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混凝土里的指纹
2018
年
7
月
3
日,梅雨季的第七天,我在滨海市第三建筑设计院的档案柜里摸到了一片锈铁。那是从拆迁现场回收的钢筋样本,截面嵌着半个模糊的指纹,像是被混凝土浇筑时硬按上去的。实习生小林在旁边抖着打印纸：陈工,这是‘滨海之心’项目的事故报告,2016
年第三季度的工伤记录里没有人员失踪,但……
他没说完,因为我正盯着报告末尾的签名
——
项目经理李建国。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父亲穿着沾满水泥的工服回家,兜里揣着半块被压碎的月饼,说李建国答应年底结清水电安装的尾款。后来父亲在工地脚手架上摔断腿,医院催费单寄到出租屋时,李建国的电话已经成了空号。
把
2016
年
9
月的施工日志找出来。
我把锈铁样本放进证物袋,塑料膜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档案室里格外刺耳。窗外的雨突然变大,砸在玻璃上像是无数根手指在敲打,让我想起父亲住院时,我蹲在工地门口等李建国的那个下午,保安挥着橡胶棍说：没钱就别堵门,再闹把你也埋进地基里。
02.被删除的考勤记录
施工日志第
47
页的角落有团墨迹,像是有人用钢笔反复涂抹过。小林举着紫光灯照了三分钟,终于显影出一行字：9
月
12
日,A
区地基浇筑,张建军……
后面的字迹被混凝土糊住了,只留下半个
溺
字。我掏出手机给当刑警的发小赵磊打电话,听筒里却传来忙音,屏幕上弹出他半小时前的留言：陈默,别查李建国,他背后的人你惹不起。
下午三点,我溜进项目部的电脑机房。考勤系统的后台数据被人为篡改过,2016
年
9
月的打卡记录里,张建军的名字在
11
日之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陌生公号。主机散热口飘出焦糊味,我刚把
U
盘插进接口,身后突然响起皮鞋声。李建国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串油亮的核桃：陈工对旧项目这么感兴趣当年你父亲的工伤赔偿,公司不是早就结清了吗
他的笑容让我想起父亲病历上的
陈旧性骨折,还有母亲去劳保局投诉时,被保安推搡在台阶上的样子。U
盘在主机里
滴
了一声,我拔下来塞进裤兜：李经理误会了,我只是来核对钢筋标号。
他没接话,只是盯着我手腕上父亲留下的旧表,秒针走过
12
点时,他突然说：滨海市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不然水泥搅拌机可不长眼睛。
03.雨夜的匿名快递
回到出租屋时,门口放着个没有寄件人的纸箱。打开后是台老式
DV,电池仓里夹着张纸条：9
月
12
日
23:17,A
区搅拌站。
我插上电源,屏幕亮起雪花点,突然跳出个穿蓝色工服的男人。他背对着镜头调试三脚架,右袖口露出半道疤痕
——
和父亲相册里张建军叔叔的烫伤痕迹一模一样。
视频里的时间显示是
23:25,男人刚要说话,画面突然剧烈晃动。我听见李建国的声音在骂：张建军你他妈敢录像信不信我让你永远出不了工地！
接着是金属碰撞声,DV
被踢倒在地,镜头对着水泥罐车的轮胎。当画面里出现两只穿着劳保鞋的脚时,男人突然喊：我老婆快生了！你们不能……
话没说完就被闷响打断,屏幕彻底黑掉前,我看见搅拌车的出料口正在往下滴水泥。
凌晨两点,赵磊敲开我的门。他手里拿着份协查通报：张建军的老婆昨天在老家报警,说他
2016
年
9
月后就失联了。我们去工地查过,李建国说他早就辞职了。
我把
DV
递给他,他看完后沉默了很久,突然问：你知道‘滨海之心’的开发商是谁吗是副市长的小舅子。
窗外的雨还在下,赵磊的手机突然亮起,他看了眼屏幕就把
DV
塞进我怀里：这事别再查了,明天有辆去省城的大巴,你先去避避。
04.被篡改的死亡证明
大巴开出市区时,我收到小林的微信,他说在设计院的旧档案里找到张建军的
死亡证明,死因是
突发心梗,家属私了。证明上的家属签名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而我记得张建军是左撇子。更诡异的是死亡日期
