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字笔尖戳破纸张的瞬间,我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
强压下去那股恶心感,我迅速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名字——苏晚意。力透纸背,像斩断最后一点粘连的筋脉。
推过去。
江砚白,我们两清了。
桌对面的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和昂贵的铂金表。他扫了一眼签名,没碰笔,嘴角勾起一丝笃定的、令人极其不适的弧度。
苏晚意,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贯的掌控感,离开我,你撑不过三个月。江太太的位置,有的是人等着坐。你迟早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后悔
我差点笑出声。后悔这三年像影子一样活在他的世界里后悔每次靠近都换来他带着消毒水味的疏离后悔像个傻子一样,以为捂一块冰也能捂热
江总多虑。我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维持最后的体面,祝你早日找到新的、合适的江太太。再见。
不,是再也不见。
拿起我那用了三年、边角磨损的旧挎包,转身就走,一秒都不想多待。再多看他一眼,我都怕自己控制不住把胃里翻腾的东西吐在他那张价值不菲的意大利定制办公桌上。
刚冲出他公司那栋冰冷的玻璃大厦,冷风一灌,喉咙口的酸水再也压不住。
呕——
我狼狈地扶着路边的梧桐树干呕,眼泪生理性地往外冒。不是伤心,纯粹是吐的。
旁边便利店的大妈探出头,操着本地口音关切地问:姑娘,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吃坏东西啦
我摆摆手,喘着气,说不出话。心里一片麻木的冰凉。
哪里是吃坏了东西。
是肚子里,揣了个刚发芽的麻烦。
一个,他江砚白绝对不想要、也永远不会知道的麻烦。
怀孕,纯属意外。
离婚前一个月,他应酬回来,喝得烂醉。我承认,是我昏了头。看他难得卸下那层冰冷的壳,脆弱地皱着眉喊头疼,鬼使神差地扶他回房,给他擦脸。
然后……事情就失控了。
黑暗中,他滚烫的气息喷在颈侧,嘴里含糊地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林薇,他的白月光,远在国外的芭蕾舞首席。
我的心像被冰锥扎透,瞬间清醒,想推开他,却被他铁钳般的手臂死死箍住。
那晚,与其说是亲密,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带着酒气和替代品标签的掠夺。
天亮时,他先醒。看到身边是我,那张俊脸上瞬间覆满寒霜和……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他掀被下床,一言不发地走进浴室,水声哗啦啦响了很久。
等他出来,已经穿戴整齐,又是那个一丝不苟、高不可攀的江砚白。他丢下一张卡在床头柜上,金属卡片撞击木头的声音,清脆又刺耳。
昨晚我喝多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卡里有五十万,密码是你生日。以后……别再做这种无谓的事。
门关上了。
我盯着那张冰冷的卡,浑身血液都冻住了。无谓的事在他眼里,我试图靠近丈夫的举动,原来是这么的不堪和廉价。
也就是那次,一次就中。
发现怀孕,是在拿到离婚证的一周后。看着验孕棒上清晰的两道杠,我坐在马桶上,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
告诉江砚白不。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
告诉他,他会信吗他只会用更冰冷、更讥讽的眼神看着我,认为这是我处心积虑挽留他的下作手段。然后呢逼我打掉还是生下来,让孩子顶着母亲心机上位的原罪,活在江家那个冰冷华丽的牢笼里
我摸着小腹,那里还平坦得没有任何迹象。但一股陌生的、汹涌的保护欲瞬间席卷了我。
孩子是我的。
只是我的。
和那个叫江砚白的男人,再无瓜葛。
五年。
日子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又像是缓慢地淌过砂石的溪流。
当初那五十万,我一分没动,连同离婚时他施舍的那套小公寓一起,原封不动地寄了回去。地址写的是他公司前台。我知道,他不在乎这点钱,但我在乎我最后那点可怜的骨气。
我带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回到了老家的小县城。用工作几年攒下的微薄积蓄,加上厚着脸皮跟爸妈借的钱,在老城区盘下了一个小小的铺面。
店名就叫暖暖时光。
卖点手工烘焙的小点心,也卖咖啡。店面不大,胜在温馨。原木色的桌椅,暖黄的灯光,空气里永远飘着黄油和咖啡豆混合的甜香。
暖暖,苏予暖,我的女儿。
她像个小太阳,照亮了我兵荒马乱的新生活。从她在我怀里第一次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到摇摇晃晃迈出第一步,奶声奶气喊出第一声妈妈,所有的辛苦、熬夜、被烤箱烫起的水泡、被挑剔顾客骂哭的委屈……在她软乎乎的笑容里,都化成了蜜糖。
妈妈!你看我画的!暖暖举着一张涂得五彩斑斓的画纸跑过来,小辫子一翘一翘,这是妈妈,这是暖暖,这是外婆!我们在店里,卖大蛋糕!
