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你比所有三分球都珍贵 > 第一章

1
暗夜情书
>江焰是高中篮球场上的痞帅王者,三分球百发百中,迷妹无数。
>只有我知道他每晚偷偷把情书塞进我书包夹层。
>他打架被记过那天,我攥着告白纸条在教务处外等到深夜。
>离我远点。他染血的嘴角扯出冷笑,好学生别沾脏东西。
>十年后同学会,他成了拄拐的篮球教练,我成了跨国记者。
>酒店走廊相遇时,我的采访本突然散落一地。
>他单膝跪地捡起泛黄的纸条,声音发颤:当年那群混混说拿了钱就放过你...
>拐杖咣当倒地,我摸到他后腰的刀疤——正是我父亲当年债主团伙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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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像失控的鼓点,狠狠砸在篮球馆巨大的穹顶上。空气里一股陈年汗味混杂着雨水渗进来的铁锈腥气,黏糊糊地闷得人难受。江焰啐了一口,把拧歪的螺丝钉扔进脚边的工具箱,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他扶着冰凉的金属梯子下来,左脚落地时,那副磨得发亮的铝合金拐杖立刻熟练地挪过去,撑住他身体大部分的重量。十年了,这玩意儿几乎成了他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膝盖关节处传来熟悉的、深埋在骨头缝里的钝痛,像一柄生锈的钝刀在慢慢剐蹭,每一次阴雨天都格外嚣张。
操!他低骂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球馆里撞了几下壁,显得有点孤零零的。角落里,一台老掉牙的收音机正滋滋啦啦地响着,信号断断续续,勉强能听清是个交通台,主播用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播报着台风海葵的最新动向,警告市民非必要不外出。
……目前台风中心已逼近我市,最大风力……请市民做好防范……尤其沿海及低洼地带……
江焰拖着那条不太利索的腿,走到场边堆着杂物的长凳旁,弯腰想关掉那恼人的噪音。就在他指尖快要触到开关旋钮的刹那,主播平稳的语调里,极其自然地滑出了另一个名字:
……本台特派记者林溪,此刻正在龙湾码头发回现场报道……
林溪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耳朵里,顺着神经一路燎到心尖最深处那块早已结痂的地方。他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两个字带着电流的杂音,却异常清晰地凿穿了十年时光积下的厚重尘埃。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球馆里只剩下暴雨砸顶的轰鸣和他自己骤然粗重起来的呼吸声。一股久违的、混合着夏日青草味和碳酸饮料气泡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瞬间淹没了他。
眼前巨大的玻璃幕墙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外面灰暗的城市光影扭曲变形,像一张洇湿了的水墨画。可透过这混沌的水幕,江焰却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另一幅画面——十年前的夏天,炽热得能把柏油路烤化的阳光,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和青春躁动的荷尔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体育馆的屋顶,汗水浸透的红白相间球衣紧紧贴在他年轻而充满爆发力的背上。记分牌上,鲜红的78:75像胜利的勋章。终场哨音尖锐地撕裂空气,宣告着属于他江焰的加冕时刻。
他像一头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猎豹,在队友疯狂的簇拥中,目光却穿透鼎沸的人潮,精准地钉死在观众席那片区域。就在那里,在无数挥舞的手臂和尖叫的面孔缝隙里,他找到了她。林溪。她没像周围的女生那样激动地跳起来尖叫,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白皙的脸上因为兴奋透出淡淡的红晕,像初春枝头最干净的那抹海棠色。她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弯起一个很浅很浅的弧度,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体育馆顶棚刺眼的白光,也映着他汗水淋漓、意气风发的脸。那一刻,世界所有的喧嚣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她的眼神,像一片宁静的港湾。
就是那个眼神。像一道无声的指令,点燃了他血液里所有滚烫的冲动。赢了!为了她!这个念头像野火燎原。他几乎是撞开围上来的队友,完全无视了教练伸过来想拍他肩膀的手,目标明确得像个瞄准了靶心的箭头,径直朝着观众席那片区域狂奔过去。球鞋摩擦着打过蜡的光滑木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每一步都踏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
他眼里只有那个身影,近了,更近了!他甚至能看清她额角被汗濡湿的几缕碎发,看清她微微睁大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越来越清晰。胸腔里那团火烧得他口干舌燥,那张揣在裤兜里、被汗水浸得有点发软的纸条,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上面是他用狗爬一样的字迹,翻来覆去写了一个通宵的笨拙句子:林溪,做我女朋友,行不行球赢了,人也想赢。
胜利的狂喜和少年孤注一掷的勇气,像烈酒一样在他血管里奔涌。他冲到了她所在的看台下方,手已经探进了裤兜,紧紧攥住了那张承载着他所有心跳的纸条。只要再往前两步,翻过那道矮矮的隔离栏,他就能站在她面前……
焰哥!焰哥!出事了!
