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欢迎成为第13位乘客 > 第一章

累。
骨头缝里都透着那种被榨干的酸软。苏辰瘫在办公椅上,墙上的钟早就爬过了凌晨一点。
整栋楼死寂一片,只剩下中央空调在头顶苟延残喘地嗡鸣。
又一个通宵,为了那个屁事贼多的客户,为了那堆永远改不完的破图。
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打车软件亮着刺眼的光。
三位数。
他心口像被冰锥扎了一下。
这个月的账单还躺在邮箱里,毒蛇似的。算了。
地铁吧。
绕就绕点,好歹便宜。
他讨厌深夜地铁站那股味儿,消毒水混着陈年的霉腐气,更讨厌车厢里那种空荡荡、被全世界丢下的感觉。
但今晚,钱包比自尊心更有发言权。
写字楼外的冷风像耳光一样抽在脸上,瞬间醒了神,也带来一股更深的寒意。
城市像被捂住了嘴,霓虹在薄雾里晕开,光怪陆离,又死气沉沉。
街上空得瘆人,偶尔有辆出租车鬼影似的滑过,尾灯在湿地上拖出血红的长痕。
地铁入口张着黑洞洞的大嘴。
扶梯停了,他只能一步步踩着冰冷的台阶往下走。
脚步声在通道里撞来撞去,咚咚响,好像后面跟着个看不见的影子。
他猛地回头——只有惨白的灯,浓得化不开的影。
空气里的铁锈味、土腥味,浓得呛人。
墙砖斑驳,角落里脏兮兮的污渍,白天没留意的东西,在深夜里全显了形,透着股破败的狰狞。
站台,空无一人。
顶灯惨白,泼下来,把一切都照得像停尸房。影子被拉得又长又细,紧贴着地面,像鬼画符。
巨大的广告牌上,模特的笑容僵在光里,诡异得很。
电子屏猩红的字跳着:末班车
1:15。
一股凉气顺着苏辰的脊梁骨往上爬。
他裹紧外套,总觉得这地方比记忆里更旧,更冷,像被时间吐出来的渣滓。
一股带着铁腥气的风,毫无预兆地从黑洞洞的隧道深处卷出来,吹起几片纸屑。紧接着,两束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伴随着铁轨摩擦的、让人牙酸的尖啸。
1:15,分秒不差。一列老旧的、漆皮都剥落了的铁家伙,像条快散架的钢蛇,慢吞吞滑进站台。
车门哐当一声,沉重地打开,里面透出同样惨白空洞的光。
苏辰心里咯噔一下。
车厢里空得吓人,一排排蓝色的塑料椅子,冷冰冰地反着光。
空气凝住了似的,比站台还冻人。
他吸了口凉气,压住心头那点莫名的毛躁,抬脚跨了进去。
车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哐!隔绝了外面那点微弱的光,也隔绝了最后一点活气。列车闷哼一声,开始加速。
他习惯性地往车厢中间走,想找个座。
眼角的余光,却像被什么东西钩住了。
车厢最里头,灯光最暗的那个角落,坐着个人。
一个女人。
一身红。
鲜红鲜红的连衣裙,在惨白的光底下,红得像凝固的血,刺眼,跟整个车厢冰冷死寂的调子,格格不入。
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头发垂下来,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白得发青的下巴。
两只手捧着个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脸上,手指头在上面慢慢划拉着,动作僵硬,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苏辰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停了一拍。
这身红,在这深更半夜的地铁里,太扎眼了,太……不对劲了。
他下意识地绕开那个角落,在离红裙子女人好几排远的地方坐下。
塑料椅子冰凉,寒气嗖地钻进骨头缝里,他打了个哆嗦。
摸出自己手机,想刷点什么缓缓神,信号格——一个刺眼的大叉。
彻底断联了。在这深入地下的铁管子里,他成了孤岛。
车厢里死静。只有列车运行的哐当…哐当…,还有空调低沉的嗡嗡声。
这声音非但没带来安稳,反而像种单调的咒语,把那股子孤寂和不安,越念越大声。
他忍不住,又往那个角落瞥了一眼。
红裙子女人还那样,一动不动。
划拉屏幕的手指好像停了,屏幕的光也暗了。
整个角落陷在更深的影子里,就剩那团刺目的红,像个烙印。
时间变得又粘又慢。
苏辰强迫自己盯着对面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在扭曲的光里,憔悴又陌生。
车窗外,隧道墙黑乎乎一片,飞速后退,偶尔闪过一两点昏黄的光,像黑暗里窥视的眼,眨巴一下就不见了。
他注意到些怪异的细节:一个拉环晃都不晃;
车窗上贴的小广告,字迹糊成一团,像被水泡烂了;
空气里那股铁锈混着土腥的味儿,更重了,还夹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腻的腐败气。
指尖无意识地蹭着座椅边,冰凉,滑腻,像刚被什么东西擦过。
就在他心神不宁的当口,头顶上那排昏黄的灯管,猛地抽风似的闪起来!