我抱起她,亲了亲她带着奶香的小脸蛋:画得真棒!暖暖是妈妈的小天才!
老板,结账!有熟客在喊。
来啦!我放下暖暖,揉揉她的头发,暖暖乖,帮妈妈看着收银台哦,妈妈马上回来。
好哒!她煞有介事地坐到收银台后的小板凳上,小手扒着台面,努力露出一个小脑袋,一本正经地看着店里的客人。
日子清贫,但踏实温暖。
江砚白,那个名字,连同那段冰冷的婚姻,被我刻意尘封在记忆最底层,落了厚厚一层灰。偶尔午夜梦回,那张冷漠俊朗的脸闪过,带来的也只是心口一丝微不足道的钝痛,很快就被身边女儿均匀的呼吸声抚平。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暖暖四岁生日那天。
我关了店,带她去市里新开的超大游乐园。小家伙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天没亮就爬起来自己穿好了小裙子。
妈妈妈妈!我要坐那个会飞的马!还要吃好大好大的棉花糖!她一手牵着我的手,一手指着远处的旋转木马,小脸激动得红扑扑。
好,都依你,今天暖暖是小寿星,最大!我笑着捏捏她的小手。
阳光很好,游乐园里人山人海,欢声笑语。暖暖穿着我给她新买的嫩黄色公主裙,戴着同色系的小遮阳帽,像个真正的小公主,蹦蹦跳跳。
我举着手机,想给她在巨大的城堡背景前拍照。
暖暖,看妈妈这边!笑一个!
她摆了个可爱的pose,咧开嘴,露出豁了一颗的小乳牙。
就在我按下快门的瞬间,旁边的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有人被撞了一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退了一步,好巧不巧,正好撞到了暖暖身上!
哎呀!暖暖小小的身子被撞得一个趔趄,头上的小遮阳帽被撞飞了。
暖暖!我吓得魂飞魄散,手机都差点扔了,赶紧蹲下去扶她,撞疼没有摔到哪里了
妈妈……暖暖有点懵,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看着我,但没哭,只是揉着小胳膊。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没事吧撞人的人也急忙道歉,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感。
我抬起头,想看看是谁这么冒失。
阳光有些刺眼。
逆着光,我看清了那张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住了。周遭鼎沸的人声、欢快的音乐,瞬间被抽离,变成一片刺耳的嗡鸣。
江砚白。
五年不见,他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张足以吸引所有目光的俊脸,轮廓更显冷硬深邃,穿着看似随意实则价值不菲的休闲装,只是眉宇间那股上位者的疏离和矜贵,比五年前更浓了。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快的愕然,随即,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毫不客气地落在我脸上,然后,缓缓下移,钉在了我怀里的小人儿身上。
暖暖遗传了我大部分柔和的五官,但唯独那双眼睛……
乌溜溜,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又黑又亮,像浸润在清泉里的黑曜石。
和江砚白的眼睛,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尤其此刻,暖暖因为受了点惊吓,正怯生生地、带着点好奇和委屈地看着这个撞到她的陌生叔叔。
一大一小,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着。
空气死寂。
江砚白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甚至惊悚的东西。他脸上那点仅存的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阴沉。
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从暖暖的眼睛,一寸寸刮过她的小脸,再猛地刺向我。
那眼神,充满了震惊、怀疑,还有……一种被冒犯的、山雨欲来的怒火。
苏晚意。他开口了,声音比五年前更加低沉,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砸在地上,这孩子,是谁的
他死死盯着暖暖,那眼神,像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
暖暖被他看得害怕,小身子直往我怀里缩,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襟,小声带着哭腔:妈妈……怕……
不怕,暖暖不怕,妈妈在。我立刻把她抱得更紧,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江砚白那几乎要吃人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撞上他。
更没算到,暖暖那双眼睛,会这么直接地暴露一切。
江先生,我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紧,麻烦你让一让,吓到我女儿了。
女儿江砚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讥诮的弧度。他非但没让,反而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和暖暖完全笼罩。苏晚意,你本事不小。离婚才多久就跟别的男人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刻意加重了别的男人几个字,眼神里的鄙夷和怒意几乎要溢出来。
那鄙夷像针,狠狠扎在我心上。五年前那张丢在我面前的卡,还有他嫌恶的眼神,瞬间涌回脑海。他果然,还是这么看我。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
江砚白,我们已经离婚五年了!我跟谁生孩子,生几个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我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那双冰寒刺骨的眼睛,让开!