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是同班的小胖子王宇,他脸色煞白,挤开人群,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场馆外昏暗的后门方向:快…快去后门那条巷子!林溪…林溪被三班张强他们几个堵了!他们…他们好像要钱!还动手动脚……
轰的一声,江焰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刚刚还滚烫的、奔向心爱女孩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随即又被一种暴怒的岩浆重新点燃、沸腾!张强那个仗着家里有点背景,整天游手好闲、看谁不顺眼就找茬的混子他敢动林溪!
纸条从指缝间无声滑落,飘落在沾满鞋印的地板上,瞬间被一只慌乱跑过的脚踩住。江焰甚至没低头看一眼,他猛地转身,脸上所有属于胜利者的喜悦和少年情动的羞涩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凶兽般的狰狞。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王宇,像一枚点燃了引信的炮弹,朝着场馆后门那道透着不祥光线的缝隙,发疯似的冲了过去。什么冠军,什么告白,此刻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咆哮:谁敢碰她一根手指头,老子弄死谁!
2
血染青春
冲出后门,浓重的阴影和垃圾发酵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巷子深处,昏暗的路灯光晕下,几个歪歪扭扭的身影围成一个令人作呕的圈。林溪被逼在墙角,单薄的书包带子被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家伙拽在手里,用力拉扯着。她死死抱着书包,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头倔强地昂着,嘴唇抿得发白,但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恐和无助的水光,像被暴雨打湿的蝶翼,脆弱得随时会破碎。
妈的,装什么清高!不就借点钱花花你爸不是挺能耐吗张强那令人厌恶的声音黏糊糊地响起,带着酒气和下流的腔调。他一只油腻的手,正朝着林溪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肩膀探过去。
滚开!林溪的声音带着颤,却异常尖锐。
哟呵,还挺烈……张强的脏手离她只有寸许。
我操你祖宗——!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撕裂了巷子的死寂。江焰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带着一身从球场上带下来的汗水和戾气,猛冲过来!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废话,他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张强那张因为惊愕而扭曲的脸上!
砰!沉闷的骨肉撞击声听得人牙酸。
张强嗷一声惨叫,捂着脸踉跄后退,鼻血瞬间飙了出来。旁边几个跟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懵了。
江焰!林溪失声惊叫,声音里是劫后余生的颤抖,更是巨大的恐慌。
江焰根本没回头看她,他像一堵墙,死死地挡在她和那群混混之间。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得像要择人而噬,死死盯着捂着鼻子、眼神怨毒爬起来的张强。
江焰!你他妈找死!张强抹了一把鼻血,狰狞地嘶吼,给我上!废了他!
混战瞬间爆发。拳头带着风声砸过来,肮脏的鞋底狠狠踹向他的腰腹。江焰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凭借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常年打球练出的敏捷,怒吼着反击。他硬生生用肩膀扛开砸向林溪方向的拳头,反手一记凶狠的肘击撞在偷袭者的肋下,换来一声痛嚎。混乱中,不知谁抄起了墙边半截锈蚀的水管,带着风声朝他后腰抡来!
