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为明华公主血染疆场,她却当众将定情玉佩砸在我脸上。
宁嫁乞儿不嫁你这莽夫!
重生回选驸马那日,我径直走向被所有人耻笑的丑女秦霜。
她左脸覆着漆黑胎记,却是当朝宰相独女。
大婚当日,公主凤冠霞帔嫁新科状元。
我掀开丑女盖头轻笑:娘子,该去收账了。
五年后公主沦为弃妇,跪在我丞相府前哭求复合。
却见我轻抚爱妻右脸:世人眼瞎,不知这半张脸足以倾国倾城。
胎记应声而落,露出惊世容颜。
新帝在旁轻笑:皇姐,当年你嫌弃的莽夫,如今是朕的镇国大将军。
---
滚烫的茶水泼在脸上,混着尖锐的咒骂狠狠刺入耳膜:
沈砚!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本宫一个粗鄙莽夫,滚回你的边关啃沙子去!
我猛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雕梁画栋,丝竹靡靡,衣香鬓影晃动。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酒气和熏香。
这是……明华公主的赏花宴
选驸马的赏花宴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前一刻的记忆还在燃烧——
冰冷的刀锋,黏稠温热的血从颈间喷涌而出,视线最后定格的是营帐顶棚那一片刺目的猩红,还有明华公主那张冰冷无情、写满厌恶的脸。
我替她挡了致命的一箭,血染黄沙,换来的却是她嫌恶的一句污了本宫的眼。
沈将军旁边有人低声提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甩了甩头,彻底看清了眼前。明华公主李昭阳,正站在我面前几步远的高阶之上。
她穿着云霞般绚烂的宫装,那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像一朵淬了剧毒的花。
此刻,她正用那双漂亮的凤眼睥睨着我,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手里捏着一枚玉佩。那枚玉佩,通体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边缘镶嵌着精巧的金丝缠枝纹。
玉佩中央,刻着一个古朴的砚字。
这是我沈家祖传之物,也是我当年在边关的尸山血海里,用军功换来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定情信物,曾亲手交到她的掌心。
还给你这腌臜东西!她红唇轻启,声音清脆,却带着刮骨钢刀般的寒意。
手臂猛地一挥,那枚承载过我所有卑微希冀的玉佩,裹挟着她全部的轻蔑与厌弃,狠狠砸向我的面门!
啪!
玉佩砸在我的眉骨上,一阵锐痛,随即弹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碎玉溅开,如同我前世那颗被碾得粉碎的心。
碎片弹到旁边一个锦衣公子的靴子上,那人嫌恶地撇了撇嘴,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脚。
满堂寂静。方才还浮动的谈笑声瞬间冻结。
无数道目光——好奇的、嘲弄的、幸灾乐祸的、怜悯的——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我身上。
哼!明华公主下巴抬得更高,像一只骄傲到极致的天鹅。
沈砚,你给本宫听清楚!本宫便是嫁给街边最肮脏的乞儿,也绝不愿与你这种粗鄙武夫有半分瓜葛!死了这条心!
那刻骨的羞辱,那锥心的痛楚,那临死前冰冷的绝望……前世种种,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血腥味的戾气猛地从胸腔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
杀意!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我的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那里本该是我的佩剑所在。
空无一物!这是皇宫内苑,岂容武将带刀
这短暂的凝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那几乎要吞噬理智的暴戾被强行压住,但眼底深处,属于边关厮杀淬炼出的、野兽般的凶光,却再也无法掩饰。
我猛地抬眼,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直刺向台阶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明华公主李昭阳被我眼中骤然爆发的凶戾之气慑得一怔。
她脸上的骄横凝固了一瞬,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到了身后的宫婢。
那份高高在上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细微的变化落入我眼中,心底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凉。
前世的痴,前世的傻,前世的肝脑涂地,此刻回想起来,只余下浓烈的恶心和自我厌弃。
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葬送一生,葬送沈家满门的期望何其可笑!
目光,不再在她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视线像冰冷的探照灯,扫过这金碧辉煌却又令人窒息的殿堂。
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那些精心装扮、努力在公主面前展露风姿的世家子弟,那些掩唇轻笑、等着看我更大笑话的贵女……一张张虚伪、势利、冷漠的脸。
直到,视线掠过最偏僻的角落。
那里,几乎被一根巨大的描金蟠龙柱完全遮挡住光线,阴影浓重。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坐在一张小小的圆凳上,与这满堂的锦绣繁华格格不入。
她穿着样式简单、颜色素净的衣裙,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唯一露出的右半边脸颊,肤色白皙细腻,下颌的线条精致得如同玉雕。
然而,当我的目光触及她左脸颊时,呼吸不由得微微一窒。
那是怎样一片印记啊!
