,却在门外涌入的灯火映照下,红得刺眼,红得惊心!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惊叹号,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密……密诏!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指着那丝帛,手指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那是陛下的玉玺!怎会……怎会在此!
血……好多血……另一个官员脸色煞白,看着殿内如同炼狱的景象,看着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同僚、禁卫扭曲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太子殿下……陛下……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刘瑾,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白胖脸上,此刻也布满了惊骇和震怒,尖细的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变了调。他身后的御前侍卫们更是刀枪齐举,杀气腾腾地对准了殿内,却又因皇帝和太子都在其中而投鼠忌器,一时僵在原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瞬间打破了殿内死斗的僵局,也彻底点燃了太子萧景琰心中那根名为恐惧和疯狂的导火索!
不——!!萧景琰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绝望而暴怒的嘶吼!他精心策划的一切!他唾手可得的皇位!眼看就要在这卷该死的密诏和这突如其来的见证者面前,彻底化为泡影!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摧毁一切的疯狂!
假的!那是假的!是妖女伪造的!是构陷!他指着殿门上的丝帛,面容扭曲狰狞到了极点,对着殿外的群臣和侍卫疯狂咆哮,都给本宫听着!护驾!护驾!萧彻勾结江湖妖人,意欲谋害本宫,篡夺皇位!给本宫杀了他们!杀了殿内所有叛逆!格杀勿论!!他语无伦次,颠倒黑白,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将眼前所有碍眼的人和证据,彻底抹去!
杀——!一直如同磐石般侍立在侧的冷千秋,在太子咆哮的瞬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化为彻底的冰冷杀机!他深知,此刻已是你死我亡!没有任何退路!他猛地一挥手!
咻咻咻——!
殿宇高处的阴影里,数道令人心悸的机括绷紧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数道乌沉沉的、足有儿臂粗细、闪烁着幽蓝淬毒寒光的巨大弩箭,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索命恶龙,撕裂空气,带着凄厉到极致的尖啸,分别射向殿门处的月见、萧彻,以及……那扇钉着染血密诏的殿门!
镇武司最后的杀器——**神机破城弩**!专为破罡、破甲、摧毁一切而生!威力之巨,足以洞穿重甲,摧毁城门!
陛下小心!司礼监大太监刘瑾骇然尖叫!
保护密诏!月见瞳孔缩成针尖,厉声示警!但弩箭速度太快!目标太明确!她此刻旧力刚去,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阻挡射向萧彻和殿门的那两支!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之际!
一道清冷决绝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挡在了那扇钉着密诏的殿门之前!是凌雪!
她刚刚拼尽全力一剑逼退了那毒婆老妪,此刻距离殿门最近!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绝不能让这唯一的证据被摧毁!
嗤——!
一支粗大的毒弩,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射穿了凌雪仓促间横挡在胸前的冰魄长剑!精钢锻造的长剑如同纸糊般瞬间碎裂!弩箭余势未衰,带着恐怖的动能,狠狠贯入了凌雪的右胸!
噗——!
血花,凄艳地在她月白色的劲装(早已被血染透)上炸开!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的身体向后猛撞!
嘭——!
她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那扇钉着染血密诏的殿门之上!
那卷染血的丝帛,被她的身体死死地压在了门板和她之间!
射向殿门的那支毒弩,被凌雪的身体和长剑碎片阻挡,轨迹发生偏移,狠狠钉入了旁边的门框,深没至羽,发出嗡嗡的震颤!
而射向萧彻的那一支,则被萧彻身侧骤然闪现的两名如同鬼魅般的灰衣人(显然是皇帝最后的暗卫死士)以身体和奇特的合击之术勉强格挡开,代价是其中一人手臂被瞬间撕裂,血洒当场!
呃……凌雪的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她靠在门上,右胸被洞穿的伤口血流如注,剧毒迅速蔓延,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但她握着半截断剑的手,却依旧死死地撑在地上,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她抬起头,染血的唇角却勾起一抹近乎惨烈的、释然的弧度,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指向自己身体压着的、那扇染血的殿门——指向那扇门后,被她的鲜血和生命再次钉住的、唯一的真相!
她的目光越过混乱血腥的大殿,越过惊骇失语的群臣,最终落在了月见身上。没有言语,只有那双渐渐失去神采却依旧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眸子,传递着一个清晰无比的信息:**交给你了!**
凌雪——!月见目眦欲裂!看着那如同血人般倚在殿门上、生命之火急速流逝的身影,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刻骨悲恸和冰冷决绝的狂暴力量,在她早已透支的经脉中轰然炸开!师父的仇!凌雪的命!这满殿的血债!还有那龙椅上疯狂扭曲的太子!
所有的恨!所有的毒!在此刻彻底燃烧!沸腾!
萧——景——琰——!!!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如同九幽厉鬼的索命之音,从月见喉咙深处迸发而出!她完全无视了身后再次袭来的布衣人铜钱暗器(被反应过来的御前侍卫拼死挡住一部分),无视了那毒婆老妪再次喷吐的恶臭黑雾,她的身影化作一道燃烧着毁灭意志的残影,目标只有一个——御座之上,那个罪魁祸首!