我抱着暖暖,想从他身侧挤过去。
他却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啊!我吃痛,怀里的暖暖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放开我妈妈!坏蛋!你放开我妈妈!暖暖一边哭,一边用小拳头用力捶打江砚白攥着我的手。小小的拳头,软绵绵的,却用尽了全力。
江砚白似乎被暖暖的哭声和捶打弄得怔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微松,但眼神依旧阴鸷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资格他冷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苏晚意,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别告诉我,她那双眼睛,是巧合!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冲突,投来好奇的目光。
暖暖在我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憋得通红。
我又急又怒,心疼得快要裂开。
解释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抱着暖暖后退一步,像护崽的母兽,恶狠狠地瞪着他,江砚白,你听好了!暖暖是我的女儿,她姓苏!她跟你江砚白,没有一毛钱关系!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嘴脸!滚开!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暖暖,转身就挤进了旁边围观的人群,快步离开。
身后,那道冰冷刺骨、如同毒蛇般的视线,一直黏在我的背上。
我知道。
麻烦,彻底找上门了。
那天之后,我像惊弓之鸟。
江砚白那阴鸷的眼神,像噩梦一样缠着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他那个人,掌控欲强到变态,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事情,他都要查个水落石出,尤其涉及到……血脉
暖暖的眼睛,就是最大的破绽。
我连夜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跟爸妈打了个招呼,说带暖暖去临市一个朋友家玩几天。其实是想躲一躲。
小县城太小了,他要是真想查,找到暖暖时光太容易了。
我不敢冒险。
带着暖暖在邻市一个偏僻的古镇民宿住了小半个月,每天过得提心吊胆。手机不敢关机,陌生电话不敢接,出门必定给暖暖戴上口罩帽子,遮得严严实实。
暖暖懵懵懂懂,但很敏感,抱着我的脖子问:妈妈,我们是在躲那个坏蛋叔叔吗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紧紧抱着她:暖暖不怕,妈妈会保护你。那个叔叔……只是认错人了。
日子在忐忑中一天天过去。江砚白那边,竟然意外的安静。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也没有任何陌生人来打听。
难道……他信了我那天的话或者,他根本不屑于再深究
我抱着侥幸心理,加上店里实在不能长期关门,爸妈也担心,最后还是带着暖暖回了家。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除了夜里偶尔惊醒,看着身边女儿熟睡的小脸,心里那根弦依旧绷得死紧。
转眼,入了冬。
天气又干又冷,流感肆虐。暖暖不幸中招,开始只是咳嗽流鼻涕,我没太当心,想着普通感冒,在家吃点药就好了。
没想到,病情急转直下。
那天半夜,我被她滚烫的身体烫醒。一量体温,39度8!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像拉风箱一样,咳得撕心裂肺,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暖暖!暖暖别吓妈妈!我魂飞魄散,胡乱套上衣服,用厚毯子裹紧她,疯了一样冲出家门。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抱着滚烫的女儿,站在路边,绝望地看着空荡荡的马路,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
打车!对,打车!