——2016
年
9
月
15
日,正是他老婆预产期的前三天。
中途在服务区停车时,我给张建军的老婆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小女孩,她说妈妈在哭,让我别再打了。我正要问什么,听筒里突然传来男人的吼声：再骚扰家属就告你诽谤！
然后是忙音。旁边的便利店电视正在播新闻,画面里
滨海之心
二期开盘,李建国站在副市长身边剪彩,台下的记者举着话筒问：请问项目是否存在安全隐患
李建国笑着指了指身后的高楼：我们的工程质量经得起任何检验。
下午五点,大巴在省道上抛锚。我蹲在路边抽烟,看见对面废品站的墙上贴着张寻人启事,照片上的男人正是视频里的张建军,启事下方用红笔写着：找到者奖励五十万,绝不食言。
废品站的大爷出来倒垃圾,我递了根烟问：大爷,这人您认识吗
他看了眼照片,突然把烟扔在地上：小伙子别多管闲事,前年有个记者来问这事,第二天就出车祸了。
05.搅拌站的水泥样本
回到滨海市时,赵磊正在医院抢救。他同事说昨晚有人在他车里放了一氧化碳,幸好邻居发现得早。我冲进病房,赵磊插着氧气管拉住我的手：去……
搅拌站……
地下……
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我连夜赶到
滨海之心
的旧搅拌站,铁门已经锈死,旁边的杂草里埋着半截安全帽,上面印着
安全生产
四个字,帽檐上有块暗红色的污渍。
用撬棍砸开铁门后,里面的搅拌机还在嗡嗡作响。地上散落着几个水泥样本盒,标签上写着
2016.9.12,A
区地基。我打开其中一个,里面的水泥块已经结块,敲开后发现中心嵌着枚工牌
——
张建军的工作证。墙角的阴影里有堆编织袋,搬开后露出个混凝土浇筑的方坑,边缘还能看到钢筋茬。我用手机照明,坑壁上有抓挠的痕迹,像是有人被活埋时挣扎留下的。
凌晨三点,我正在拍照,突然听见外面有车声。躲在搅拌机后面时,看见李建国带着两个人进来,他们手里拿着铁锹,直奔那个混凝土方坑。其中一个人说：李哥,当年埋得够深了,怎么还怕被发现
李建国踹了他一脚：废话,张建军那老婆最近又在闹,万一引来警察呢
他们开始挖混凝土,我趁机从后门溜了出去,裤兜里的水泥样本还带着凉意,像是块捂不热的墓碑。
06.消失的孕产记录
张建军的老婆王芳住在城郊的廉租房里,门上贴着法院的传票。我敲门时,里面传来小孩的咳嗽声。王芳打开门,看见我手里的工作证,突然跪了下来：你找到建军了他是不是还活着
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屋里的桌上放着个奶瓶,旁边是张建军的遗像
——
照片是从身份证上抠下来的,背景还带着派出所的蓝底。
嫂子,建军哥失踪前,你有没有去医院做产检
我把
DV
里的画面给她看,她摸着屏幕上张建军的脸,眼泪滴在上面：他走的前一天,我刚拿到唐筛报告,医生说孩子有点问题,他说去工地预支工资……
她从枕头下翻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本孕期手册,最后一页的产检记录停在
2016
年
9
月
10
日,医生建议
尽快做羊水穿刺,下面有张建军的签名,和死亡证明上的笔迹完全不同。
离开时,王芳塞给我个布包：这是建军走前留给孩子的,说如果他回不来,就让我交给信得过的人。
我打开一看,是个用钢筋焊的小摇铃,上面刻着
张盼
两个字。走到楼下时,看见李建国的车停在巷口,他摇下车窗冲我笑：陈工真是热心肠,帮死人找家属
副驾驶的人举起相机拍照,我把摇铃塞进裤兜,听见李建国说：听说赵警官住院了,陈工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07.混凝土里的手机
我把水泥样本送到省厅物证鉴定中心,老同学王法医说需要三天。回到滨海市的当晚,接到小林的电话,他说设计院的服务器被黑了,2016
年的施工数据全没了。我赶到办公室时,小林正蹲在地上捡碎硬盘,旁边的白板上用红笔写着：别查了,下一个就是你。
第三天下午,王法医打来电话,声音很严肃：陈默,样本里确实有人类组织残留,而且……