她的双手十指,在疾冲中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结印!指尖每一次交错,都带起一缕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墨、却又翻腾着诡异猩红光泽的毒雾!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恐怖的毒力所腐蚀,发出滋滋的轻响!
**万毒归墟·焚心蚀骨!**
千面毒仙压箱底的绝命杀招!以自身精血寿元为引,融毕生剧毒于一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非绝境死地,绝不轻用!
拦住她!快拦住这疯妇!太子萧景琰被月见那状若疯魔、恨意滔天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他惊恐地尖叫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
殿下快走!冷千秋脸色剧变,厉喝一声,不顾一切地飞身扑上,幽蓝长刀卷起一片森寒刀幕,试图拦截月见这同归于尽的一击!
然而,月见的速度太快!决心太绝!
那翻腾着墨红毒雾的身影,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悍然撞碎了冷千秋仓促布下的刀幕!毒雾与刀气剧烈碰撞、侵蚀、湮灭!发出刺耳的嘶鸣!
嗤啦!
月见的左肩被冷千秋的刀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但她冲势丝毫未减!那凝聚了毕生毒功与滔天恨意的双手毒印,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爪,撕裂了最后的防御,带着令人灵魂颤栗的死亡气息,狠狠印向太子萧景琰仓惶惊骇的面门!
不——!!!萧景琰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嘶吼!
就在那墨红色的毒印即将触及太子肌肤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直端坐在御座上、看似被这连番剧变惊得动弹不得的太子萧景琰,眼中那极致的恐惧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到极致的疯狂和……浓烈的杀意!
找死!
一声低沉的、蕴含着磅礴内力的怒喝从他口中炸开!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尖利嘶吼!
他放在御座扶手上的右手猛地抬起!那只原本修长、养尊处优的手掌,此刻竟泛起一种诡异的、深紫色的金属光泽!五指箕张,掌心瞬间凝聚起一团狂暴、灼热、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深紫色罡气!罡气翻腾,隐隐有龙形虚影咆哮!
一股霸道绝伦、充满了暴戾与毁灭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瞬间席卷整个大殿!这气息之强,远超冷千秋!甚至隐隐压过了月见那焚心蚀骨的毒煞之气!
紫气氤氲,龙形翻腾!那只泛着深紫金属光泽的手掌,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后发先至,悍然迎向月见那凝聚了毕生毒功与恨意的墨红毒印!
皇极惊世掌!不……不对!是‘紫煞龙罡’!殿门口,一名见多识广的老将军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分明是皇室秘传的至高武学!唯有皇帝或储君方可修炼!但其气息之暴戾邪异,远超记载!
轰——!!!
毒印与紫罡,如同两颗燃烧的陨星,在御座前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能量疯狂湮灭、腐蚀、对冲的沉闷爆鸣!墨红与深紫两股毁灭性的力量瞬间纠缠、撕扯、爆炸开来!
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四面八方!御座旁沉重的青铜仙鹤香炉被瞬间掀飞、扭曲!坚硬的蟠龙金柱上裂纹蔓延!靠得最近的冷千秋和几名侍卫被狠狠震飞出去,口喷鲜血!
月见首当其冲!
噗——!
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片的黑血狂喷而出!她凝聚的毒印被那霸道绝伦的紫煞龙罡硬生生击溃!反噬的毒力和那侵入体内的狂暴紫煞之气疯狂肆虐,瞬间摧毁了她本就濒临崩溃的经脉!她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抛飞出去,重重砸在数丈开外的血泊之中,溅起一片污浊!
她挣扎着想要抬头,视野却一片血红模糊,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一切意识。耳中嗡嗡作响,只隐约听到太子那带着喘息、却充满了暴戾与得意、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咆哮,在混乱的大殿中回荡:
看到了吗老东西!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力量!这,才配坐上这龙椅!你们这些蝼蚁……都给我……
咆哮声戛然而止!
因为一道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萧彻。
在月见被击飞、太子发出得意咆哮的瞬间,这位一直沉默如山、仿佛被眼前惨剧击垮的帝王,动了。
没有雷霆万钧的气势,没有炫目的罡气光芒。他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一步,便跨越了数丈的距离,如同缩地成寸,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御座之前,站在了刚刚发出全力一击、气息尚未平复的太子萧景琰面前。
萧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惊诧。只有一种沉淀到了极致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和……帝王的审判。
他的动作简单到了极致。左手抬起,五指微张,掌心向下,对着太子萧景琰的头顶百会穴,轻轻一按。
没有风声,没有劲气激荡。
仿佛只是长辈安抚晚辈的一个轻柔动作。
然而——
呃……
太子萧景琰脸上那狰狞的暴戾和得意的狂笑瞬间凝固!他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惊骇和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他周身翻腾的紫煞龙罡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波动了一下,竟瞬间溃散!他想要挣扎,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刚刚击飞了月见的磅礴力量,在这看似轻柔的一按之下,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丝毫动弹不得!
萧彻的掌心,距离太子的头顶尚有三寸之遥。一股无形的、却浩瀚如渊、沉重如山的恐怖力量,已经如同天倾般笼罩而下!那不是刚猛的罡气,而是最纯粹、最凝练、最本源的精神意志与天地之力的结合!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天子威仪,镇压八荒!
