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鬼新娘的买命钱 > 第一章

1
冥婚诡影
>深夜荒山花轿无人敢抬,樵夫听见女子哭声掀开轿帘,吓得魂飞魄散。
>三年前李家少爷暴毙,老爷听信风水先生之言寻阴缘女子结冥婚。
>丫鬟柳月被选中,灌毒封棺活埋时身穿嫁衣,怨气冲天。
>此后深夜路过乱葬岗的男子,总遇见穿红绣鞋的女人问路。
>答应者次日便横死家中,胸口放着枚发黑的铜钱。
2
鬼轿惊魂
>直到云游道士烧了那双绣花鞋,坟头却传来冷笑:下一个,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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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黏腻。不是痛快淋漓的夏雨,倒像秋末的残泪,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阴冷霉气,裹着云泽镇入夜。青石板路吸饱了水,油灯的光晕在上面艰难地晕开一小圈昏黄,旋即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檐下的白纸灯笼在湿风里摇晃,光影惨淡,映着门板上新贴的、墨色淋漓的避煞符咒,如同垂死挣扎的眼。
镇子西头,乱葬岗。
风穿过嶙峋怪石和歪斜的枯树,发出呜咽般的哨音。雨水冲刷着无碑的坟包,泥浆混着朽骨泛出的惨白,缓缓流淌。就在这片死寂的中央,赫然停着一顶轿子。
红。
一种被雨水反复浸泡、又被遗忘经年的红,像凝固的陈血。轿帘紧闭,金线绣的囍字早已黯淡腐朽,轿杠湿漉漉地搭在泥地里。抬轿的绳索散乱委顿,如同被斩断的蛇。整顶轿子静得诡异,像一座凭空出现的、不祥的血色孤坟。
3
樵夫遇邪
王老五,一个住在岗子脚下破屋里的老樵夫,被这场没完没了的雨憋得心慌。家里的柴火湿得点不着,灶台冰冷,腹中更是饥肠辘辘。他啐了口唾沫,暗骂一声这鬼天气,又骂自己糊涂,白天就该多备些柴火。可骂归骂,肚子咕咕叫唤,实在熬不过去。他裹紧那件补丁摞补丁、早已辨不出原色的破袄,犹豫再三,还是抄起墙角那柄豁了口的柴斧,顶着一顶破斗笠,深一脚浅一脚地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柴门。
寒气夹着湿重的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王老五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他不敢往岗子上看,只盯着脚下被雨水泡得稀烂的小路,每一步都踩得泥浆四溅。风在耳边呜咽,卷着岗子上飘来的纸灰和烧焦布片的碎屑。他越走越快,只想赶紧到后山那片林子,砍点柴就回。
呜……呜……
声音极细,极弱,被风雨撕扯得几乎听不真切。像被堵住嘴的呜咽,又像幼猫濒死的哀鸣。
王老五猛地顿住脚步,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浑身的汗毛,从脚底板一路炸到后颈窝。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声音,来自那顶血色的轿子。
他看见了那顶轿子,就在岗子口那片最陡的斜坡上,孤零零地杵着。雨水冲刷着它,轿帘在风里微微起伏,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喘息。
谁谁……谁在里面王老五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恐惧。他握紧了手里的柴斧,粗糙的木柄硌得掌心生疼,却给不了丝毫暖意。
呜……放我……出去……好冷……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些。确确实实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冰冷,绝望,像浸透了寒冰的水滴,直直砸进王老五的耳朵里,冻得他骨髓都结了冰碴子。一股阴冷的气息,无视了风雨的阻隔,蛇一样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
荒山野岭,乱葬岗,深夜血轿……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哭声
王老五的心脏擂鼓般狂跳,撞得肋骨生疼。他想拔腿就跑,可双腿灌满了铅,又像被那声音里的绝望死死钉住了脚踝。鬼使神差地,一股混杂着怜悯和强烈好奇的蛮力,驱使着他向前挪动。
一步。两步。三步。
他离那顶轿子越来越近。轿帘的缝隙里,透出更浓重的、难以形容的腐朽甜香,混着泥土的腥气,直往他鼻子里钻。那女子的抽泣声也愈发清晰,一声声,如同冰锥扎进他的耳膜。
别……别怕……俺……俺是山下的……樵夫……王老五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此刻却抖得像风中秋叶的手,颤巍巍地探向那幅厚重的、仿佛凝固着血色的轿帘。
指尖触碰到湿冷的帘布,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窜上臂膀,直冲脑门。他猛地一咬牙,手上发力,狠狠向旁边一掀——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阴寒之气,混杂着泥土、朽木和某种甜腻的、属于死亡的腐败气味,如同开闸的冰河,轰然冲出,兜头盖脸地将王老五淹没!
