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阳光殡仪馆，像一头蛰伏在城郊的沉默巨兽。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空旷大厅里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以及冷藏区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制冷机低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蜡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的冰冷气息。
肖凯摘下手套，疲惫地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修复台上，那位因车祸面目全非的老者，在他手中已恢复了七八分安详。这是一项需要极度耐心和技巧的工作，也耗费了他整整三个小时。汗水浸湿了内衬的T恤，紧贴着微凉的皮肤。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台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几条未读短信，最上面那条来自市第一医院，内容冰冷而直接：“肖凯先生，您母亲王素芬女士本月治疗费用尚有缺口
58,3720.16
元，请尽快缴清，以免影响后续治疗。缴费窗口工作时间：8:00-17:00。”
数字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心脏。后面附着母亲的照片，是上次探视时拍的。病床上的人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对着镜头努力想挤出一点笑，却更显憔悴。肖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五十八万三千七百多……这个月加班费加上预支的下月工资，还差一大截。
“呼……”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想把胸口的巨石推开，却只换来更深的压抑。殡仪馆这份工作，收入不高，还总被人嫌晦气。同事们明里暗里的疏远，家属偶尔投来的异样目光，他都能忍。只要能按时拿到钱，给母亲续上药，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可眼下……
“凯…凯哥！凯哥！不好了！”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值班的胖子张伟连滚带爬地冲进遗体处理室，那张圆脸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哆嗦着，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肖凯迅速收起手机，皱起眉：“胖子？怎么了？见鬼了？”
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习惯性的安抚。殡仪馆里，疑神疑鬼是常态，尤其是值夜班。
“比…比鬼还邪乎！”
张胖子一把抓住肖凯的胳膊，冰凉黏腻的手心让肖凯下意识想甩开。“3号…3号冷藏柜！它…它自己在响！嘎吱…嘎吱…像…像指甲在刮铁皮！渗死人了！”
肖凯的心微微一沉。3号柜？他记得白天刚送进来一具遗体，是个建筑工人，叫赵铁柱，说是高空作业意外坠亡。当时遗体送来时，他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家属哭天抢地，包工头模样的男人眼神却闪烁不定。而且，最近馆里确实不太平，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小动静，不是东西移位，就是冷得邪乎，好几个值夜班的同事都说精神恍惚。
“胖子，冷静点。可能是制冷机管道震动，或者老鼠。”
肖凯试图用理性解释，尽管他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有点苍白。冷藏柜是特制的密封结构，老鼠根本进不去。
“不是！绝对不是！”
张胖子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老王…老王刚才听见动静，说进去看看，这都进去快二十分钟了！一点声儿都没有！我打他电话，关机！凯哥，老王他…他是不是……”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恐惧已经写满了整张脸。
老王！王建国师父！
肖凯的心猛地一揪。老王是馆里的老入殓师，也是肖凯的师傅，手把手教他本事，待他如子侄。老王年纪大了，心脏不太好……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比冷藏区的冷气更刺骨。刚才的疲惫和烦闷被强烈的担忧和一丝不祥的预感瞬间冲散。
“你待这儿！报警或者叫保安！我去看看！”
肖凯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他目光迅速扫过工具台，抄起一把沉甸甸的、用来拧大型螺丝的合金扳手。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凯哥！你小心啊！”
张胖子带着哭腔喊道，却不敢跟上来。
肖凯没再回应，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吸尽所有的勇气。他推开遗体处理室通往冷藏区的厚重隔音铁门。
“嘎吱——”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和更浓烈寒气的阴风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冷藏区比外面大厅更暗，只有几盏功率不高的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投下惨淡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排排冰冷沉默的银色金属柜门。空气仿佛凝固了，吸进肺里都带着冰碴子。
地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反射着幽光。肖凯放轻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寻找老王的踪迹，耳朵则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制冷机在深处不知疲倦地低鸣。
张胖子说的3号柜，在靠里的位置。肖凯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剧烈的心跳上。扳手紧紧攥在手里，手心却全是汗。
没有老王的影子。
就在他走到距离3号柜还有五六米远时——
“嘎吱……嘎吱……嘎吱……”
那声音来了！
清晰，刺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正是从3号冷藏柜的内部传来！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在一下下，缓慢而执着地刮擦着金属内壁！
肖凯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绝不是机器故障！更不可能是老鼠！这声音……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他强迫自己镇定，目光死死锁定3号柜那紧闭的银色柜门。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猛地发现，柜门下方的地面上，有几道不明显的、湿漉漉的拖拽痕迹！痕迹从柜门处延伸出来，没入旁边工具间的阴影里！
老王！
肖凯瞳孔骤缩，顾不得那诡异的刮擦声，猛地就想冲向工具间。但就在他脚步移动的刹那，3号柜里的声音骤然停止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实质般的恶意和冰冷，如同潮水般从3号柜的方向汹涌扑来！
肖凯猛地回头！
只见3号冷藏柜那冰冷的银色柜门表面，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黑霜！那黑霜迅速蔓延、扭曲，仿佛活物般在柜门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狰狞的人形轮廓！轮廓的中心，两点猩红的光点骤然亮起，如同地狱深渊睁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肖凯！