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软件打开,显示附近无车可用。
暖暖坚持住!妈妈在!妈妈马上带你去医院!我语无伦次地哄着怀里意识都有些模糊的孩子,拔腿就往最近的社区医院跑。
社区医院灯光昏暗,只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值班医生。他检查了一下,脸色立刻凝重起来。
孩子情况很不好,听诊器听着肺部有啰音,呼吸衰竭前期症状!我们这处理不了,必须立刻转中心医院!叫120!
120!
等救护车来的那几分钟,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煎熬。暖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小脸由通红转向青紫。我抱着她,感觉怀里的生命像沙漏里的沙,正在飞速流逝。
暖暖!暖暖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别睡!求求你别睡!我崩溃地哭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终于由远及近。
一路闯红灯,风驰电掣。
担架床在冰冷空旷的急诊走廊里被推得飞快,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我跌跌撞撞地跟在旁边,握着暖暖滚烫的小手,不停地喊她的名字。
急诊医生快速检查,神色严峻:急性重症肺炎,引发呼吸衰竭,立刻送PICU!家属去办手续!需要紧急输血,孩子是AB型Rh阴性血血库库存紧张,家属有没有同血型的先做配型!
PICU输血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是她妈妈!抽我的!抽我的血!我几乎是扑到护士台,语无伦次地喊着。
跟我来!先做配型!护士带着我冲向旁边的处置室。
针管扎进胳膊,鲜红的血液被抽进试管。我死死盯着那抹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暖暖,一定要挺住!妈妈在这里!
等待配型结果的每一秒都是凌迟。
我瘫坐在PICU门口冰冷的塑胶椅子上,浑身冰冷,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不断涌出。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如果暖暖有什么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我濒临崩溃边缘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面前。
阴影笼罩下来。
我泪眼模糊地抬起头。
江砚白。
他像是匆忙赶来的,昂贵的大衣敞开着,里面还是剪裁精良的西装,头发有些凌乱,呼吸微微急促。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眼神复杂地盯着我,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苏晚意……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暖暖……怎么样了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暖暖在这里他跟踪我!
一股怒火混杂着极度的恐慌瞬间冲上头顶。
滚!我猛地站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用尽全身力气推了他一把,江砚白!你给我滚!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暖暖要是有什么事,我跟你拼命!
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积压了五年的委屈、愤怒、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拳头毫无章法地落在他坚硬的大衣上。
他站着没动,任由我发泄。只是当听到PICU里隐约传出的仪器声和孩子的哭声时,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
这位先生!你是孩子家属吗刚才抽血的护士拿着几张报告单,神色焦急地跑过来,看到江砚白,愣了一下,但情况紧急也顾不上了,孩子妈妈是O型血!配型失败!血库那边AB型Rh阴性血库存告急!正在从其他医院调,但孩子情况危急,等不了那么久!还有没有其他直系亲属!爸爸呢
护士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我和江砚白之间。
我僵在原地,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愤怒,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爸爸呢
护士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我旁边,这个气质不凡、与我关系明显不寻常的男人身上。
江砚白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和我女儿一模一样的、深邃的黑眸,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我。里面的情绪翻江倒海,震惊、困惑、难以置信,最终汇聚成一种几乎要将我吞噬的、锐利到极致的审视。
时间仿佛凝固了。
PICU门口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什么都没问。
但那双眼睛,已经问尽了所有。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夺过护士手里的几张报告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
他的目光像扫描仪,精准而迅速地掠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术语,最后,死死定格在血型那一栏。
【苏予暖:AB型
Rh阴性】
他的手指,捏着那薄薄的纸页,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的风暴几乎化为实质,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可怕的平静:
苏晚意。
他往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
AB型,Rh阴性。
又一步。
告诉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和滔天的怒火,在空旷的走廊里炸开:
她的父亲,到底是谁!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也炸碎了我最后一点强撑的伪装。
护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呆了,不知所措地看看他,又看看我。
周围零星几个等待的家属也投来惊疑的目光。
我看着他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俊脸,看着那双和暖暖如出一辙、此刻却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五年来的委屈、愤怒、恐惧、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还有此刻女儿命悬一线的绝望……所有情绪像火山一样轰然爆发!