小心!林溪惊恐的尖叫刺破夜空。
江焰凭着本能猛地侧身,沉重的钢管擦着他的腰际狠狠砸在旁边的水泥墙上,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饶是如此,那沉重的刮蹭力量也让他腰侧一阵剧痛,火辣辣的。剧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性,他红着眼,猛地转身,一个头槌狠狠撞在那持械混混的面门上!
惨叫声,怒骂声,拳头到肉的闷响,身体撞击墙壁的钝响……狭窄的巷子里瞬间变成了原始的斗兽场。江焰像一头不知疼痛的困兽,每一次凶狠的反击都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死死地护住身后的方寸之地,不让任何一个人有机会越过他,碰到那个缩在墙角、吓得浑身发抖的女孩。
混乱中,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强从地上爬起来,眼神怨毒地往怀里掏着什么。一道冰冷金属的寒光在昏暗的巷子里一闪而过!
是刀!
一股寒意瞬间从江焰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就在张强握着那柄弹簧刀,面目扭曲地朝林溪方向猛扑过去的刹那,江焰爆发出全身的力量,猛地撞开缠斗的混混,整个人像一堵移动的墙,狠狠撞向张强!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清晰地穿透了巷子里所有的嘈杂。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江焰的身体猛地一僵。剧痛,尖锐而冰冷,像一条毒蛇,瞬间噬咬进他后腰的肌肉深处,并疯狂地向四周蔓延。他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迅速洇开,浸透了他汗湿的球衣。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凶狠,都随着这股剧痛和那迅速流失的温热,被一下子抽空了。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
江焰——!!!林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无法形容的惊恐和绝望,在逼仄的巷子里凄厉地回荡。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爆闪的光芒粗暴地撕开了巷口的黑暗,像一把冰冷的剪刀,骤然剪断了这场血腥混乱的乐章。巷子里瞬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痛苦的呻吟,以及林溪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啜泣声。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上手腕,那金属的寒意直透骨髓。江焰被两个警察几乎是架着,拖着那条剧痛发麻、正不断渗出温热血迹的腿,踉跄地走向巷口的警车。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腰那道被刀子咬开的伤口,钻心的疼,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低着头,视线被汗水模糊,不敢、也不能回头去看一眼那个角落。林溪的哭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口最软的地方,比后腰的刀口还要疼上千百倍。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3
年重逢
就在他快要被塞进警车后座那狭小空间的瞬间,一个单薄的身影猛地扑了过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粉味道。一只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了他同样冰冷、沾着血污和灰尘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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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焰!林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砸在他的手臂上,滚烫。你怎么样你流了好多血……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和心疼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江焰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绝望的颤抖,像濒死的小鸟。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巷口警灯刺目的红蓝光芒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交替闪烁,那双总是清澈宁静的眼睛,此刻红肿得像桃子,里面盛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恐惧、担忧和一种让他心碎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疼。她紧紧抓着他,像是抓着悬崖边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沉溺进去。他想抬手,想擦掉她脸上那些滚烫的泪水,想告诉她别怕,没事的。可下一秒,手腕上冰冷沉重的金属触感,后腰尖锐的剧痛,周围警察严厉审视的目光,还有张强那几个混混被押上另一辆车时投来的、充满怨毒和威胁的阴冷眼神……像一盆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灭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不能。
他不能让她卷进这滩浑水里。张强家那个据说手眼通天的爹,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江焰烂命一条,打架斗殴,进局子,被处分,甚至坐牢,他都认了。可她不行。她是林溪,是成绩永远排在前三,作文总被当成范文贴在公告栏,老师眼里前途无量的好学生。她应该有干干净净、阳光明媚的未来,应该考上最好的大学,走在光鲜亮丽的路上,而不是因为他,被贴上问题少年女友的标签,被张强家那样的垃圾盯上、报复,甚至……毁掉一生。
一股混合着血腥味的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用力,狠狠地、几乎是粗暴地甩开了林溪抓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地踉跄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江焰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她震惊而受伤的目光。他咧开嘴,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冷笑。嘴角被打破的地方传来撕裂的痛感,混合着血沫,让这个笑容显得格外狰狞和冰冷。
离我远点。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清晰地砸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也砸在林溪骤然失血的心上。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让他魂牵梦萦的清澈眼眸,此刻盈满了破碎的光。他一字一顿,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绝:林溪,看清楚了吗我就是个垃圾,只会打架惹事的烂人!你这种好学生,别沾上脏东西,滚远点!