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他发来张照片,是从水泥块里清理出来的手机残骸,屏幕碎裂的地方贴着张卡通贴纸
——
和我在张建军工作证上看到的图案一样。手机
SIM
卡已经损坏,但主板里恢复了一段录音,你最好来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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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省厅时,王法医把耳机递给我。录音里有搅拌机的噪音,然后是张建军的声音：李建国,你答应我的二十万呢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救命钱！
接着是李建国的冷笑：张建军你别不识抬举,当初要不是我帮你掩盖工伤,你现在连工地都进不了。
张建军突然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去年那个摔死的工友,也是你埋进地基的！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08.副市长的视察
滨海之心
三期开盘那天,副市长亲自来剪彩。我混在记者群里,看见李建国穿着定制西装,胸前别着红花,正在接受电视台采访。当记者问到
项目是否存在安全事故
时,李建国指了指旁边的副市长：我们有政府的监管,绝对没问题。
副市长笑着点头,突然咳嗽起来,秘书赶紧递上保温杯。
我挤到前排,举起张建军的工作证：李经理,2016
年
9
月失踪的张建军,你还记得吗
保安立刻上来抢话筒,混乱中我把录音笔扔给旁边的女记者。李建国的脸瞬间变白,副市长皱着眉对秘书耳语了几句,然后宣布
视察结束。回去的路上,女记者打来电话：录音我收到了,但台里不让播,你最好小心点。
当晚,我家的窗户被人砸了块砖头,上面用红漆写着
滚出滨海。赵磊打来电话,说他查到李建国和副市长的小舅子有资金往来,滨海之心
的项目款里,有三百万流向了不明账户。陈默,你赶紧离开这里,他们要对你下死手了。
他的声音很急促,背景里有警笛声。我收拾了行李,最后看了眼父亲的遗像,突然想起张建军摇铃上的
盼
字
——
那是希望的盼,也是盼望的盼。
09.被活埋的证据
省厅派来的专案组进驻滨海市那天,我带着他们去了旧搅拌站。挖掘机挖开混凝土方坑时,所有人都沉默了。里面没有完整的尸体,只有堆被水泥包裹的衣物,口袋里散落着张建军的驾驶证、半块月饼,还有那张唐筛报告。王法医蹲在坑边,用镊子夹起块布料：水泥凝固时温度很高,软组织已经碳化了,但这些东西能证明他来过这里。
李建国是在办公室被抓走的,他当时正在销毁账本,看见警察时还想跳窗。审讯室里,他起初什么都不说,直到王法医把水泥里的手机残骸放在桌上,他突然崩溃了：是张建军先敲诈我的！他说知道我埋了去年那个工人,要我给他二十万封口费……
他说
2016
年
9
月
12
日那晚,张建军拿着录音笔来搅拌站要钱,争执中不小心掉进了正在浇筑的地基里,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吓唬他……
10.迟到的正义
庭审那天,王芳抱着孩子坐在原告席。张盼已经两岁了,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红裙子,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钢筋摇铃。李建国穿着囚服站在被告席,头发花白,不停地看向旁听席上的副市长小舅子
——
他已经被纪委带走调查了。法官宣读判决书时,王芳突然站起来,把摇铃举过头顶：法官大人,这是我丈夫留给孩子的,他到死都不知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最终判决李建国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执行。滨海之心
项目被勒令停工整改,开发商因重大安全事故被吊销资质。赵磊来医院看我时,带了份文件：张建军的工伤认定批下来了,加上李建国的民事赔偿,一共一百二十万。