轿子里,空荡荡。
没有活人,更没有预想中哭泣的女子。
只有一件东西。
一件大红色的嫁衣。
那嫁衣被极其平整地铺在轿底,仿佛新娘刚刚脱下。金线绣的龙凤图案在昏暗中幽幽反射着微弱的光,扭曲着,如同在泥沼中挣扎。然而,最刺目的,是嫁衣心口的位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枚铜钱。
不是寻常的黄铜色。那铜钱呈现出一种极不祥的深绿,近乎墨黑,边缘却泛着一丝诡异的幽光,像凝固的、污浊的血。铜钱方孔的位置,似乎还沾着一点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印记。
王老五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诡异的铜钱上,脑子一片空白。就在这一片死寂的恐惧中,一股冰冷彻骨的、带着浓烈恶意和血腥气的阴风,毫无征兆地、猛地从轿子深处扑出,狠狠撞在他脸上!
呃啊——!!!
一声非人的、极度惊恐的惨嚎撕裂了雨幕。王老五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向后猛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泞里。他手中的柴斧脱手飞出老远,斗笠也滚落一旁。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他完全忘了方向,忘了目的,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离这片乱葬岗!逃离那顶血轿!逃离那枚墨绿色的、仿佛吸饱了所有不祥的铜钱!
他一路跌跌撞撞,滚下山坡,扑进镇子边缘的泥水里,嘴里只剩下嘶哑的、不成调的哭喊:鬼……鬼轿子!绣花鞋……铜钱……买命……买命钱啊——!
凄厉的叫声在死寂的雨夜里回荡,撞在紧闭的门窗上,激起一片更深沉的死寂。几盏本就昏暗的油灯,在窗棂后猛地一跳,随即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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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红鞋索命
王老五那夜撞邪似的惨嚎,如同一块冰冷沉重的巨石,狠狠砸进云泽镇这潭死水,激起的涟漪带着彻骨的寒意,迅速蔓延至每一个角落。他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蜷缩在他那间漏风的破屋里,白天黑夜都裹着那床发霉的破被,嘴里颠来倒去只有几个破碎的词:红轿子……女人哭……绣花鞋……黑铜钱……买命……要买命了……
他原本枯瘦的脸颊深陷下去,眼珠浑浊无光,只剩下纯粹的、凝固的恐惧。偶尔有胆大的孩子扒着窗缝偷看,只见他浑身筛糠般颤抖,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泞的破草鞋,仿佛那鞋上随时会凭空长出一双血红的绣鞋来。
恐惧像无声的瘟疫,在湿冷的空气里疯狂滋长。老辈人脸色铁青,翻出箱底压了不知多少年的褪色符纸,哆哆嗦嗦贴在门楣窗棂。年轻力壮的后生们聚在一起喝酒壮胆,可酒越喝越多,话却越来越少,眼神里都藏着惊惶。关于乱葬岗那顶鬼轿子的传闻,添油加醋,越传越邪乎。有人说亲眼看见半夜有穿红嫁衣的影子在岗子上飘;有人说听见了清晰的女人哭声,哭诉着冷和冤;最要命的是,所有传闻的结尾,都死死钉着王老五疯前最后嘶喊出的那两个字——买命钱。
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脖颈上。
云泽镇死寂得可怕。天一擦黑,街上就空无一人。白纸灯笼惨淡的光晕下,只有巡夜打更的老刘头那面破锣,敲得有气无力,声音在空旷的街巷里回荡,更添几分凄凉。
笃——笃!笃!笃!四更天了。
天干物燥……老刘头习惯性地喊出半句,声音却戛然而止。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裹紧了身上油腻的号衣。物燥这鬼地方,连空气都湿得能拧出水来!他警惕地左右张望,昏黄的气死风灯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远的地方,更远处是无边的黑暗。他咽了口唾沫,硬生生把后半句小心火烛憋了回去,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敲完这趟,躲回他那间勉强能避风的小窝棚里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极细碎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嗒……嗒……嗒……
像是硬物轻轻敲击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夜里,却异常清晰,一下一下,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不紧不慢,却直直敲进老刘头的骨头缝里。
老刘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了!他猛地停下脚步,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几尺。
就在光晕的边缘,一双鞋。
一双小巧的、女人的绣花鞋。鞋尖微微上翘,鞋面是刺目的大红,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灯下幽幽反光。鞋底沾着湿泥,还有几片枯黄的草叶。
它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仿佛主人刚刚停下脚步。
可绣鞋上方,空无一物!
没有腿,没有身体,没有头!
只有一双红得滴血的绣花鞋,凭空悬在离地三寸的空中!
老刘头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爆裂开!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那绣花鞋,动了。
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了一步。
嗒。
又一步。
嗒。
如同一个看不见的、穿着红嫁衣的新娘,正一步步向他逼近。一股阴冷到极致的、带着泥土腥气和腐朽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呃啊——鬼!鬼鞋啊——!!!