每一个字出口,都像一把钝刀在自己心上来回切割。他看到林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张着,像是无法呼吸,那双盛满了担忧和泪水的眼睛,里面的光一点点碎裂、熄灭,最终只剩下空洞的、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冰冷。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他,又像是被他的话彻底冻僵了。
江焰猛地扭过头,不再看她惨白的脸和那双死寂的眼睛。他几乎是把自己砸进了警车冰冷坚硬的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闪烁的警灯,也隔绝了那个被他亲手推入冰窟的身影。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林溪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孤零零地钉在原地,像一座瞬间风化的石像。江焰死死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尖锐的疼痛也无法抵消心口那片被他自己亲手挖出来的、血肉模糊的空洞。后腰的伤口还在流血,温热黏腻,却远不及心里的冷。
十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让少年意气风发的身影染上风霜,也让心底那道伤疤结上一层厚厚的、看似坚硬的痂。
焰哥,你腿脚不方便,真不用亲自来的!小助理阿辉一边费力地把一箱矿泉水搬到角落干燥处,一边扯着嗓子喊。外面台风海葵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像一头巨兽在撞击着城市,雨水疯狂地泼洒在篮球馆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模糊了外面的一切。
江焰没应声,只是沉默地拄着拐,拖着那条在阴雨天格外沉重僵硬的伤腿,艰难地走到配电箱旁边。他弯下腰,膝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皱着眉检查着里面复杂的线路。球馆顶上几处漏点越来越放肆,浑浊的水珠滴滴答答砸在空旷的地板上,汇成一小滩一小滩。头顶几盏大灯忽明忽灭,供电线路显然在台风面前也撑不住了。
这鬼天气,说好的同学会肯定泡汤了。阿辉抹了把脸上的汗,有点沮丧,我还想着能看看焰哥你当年的迷妹团呢!
江焰拿着电工钳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又继续拧紧一个松动的接头。迷妹那些尖叫和崇拜的目光,早已模糊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他眼前闪过的,只有巷子口昏黄路灯下,那个被他用最残忍的话语推开后,瞬间失去所有色彩的单薄身影。十年了,她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杳无音讯。偶尔午夜梦回,惊醒时,枕边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和膝盖深处那永无止境的钝痛在提醒他,那场青春里惨烈的溃败,代价是何等沉重——一个记大过,彻底断送了他作为体育特长生保送名校的路;腰上那道狰狞的疤和膝盖的永久性损伤,则彻底终结了他曾视若生命的篮球生涯。他成了这座老旧社区篮球馆的跛脚教练,守着几块掉漆的地板和一群半大孩子。
滴——滴——滴——
刺耳的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在空旷的球馆里显得格外突兀。是同学会的微信群,在台风天里依旧热闹非凡。江焰从不看那个群,但阿辉这个热心过头的家伙,总是第一时间把消息念给他听。
辉子快看!重磅消息!阿辉果然立刻摸出手机,眼睛发亮,林溪!是林溪!群里说林溪回国了!她现在可牛了,国际大台的记者!好像就是这次台风,派她回来做特别报道的!