浓重如墨,漆黑一片,覆盖了整个左脸颊,甚至蔓延到了部分额角和脖颈。
那黑色并非均匀,边缘处似乎有些深浅不一,形状也极不规则,像一片被泼洒上去、永远无法洗去的污浊墨迹,又像一张狰狞的鬼面,死死地烙印在原本或许清丽的容颜之上。
在这满堂珠光宝气的映衬下,那片胎记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孤寂。
秦霜。当朝宰相秦雍的独女。
前世,她在这场选驸马的盛宴上,只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忘、避之不及的可怜虫。
她的父亲,那位权倾朝野、城府深沉的秦相,似乎也并未对这个容颜有损的女儿寄予厚望,只任她像一抹幽魂般坐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
嗤……一声极轻的嗤笑从附近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看那个丑八怪,居然也敢坐在这里真是污了公主殿下的地方。
秦相也是可怜,生了这么个……
议论声虽低,却清晰地钻入耳中。
就是她了!
心中那个疯狂却无比清晰的念头瞬间落定。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目光,所有前世的屈辱和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推动我脚步的力量。
我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任何声音,更不再管那高台上脸色变幻的明华公主。
我迈开步子,穿过那些错愕、不解、甚至带着几分看好戏意味的目光,径直朝着那个被阴影和恶意包围的角落走去。
衣袍的下摆拂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陡然变得异常安静的殿堂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惊心动魄。
一步,两步……距离那个角落越来越近。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我的靠近,那个一直低垂着头的身影,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放在膝上的双手,也下意识地绞紧了那素色的衣料。
终于,我在她面前站定。
阴影笼罩着她单薄的身形。她依旧低着头,那片浓墨般的胎记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突兀。
细密的睫毛在她白皙的右脸颊上投下不安的颤动。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高台上的明华公主,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惊诧变成了被冒犯的震怒和一丝……荒谬的难以置信。
我没有丝毫犹豫。
在无数道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穿刺下,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我撩起衣袍前摆,单膝,朝着阴影中那个被所有人视为污点的女子,跪了下去。
膝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声响。
在下沈砚,我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迎上她因惊愕而微微抬起、终于完全显露出来的双眼。
那双眼睛,如同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清澈、幽深,此刻盛满了巨大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破釜沉舟的决绝,响彻在这落针可闻的殿堂:
愿求娶秦霜小姐为妻。此生,唯卿一人。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大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轰然炸开!
他疯了吗!
天哪!他居然……居然向那个丑女下跪求娶
沈砚是受了太大刺激,彻底失心疯了吧!
秦霜那个鬼面女他……他图什么!
震惊、鄙夷、嘲笑、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瞬间将我淹没。
那些目光,从最初的惊愕迅速转化成了赤裸裸的看疯子表演的戏谑和怜悯。
高台之上,明华公主李昭阳那张绝美的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铁青,最后凝结成一片骇人的煞白。
她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漂亮的凤眼里,翻涌着被彻底无视、被当众羞辱的狂怒,还有一种被冒犯了所有物的、近乎扭曲的占有欲。
她大概从未想过,她弃如敝履的莽夫,竟然会毫不犹豫地转身,跪在了另一个女人面前,而且是一个她眼中丑陋不堪、身份虽高却形同废物的女人面前!
沈砚!她尖利的声音撕裂了嘈杂,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颤抖,你……你竟敢如此羞辱本宫!你……
公主殿下,我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面前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上,声音平静无波。
却清晰地盖过了她的尖叫,沈某一介武夫,自知粗鄙,不堪为公主良配。
今日,只为求娶秦霜小姐而来。公主金枝玉叶,自有状元之才、探花之貌者相配,沈某不敢高攀,亦不愿误了公主终身。
data-fanqie-type=pay_tag>
你……你……明华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身边的宫婢慌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咳嗽。
众人的议论声再次诡异地低了下去。
只见一直隐在暗处,仿佛对女儿处境漠不关心的宰相秦雍,缓缓地从阴影中踱步而出。他面容清癯,眼神沉静如古井。
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又看了一眼自己那依旧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女儿。
沈将军,秦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份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你此言,可是出自真心非一时意气
我挺直脊背,迎向他的目光,斩钉截铁:天地可鉴,沈砚之心,唯秦霜小姐一人!