老刘头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手中的灯笼和铜锣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什么巡夜职责,转身没命地狂奔!破锣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被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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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买命铜钱
老刘头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回窝棚的第二天清晨,一个更恐怖的消息如同炸雷般劈开了云泽镇压抑的黎明。
镇西头开棺材铺的老光棍,孙瘸子,死了。
孙瘸子住得离乱葬岗不算太远,他那棺材铺也兼卖些纸人纸马、香烛元宝,平时就透着一股子阴气。发现他的是隔壁早起磨豆腐的李寡妇。李寡妇去还昨天借的黄豆,敲了半天门没人应,门却虚掩着。她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纸灰和木头腐朽的气味直冲脑门。堂屋正中的地上,孙瘸子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屋顶的房梁,脸上凝固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混合了极度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
他的胸口,棉袄被撕开一个大洞。
洞口正下方的心窝处,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枚铜钱。
深绿发黑,边缘带着诡异的幽光。
正是王老五疯癫前嘶喊的,那买命钱的模样!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毒蝙蝠,瞬间飞遍全镇。胆大的几个汉子,被镇长硬着头皮组织起来,跟着仵作去了孙家。屋里那股子混合了血腥和纸灰的怪味更浓了。仵作哆嗦着检查尸体,除了胸口那个致命伤——一个深不见底、边缘焦黑、仿佛被烙铁烫过又硬塞进一枚铜钱的小洞——全身再无其他伤口。孙瘸子那身浆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上,除了胸口破洞处沾染的血迹,其他地方干干净净。
邪门……真他娘的邪门……仵作脸色煞白,喃喃自语。更邪门的还在后面。有人眼尖,指着孙瘸子那双沾满泥巴的破布鞋旁边——
地板上,清晰地印着两个小小的、湿漉漉的泥脚印。
脚印的形状,分明是一双女人绣花鞋的鞋尖!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所有人。空气仿佛凝固了。没人敢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那两枚小小的、鲜红的泥脚印,如同烙印,死死刻进了每个人的眼底。
恐慌,彻底沸腾了。王老五的疯,老刘头的撞邪,孙瘸子的横死……还有那枚鬼气森森的买命钱和无处不在的红绣鞋脚印……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铁链,一环扣一环,将整个云泽镇拖向深不见底的恐惧深渊。
鬼新娘……是鬼新娘索命来了!
不知是谁在极度压抑的死寂中,带着哭腔喊出了这句压在所有人心里的话。
仿佛为了印证这绝望的呼喊,仅仅隔了两天,又一个噩耗在深夜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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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是镇东头私塾的教书先生,陈秀才。
陈秀才为人清高迂腐,最是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住的独门小院离乱葬岗最远,出事前还曾当众驳斥过鬼新娘的传闻,认为不过是愚夫愚妇以讹传讹。然而,就在孙瘸子死后第二天的深夜,他的院子里传出了异常凄厉的、短促的惨叫声。
邻居们吓得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直到天色大亮,才敢结伴前去查看。
陈秀才家的院门虚掩着。推开院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陈秀才的尸体就倒在书房门口通往院子的石阶上,脸朝下趴着。他身上的青布长衫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背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沾满湿泥的脚印!
那脚印小巧玲珑,正是红绣鞋的尺寸!
人们七手八脚把他翻过来,又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陈秀才的死状,比孙瘸子更诡异、更骇人!
他双目圆睁,嘴巴大张,舌头肿胀发紫,几乎要吐出来。最恐怖的是他的喉咙处,皮肤高高鼓起,形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诡异的凸起!那凸起的形状……分明是一枚铜钱!
仵作来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刀。他切开那凸起的皮肤,一股黑血汩汩涌出,伴随着浓烈的腥臭。黑血中,一枚深绿发黑、边缘泛着幽光的铜钱,赫然嵌在喉骨深处!更骇人的是,掰开陈秀才紧咬的牙关,里面塞满了黑乎乎、湿漉漉的坟土!仵作当场就吐了。
买命钱……塞进喉咙……还……还喂了坟土……有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淹没了整个云泽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入夜后更是死寂一片,连婴儿的啼哭都听不见。人们不再提鬼新娘三个字,仿佛那是一个不能触碰的诅咒。但那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那深夜里若有若无、仿佛随风飘来的女子低泣声,还有那枚如同死亡标记的墨绿铜钱,像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每一个活人。
第三个死者出现得毫无征兆,却又似乎在所有人的恐惧预料之中。
是住在镇子南头的屠夫,张猛。他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平日里杀猪宰羊,一身煞气,最是胆大不信邪。孙瘸子和陈秀才死后,他还曾拍着胸脯在酒馆里嚷嚷:怕个鸟!老子一身煞气,鬼见了都得绕道走!真有那穿红鞋的女鬼敢来,老子一杀猪刀劈了她!