林溪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江焰用十年时间筑起的心防。他手里的电工钳哐当一声掉在金属配电箱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肋骨生疼。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盖过了外面狂躁的风雨声。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这个名字像一个被深埋的禁忌咒语,一旦念出,所有刻意遗忘的画面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篮球馆里她安静注视的目光,巷子深处她惊恐绝望的眼神,路灯下她惨白破碎的脸……还有他最后那句淬了冰渣的、伤她至深的话语。一股混杂着巨大震惊、难以言喻的钝痛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希冀,在他胸腔里猛烈地翻搅、冲撞。
她……现在在哪儿江焰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像自己的。
群里说……好像就在咱们这片区采访灾情!刚有人拍到她穿着雨衣在龙湾码头那边,雨太大了,画面糊得很……阿辉还在兴奋地划拉着手机屏幕。
就在这时,篮球馆沉重的侧门被一股强劲的风猛地吹开,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冰冷潮湿的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门口,逆着风雨走廊里昏黄的灯光,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穿着一件湿透的米色风衣,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同样湿漉漉的深蓝色采访本,水滴正顺着她的发梢和衣角不断滴落。尽管面容被风雨模糊,尽管十年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但江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林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球馆内忽明忽暗的灯光在她身上投下摇晃的光影,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的目光穿过飘摇的雨丝和昏暗的光线,直直地落在了江焰身上。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沉淀了太多江焰看不懂的复杂东西——有惊愕,有疲惫,有十年风霜刻下的坚韧,还有一丝……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般的、极其深沉的痛楚。
江焰僵在原地,手里的拐杖仿佛有千斤重,拄着冰冷的地板,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十年思念的洪流和当年亲手将她推开的剧痛,在此刻轰然对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看着门口那个被雨水浸透的身影,看着她眼中那片深沉的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
4
真相揭晓
林溪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猝然重逢。她显然是在采访途中被这场突袭的暴雨逼得无处可躲,才误入了这个篮球馆。短暂的震惊后,她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由十年时光和无数误会堆积成的冰河上。
不好意思,雨太大了,想进来避一下。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被雨水浸泡过的微哑,平静得近乎刻意,听不出太多情绪,打扰了。
江焰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想说不打扰,想说快进来,外面冷,想说……太多太多积压了十年的话。可最终,只挤出一个干涩的、几乎不成调的:……嗯。
就在林溪走到场中央,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她手中那个湿透的、边缘已经卷翘变形的深蓝色采访本,大概是浸水后纸张膨胀粘连,又或许是她心神激荡之下没拿稳,竟突然从她指间滑脱!
啪嗒!
采访本重重地摔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像一只折翼的鸟。里面的纸张、照片、笔、名片……瞬间天女散花般散落一地!几张写满娟秀字迹的采访笔记被水流迅速洇开墨迹,几张塑封的照片滑出去老远,更有一张泛黄的、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从内页的夹层里掉了出来,被风吹得打着旋儿,刚好飘到了江焰的拐杖旁边。
林溪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就要蹲下去捡,动作带着明显的慌乱。
别动!地上有水!江焰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他甚至忘了那条伤腿带来的不便,几乎是本能地、动作有些笨拙地往前倾身,想要去阻止她。然而,情急之下,他拄着拐杖的手猛地一滑!
咣当——!
那根陪伴了他十年、已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铝合金拐杖,脱手而出,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滚出去一小段距离。江焰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猛地向前踉跄扑倒!
小心!林溪惊呼,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
但江焰的反应更快。在身体失衡、即将狼狈摔倒在地的前一秒,他仅凭着腰腹残存的力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意志,硬生生在半空中扭转了方向,避开了林溪伸来的手。他单膝重重地砸在冰冷湿滑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膝盖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顾不上膝盖的剧痛,目光死死锁住那张飘落在他眼前的、被水汽微微濡湿了边角的泛黄纸条。那纸张的质地,那折叠的方式……太熟悉了!一个尘封了十年、几乎被他自己遗忘的细节,带着惊雷般的巨响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扶自己的膝盖,也不是去捡近在咫尺的拐杖,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颤抖,用沾着雨水和灰尘的手指,轻轻拈起了那张被岁月染黄的纸条。