滋啦…滋啦…电流不稳的声音,尖利刺耳。光,忽明,忽灭。
整个车厢被鬼影似的闪光切得支离破碎。苏辰的心一下子顶到了嗓子眼!灯光啪地亮起的瞬间,他惊恐地发现——
角落里,空了!
那团刺眼的红,不见了!
一股寒气嗖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扭头,眼珠子在车厢里急急扫过。
没人!那个红色的身影,消失了!像被黑暗一口吞掉。
冷汗唰地湿透了后背。
他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幻觉眼花了累过头了可刚才那抹扎眼的红,真真切切!
就在这时,列车广播刺啦——一声爆响,像信号烂掉的老收音机,夹杂着破碎的人声碎片。这噪音磨得人头皮发麻,几秒后,一个冰冷、平直、毫无人味的电子女声,清清楚楚地灌满了死寂的车厢:
【下一站:黄泉路。】
【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黄泉路!
苏辰像被高压电打中,整个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血都冻住了!
他以为自己听岔了,或者这破广播抽风了
哪他妈有地铁站叫黄泉路的!
他几乎是扑到车厢连接处那张巨大的线路图前。
塑料地图上,这条线的站名清清楚楚,起点到终点,每一个他都熟得不能再熟。
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去,手指抖着划过那些熟悉的名字:文化宫、体育中心、东门老街、科技园……
没有!
根本没有黄泉路!
一个字都没有!
地图干干净净,只有那些他认得的站。
那冰冷的报站声,像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恶毒玩笑,一个不存在的鬼话!
巨大的恐惧像冰水把他从头浇到脚,心脏在胸腔里疯了一样狂跳,撞得生疼。
他猛地转身,想骂,想吼,想找个人问问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动作,僵在半空。全身的血,凉透了。
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子透骨的阴寒。
她依旧低着头,长发垂着,看不见脸。
但她的两只手,正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来,把那个一直捧着的手机屏幕,直直地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屏幕,亮着。
上面不是游戏,不是聊天。
是一条本地新闻的推送。
加粗的黑体标题,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眼里:
【突发!女子深夜坠轨身亡,遗体至今未寻获!】
标题下面,是张照片。
现场照片。
虽然模糊,虽然血糊糊的地铁轨道占了大部分,但苏辰还是一眼就钉在了照片中心——那个躺在冰冷铁轨边上的女人。
头破了,身体扭着,暗红的血浸透了地面,也浸透了那身刺目的、破碎的红裙子……
那张脸……
那张惨白、糊满血、眼睛瞪得老大却空无一物的脸……
就是现在!
就是此刻!
就是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穿着同一条血红裙子的女人!
手机屏幽幽的光,清晰地照亮了照片上那张糊满血的脸,那身破碎的红裙,那怨毒的嘴角……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辰的视网膜上。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就是地狱的烛火,把他钉在原地。
寒气不是从脚底板升起了,是直接从骨头缝里炸开,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
他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水泥堵死,只挤出嗬…嗬…的抽气声。
想后退,腿脚灌了铅,挪不动半分。
那女人——不,那东西——就贴着他站着,那股阴寒的气息,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皮肤。
你……
苏辰的嘴唇哆嗦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红裙女人没有回答。
她只是更近了一点。那股混合着铁锈、泥土和腐烂甜腥的味道,浓烈得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垂落的长发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一只惨白的手。
那只手,指甲很长,涂着剥落的暗红色甲油,像干涸的血迹。
它慢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迟疑,搭上了苏辰的肩膀。
冰凉!