这话说完的第三天夜里,出事了。
没有惨叫,没有异响。第二天清晨,给张家送肉的伙计发现院门没栓,喊了几声没人应,推门进去,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差点把他熏晕过去。
张猛那间独居的小屋,门敞开着。
景象,如同地狱。
整个小屋的墙壁、房梁、地面……到处都溅满了黏稠、暗红的血迹!像被无数桶血水反复泼洒过。桌子翻倒,椅子碎裂,碗碟的碎片混合着凝固的血块散落一地。浓烈的血腥味中还混杂着一股刺鼻的腥臊气。
张猛庞大的身躯就仰面倒在屋子中央的血泊里。
他死得最为惨烈。
他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皮肉翻卷,几乎将整个头颅割断大半,只剩一点皮肉连着,歪向一边,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惊骇。胸口更是被掏开一个大洞,肋骨断裂,心脏不翼而飞!
而在那个血肉模糊、空空如也的胸腔正中央,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迹污染。
那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枚铜钱。
深绿,发黑,边缘幽光流转。
墨绿的铜钱,在屠夫空荡荡、血淋淋的胸腔里,安静地躺着,如同被供奉在祭坛之上。那枚铜钱周围,血肉模糊的创口边缘异常齐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的精准。浓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内脏破裂后特有的腥臊气,几乎凝结成有形的瘴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闯入者心头。
呕……一个跟着进来的年轻后生再也忍不住,扶着门框剧烈呕吐起来,胆汁都吐了出来。其他人也脸色煞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心……心呢张猛的心呢!有人带着哭腔嘶喊,声音在死寂的血屋里显得格外尖利。
没人能回答。仵作这次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远远看了一眼,便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压垮了所有人残存的理智。张猛那身引以为傲的煞气,在她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这不再仅仅是索命,这是虐杀!是宣告!是那个穿着红绣鞋的存在,用最残酷、最直观的方式,向整个云泽镇展示着她那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
跑!快跑啊!离开云泽镇!不知是谁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这声绝望的呼喊,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压抑到极致的恐慌彻底爆发。哭喊声、尖叫声、混乱的脚步声瞬间充斥了清晨的街道。人们像没头的苍蝇,拖家带口,抱着细软,哭爹喊娘地涌向镇子出口。孩子被挤倒,老人被撞翻,包袱散落一地也无人顾及,只想逃离这座被诅咒的、散发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牢笼。
然而,当最先跑到镇口的人看到眼前的情景时,所有的哭喊和奔逃都戛然而止,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镇口那条通往外界唯一的大路中央,湿漉漉的泥地上,赫然印着一行小小的、清晰的脚印。
脚印一路延伸,消失在镇外雾气弥漫的荒野中。
每一个脚印,都是崭新的,带着湿泥。
每一个脚印的形状,都清晰无误地指向——
一双小巧的、刺目的、血红血红的绣花鞋!
无形的壁垒,冰冷的界限。
那行脚印无声地宣告:云泽镇,已是死地。无人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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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道士破煞
云泽镇彻底成了一座巨大的、活着的坟墓。绝望的死寂笼罩着每一条街巷,每一扇门窗。白日里也少见人迹,偶尔有人出来,也是佝偻着背,脚步匆匆,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入夜后更是万籁俱寂,连狗吠都消失了,只有风声呜咽,和乱葬岗方向若有若无、仿佛错觉的女子低泣声,折磨着每一个清醒或半睡半醒的灵魂。那枚墨绿铜钱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买命的会是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个身影,踏着泥泞的官道,缓缓走进了这座死气沉沉的镇子。
来人是个道士。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道袍,浆洗得干净却难掩风尘仆仆。头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绾在头顶,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他背着一个半旧的青布褡裢,手里没有拂尘,只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枣木棍。步履沉稳,似乎对空气中弥漫的、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怨气毫无所觉,径直走向镇子里唯一还勉强开着半扇门、门楣上贴着厚厚一叠符纸的悦来客栈。
掌柜的姓赵,是个干瘦老头,此刻正缩在柜台后面打盹,一张脸蜡黄憔悴,眼窝深陷。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惊醒,抬头看见道士,浑浊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惶,随即又燃起一点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希望火苗。
道……道长打尖还是住店赵掌柜的声音嘶哑干涩。
道士微微颔首,声音平和:住店。一间清净的客房,再备些素斋。他目光扫过门楣上那些层层叠叠、新旧不一的符纸,掌柜的,此地……似乎不太平
赵掌柜浑身一抖,嘴唇哆嗦着,眼神下意识地瞟向镇西乱葬岗的方向,又飞快地缩回来,像是怕被什么东西看见。道……道长是外乡人吧快别提了!我们这云泽镇……闹……闹……他咽了口唾沫,那个鬼字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终究没敢说出来,只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
哦道士眉峰微蹙,眼神锐利了几分,贫道云游四方,专解疑难。掌柜的但说无妨。
赵掌柜犹豫再三,看着道士清亮的眼神,又想到镇上接二连三的惨死,那点求生的渴望终于压倒了恐惧。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将王老五遇鬼轿、老刘头撞见红绣鞋、孙瘸子、陈秀才、张猛三人离奇横死、胸口或喉中被塞入黑铜钱,以及全镇人被那行诡异的红绣鞋脚印堵死生路的恐怖经历,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他已是老泪纵横:道长,救救我们吧!那东西……它不挑人啊!下一个……下一个不知道轮到谁了!那铜钱……就是买命钱啊!