噗通!
太子萧景琰双膝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的、沾满他自己和他人鲜血的金砖地面之上!膝盖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高昂的头颅被那无形的巨力死死压着,再也抬不起来,只能以最屈辱的姿势,匍匐在自己父亲的脚下。
他张着嘴,想要嘶吼,想要咒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无尽的恐惧和那浩瀚如天威的镇压之力,彻底碾碎了他所有的疯狂和力量。
萧彻的手,依旧悬停在太子头顶三寸。他微微低头,俯视着脚下这个曾经寄予厚望、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和狰狞的儿子。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痛楚。那痛楚一闪即逝,随即被更深的冰冷和决绝所取代。
他没有再看太子一眼,目光缓缓抬起,扫过一片死寂、落针可闻的大殿。
满地狼藉,尸骸枕藉。毒雾尚未散尽,冰晶凝结在血迹之上。忠心护主的凌雪,如同血染的雕塑,倚在钉着染血密诏的殿门上,气息微弱,生死不知。月见倒在远处的血泊中,生死不明。冷千秋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数名御前侍卫的刀锋死死压住。那布衣人和毒婆老妪也早已被侍卫制服或击杀。
殿门外,黑压压的朝臣们鸦雀无声,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骇、恐惧、茫然和难以置信。他们的目光,在跪伏在地的太子、沉默如山的皇帝、殿门上那染血的密诏、以及殿内这修罗场般的景象之间,惊恐地游移着。
萧彻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内外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太子萧景琰,假传圣旨,私用玉玺,构陷忠良,屠戮宫禁,意图弑父篡位……罪证确凿,十恶不赦!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扇殿门上,落在了那卷被鲜血浸透、被凌雪用生命钉住的明黄丝帛上,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天龙吟,宣告着最终的审判:
即日起,废黜其太子之位,打入天牢,着三司会审,严惩不贷!凡涉案党羽,一体擒拿,按律究办,绝不姑息!
此诏……他抬手指向殿门,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如同烙印般刻入所有人的灵魂,即为铁证!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如同最后的惊雷滚过。大殿内外,死寂无声。只有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萧彻缓缓收回了悬在太子头顶的手,仿佛抽走了最后支撑的力量。太子萧景琰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如同一滩烂泥,伏在冰冷染血的金砖之上,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尘埃落定。代价,是满殿的鲜血和再也无法挽回的生命。
……
半个月后,京郊,孤云峰。
时值深秋,层林尽染。孤云峰顶,一座新立的无字青石碑前,月见一袭素衣,孑然而立。山风猎猎,吹动她宽大的衣袂和散落的青丝。
碑前摆放着几样简单的祭品:一壶清冽的竹叶青,一碟师父生前最爱的桂花糕,还有一枚断裂的、边缘染着暗红血渍的碧色玉髓——凝碧髓。断裂处,正是那处隐藏着机括的位置。
她身后不远处,凌雪拄着一根简陋的木杖,静静地站着。她换下了那身染血的劲装,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布裙,脸色依旧苍白,右胸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沉静,如同经历风霜洗礼后的寒潭。她的佩剑已断,腰间只悬着一柄普通的青钢长剑。
师父,月见的声音很轻,被山风吹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仇……算是报了。萧景琰下了天牢,他那些爪牙,树倒猢狲散,该杀的杀,该抓的抓。冷千秋……死在了诏狱里,听说是自断心脉。她顿了顿,拿起那壶竹叶青,缓缓倾倒在无字碑前,清冽的酒液渗入泥土。
您拼了命送出来的东西,没白费。清微剑宗……保住了。她看了一眼凌雪,朝廷下了罪己诏,平了反。虽然元气大伤,但根基还在。
凌雪对着石碑,深深一揖,没有说话,眼中是无声的感激和沉重。
月见放下酒壶,拿起那枚断裂的凝碧髓,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染血的裂痕。您总说,毒能害人,亦能救人。以前我不太懂……她抬起头,望向远处连绵起伏、层林尽染的群山,眼神悠远,现在好像……明白一点了。
山风呜咽,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碑前。
月见将断裂的凝碧髓轻轻放在碑前,最后看了一眼那无字的石碑,仿佛要将师父的身影永远刻入心底。
她转过身,不再停留,径直朝着下山的小径走去。步履有些蹒跚,内伤未愈,但背影却透着一股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和……一丝新的迷茫。
你去哪凌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锋锐,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月见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山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露出苍白却带着一丝奇特意蕴的侧脸。
江湖很大,她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种近乎洒脱的慵懒,总有些……新的‘毒’,等着人去解。
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如火如荼的枫林小径深处。
凌雪站在原地,望着月见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座沉默的无字青石碑。山风卷起她素白的裙角,猎猎作响。许久,她缓缓收回目光,拄着木杖,朝着另一个方向,步伐坚定而缓慢地走去。阳光穿过层叠的枫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孤峰寂寂,唯有秋色如血,层林尽染,沉默地见证着一段血与火的终结,和无数新故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