是谁!我扬起头,眼泪疯狂地涌出,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江砚白!你他妈还有脸问!
我指着PICU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的大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里面躺着的!是你的女儿!苏予暖!她是你江砚白的种!
她生病了!她快死了!就因为那该死的、遗传了你的熊猫血!现在没有血!她等不到血了!
你满意了吗!啊!
吼完最后一句,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瘫倒。只剩下粗重绝望的喘息。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护士惊恐地捂住了嘴。
江砚白僵在原地。
如同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
他脸上所有的暴怒、质问、阴沉,在那一刻,被一种极致的空白所取代。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里面映着惨白的灯光,还有我歇斯底里的倒影。
他像是听不懂我的话,又像是每一个字都化作了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那张被他捏得变形的报告单。
【苏予暖:AB型
Rh阴性】
他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胶着在那行字上。捏着报告的手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带动着整条手臂都在抖。
然后,他猛地抬起了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高大的身躯,竟然晃了一下。
江…江先生护士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您…您的血型是
江砚白没有回答。
他依旧捂着脸,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地耸动。指缝间,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哽咽声泄出。
那声音,像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发出的悲鸣。
几秒钟后,他猛地放下手。
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所有的风暴、空白,都化作了铺天盖地的、深不见底的恐慌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痛楚。
他一步跨到护士面前,动作快得带风,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抽我的!
我是AB型Rh阴性!我是她父亲!抽我的血!要多少抽多少!快!!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因为急切,声音都变了调,眼神死死盯着护士,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护士被他眼中的疯狂和绝望震住了,反应过来:好!好!您跟我来!快!
江砚白毫不犹豫,转身就要跟着护士冲向处置室。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江砚白!
我叫住了他。
他猛地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宽阔的背影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扶着墙,站直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
抽完血,请你立刻离开。
暖暖的命,是我给的。她的死活,也只会是我的事。
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他的背影,剧烈地晃了一下。
然后,他猛地抬起手,似乎想捂住耳朵,又像是想挥开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肩膀塌陷下去一点,脚步踉跄地,跟着护士冲进了旁边的处置室。
门关上了。
隔绝了他消失的背影。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一点点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地落下。
输血管连接着两个生命。
暖暖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呼吸衰竭期,但仍在PICU观察。医生说,江砚白的血输得很及时,解了燃眉之急,后续还要看感染控制和恢复情况。
我寸步不离地守在PICU外,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江砚白抽完血后,脸色苍白地走出来,高大的身影靠在走廊对面的墙上,沉默地看着PICU紧闭的门,也看着我。他几次想走过来,嘴唇动了动,但触及我冰冷麻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最终都颓然地退了回去。
他也没走,就在走廊的另一头守着。
第三天下午,暖暖的情况终于稳定,转入了普通病房。
小家伙还很虚弱,小脸苍白,手上扎着留置针,看到我,瘪瘪嘴,委屈地小声喊:妈妈……疼……
乖暖暖,不怕,妈妈在。我心疼地握住她没打针的那只小手,亲了亲她的额头,暖暖最勇敢了,对不对马上就不疼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江砚白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几乎要把他淹没的豪华玩具礼盒,还有一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进口水果和儿童营养品。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眼底布满红血丝,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领口也松开了。他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看着病床上的暖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愧疚,有渴望,还有一丝笨拙的讨好。
暖暖看到他,小身体下意识地往我怀里缩了缩,大眼睛里满是警惕和害怕。
暖暖……江砚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爸爸……叔叔来看你了。给你带了玩具……
他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出去。我没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握着暖暖的手紧了紧。
江砚白的脚步钉在原地。
暖暖把小脸埋进我怀里,小声嘟囔:坏蛋叔叔……不要……
江砚白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提着东西的手,指节捏得发白,高大的身躯似乎晃了晃。他看着我冷漠的背影,又看看缩在我怀里、只露出一点毛茸茸小脑袋的女儿,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楚和灰败。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把那个巨大的玩具礼盒和一堆东西,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放在了病房门口的地上。然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暖暖的方向,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了。
之后几天,他每天都会来。
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每次都带着各种东西,堆满病房门口。昂贵的玩具、进口零食、最新款的儿童平板、甚至还有给暖暖订做的、带着她名字的小裙子……但他从不进门,只是默默地把东西放下,然后站在门口,隔着门上的玻璃,贪婪地、长久地凝视着病床上熟睡或者醒着的暖暖。
那眼神,像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人,绝望地望着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暖暖对他的恐惧感似乎减少了一些,但依旧很抗拒。有一次他带来的一个会唱歌跳舞的智能机器人玩具吸引了暖暖,小家伙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江砚白捕捉到暖暖的眼神,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希冀。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玩具推近一点,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明显的讨好:暖暖,喜欢吗让它给你跳舞好不好
暖暖立刻缩回脑袋,紧紧抱住我的胳膊:妈妈,不要坏蛋叔叔的东西!