秦雍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女儿:霜儿,你的意思呢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个被阴影和胎记笼罩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秦霜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不再只是茫然和警惕,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愕,有难以置信,有深切的怀疑,甚至还有一丝……
极其隐晦的、如同深渊般的幽光,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的目光掠过跪在她面前的我,掠过满堂神色各异、等着看她更大笑话的众人,最后,落回到她父亲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女儿……但凭父亲做主。
好!秦雍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吐出一个字。
哗——!更大的喧哗声再次响起。所有人都懵了,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一个容颜尽毁的相府小姐,竟然在这公主选驸马的盛宴上,如此荒谬地订下了终身
明华公主李昭阳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羞辱、狂怒和被背叛的扭曲。
她死死地盯着我和秦霜,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她大概从未想过,她用来羞辱我的工具,竟会以这样一种她无法接受的方式,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一场本该属于她的选婿盛宴,彻底沦为了一场无人能解的闹剧。
---
一个月后,京城沸腾。
同一天,两场盛大的婚礼,却划开了截然不同的天地。
东城,公主府。
朱门高耸,金钉闪耀。红毯从府门一直铺到内院,望不到尽头。
鼓乐喧天,丝竹管弦之声几乎要掀翻云霄。
仪仗威严,金瓜钺斧,彩旗招展。迎亲的队伍蜿蜒如龙,新科状元郎王珩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高头骏马之上,面如冠玉,春风得意,频频向夹道围观的百姓拱手致意。
无数百姓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争相目睹这皇家嫁女的空前盛况。
欢声笑语,祝福喧哗,汇成一片喜庆的海洋。
公主大婚,天家气象啊!
状元郎好风采!与公主真是天造地设!
快看快看!凤驾出来了!
十六人抬的奢华凤辇缓缓驶出宫门,珠帘垂挂,流苏摇曳,华盖如云。
辇中端坐的身影,凤冠霞帔,盖着龙凤呈祥的喜帕,虽不见面容,但那通身的华贵气度,已足以让无数人屏息仰望。
那是属于明华公主李昭阳的极致荣光。
而几乎在同一时辰,西城,相府别院。
这里同样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但门庭却显得冷清许多。没有绵延数里的仪仗,没有震耳欲聋的鼓乐,只有相府本身的仆役和几队沉默的护卫维持着场面。
围观的人群稀稀拉拉,大多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啧啧,这就是娶了丑女的那个沈将军
听说秦小姐今日盖头都不敢掀,怕吓着人!
沈将军也是想不开,好好的前程不要,自甘堕落……
谁知道呢,许是攀附相爷权势可秦小姐那副尊容……
议论声嗡嗡作响,像烦人的蝇虫。
我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穿着同样的大红喜服,胸前系着象征喜庆的红绸花。
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指指点点的面孔,最后落在相府别院那扇缓缓打开的中门上。
没有喧嚣的迎亲队伍,只有我,带着一队亲兵,以及相府派出的引礼之人。
简朴,甚至有些寒酸。
将军,吉时已到。引礼官低声提醒。
我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大步走向内院。
相府的回廊庭院布置得雅致,处处透着书香世家的底蕴,但那份刻意的低调,与公主府的滔天盛势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喜堂布置得庄重而简洁。
宾客不多,大多是秦相一系的官员或门生故旧,个个神色微妙,带着审视。正前方,秦雍端坐主位,面容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新娘被喜娘搀扶着,缓缓步入喜堂。一身同样的大红嫁衣,身形纤细,盖着厚重的红盖头,遮住了所有面容,也遮住了那片惊世骇俗的胎记。
她走得极稳,步伐间没有新嫁娘的娇怯,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漠然的疏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喜堂里回荡。
我依礼躬身。
在对拜的那一刻,隔着那层厚厚的、象征着喜庆与隔绝的红绸,我似乎感觉到盖头下的那双眼睛,正透过朦胧的布料,无声地落在我身上。
礼成。
没有过多的喧闹和闹洞房的环节。
秦相只是简单地对我说了句好生待她,便挥手示意礼毕。
宾客们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思,很快便散了。
新房布置在别院最深处的一个独立小院,清幽雅致。
红烛高烧,映照着满室喜庆的红色。