他把支票递给我,王芳说让你帮她存着,等张盼长大了,告诉她爸爸是个好人。
窗外的梅雨季终于结束了,阳光照在支票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张建军照片时,他眼里的光,还有父亲说过的话：工地的钢筋是硬的,但人心不能硬。
也许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比混凝土更坚固,比如迟到的正义,比如从未被磨灭的希望。而那些埋在地基里的秘密,终究会在某个雨天,随着锈铁的回声,重新浮出水面。
11.赔偿款上的指纹
法院判决后的第七天,一百二十万赔偿款打进了王芳的账户。银行短信提示音响起时,她正蹲在廉租房的灶台前给张盼热牛奶,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颤抖的指尖上。张盼趴在小桌上用蜡笔画画,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里,有两个牵着手的小人,旁边写着
爸爸
和
妈妈——
那是幼儿园老师教的字,她还不会写
盼。
妈妈,这个钱能买新书包吗
张盼举着蜡笔回头,鼻尖沾着奶渍。王芳把她搂进怀里,指尖划过银行短信里的数字,突然想起张建军失踪前那晚,他蹲在床边给未出生的孩子缝小被子,针脚歪歪扭扭,却一遍遍说：等拿到工程款,就给娃买个带小熊图案的书包。
陈默来送户口本时,正看见王芳对着存折发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桌上,赔偿款的收据被压在张建军的遗像下,边角处有个模糊的指纹
——
那是王芳昨天按红手印时留下的,像枚生锈的钉子。嫂子,这笔钱最好分三部分存,一部分给张盼留着,一部分……
陈默的话没说完,就被王芳打断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病历单：张盼的心脏复查要花钱,还有……
我想把建军的骨灰迁回老家,他说过要葬在父母旁边。
窗外传来施工队的电钻声,滨海之心
项目正在拆除违规建筑。陈默看着王芳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父亲住院时,母亲也是这样攥着缴费单,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我陪你去办手续。
他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病历单上
先天性室间隔缺损
的诊断,突然明白张建军当初为何要铤而走险
——
那二十万封口费,或许是他能想到的、给女儿换心脏瓣膜的唯一希望。
傍晚时分,王芳在银行柜台前填写转账单,张盼趴在玻璃上数着外面的卡车。陈默站在一米线外,看见她在
收款人
一栏顿了顿,最终写下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
张盼医疗专用。阳光穿过玻璃照在她手上,那枚按在赔偿款收据上的指纹,此刻正压在汇款单的签字处,像朵凝固的血花。
12.少女书包里的听诊器
七年后,张盼背着带小熊图案的书包走进滨海市第一中学。书包夹层里除了课本,还放着个老旧的听诊器
——
那是王芳用赔偿款的第一笔钱买的,她说：盼儿,以后你当医生,就能治好和你一样的小朋友了。
开学第一天的班会课上,班主任让大家分享
最想感谢的人。张盼站起来时,全班都安静了。她从书包里拿出听诊器,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想起七岁那年,陈默叔叔带她去北京做手术,主刀医生手里的器械也是这样凉凉的。我想感谢给我捐钱的叔叔阿姨,还有……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半块磨圆了边角的钢筋摇铃,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他说希望我像铃声一样,永远响在阳光下。