买命钱道士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他不再多问,只是道:劳烦掌柜的,准备房间和斋饭吧。入夜后,无论听到什么声响,切勿出门。
赵掌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亲自引道士去了后院最僻静的一间客房。
客房简单干净。道士放下褡裢,并未急着打坐或画符。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天色已近黄昏,阴云低垂,暮色四合。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阴冷的怨煞之气,如同无形的毒蛇,正丝丝缕缕地从镇西乱葬岗的方向弥漫过来,缠绕着整个镇子。
怨气冲天,凝而不散,已成厉煞。道士低声自语,眉头紧锁,买命钱……铜钱……冥婚……他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
入夜,万籁俱寂。道士并未在房中久留。他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朝着那怨气最浓重的源头——镇西乱葬岗疾行而去。
乱葬岗在夜色中更显狰狞。怪石嶙峋如鬼影,枯枝扭曲似鬼爪。阴风阵阵,卷起地上的纸灰和未烧尽的冥钱碎屑,打着旋儿飞舞。岗子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道士神色凝重,从褡裢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满奇异符文的罗盘。他咬破中指,一滴殷红的血珠落在罗盘中央的天池之上。
天地无极,玄心正法,敕!
血珠瞬间融入罗盘,指针猛地一跳,随即疯狂旋转起来!几息之后,指针如同被无形之力死死拽住,嗡鸣着,坚定无比地指向岗子深处一片地势最低洼、坟包也最密集的区域!
那里,正是王老五撞见鬼轿的地方!
道士收起罗盘,毫不犹豫,脚踏罡步,身形如风,循着指针方向疾掠而去。越是靠近,那股阴寒刺骨的怨煞之气便越是浓重粘稠,几乎化为实质,带着浓烈的血腥和泥土腐败的甜腥味,疯狂地试图钻入他的七窍骨髓。
洼地中央,泥土的颜色明显深于别处,透着一种不祥的黑红。几块腐朽的烂木板半埋在土里,隐约还能看出棺材的轮廓。正是当年活埋柳月的地方!
呼——!
平地陡然卷起一阵猛烈的阴风!飞沙走石,枯枝败叶狂舞,无数细碎尖锐、如同女子哭泣的呜咽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疯狂冲击着道士的耳膜!
洼地上方,空气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一个模糊的、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缓缓浮现!看不清面容,只有那刺目的红,和裙裾下方,一双悬空的、红得滴血的绣花鞋!
那身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怨毒和冰寒,无声地盯着闯入的道士。
道士面色沉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如电。他左手掐诀护住心脉,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指尖一点金芒吞吐不定,直指那模糊的嫁衣身影,舌绽春雷:
孽障!阳世已非汝存身之地!何苦滞留人间,戕害生灵!那‘买命钱’,可是汝之怨念所聚!
轰!
嫁衣身影猛地一震!仿佛被道士的话戳中了要害。那模糊的身影骤然变得清晰了一瞬!不再是水影般的虚幻,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惨烈的真实——
一张年轻却惨白如纸、布满痛苦扭曲的脸!正是柳月!她双目圆睁,眼角淌下两行血泪,嘴巴痛苦地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身上那件大红嫁衣沾满了污泥和暗褐色的血迹,胸口位置赫然残留着大片呕吐物的污渍!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双臂向上,手指扭曲,指甲尽数翻裂,露出模糊的血肉和森森白骨!仿佛在临死前,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疯狂抓挠着困住她的棺木!
这瞬间的具象,将她被活埋时的极致痛苦和绝望,毫无保留地、血淋淋地呈现在道士眼前!那股滔天的怨气瞬间暴涨,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撞向道士!
道士闷哼一声,护身金光剧烈波动,脚下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脸色微微发白,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凝重。他厉声喝道:
柳月!你冤死之恨,贫道已知!然天道循环,自有其律!那李家父子助纣为虐,自有报应!你迁怒无辜,滥杀生灵,强夺阳寿,聚敛阴煞,已堕邪道!那‘买命钱’上,沾满生魂怨念,更是天地不容!你可知,此乃断绝你轮回之路的绝户邪法!速速散去怨念,将那邪物交出,贫道或可助你解脱,重入轮回!若再执迷不悟,今日便是你魂飞魄散之时!
厉喝声如同洪钟大吕,带着破邪清心的道力,在怨气风暴中炸响!