刺骨的冰凉瞬间穿透薄薄的衬衫,冻得他一个激灵!紧接着,是尖锐的刺痛!
那长长的指甲,像五根冰冷的铁锥,狠狠地、一点一点地,嵌进了他肩膀的皮肉里!
呃啊——!
剧痛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苏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不是普通的掐,是穿透,是撕裂!他能感觉到指甲穿透皮肤,陷进肉里,几乎要抠到骨头!温热的液体顺着肩膀流下,是血。
你为什么不救我
一个声音,幽幽的,带着水底冒泡般的咕哝感,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
不是从女人嘴里发出的,那低垂的头颅纹丝未动。
声音充满了无边的怨毒和冰冷的质问,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耳道,缠绕着他的脑髓。
放…放开我!
苏辰疼得眼前发黑,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欲终于炸开了身体的桎梏。他猛地向后一挣!
嗤啦!
肩膀的衣服被撕裂,皮肉被那尖锐的指甲带出几道深深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他顾不上这些,像只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扑向最近的车门。
开门!开门啊!操!!
他疯了似的用拳头砸向冰冷的金属门板,用脚踹,用肩膀撞!
沉闷的砰砰声在死寂的车厢里回荡,震得他手臂发麻,骨头生疼。
车门纹丝不动,像焊死了一样。紧急呼叫按钮他妈的在哪里!
他慌乱地摸索着光滑的门板,除了冰冷的金属,什么都没有!这破车根本没有!
手机!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
屏幕还是亮的,停留在那条恐怖的新闻推送页。
信号格——依旧是一个刺眼、绝望的大叉!
彻底完了。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你为什么不救我……
那个水鬼般的声音再次在他脑子里幽幽响起,带着更深的怨毒。
苏辰惊恐地回头。
红裙女人并没有追上来。
她依旧站在原地,低垂着头,那只刚刚抓伤他的、沾着血迹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但更让苏辰魂飞魄散的,是车窗。
不是他砸的那扇门。
是对面,那扇巨大的、映着车厢内惨淡景象的车窗。
车窗玻璃上,原本只该模糊地映出他自己惊恐扭曲的脸和空荡的车厢。
但现在,玻璃的倒影里,红裙女人的身后,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
像滴入水中的墨汁,又像显影液里的底片。
一个模糊的影子,缓缓地从黑暗中浮了出来。轮廓扭曲,像一团不成形的人影,散发着比红裙女人更深的寒意。
紧接着,是第二个。紧贴着第一个,同样模糊,同样散发着死气。
第三个……第四个……
它们无声无息地出现,密密麻麻地挤在红裙女人的身后。
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只有一团团扭曲、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阴影轮廓。
它们有的微微佝偻,有的身形怪异,唯一清晰的,是它们都注视着苏辰的方向。无数道冰冷、贪婪、充满恶意的视线,穿透了玻璃的阻隔,死死地锁定了他!
苏辰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倒流!这他妈不是一辆空车!
这是一辆……装满乘客的死亡专列!
红裙女人只是第一个向他打招呼的!
哐当…哐当…
列车运行的单调噪音,此刻听起来像送葬的鼓点。
车厢顶部的灯光,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昏黄、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空气粘稠得像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铁锈和腐败气息,呛得他肺管子生疼。
那些玻璃上的鬼影,开始动了。
它们不再是静止的轮廓。
它们开始微微摇晃,像水草一样摆动。
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窸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像指甲刮过金属,像湿透的衣服在摩擦,又像无数人在低语、在啜泣、在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钻进耳朵,直抵大脑深处,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滚开!都滚开!
苏辰崩溃地嘶吼,背死死抵着冰冷的车门,徒劳地挥舞着双臂,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些无形的恐怖。
冷汗像瀑布一样淌下来,流进眼睛,又咸又涩。
就在这时,头顶最后几盏昏黄的灯管,发出一声垂死的滋啦哀鸣。
啪!