放学路上,张盼在公交站台遇见了赵磊。他穿着便衣,手里拿着份文件,看见张盼时愣了一下。七年间,赵磊从刑警队升到了副队长,鬓角却添了白发
——
那年调查副市长小舅子的贪腐链条时,他被人在停车场泼了硫酸,脸上至今留着疤。盼丫头,又长高了。
赵磊蹲下来,看见她书包上的小熊挂件,突然想起七年前在医院,王芳攥着缴费单说：赵警官,这钱不能动,是盼儿的救命钱。
公交到站的提示音打断了回忆。张盼上车前,突然回头问：赵叔叔,我爸爸的案子……
还有下文吗
赵磊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想起李建国上诉时,省高院驳回的理由
——证据链完整,不存在新的事实。但他知道,李建国背后的建筑公司老板还在活动,那些埋在混凝土里的秘密,远不止张建军一个。盼丫头,
他摸了摸她的头,有些回声,早晚会穿透水泥墙的。
公交车开走时,张盼从书包里拿出听诊器,贴在车窗上。玻璃的震动传来城市建设的噪音
——
打桩机的轰鸣、起重机的哨声、钢筋碰撞的叮当声,像一首混杂着血与泪的交响曲。她闭上眼睛,仿佛听见父亲的声音从七年前传来：盼儿,别怕,爸爸在地基里给你留了星星。
13.建筑行业整顿风暴
滨海市建设局的会议室内,投影仪正在播放
滨海之心
项目的整个纪录片。屏幕上,挖掘机剖开的混凝土截面里,露出半截安全帽和扭曲的钢筋,像具被肢解的尸体。陈默作为特邀监督员坐在前排,看见市建设局局长用激光笔划过画面：这不是个案,全市在建项目中,有
37%
存在违规用工记录。
散会后,陈默在走廊遇见了小林
——
当年的实习生如今已是设计院的骨干,手腕上戴着块新表,却总下意识地摸向旧表的位置。陈工,
小林递来份文件,这是全市黑工数据库的初步筛查结果,2016
年前后失踪的工人,不止张建军一个。
文件第一页列着三个名字,其中一个叫
刘志强,失踪前在
滨海之心
二期工地做钢筋工,家属投诉后被定性为
自愿离职。
下午,陈默跟着调查组去了刘志强的老家。破旧的土坯房里,他七十岁的母亲抱着孙子,墙上贴着刘志强穿工服的照片。政府说他自己走了,
老人的手在孙子的作业本上摩挲,可他走的时候,连冬天的棉袄都没带。
陈默翻开作业本,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我考了
100
分。
字迹和张盼的蜡笔画一样稚嫩,却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回到市区时,建设局门口聚集了上百名工人。他们举着
还我血汗钱
的牌子,领头的人陈默认识
——
是当年和张建军一起被埋的工友家属。人群中,王芳抱着张盼站在最前面,张盼手里拿着听诊器,金属管子在阳光下闪着光。陈默挤到她们身边,听见王芳对记者说：赔偿款能救一个孩子,但救不了所有被埋在地基里的灵魂。
当晚,滨海市电视台播出特别报道,标题是：混凝土下的名单。画面里,陈默拿着刘志强的作业本,镜头慢慢推向全市在建工地的俯瞰图,每个光点下都可能埋着未被发现的秘密。片尾字幕滚动时,响起张盼的声音：我爸爸说,钢筋是直的,人心也该是直的。
14.上诉案卷里的暗线
省高院的档案室里,赵磊戴着白手套翻开李建国的上诉案卷。第
47
页的附录里,夹着张被咖啡渍染黄的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刘工头已处理,尾款请汇至
XX
账户。
落款日期是
2016
年
9
月
13
日,正是张建军失踪的第二天。赵磊拿出手机比对银行流水,发现那天确实有笔二十万的款项从
滨海之心
项目的备用金账户流出,收款方是个空壳公司。
赵队,查到了！
年轻警员小吴抱着摞文件跑进来,李建国上诉期间,他的律师多次会见‘宏远建筑’的老板周宏远,而周宏远是副市长小舅子的远房表哥。
文件里调出张照片,是周宏远在
滨海之心
封顶仪式上的合影,他站在李建国旁边,手里端着酒杯,笑容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傲慢。
下午,赵磊带着搜查令闯进周宏远的办公室。保险柜里除了账本,还有个红木盒子,里面装着几枚不同工地的安全帽徽章,其中一枚印着
滨海之心
的
logo,背面刻着
刘志强
2016.9。周宏远坐在沙发上抽着雪茄,看见徽章时眼皮都没抬：赵警官,这是工人的纪念品,犯法吗