林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以这样近乎卑微的姿态跪倒在自己面前,看着他颤抖的手捡起那张纸条。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外面的天空还要苍白,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球馆内灯光闪烁,风雨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江焰的手指僵硬得不像自己的,微微颤抖着,一点点展开那张被时光浸染得脆弱发黄的纸条。纸上,是他当年用尽了全部勇气和笨拙写下的字迹,被雨水和岁月晕开了边缘,却依然清晰得刺眼:
林溪,做我女朋友,行不行球赢了,人也想赢。
落款,是他当年签名时惯用的、带着点张牙舞爪气势的江焰。
轰——!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江焰的脑海深处炸开。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十年!这张承载着他少年时代最滚烫、最孤注一掷心意的纸条,竟然被她留着一直带在身边在异国他乡辗转漂泊的十年里,在他以为早已被自己那番混账话碾碎成尘埃的十年后
他猛地抬起头,像濒死的人寻求最后一丝氧气,目光死死地钉在林溪脸上。他的眼睛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汹涌而来的、迟到了十年的痛楚而充血发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这张纸条……你……你一直留着他死死攥着那张脆弱的纸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当年……当年那群堵你的混混……巨大的痛苦和迟来的真相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话语变得艰涩无比,他们……他们是冲着你爸欠的高利贷来的!那个放债的……姓陈!张强是他小舅子!他们威胁我……说只要我乖乖滚蛋,不报警,不纠缠你……他们就保证……保证不动你!否则……
他急促地喘着气,像一条搁浅的鱼,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情绪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眼底翻腾的、无法抑制的水光。十年压抑的委屈、愤怒、绝望和保护欲,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堤坝。他单膝跪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和膝盖的疼痛而微微发抖,像一座即将崩塌的山。
林溪站在那里,如同被那几句话钉在了原地。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十年!她以为当年巷子里的血腥,是张强寻衅滋事,是江焰冲动好斗;她以为他最后那句滚远点是嫌弃她的怯懦和平凡,是少年人翻脸无情的冷酷。原来……原来那染血的巷子,那冰冷的手铐,那将他从人生巅峰狠狠拽落的记过处分……竟是为她挡下的一场无妄之灾!
她一直以为是父亲生意失败带来的普通债务纠纷,从不知道背后竟是如此凶险的高利贷团伙!那个陈疤脸的标记……她脑中一片混乱,巨大的震惊和迟来的、撕心裂肺的愧疚感瞬间将她吞没。她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颤抖的身体,看着他手中那张泛黄的、承载着少年纯粹爱意却被命运无情嘲弄的纸条……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驱使着她。她猛地向前一步,膝盖一软,几乎是扑跪在江焰面前,与他平视。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滴落,混着眼角再也无法抑制的泪水。她伸出手,不再是去捡那张纸条,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求证,颤抖着探向他后腰——那个当年在混乱中,他曾替她挡下致命一击的位置!
指尖隔着被雨水浸透的薄薄衣料,触到了一片异样的、凸起的、狰狞的疤痕组织!坚硬、粗糙、蜿蜒……像一条盘踞在皮肉上的、冰冷而沉默的毒蛇。那个形状,那个位置……与她记忆中父亲某次醉酒后,恐惧地在她掌心比划过无数次的那个债主团伙头目——陈疤脸的标志性刀疤形状,瞬间重合!
轰隆——!
仿佛一道真正的惊雷劈开了球馆的穹顶,劈开了她十年间所有自以为是的痛苦和怨恨。真相裹挟着迟来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巨浪,将她彻底淹没。
是……是这里林溪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颤抖。她的手指死死按在那道凸起的疤痕上,指尖冰凉,像抓住了唯一能证明这一切并非噩梦的证据。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疯狂地滚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巨大的痛苦和迟来的认知像海啸般将她吞噬,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5
风雨相依
江焰的身体在她指尖触碰的瞬间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那道疤下埋藏了十年的秘密、委屈、无望的守护,在这一刻被她指尖的温度和汹涌的泪水彻底点燃、引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了十年的水光再也无法控制,汇聚成滚烫的液体,冲破了最后的堤防,汹涌而出,混合着他脸上未干的雨水,狼狈地冲刷而下。
那张泛黄的纸条,被他攥在手里,早已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紧贴着掌心,像一块燃烧的炭。