我走到床边,看着端坐在床沿、依旧盖着盖头的新娘。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馨香,是她身上传来的。
没有犹豫,我伸出手,轻轻挑开了那方沉重的红盖头。
烛光跳跃,骤然明亮的光线让眼前的人儿下意识地微微侧了侧脸。
红烛的光芒温柔地流淌过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左颊上,那片浓墨般、覆盖了大半张脸的漆黑胎记,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边缘处,那细微的、不规则的深浅变化,在光影下似乎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流动感。
她的右脸,在烛光的映衬下,白皙得近乎透明,下颌的线条流畅优美,小巧的鼻尖下,唇色是淡淡的樱粉。
如果没有左颊那片墨色,这半张脸足以倾倒众生。
她的睫毛很长,此刻低垂着,在白皙的右颊上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没有看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白皙修长的手指。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我看着她,看着那片在烛光下仿佛拥有生命的墨色印记,看着那半张精致得足以让任何人心颤的侧脸。片刻后,一声极轻的低笑从我喉间逸出。
我俯下身,凑近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冰冷的玩味:
娘子,礼已成。该去收账了。
她绞着的手指,倏然收紧。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蝶翼。
---
五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曾经的边关悍将沈砚,早已不再是那个只能靠军功博取公主垂青的粗鄙莽夫。
在宰相秦雍庞大而精密的权力网络扶持下,在一次次于朝堂暗流与边疆烽火中的精准搏杀里,我如同淬火重铸的利刃,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秦相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庞大资源,成了我平步青云最坚实的基石。
而我在边关磨砺出的铁血手腕和敏锐直觉,则成了秦雍手中最锋利、也最趁手的一把刀。
五年间,我荡平西南蛮族叛乱,肃清东南沿海倭寇,以赫赫军功,一步步踏着敌人的尸骨,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如今,我已是当朝一品镇国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御赐镇国封号,位极人臣。
深得新帝信任,权势煊赫,风头无两。那座位于京城最显赫位置的府邸,朱漆大门上高悬的镇国大将军府御赐金匾,在阳光下灼灼生辉,无声地宣告着权势的更迭。
而曾经风光无限、视我为脚下尘泥的明华公主李昭阳,却早已从云端狠狠跌落。
当年她下嫁的那位新科状元郎王珩,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
靠着公主的裙带关系,也曾有过短暂的春风得意。
然而好景不长,他贪腐无能的本性很快暴露无遗,卷入几桩震动朝野的大案。
新帝登基后,为整肃吏治,毫不留情地拿他开刀。
王珩被革职查办,抄没家产,最终在流放途中染病身亡。
失去了丈夫这层遮羞布,明华公主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新帝并非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对她这位曾经跋扈张扬、如今又成了罪臣之妻的皇姐,并无多少情分可言。
她的封号虽未被褫夺,但俸禄被大幅削减,往日里那些趋炎附势的亲朋故旧纷纷避之不及。
公主府日渐破败,门可罗雀,只剩下几个忠心却也无用的老仆苦苦支撑。
昔日的金枝玉叶,如今成了京城权贵圈子里一个尴尬的笑话,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蒙尘的符号。
又是一个深秋。寒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一辆半旧的、挂着褪色锦帘的青帷小车,吱吱呀呀地碾过朱雀大街湿冷的石板路。
车帘被一只保养得依旧白皙、却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一条缝隙。
李昭阳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座巍峨气派的府邸。
朱红大门,石狮威严,门楣上高悬的御赐金匾在阴沉的天空下依旧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光芒——镇国大将军府。
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拜谒的官员络绎不绝,仆役进退有序,一派煊赫景象。
这里,本该是她的府邸!那个站在权力顶峰、受百官朝拜的男人,本该是她的驸马!
强烈的对比,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五年前赏花宴上那屈辱的一幕,沈砚跪在那个丑女面前的画面,还有沈砚那句冰冷的该去收账了……
无数破碎的片段在她脑中翻腾、扭曲,最终化为一股烧穿理智的、名为悔恨的毒火。
凭什么!那个粗鄙的武夫,那个她弃如敝屣的莽夫,凭什么能拥有这一切
而那个丑陋不堪的秦霜,凭什么能站在他身边,享受着本应属于她的尊荣!