那清晰的、痛苦挣扎的柳月形象骤然消散,重新化为模糊的、剧烈波动的嫁衣鬼影。但这一次,鬼影周围翻滚的怨煞之气中,猛地爆发出无数尖锐、混乱、充满无尽怨毒的意念碎片,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道士的脑海:报应……在哪里……我冷!……黑!……好痛!……喘不过气!……李家……李承宗!……风水……骗子!……娘……弟弟……银元……买命……都得死!……一个……都跑不了!……铜钱……我的命……买你们的命!……还给我!……都还给我——!!!
疯狂的意念冲击如同惊涛骇浪!道士身体剧震,护体金光明灭不定,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但他眼神却更加坚定,厉声道:冥顽不灵!那便休怪贫道了!
他不再多言,猛地从褡裢中抽出一张深紫色、边缘隐隐流动着雷纹的符箓!此乃上清破煞神雷符,威力极大,对阴煞鬼物有绝杀之效,但也极为损耗元气!不到万不得已,他本不愿动用。
道士脚踏七星,口诵真言,体内不多的真元疯狂涌入符箓之中!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敕!
轰咔——!
一道刺目的、只有灵觉能看见的紫色神雷虚影,自符箓中咆哮而出,并非劈向那嫁衣鬼影,而是带着煌煌天威,狠狠轰向那双悬在洼地上空、红得刺目的绣花鞋!
嫁衣鬼影发出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魂魄的无声厉啸!显然这双绣花鞋,正是她怨念和力量的核心凭依之一!
紫雷虚影狠狠撞在红绣鞋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刺耳的灼烧声响起!红绣鞋上爆发出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黑红怨气,疯狂抵抗着神雷的净化之力!但紫雷至阳至刚,正是阴煞克星!鞋面上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繁复的金线刺绣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烧灼,寸寸焦黑断裂!鞋底沾着的湿泥和枯草瞬间化为飞灰!
嫁衣鬼影剧烈地扭曲、震荡,模糊不清的面容上似乎浮现出极度的痛苦和怨毒!整个洼地的阴风更加狂暴,无数碎石被卷起,如同鬼哭!
僵持只持续了数息。
噗!
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那双承载了无尽怨念和凶戾的红绣鞋,在神雷的持续灼烧下,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和邪异气息,变得黯淡无光,如同最普通的、被遗弃多年的破旧鞋履,从半空中无力地跌落下来,啪嗒两声,掉在道士脚前湿冷的泥土上。
嫁衣鬼影发出一声充满不甘和愤怒的尖啸,如同被斩断根基的毒藤,瞬间变得极其稀薄透明,猛地向下一沉,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汁,倏地缩回那片黑红色的坟土之中,消失不见。洼地内狂暴的阴风怨气也随之一滞,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消散。
四周重新陷入死寂。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以及道士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他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催动神雷符消耗极大。他低头看着脚边那双彻底失去邪异、变得破旧不堪的绣花鞋,眼中并无轻松,反而掠过一丝更深的忧虑。柳月的怨念之深、之顽固,远超他的预料。毁了这凭依之物,只是暂时压制,远非根除。
他俯身,用一张干净的黄符纸小心翼翼地将那双废掉的绣花鞋包裹起来,放入褡裢。随后,他走到那片黑红色的坟土前,神色肃穆,取出一小叠黄纸钱,引火点燃。纸钱在阴冷的空气中燃烧,火苗跳跃,映着他沉凝的脸。
尘归尘,土归土。柳月姑娘,冤有头,债有主。贫道毁了你的凭依,断了你戕害无辜之路,非为绝你生路,实为阻你永堕无间。望你执念稍解,戾气渐消。待贫道查明李府因果,寻得那风水妖人,自当为你讨还一份公道。至于这买命钱的邪法根源……道士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坟岗上回荡,贫道必会追查到底,绝不容其再祸害人间!
纸钱烧尽,最后一缕青烟袅袅散入冰冷的空气中。
道士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岗子下的黑暗中。洼地重归死寂,只有那片黑红色的坟土,在夜色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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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道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悦来客栈门口时,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他脸色依旧苍白,步履却依旧沉稳。一直守在门缝后、几乎一夜未眠的赵掌柜,看到道士安然归来,尤其是看到道士手中那个用黄符纸包裹着的、依稀可见鞋子形状的物件时,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道……道长!您……您把那……赵掌柜激动得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包裹。
道士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那双作祟的绣鞋,已被贫道以神雷破去邪力,暂时无害了。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赵掌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涕泪横流,谢道长救命之恩!谢道长救了我们全镇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死寂的云泽镇。绝望的阴霾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久违的、带着劫后余生颤抖的喧哗声开始在街巷间响起。人们小心翼翼地推开紧闭的门窗,探头张望,当看到赵掌柜激动地簇拥着那位疲惫却神情平静的道士时,压抑了太久的哭喊和欢呼终于爆发出来。
绣鞋毁了!鬼新娘……被道长收服了!
我们有救了!不用死了!呜呜……
道长活神仙啊!