是……他喉头哽咽,艰难地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像是承认,又像是卸下了背负了十年的沉重枷锁。他看着眼前这张被泪水彻底模糊的、苍白而痛苦的脸,这张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啃噬他灵魂的脸,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硬、所有用时间筑起的堤坝,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一直……他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一直在等你……林溪……
他伸出手,那只曾在篮球场上投出无数完美弧线、也曾在血腥巷战中挥拳反击的手,此刻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带着十年的思念和刻骨的痛楚,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抚上了林溪同样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冰冷脸颊。
他的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冰凉,却在瞬间点燃了他心中压抑了十年的烈火。那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一路灼烧到心脏,烧尽了所有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雪、误解和漫长岁月的尘埃。
林溪在他掌心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一只被风雨打湿翅膀终于找到栖息的蝶。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那双曾盛满惊恐、怨恨、最终归于沉寂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他同样狼狈不堪、泪流满面的脸。十年时光的隔阂,那些尖锐的伤害和冰冷的疏离,在他滚烫的泪水和掌心传来的温度里,开始无声地消融、崩塌。
她猛地闭上眼,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仿佛要将这十年积压的痛苦和委屈彻底冲刷干净。然后,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归处,身体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抵在了江焰同样沾满雨水和泪水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依赖和失而复得的脆弱,瞬间击溃了江焰最后一丝克制。
他手臂猛地收紧,以一种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力道,死死地将这个失散了十年、终于归来的身影拥入怀中!拐杖冰冷地躺在不远处的水泊里,无人理会。他单膝跪地的姿势并不舒服,膝盖的旧伤在冰冷的地板和身体的重量下发出尖锐的抗议,但他浑然不觉。他只知道,怀里的这个人,是他用整个青春去守护、用十年孤寂去等待的珍宝,如今终于真实地回到了他的臂弯。
她的身体冰冷而颤抖,湿透的风衣下是单薄的脊背。他将脸深深埋进她同样湿漉漉的发间,贪婪地呼吸着那混合着雨水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穿越了十年时光的熟悉淡香。那是他记忆深处,无数次在人群里捕捉到的、只属于她的气息。十年了,它从未真正消散,只是被深埋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此刻终于破土而出,带着足以让他灵魂震颤的力量。
对不起……
江焰的声音闷在她的发间,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疼的地方挖出来的,对不起……当年……我不该那样说……我不该推开你……让你一个人……
那些淬了冰渣的、伤她至深的话语,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刀,反噬着他自己。
林溪在他怀里猛烈地摇头,泪水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留下滚烫的湿痕。她抬起手,紧紧环抱住他同样湿透而坚实的后背,手指用力地抓住他背后的衣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不……是我……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哽咽着,破碎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愧疚,是我……让你一个人……扛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苦……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他后腰那道隔着衣料依旧能清晰感知到的狰狞疤痕,指尖的颤抖传递着她无法言说的心疼。
都过去了……
江焰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用体温去驱散她身上的寒冷和心头的阴霾。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带着颤抖,带着十年沉淀下的所有思念和痛楚,小心翼翼地、珍重无比地落在她冰冷的、被雨水打湿的额头上。
那是一个迟到了十年的吻。不带着任何情欲,只有无尽的怜惜、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边无际的心疼。像一片温热的羽毛,轻轻覆盖在两人心上那道最深、最痛的伤口上。
球馆外,海葵的怒吼依旧疯狂,雨点密集地砸在穹顶,像千万面战鼓在擂动。狂风裹挟着暴雨,一次次撞击着巨大的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仿佛要将这钢筋水泥的堡垒撕裂。球馆内,几盏顽强亮着的顶灯在风中摇摇晃晃,将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投在空旷湿滑的地板上,拉得很长很长,纠缠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老旧的电线不堪重负,在又一次剧烈的风雨冲击下,终于彻底罢工。头顶最后几盏灯管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滋啦一声,熄灭了。