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浓稠得化不开的墨汁!伸手不见五指!苏辰感觉自己瞬间被扔进了宇宙最寒冷的深渊,连自己的存在感都要被这黑暗溶解了!
嗬……
一声近在咫尺的、湿冷的呼气,直接喷在他的后颈上!
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腐臭!
他猛地一缩脖子,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不是红裙女人!她还在前面!是别的东西!就在他背后!紧贴着冰冷的车门!
黑暗中,那令人崩溃的窸窣声猛地放大了十倍!无数冰冷、滑腻、带着粘液的东西,开始从车厢的四面八方涌来!地板在蠕动!天花板在垂落!座椅靠背仿佛伸出了无数只冰冷的手!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
冰冷,湿滑,像浸泡过的麻绳!
又有什么东西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尸体的寒气!
耳边充斥着各种扭曲的声音:哭泣、狞笑、低语、骨骼摩擦的咯咯声……
救我……
好冷……
留下来……
替我们……
下一个……
无数破碎、怨毒的声音碎片,像冰锥一样扎进他的脑海!
不——!!
苏辰彻底疯了!
极致的恐惧瞬间点燃了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肾上腺素像火山一样爆发!
他不能死!
不能像照片里那个女人一样,变成这鬼地铁里的一缕冤魂!
黑暗中,他凭着记忆和最后一丝理智,猛地向车厢连接处扑去!
那里!
灭火器!
红色的灭火器箱!
他撞在冰冷的金属箱上,顾不上疼痛,发疯似的摸索着箱门上的锁扣!
手指抖得厉害,指甲在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找到了!
咔哒!
他用力扳开卡扣,箱门弹开!
黑暗中,他的手胡乱地伸进去,摸到了那个冰冷、沉重的圆柱体——灭火器!
他一把将它拽了出来!
沉甸甸的,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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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同时,一股刺骨的阴风带着浓烈的腐臭,直扑他的面门!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实体已经触到了他的鼻尖!
滚你妈的!!!
苏辰爆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恐惧和愤怒点燃了全身的力量!
他不再思考,不再犹豫,双手死死攥住灭火器冰冷的金属罐体,用尽全身的力气,抡圆了胳膊,朝着面前那扇巨大的、映照过无数鬼影的车窗,狠狠地砸了过去!
咣——!!!!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在死寂的黑暗和无数鬼哭狼嚎中,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开!
灭火器沉重的金属罐体,裹挟着苏辰全部的恐惧和求生欲,狠狠砸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没有想象中的坚硬抵抗。
那看似坚固的钢化玻璃,在撞击点瞬间爆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纹!
紧接着,在苏辰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哗啦啦啦——!!!
整扇巨大的车窗,轰然碎裂!
不是破个洞,而是像一面被重锤击中的冰墙,彻底崩解!
无数尖锐的玻璃碎片,混合着灭火器喷射出的、刺鼻的白色干粉,如同爆炸的碎片手雷,猛地向外喷射出去!
呃啊——!
几片飞溅的玻璃渣划破了苏辰的脸颊和手臂,火辣辣地疼。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
就在玻璃爆碎的瞬间!
一股冰冷、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像一股清泉冲进了污浊的泥潭!
更关键的是,那令人窒息、无处不在的黑暗,被打破了!
外面有光!
昏黄的、熟悉的站台灯光,透过破碎的车窗,照射了进来!
与此同时,车厢内发生了剧变!
那些死死缠住他脚踝的冰冷湿滑的东西,那些拂过他脸颊带着尸寒的触手,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蠕动感和令人崩溃的窸窣声、低语声、狞笑声……
在站台灯光涌入的刹那,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消融!蒸发!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无数怨念被强行掐灭的声音在空气中残留。
苏辰感觉身上猛地一轻!
那股几乎要将他拖入深渊的阴冷和粘稠感,潮水般退去!