停车!李昭阳猛地放下车帘,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癫狂。
车夫吓了一跳,慌忙勒住缰绳。
李昭阳甚至等不及婢女搀扶,自己一把掀开车帘,踉跄着跳下车。
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绛紫色宫装,虽然料子还算上乘,但早已不复当年的光鲜亮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
脸上施了厚厚的脂粉,试图掩盖憔悴,却更显出一种刻意的、脆弱的浓艳。
曾经的高傲和矜持,在巨大的落差和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早已被磨蚀殆尽,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
她几步冲到将军府那威严紧闭的朱红大门前,无视了门前肃立的、眼神警惕的带甲护卫,扑通一声,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还带着昨夜雨水泥泞的石阶之下!
沈砚!沈砚你出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哭腔,瞬间划破了将军府前的肃穆,是本宫!是本宫啊!李昭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将军府门前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准备进府的官员、等候的仆役、路过的行人,全都惊愕地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跪在泥泞里、状若疯妇的前朝公主。
护卫们脸色一沉,立刻上前阻拦:放肆!何人在此喧哗!惊扰大将军府邸,速速离开!
滚开!本宫是明华公主!李昭阳疯了似的挥开护卫伸过来的手,指甲差点划到对方的脸。
让沈砚出来!他不能这样对我!他不能!她涕泪横流,精心描绘的妆容被冲刷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堪,沈砚!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当年……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对你!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那个丑八怪有什么好!她配不上你!只有我……只有我才配站在你身边!沈砚——!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像一头受伤的母兽,在泥泞中挣扎,试图抓住最后一根虚幻的稻草。
那份属于天家公主最后的尊严,在这一刻被她自己亲手撕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丑陋不堪的乞求和不甘。
将军府厚重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如同沉默的巨兽,冷漠地俯视着门前这场闹剧。
府内,正厅。
我正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品着新到的雨前龙井。清冽的茶香氤氲在空气中,冲淡了门外隐约传来的、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哭嚎。
坐在我下首的,是我的妻子,秦霜。五年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她依旧穿着素雅的衣裙,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
左颊上那片浓墨般的印记依旧醒目。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卷书,姿态沉静,仿佛门外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过是远处街市传来的一缕无关紧要的杂音。
只是,当我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夫人,我放下茶盏,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外面太吵了。
秦霜抬起眼,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平静地看向我,没有任何询问,似乎早已了然。
让她进来吧。我淡淡吩咐侍立一旁的管家,请到偏厅。顿了顿,又补充道,夫人也一同过去。
管家躬身应诺,快步退下。
偏厅布置得清雅简洁。
当李昭阳被两名面无表情的护卫请进来时,她身上沾满了泥水,发髻散乱,脸上脂粉和泪水糊成一团,早已看不出半分昔日的风采。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进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充满了狂热的希冀。
沈砚!沈砚!她声音嘶哑,踉跄着就想扑过来。
护卫立刻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她。
李昭阳被阻住,身体晃了晃,随即目光扫到了安静坐在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秦霜。
当看到秦霜脸上那片刺目的漆黑时,那份被压抑的嫉恨和鄙夷瞬间冲垮了理智。
是你!都是你这个丑八怪!她猛地指向秦霜,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充满了怨毒,一定是你!是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蛊惑了沈砚!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这张鬼脸,看一眼都让人作呕!沈砚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你!他只是利用你!利用你爹!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状若疯魔:你这种怪物,就该一辈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你怎么配站在他身边你怎么配!把沈砚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秦霜端坐在那里,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状如疯妇、口吐恶言的李昭阳,眼神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无悲无喜,无怒无嗔。
那份沉静,反而更衬得李昭阳的癫狂如同跳梁小丑。
够了。我缓缓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让李昭阳的叫骂戛然而止。
她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徒劳地张着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我走到秦霜身边。她没有看我,依旧维持着那份奇异的平静。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抚上她右颊那片光洁如玉、精致得令人心颤的肌肤。指尖下细腻温润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温度。
我的目光深深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偏厅里凝滞的空气:
世人眼瞎,不知我妻这半张脸,已足以倾国倾城。
这句话,如同一个信号。
秦霜那浓密如蝶翼的长睫,终于轻轻颤了颤。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左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大家闺秀的优雅。
在所有人——尤其是李昭阳那骤然收缩的、充满了惊疑和难以置信的瞳孔注视下,秦霜的左手食指,轻轻搭在了左脸颊那片浓墨般的胎记边缘。
然后,指尖极其灵巧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在胎记与正常肌肤交界处那最细微、最不起眼的缝隙处,微微用力,向上一掀!