道士并未被这狂喜的气氛感染。他拒绝了赵掌柜和其他几个镇老请他去祠堂接受全镇供奉的提议,只平静地说:邪物虽除,根源未断。那‘买命钱’的邪法源头尚在,怨灵执念未消,仍需化解。贫道需往李府一行,查明当年冥婚真相,方能彻底了结此事。
此言一出,狂喜的人群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安静了不少。提到李家,尤其是提到那场三年前轰动一时的冥婚,人们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有恐惧,有厌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讳莫如深。
道长……那李家……一个镇老欲言又止,脸上满是忌惮,自从李少爷和李老爷接连……那宅子就空了,邪性得很!您……您可千万小心!
无妨。道士神色不变,烦请告知李府方位。
在几个胆大些的年轻人带领下,道士穿过依旧残留着恐慌气息的街巷,来到了镇子北面。这里明显比别处清冷许多。一座高大的府邸矗立着,朱漆大门早已斑驳脱落,铜环锈蚀,门楣上李府的匾额歪斜着,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整座宅院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破败,阴森森的,连阳光似乎都刻意避开了这里。
大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敞开。一股浓重的霉味、灰尘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香烛纸钱焚烧后残留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宅院内荒草丛生,几乎没过膝盖。雕梁画栋尽显昔日的富贵,如今却处处是破败的痕迹。廊柱油漆剥落,窗纸破烂不堪,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庭院深深,寂静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道士缓步踏入,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庭院、回廊、厅堂。罗盘在他手中微微震颤,指针并非指向某个固定方位,而是呈现出一种混乱的摆动,显示着此地混乱驳杂的残留气场——有属于活人的惊惶、贪婪、暴戾,也有一丝极淡、却异常阴冷的怨念残留。
他循着罗盘最细微的指引,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宅邸深处一个偏僻角落的小院。院门虚掩,推开进去,里面是一间书房。比起其他地方的破败,这里似乎稍微干净一些,但也落满了灰尘。书架上书籍散乱,桌案上笔墨纸砚倾倒。
罗盘的指针在这里稳定下来,指向书案后方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
道士走近细看。画中是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留着山羊胡、眼神透着几分精明狡黠的中年男子。背景似乎是李府的花园。画的落款处,用小楷工整地写着:承蒙李公照拂,感念不尽。风水堪舆,趋吉避凶。弟子徐半山恭绘。
徐半山……道士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神一凝。这名字他有印象,并非玄门正宗,而是南方一个早已式微的、以旁门左道和邪异风水术闻名的阴山派的余孽!此派最擅长的,便是利用阴魂怨气、尸骸骨殖等邪物布置风水局,行那损人利己、甚至操控鬼物的邪法!
一切的线索瞬间贯通!
李老爷李茂财,为求家族转运,不惜听信邪道徐半山之言,行那活人冥婚的绝户之事!而徐半山,正是利用了柳月被活埋时冲天而起的怨气,以及她贴身陪葬的那枚买命钱作为邪法引子!那铜钱,并非简单的陪葬品,而是徐半山用阴山邪术处理过的引魂钱!它能强行吸纳被害者的生魂阳魄,转化为阴煞之力,一部分供徐半山邪法修炼或布置更恶毒的风水局,另一部分则被柳月的怨灵吸收,使她力量不断增强,戾气日盛!这根本就是一个以无辜者生命为养料的、双向滋养的邪恶循环!
好一个徐半山!好一个阴山邪术!道士眼中寒光闪烁,胸中怒意翻腾。他小心地将那幅画取下,收入褡裢。这画中人像,或许能作为日后追寻此獠踪迹的线索。
离开书房时,道士的目光扫过书案一角。那里随意地丢着一本翻开的账簿,纸张泛黄。他随手拿起,目光落在其中一页。记录的日期,正是柳月被选中的前几天。上面赫然有一行清晰的墨字:
支,纹银三十两。事:付柳张氏(柳月母),买断其女柳月身契,充作大少爷阴缘。经手:管家李福。
冰冷的字迹,如同最锋利的刀,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年轻生命被彻底物化、被至亲以区区三十两银子彻底出卖的残酷事实。道士捏着账簿的手指微微发白,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将账簿轻轻放回原处。
离开李府,道士并未立刻返回客栈。他绕到镇子边缘一处极其低矮破败的窝棚前。窝棚摇摇欲坠,门板歪斜,里面黑洞洞的。一个形容枯槁、眼神呆滞、头发花白凌乱的老妇人,蜷缩在角落里一堆破棉絮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了色的、针脚粗糙的布娃娃,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她身上散发着一股馊味和久病的气味道士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就是柳月的母亲,柳张氏。那个用三十两银子,卖掉了女儿性命的女人。如今的她,神志不清,活在永恒的恐惧和愧疚的深渊里,这或许比死亡本身,对她而言是更漫长的惩罚。
道士最终没有进去。他默默地从褡裢里取出几块干净的干粮和一串铜钱,轻轻放在窝棚门口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转身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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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昧真火
正午时分,乱葬岗。
道士独自一人,再次来到柳月坟前那片黑红色的洼地。这一次,他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大群云泽镇的百姓。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敢远远地站在岗子边缘,伸长了脖子,屏息凝神地看着。赵掌柜被众人推举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用黄布盖着,正是那双被道士以神雷破去邪力、变得破旧不堪的红绣鞋。
道士在洼地前站定,神色庄严肃穆。他先是在地上用朱砂画了一个复杂的符阵,然后取出三支清香点燃,插在阵前。青烟袅袅,笔直向上。
他接过赵掌柜递来的托盘,掀开黄布,露出那双破败的绣鞋。
柳月姑娘,道士的声音清朗,回荡在寂静的岗子上,李茂财、李承宗父子,已遭报应,死于非命。那助纣为虐、设下邪法的风水妖人徐半山,贫道必会寻踪追索,将其绳之以法,破其邪术,为姑娘讨还一份公道!你生前所托付之人,贫道亦会尽力护其周全,令其平安度日。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重而坚决:然,以邪法害人,强夺生魂阳魄,聚敛阴煞,此乃逆天悖道之行!那‘买命钱’邪法,更是天地不容!今日,贫道便在此,以三昧真火,焚尽此邪物凭依!断你怨灵与那邪法之联系!望你执念消散,戾气平息,莫再留恋此伤心之地,早入轮回,重获新生!