赵磊没说话,只是将张建军的死亡鉴定书放在他面前
——
上面注明的
水泥碳化时间,恰好与刘志强的失踪日期吻合。
审讯室的灯光下,周宏远终于松口。他说
2016
年
9
月,刘志强发现张建军的尸体被埋后,曾拿着照片要挟李建国,李建国怕事情闹大,就让我处理掉刘志强。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
U
盘,这是当年的转账记录,还有……U
盘里的视频显示,刘志强被绑在搅拌站的椅子上,李建国站在他面前：你要是敢说出去,下一个埋进地基的就是你老婆孩子。
赵磊看着视频里刘志强绝望的眼神,突然想起张盼书包里的听诊器。当周宏远说出
我们在滨海市的工地,这样的事不止一次
时,他猛地拍了下桌子。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和七年前那个埋尸的夜晚一样大,仿佛要把这座城市的罪恶都冲刷出来。
15.混凝土里的第三具骸骨
暴雨连续下了三天,滨海之心
遗址的积水坑里,挖掘机挖出了第三具骸骨。骸骨蜷缩在钢筋网上,手腕骨上还戴着串琉璃珠子
——
那是刘志强女儿送他的生日礼物。王芳带着张盼站在警戒线外,张盼突然挣脱母亲的手,跑到考古人员身边：叔叔,他手腕上的珠子是不是蓝色的我爸爸工友的女儿说过,她爸爸戴蓝色珠子。
陈默赶到时,看见张盼蹲在泥水里,手里捧着刚出土的琉璃珠子。雨水混着泥浆从她指缝流下,像血一样染红了她的校服袖口。盼丫头,别碰……
陈默的话没说完,就被王芳拦住了。王芳蹲下来,用手帕擦去珠子上的泥：盼儿说得对,这是刘叔叔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七年前那个在赔偿款收据上按指纹的女人,从未消失。
DNA
鉴定结果出来那天,赵磊去了刘志强的老家。老人接过鉴定书,突然跪在地上,对着滨海市的方向磕头：儿啊,你终于能回家了……
赵磊扶起她时,看见炕头放着个相框,里面是刘志强和女儿的合影,背景是
滨海之心
的广告牌。相框旁边,有封没寄出的信,上面写着：闺女,爸爸在城里给你挣学费,等楼盖好了,就接你来看大海。
滨海市建筑行业的整顿风暴由此升级。市建设局成立了
黑工专案组,陈默被任命为技术顾问。他在整理刘志强的遗物时,发现了本施工日记,最后一页写着：2016.9.11,李经理让我们连夜浇筑
A
区地基,说‘有东西要盖住’。
字迹被水晕开,像是哭过的痕迹。陈默把日记和张建军的录音笔放在一起,突然明白为什么七年前李建国要冒险活埋工人
——
不是为了掩盖工伤,而是为了掩盖更肮脏的交易。
16.贪腐链条的最后一环
周宏远的账本里,藏着滨海市最大的建筑贪腐网络。资金流向显示,副市长小舅子的投资公司通过
滨海之心
项目,洗钱超过五千万,其中三百万被用来
处理
张建军和刘志强。赵磊带着账本去纪委时,正看见副市长在接受调查,他办公桌上的台历还停留在
2016
年
9
月
——
那个混凝土凝固的月份。
案件移送检察院那天,陈默收到了王芳的微信,她说张盼的学校要开家长会,想让他以
叔叔
的身份参加。教室里,张盼的座位上放着封给父亲的信,信纸上画着蓝天白云,还有三个牵着手的人
——
爸爸、妈妈和她自己。陈叔叔,
张盼递给他颗水果糖,老师说我作文写得最好,题目是——我的爸爸是星星。
作文里,张盼写道：爸爸说他在地基里给我留了星星,其实我知道,他是变成了钢筋,撑起了这座城市的高楼。虽然他不能陪我开家长会,但我知道,他在天上看着我呢。
陈默读完作文,突然想起七年前在搅拌站,张建军的工作证嵌在水泥里,像颗被埋葬的星星。
家长会结束后,陈默送王芳和张盼回家。路过
滨海之心
遗址时,那里正在建公园,挖掘机挖出的坑被改造成了人工湖,湖底铺着从工地回收的旧钢筋,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张盼趴在围栏上看鱼：陈叔叔,你说湖里的钢筋会疼吗
陈默摸着她的头,想起父亲说过的话：钢筋是铁做的,不疼,但人心要是铁做的,就疼了。
当晚,赵磊打来电话,说周宏远交代了最后一个秘密：当年埋张建军时,李建国让工人在混凝土里加了速凝剂,就是为了让尸体快点碳化。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赵磊突然说：陈默,你还记得张盼的听诊器吗我觉得,那玩意儿能听见混凝土里的声音。