强烈的恐惧如同巨手攥住了他的心脏！窒息感瞬间降临！那不是幻觉！他看得清清楚楚！
“呃！”肖凯闷哼一声，被那无形的恶意冲击得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面对绝对恐怖时的战栗。
柜门上的黑霜人形似乎咧开了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意的笑容。紧接着，那“嘎吱”的刮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急促，更加疯狂！仿佛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破柜而出！
救老王！必须打开柜子！或者……必须引开这东西！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肖凯濒临崩溃的脑海中闪现。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举起手中的合金扳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3号冷藏柜的门锁！
“哐当！！！”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在密闭的空间里炸响！火花四溅！
巨大的反震力让肖凯手臂发麻，扳手差点脱手。
而这一砸，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3号冷藏柜的柜门，在肖凯惊骇的目光中，被一股狂暴的、非人的力量，从里面猛地撞开了！
冰冷的白雾喷涌而出！雾气中，一具僵硬青黑的男性躯体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正是白天送来的赵铁柱！他双目圆睁，眼球浑浊却充满了令人心悸的怨毒，直勾勾地“看”着肖凯！嘴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诡异的弧度！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在肖凯的左眼视野里，他清晰地“看”到，一个由浓郁到化不开的漆黑怨气凝聚成的、足有两米高的狰狞“影子”，正从赵铁柱的遗体上脱离出来！那影子扭曲不定，边缘如同沸腾的沥青，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和绝望气息！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头部位置疯狂闪烁！它那由黑气构成的、如同利爪般的手臂，正疯狂地抓挠着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那正是之前听到的“刮擦”声的源头！
“黑煞……”一个源自本能的、极度恐惧的名词在肖凯脑中炸开。
那怨气凝聚的黑煞似乎被肖凯那一扳手彻底激怒，它发出一声无声却直刺灵魂的尖嚎！整个冷藏区的温度骤降，灯光疯狂闪烁！
下一瞬，那庞大的、由纯粹恶意组成的黑影，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裹挟着刺骨的阴风和滔天的怨念，朝着贴在墙边、避无可避的肖凯，狂暴地扑噬而来！
肖凯的视野瞬间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怨毒填满！无数混乱、尖锐、充满痛苦和恨意的意念碎片，如同钢针般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摔死……好痛……”
“刘三……推我……你不得好死……”
“报仇……报仇……杀……”
那是赵铁柱临死前的恐惧和刻骨铭心的怨恨！
“啊——！！！”
肖凯发出凄厉的惨叫，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恐怖的怨念洪流撕碎、冻结！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瞬间被扑灭了大半。身体僵硬，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狰狞的黑影张开无形的巨口，要将自己彻底吞噬！
死亡！冰冷的、充满怨毒的死亡气息，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肖凯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刹那——
“嗤啦！”
左眼！他的左眼眼球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一股难以想象的、撕裂般的剧痛猛然爆发！那疼痛是如此剧烈，甚至暂时压过了灵魂被侵蚀的冰冷和恐惧！
剧痛中，他“看”到的景象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扑到眼前的恐怖黑煞，其狰狞扭曲的形态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它不再是一团模糊的黑影，而是能看到构成它身体的怨气如同沸腾的黑油般流动。在它那翻滚的、类似胸腔的位置，肖凯清晰地“看”到了一团更加凝聚、不断扭曲变幻的暗红色光团！那光团散发出强烈的情绪波动——一边是深入骨髓的、对高空坠落的极致恐惧（失重感、风声呼啸、骨骼碎裂的幻听），另一边则是焚烧一切的、对某个叫“刘三”之人的滔天恨意！这就是它的核心，它的执念本源！
同时，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被怨念充斥、濒临崩溃的意识：
【叮！检测到高浓度怨念冲击与濒死危机……宿主精神阈值突破临界点……符合唯一绑定条件……】
【通灵之眼·度化系统绑定中……10%……50%……100%！绑定成功！】
【宿主：肖凯。状态：濒危。锁定目标：黑煞级残念（赵铁柱）。执念核心：复仇（工头刘三）、恐惧（高空坠落）。】
【新手保护机制启动：注入微量灵炁，稳定宿主精神屏障！】
【初始任务发布：化解目标残念核心执念，完成度化！】
【任务奖励：灵炁x100，功德点x50。】
【失败惩罚：宿主灵魂将被怨念同化，彻底湮灭！】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凉的气息，如同甘泉般瞬间涌入肖凯几近干涸、冻结的脑海。这股气息虽然弱小，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和守护力量，在他意识外围勉强构筑起一层薄薄的屏障，暂时抵挡住了那如同海啸般汹涌的怨念侵蚀。
濒临熄灭的意识之火，因为这股清凉和脑中炸响的冰冷提示音，猛地摇曳了一下，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光！
剧痛依旧在左眼肆虐，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但肖凯的意识，在系统强行注入的灵炁和那冰冷机械音的刺激下，获得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
他看清了扑到眼前的黑煞那由怨气构成的利爪！看清了它核心处那两团剧烈波动的暗红执念！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我…不能死！！”
肖凯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的怨念核心，被汗水、血丝和剧痛折磨得有些扭曲的脸上，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妈…还在医院…等我！”
他沾满冷汗和铁锈味的右手，死死攥紧了那把唯一能给他带来一点物理安全感的——沉重的合金扳手。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面对这由纯粹怨念构成、物理攻击可能完全无效的恐怖黑煞，这把扳手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但他别无选择！
黑煞的利爪，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寒，已触及他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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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