说罢,道士将托盘连同那双绣花鞋,郑重地放入符阵中央。他盘膝坐下,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隐隐有微弱的金光流转。
离宫正位,丙丁火精!三昧真火,焚邪灭形!敕!
随着最后一声真言落下,道士剑指猛地指向符阵中央的绣花鞋!
呼——!
没有柴薪,没有油料!符阵中央,那双破旧的绣花鞋上,凭空腾起一簇炽白、纯净、散发着惊人热力的火焰!火焰跳跃着,瞬间将绣鞋包裹!没有烟,没有焦糊味,只有纯粹的光和热在焚烧!
火焰中,那双红绣鞋仿佛发出无声的尖啸,鞋面上残留的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被彻底净化、蒸发!繁复的刺绣在炽白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鞋底崩解,整个鞋子在短短数息之间,便彻底化为了一小撮细腻、洁白、不含任何杂质的灰烬!
三昧真火,焚尽有形无形之邪祟!
火焰熄灭。
洼地周围,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令人心悸的阴冷怨气,如同阳光下的薄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稀释,最终彻底归于平静。乱葬岗上呼啸的风,似乎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一直紧张观望的云泽镇百姓们,清晰地感觉到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冷束缚感,消失了!阳光似乎都变得温暖明亮了一些!
烧了!真的烧了!
没了!那阴冷的感觉没了!
我们……我们真的得救了!
巨大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的哭喊声在人群中爆发开来。许多人相拥而泣,跪倒在地,朝着道士的方向不住地磕头。
道士缓缓站起身,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显然催动三昧真火消耗极大。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符阵中那撮洁白的灰烬,又望向远处喜极而泣的百姓,眼中终于有了一丝释然。
好了,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邪物已除,怨气暂平。那‘买命钱’的邪法根源,贫道自会去寻那徐半山彻底了断。诸位乡亲,日后只需行善积德,心存正念,此地自当安宁。
他婉拒了所有盛情的挽留和馈赠,只带走了那幅徐半山的画像。在无数感激涕零的目光中,他背着那个半旧的青布褡裢,拄着枣木棍,沿着官道,一步一步,离开了这座终于开始恢复生气的云泽镇。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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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怨灵未散
夜色,重新笼罩了云泽镇。
虽然笼罩镇子多日的恐怖阴霾已然散去,但经历过大劫的人们依旧心有余悸。镇子里恢复了灯火,但入夜后,街道上依旧空无一人,家家户户早早关门闭户。那份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黑暗本能的畏惧,还需要时间来慢慢抚平。
乱葬岗上,更是死寂一片。
道士焚烧绣鞋的那片符阵所在洼地,只剩下一些焦黑的朱砂痕迹和一小撮洁白的灰烬。夜风吹过,灰烬被卷起,打着旋儿飘散。
一切都似乎归于平静。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洼地深处,那片黑红色的坟土之下。
无声无息。
一枚铜钱,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湿冷的泥土里浮了出来。
它深绿发黑,边缘却流转着一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幽冷的微光。那光芒,仿佛吸收了孙瘸子、陈秀才、张猛三人临死前的所有恐惧、痛苦和不甘,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邪异。
铜钱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土上,方孔幽深,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洼地上方的空气,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一个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带着无尽怨毒和一丝残忍戏谑的女子声音,仿佛贴着地面,又仿佛直接响在虚空之中,幽幽地、一字一顿地扩散开来:
下…一…个…轮…到…你…了……
声音极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在空旷死寂的乱葬岗上,袅袅回荡,久久不散。
风,似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