那片覆盖了她半张脸整整二十余年的、浓重如墨的漆黑胎记,竟然……竟然如同揭下一张薄薄的面具,应声而落!
嘶——!
整个偏厅,瞬间被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淹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秦霜的左脸颊,再无半分墨色遮挡!
烛光明亮,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片新露出的肌肤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光景
肤光胜雪,细腻得没有一丝瑕疵,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
线条流畅,鼻梁秀挺,与右脸完美地融为一体,勾勒出一张毫无争议的、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绝美容颜!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琼鼻樱唇,每一处都精致得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便是惊心动魄的绝色。
那份清冷、那份沉静、那份如同空谷幽兰般遗世独立的气质,此刻因这毫无遮掩的绝世姿容,而焕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什么丑女什么鬼面那被京城嘲笑了二十年的胎记,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伪装!
李昭阳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极致的茫然。
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将她所有的认知、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怨恨都碾得粉碎!
我凝视着秦霜完整的、足以令星辰失色的容颜,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失而复得的珍重与满足。
五年前赏花宴角落里的惊鸿一瞥,那胎记边缘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不同于真正肌肤纹理的异样,那惊鸿一瞥间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幽光……
所有的疑点,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这五年间心照不宣的守护与等待,值了。
就在这死寂般的震撼中,一个清朗而威严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从偏厅门口传来:
皇姐,多年未见,你眼神还是如此不济。
所有人悚然一惊,齐齐转头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明黄常服、面容俊朗、气度雍容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偏厅门口。
他负手而立,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李昭阳那张惨无人色的脸,最后落在我和秦霜身上,带着几分了然和赞许。
正是当今新帝!
新帝的目光在李昭阳那张写满惊骇与绝望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笑意里便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讽。
他微微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李昭阳那根早已崩断的神经上:
当年你嫌弃的‘莽夫’,如今是朕的镇国大将军,肱骨栋梁。而你亲手弃之如敝履的‘丑女’……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秦霜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正是朕自小熟识、惊才绝艳、曾令先帝亦赞不绝口的秦家明珠。
新帝的目光重新落回李昭阳身上,那笑意彻底敛去,只剩下帝王的冰冷和洞穿一切的锐利:
皇姐,你当年摔碎的,岂止是一块玉佩你摔碎的,是你自己仅存的福报与慧眼。真正的丑恶,从来不在脸上,而在心里,在眼盲心瞎。
轰!
李昭阳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
新帝那冰冷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沈砚深情的凝视,秦霜那惊世骇俗的容颜,新帝毫不留情的嘲讽……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扭曲、崩塌。
不……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她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被整个世界背叛的疯狂和绝望。
她踉跄着后退,脚下被自己华丽的、却沾满泥泞的裙裾绊住。
噗通!
她重重地摔倒在地,精心梳理的发髻彻底散开,珠钗零落。
昂贵的绛紫色宫装沾满了地上的灰尘,狼狈地铺陈开来,像一朵被无情踩踏、碾入泥泞的残花。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神涣散空洞,口中只剩下破碎的、毫无意义的呜咽,泪水混着糊掉的脂粉,在脸上冲刷出污浊的沟壑。
新帝淡漠地扫了一眼地上那团泥泞的绛紫色,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需要清理的垃圾。
他转向我和秦霜,脸上重新浮起温和的笑意:惊扰爱卿与夫人了。此间污秽,朕自会命人处置。
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明黄的衣角在门口一闪而逝。
护卫无声上前,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架起地上那瘫软如泥、口中兀自发出嗬嗬怪响的李昭阳,迅速而利落地拖出了偏厅。
地面上,只留下几道拖拽的泥痕,和几滴浑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脂粉的污迹。
偏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烛火跳跃,光影在秦霜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温柔地流淌。
她依旧静静地坐着,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从未发生。
只是,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遮挡地迎向了我。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褪去了五年来的沉寂和迷雾,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澄澈见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落定后的轻松。
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她看着我伸出的手,片刻后,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入我的掌心。
指尖微凉,掌心却带着温润的暖意。
这一次,再无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