17.听诊器里的城市心跳
张盼十五岁生日那天,收到了陈默送的礼物
——
一台专业级听诊器。她拿着听诊器跑到
滨海之心
公园,把听头贴在湖边的旧钢筋上。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混杂着水波的震动,像某种低沉的心跳。陈叔叔,
她回头笑,我听见星星在唱歌。
此时的陈默正在市建设局参加听证会,讨论
建筑工人权益保障条例
的修订。会上,他拿出张盼的作文和听诊器的照片：我们总说城市是有生命的,但城市的心跳,不该是混凝土里的骸骨声。
投影仪上,张盼趴在钢筋上听诊的照片被放大,她眼里的光,比任何聚光灯都亮。
赵磊在这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最新的调查报告：又找到两个失踪工人的线索,都和宏远建筑有关。
报告附件里,有张老照片,是二十年前的滨海市开发区,周宏远和李建国站在第一根奠基桩旁,笑容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陈默看着照片,突然想起父亲的话：刚开始盖楼时,谁都想盖座良心楼。
听证会结束后,陈默去了张建军的墓前。墓碑上刻着
张建军之墓,旁边是刘志强的新坟。王芳正在摆水果,张盼把听诊器轻轻放在墓碑上：爸爸,今天听证会说要给工人买保险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被埋进地基了。
风吹过墓园,树叶沙沙作响,像是钢筋在低语。
回家的路上,张盼突然问：陈叔叔,你说城市会记得那些被埋的人吗
陈默看着远处的高楼,灯光像星星一样闪烁。他想起七年前那个锈铁样本上的指纹,想起赔偿款收据上王芳的指印,想起听诊器里传来的城市心跳
——
那不是混凝土的冰冷,而是无数像张建军一样的工人,用血肉撑起的温度。会的,
他摸了摸张盼的头,只要我们还记得,城市就不会忘。
18.未闭合的钢筋圈
李建国的死刑缓期被减为无期徒刑那天,赵磊去监狱看他。探监室的玻璃上贴着防窥膜,李建国隔着玻璃坐着,头发全白了,手里捏着块磨圆的石子
——
那是从监狱操场捡的,像极了七年前张建军口袋里的半块月饼。赵警官,
他突然开口,周宏远有没有说……
当年那个监理工程师
赵磊拿出笔记本,李建国说的人名叫
王德才,是
滨海之心
项目的监理,2016
年
9
月后突然辞职,据说去了南方。他知道所有事,
李建国的指甲掐进石子里,混凝土标号不对,钢筋间距超标,还有……
话没说完,狱警就示意时间到了。赵磊离开监狱时,听见李建国在后面喊：找到他,你们就能知道……
副市长小舅子的钱去哪了！
陈默通过设计院的旧档案查到了王德才的下落
——
他在南方某市的建筑公司当技术顾问,注册信息上的照片,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嘴角带着谨慎的微笑。赵磊带着协查函找到他时,他正在工地检查钢筋捆绑质量,手里的卷尺和七年前陈默用的那把一模一样。赵警官,
王德才把他们让进办公室,我早就不干监理了,现在只负责技术。
谈话间,赵磊注意到王德才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着张全家福,背景是
滨海之心
的样板间。当赵磊提到李建国和周宏远时,王德才的手抖了一下,钢笔在纸上画出道墨痕。我只是个打工的,
他低头擦着桌子,当年的事,我不清楚。
赵磊没说话,只是将刘志强的施工日记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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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里提到,2016
年
9
月
10
日,王德才曾拒绝在不合格的混凝土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