江砚白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他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慢慢地收回了手,高大的背影透着一股浓重的落寞。
这种小心翼翼的进贡和无声的凝望,一直持续到暖暖出院。
出院那天,天气难得放晴。
我抱着暖暖,爸妈提着东西跟在后面。暖暖恢复得很好,小脸又有了红润,趴在我肩头,好奇地看着医院外面的世界。
刚走出住院部大楼,就看到那辆熟悉的、线条冷硬的黑色库里南停在路边。
江砚白推开车门下来。他换了一身衣服,但依旧难掩疲惫和憔悴。他快步走过来,眼神急切地落在暖暖身上。
晚意……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让我送你们回去,行吗
我脚步没停,径直往前走。
暖暖,他转而看向我怀里的孩子,声音放得无比柔软,出院了,真好。叔叔……爸爸的车很大很舒服,送你回家好不好
暖暖把小脸扭过去,埋在我颈窝里,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江砚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江砚白。我停下脚步,终于转头看他,眼神平静无波,这一个月,谢谢你送来的东西,也谢谢你救了暖暖。医药费和其他开销,单据我都留着,等暖暖彻底好了,我会算清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晚意!我不是……他急切地打断我,眼中满是痛色。
听我说完。我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钱,我会还。至于其他的……
我低头,轻轻蹭了蹭暖暖柔软的发顶,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女儿叫苏予暖。她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过去五年是这样,以后,也只会是这样。
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说完,我不再看他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眼中破碎的光芒,抱着暖暖,转身走向路边停着的、爸妈叫来的普通出租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后视镜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矜贵冷漠的男人,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僵硬地站在冬日的寒风里,一动不动,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暖暖彻底康复了,重新变得活蹦乱跳。我的暖暖时光重新开业,暖黄的灯光,甜香的糕点味道,再次填满了小小的店铺。
只是,店里多了一个常客。
江砚白。
他不再开那辆招摇的库里南,而是换了一辆很低调的黑色轿车。他也不再试图靠近或者送东西,只是每天下午,在店里客人最少的时候,会准时出现。
永远坐在靠窗最角落的那个位置。
点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的目光,像有了实质,穿过不算远的距离,沉默地、贪婪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痛楚和无法言说的渴望,黏在暖暖身上。
看暖暖笨拙地帮我把小饼干装进纸袋。
看暖暖踮着脚尖去够柜台上的糖果罐子。
看暖暖奶声奶气地跟熟客打招呼。
看暖暖不小心打翻了牛奶,自己拿着小抹布,撅着小屁股,认认真真地擦地板……
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那样看着。
像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徒,隔着厚厚的玻璃,绝望地凝视着外面属于他的、却永远无法再触碰的阳光。
暖暖从一开始的害怕、躲避,到后来渐渐习惯了这个奇怪的角落叔叔。有时她会偷偷看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时,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地扭过头,但不再像以前那样躲到我身后了。
有一次,暖暖在店门口玩她的新皮球,不小心把球拍到了马路上,滚到了江砚白的车边。
暖暖看着马路上的车,有点害怕,不敢过去捡。
我正准备出去。
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江砚白,猛地站了起来。他几乎是冲出去的,动作快得带风,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冲到车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沾了点灰的小皮球。
他拿着球,没有立刻给暖暖,而是仔仔细细地用自己昂贵的西装袖子,把球上的灰尘一点点擦干净。
然后,他走到离暖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高度和暖暖平齐,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希冀,把擦得干干净净的皮球,轻轻往前递了递。
暖暖……你的球。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暖暖看着他,大眼睛眨了眨,又看了看他手里干净的球,犹豫了一下。
最终,她迈开小短腿,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抓过自己的皮球,抱在怀里。整个过程,小脸紧绷着,没有看江砚白。
就在她抱着球转身要跑回店里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一下,背对着江砚白,很小声地、飞快地嘟囔了一句:
谢谢……叔叔。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但江砚白听到了。
他维持着蹲着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瞬间僵住了。
他死死地看着暖暖跑回店里的背影,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他猛地低下头,用那只刚刚擦过皮球的、沾了灰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宽阔的肩膀,在午后透过玻璃窗的阳光里,无声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之后,他依旧每天来。
依旧坐在那个角落。
只是他看暖暖的眼神里,除了痛楚和渴望,又多了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垮他的东西。
愧疚。
浓得化不开的、刻骨铭心的愧疚。
他像一个赎罪的苦行僧,沉默地守着他无法靠近的净土。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淌。
小县城的春天来了,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一个普通的下午,阳光暖洋洋的。
暖暖在店里的儿童角搭积木。江砚白依旧坐在他的老位置,沉默地看着。他的手机放在桌面上,屏幕突然亮起,嗡嗡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想按掉。
但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很执着,震动个不停。
他最终还是拿了起来,侧过身,压低声音接通:喂,妈。
店里很安静,他即使压低了声音,一些零星的词语还是不可避免地飘了过来。
……嗯,我知道……
…薇薇是好,但我现在…
…孩子是,我找到她了,是我的女儿…
…妈!您别说了!我不会再婚!更不会娶林薇!
…我的事,我自己有数!您别再插手了行吗
…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的语气从最初的克制,到后来压抑不住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最后一句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无力。
他烦躁地挂了电话,抬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背影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怠和压抑。
暖暖似乎被他的声音惊扰到了,从积木堆里抬起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江砚白放下手,似乎想调整一下情绪,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暖暖的方向。
正好对上暖暖那双清澈的、带着点懵懂好奇的大眼睛。
那一瞬间,江砚白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像是被暖暖干净的眼神烫到,又像是被自己刚才电话里提及的再婚、林薇那些字眼狠狠刺伤。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羞惭和痛苦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狼狈地、仓皇地避开了暖暖的目光。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浑然不顾。
在暖暖茫然的目光注视下,在店里仅有的两三个客人惊愕的注视下,他一步一步,走到暖暖的儿童角旁边。
然后。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矜贵冷傲、不可一世的男人,直挺挺地、毫不犹豫地、重重地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跪在了他四岁多的女儿面前。
暖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小手里拿着的积木啪嗒掉在地上。
店里一片死寂。连空气都凝固了。
江砚白跪在那里,高大的身躯佝偻着,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剧烈颤抖的肩膀,还有撑在地面上、指节用力到泛白、青筋暴起的手。
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低垂的头颅下传来。
像一个走到绝路的灵魂,发出的最后悲鸣。
暖暖吓坏了,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小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迈开小短腿就朝我扑过来:妈妈!妈妈!叔叔怎么了……暖暖怕……
我一把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我的目光,越过暖暖毛茸茸的发顶,落在那片冰冷的地板上,落在那个跪着颤抖的身影上。
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但更多的,是一片冰冷的麻木。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迟来的忏悔,也赎不回被碾碎的光阴。
我抱着暖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暖暖不怕。
那个叔叔,只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