整个篮球馆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只有外面城市灾难般的风雨声,透过厚重的墙壁隐隐传来。还有彼此紧贴的身体传来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从最初的混乱急促,渐渐在黑暗中找到了相同的、沉稳而坚定的节奏。那是劫后余生的依偎,是跨越漫长时光终于抵达的港湾,是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在废墟之上重新找到的、只属于彼此的共鸣。
黑暗中,江焰紧紧地拥抱着怀中的人,下巴抵着她湿漉漉的发顶。林溪的脸颊紧贴着他颈侧温热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喉结的滚动和脉搏沉稳的搏动。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早已在两人之间分不清彼此,体温在紧密的相拥中缓缓交融,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冷吗他低沉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林溪在他怀里轻轻摇头,环在他腰后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无声地传递着答案。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膛里传来的有力心跳,像黑暗中唯一可靠的鼓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陈旧木地板气息和一种独属于他的、干净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更久。外面的风雨声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减弱。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里,角落里那台早已被遗忘的老旧收音机,突然又滋啦一声,顽强地发出了声响。电流干扰声很大,断断续续,但一个清晰而干练的女声,带着记者特有的穿透力,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
……这里是龙湾社区临时安置点……风雨依旧猛烈,但救援正在有序进行……请市民务必留在安全场所……守望相助,共渡难关……
林溪的身体在听到自己声音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是她的现场报道录音,通过电波,穿过狂暴的风雨,在这个她与过去狭路相逢的篮球馆里响起。多么荒谬,又多么宿命。
江焰也听到了。他环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下巴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没有说话。黑暗中,一切言语都显得多余。这穿越风雨而来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此刻的相拥与外面那个正在经历风暴的世界,微妙地连接在了一起。她是那个穿越风暴报道真相的人,而此刻,他们在这个黑暗的角落,共同经历着另一场迟来了十年的情感风暴的平息。
又过了片刻,或许是备用电路终于被抢修接通,或许是风雨暂时停歇。篮球馆深处,靠近更衣室走廊的方向,一盏应急照明灯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稳定地亮了起来。
昏黄而微弱的光芒,像黑暗中悄然睁开的一只眼睛,勉强驱散了近处的浓稠黑暗,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投下一小圈朦胧的光晕。这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巨大的球馆,却足够让紧紧相拥的两人看清彼此近在咫尺的脸。
借着这微弱的光,江焰低下头。林溪也恰好抬起眼。
四目相对。
他脸上泪痕未干,混合着雨水和灰尘,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模样狼狈不堪。她同样满脸泪痕,眼睛红肿,发丝湿漉漉地粘在苍白的脸颊上。两人都经历了情绪的彻底崩溃,此刻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脆弱。
然而,就在这样狼狈不堪的对视中,在那片昏黄的光晕里,江焰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少年时痞气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也不是十年间习惯性的、带着疏离和自嘲的冷笑。那是一个极其疲惫、带着泪痕,却无比真实、卸下了所有沉重枷锁的、近乎于释然的浅笑。像阴霾散尽后,从厚重的云层缝隙里艰难透出的第一缕微光。
林溪看着他嘴角那抹极其微弱的弧度,看着他通红的眼底深处那一片近乎虚脱却又异常平静的温柔。她红肿的眼睛里,也一点点漾开一丝极淡、极疲惫,却同样真实无比的笑意。那笑意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微小石子,轻轻荡开了一圈涟漪,瞬间柔和了她脸上所有紧绷的线条。
没有言语。不需要言语。
在这片劫后余生的、昏暗而温暖的光晕里,在彼此狼狈不堪却映满对方身影的瞳孔深处,他们同时读懂了对方眼中那千言万语也无法诉尽的复杂心绪——是痛彻心扉后的疲惫,是冰释前嫌的释然,是跨越漫长时光终于寻回的归属,更是对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依然紧握彼此的人,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虔诚的确认。
江焰抬起手,指腹带着薄茧,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拂开粘在她脸颊上的一缕湿发。他的指尖掠过她冰冷的皮肤,带来一丝温热的战栗。
林溪微微偏头,将自己冰凉的脸颊更深地埋进他宽厚的掌心,像一只终于寻到温暖巢穴的倦鸟,缓缓地、无比依恋地蹭了蹭。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无声的眷恋。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们,像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他们的宇宙。球馆外,台风的咆哮声依旧在持续,如同这个世界的背景噪音。而在这个被风雨隔绝的角落,在彼此的心跳和体温交织成的方寸之地,十年的风雪,终于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