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疯狂擂鼓。借着昏暗的光线,他惊恐地扫视车厢——
空了。
彻底空了。
红裙女人不见了。
车窗倒影里那些密密麻麻的鬼影,消失了。
地板不再蠕动,天花板不再垂落。只有满地的玻璃碎片,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干粉气味,还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脸上、手臂上渗血的伤口。
刚才那一切,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剧痛,那无数冰冷的触摸……难道真的是幻觉
是压力太大产生的集体癔症
但肩膀那几道火辣辣的抓痕还在流血,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的遭遇绝非虚幻。
哐当…哐当…
列车的运行声似乎都变得正常了一些。
他扶着冰冷的车厢壁,艰难地站直身体。破碎的车窗外,站台的景象飞速掠过。
等等……站台
苏辰猛地扑到那扇巨大的破洞前,不顾玻璃碎茬的危险,急切地向外张望。
熟悉的站台立柱!熟悉的广告灯箱!
甚至……那排熟悉的蓝色塑料候车椅!
这是……东门老街站
他回家的必经之站!
离他最初上车的那个站,只隔了两站!
列车正在缓缓减速,准备靠站!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苏辰!
脱困了!
他真的脱困了!
刚才那地狱般的经历,随着这扇破碎的车窗和这熟悉的站台,被甩在了身后!
他成功了!
什么黄泉路!
什么鬼乘客!
都他妈见鬼去吧!
开门!快开门!
苏辰顾不上形象,对着车门方向嘶哑地吼着,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站台。
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灯光,但这熟悉的景象此刻在他眼里如同天堂!
列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刹车声,车身微微一顿,稳稳地停在了东门老街站的站台旁。
嗤——
熟悉的气动门开启声响起!
那扇他之前无论如何也砸不开的车门,此刻正缓缓向两侧滑开!
新鲜的、带着城市夜晚微凉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
苏辰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朝着那敞开的车门,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脚下是坚实的水泥站台!
头顶是熟悉(虽然惨白)的灯光!
他自由了!
呼……呼……呼……
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双腿发软,肩膀和脸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这都不重要了!
他出来了!
站台上安静得过分。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他抬起头,想找找值班员或者保安,至少报告一下这趟诡异的列车和里面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台尽头,那个小小的玻璃值班亭。
里面有人!
一个穿着深蓝色地铁制服的值班员,正站在玻璃后面,一脸惊愕地、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眼神,不像看到深夜的普通乘客,倒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苏辰心里咯噔一下,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他踉跄着朝值班亭走去,一边走一边急切地喊:师傅!师傅!那趟车!那趟车有问题!里面有……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些东西,有鬼!全是鬼!
值班员没有动,依旧隔着玻璃,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的惊恐越来越浓。
他的手甚至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对讲机上,仿佛苏辰才是那个需要防范的危险分子。
苏辰冲到了值班亭窗前,用力拍打着厚厚的玻璃:开门!听我说!刚才那趟车……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目光,被值班亭墙壁上挂着的一个东西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个圆形的电子钟。
清晰的红色液晶数字,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跳动着。
01:15
1点15分。
苏辰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
不可能!
他明明在1点15分上的车!
在车上经历了那么漫长、那么恐怖的煎熬!
砸窗、脱困……怎么可能时间……还是1点15分!
他猛地扭头看向刚刚停靠的那趟列车。
老旧的涂装,剥落的漆皮,惨白的车厢灯光……正是他刚才逃出来的那趟死亡专列!
此刻,它静静地停在那里,车门敞开着,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巨口。
透过那扇被他砸碎的车窗,可以看到里面一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飘散的干粉。
这……这趟车……
苏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转回头,死死盯着值班亭里那个脸色煞白、如同见了活鬼的值班员,这趟车……几点开的!
值班员嘴唇哆嗦着,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他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这趟地铁……
他咽了口唾沫,手指着那列破旧的车厢,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砸在地上:
……三年前……就……就停运了!
三……三年前……就……停运了……
值班员干涩嘶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苏辰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砸在地上,也砸碎了他刚刚拼凑起来的世界。
时间,1点15分。
列车,三年前停运。
这两个冰冷的事实,像两座巨大的冰山,轰然撞进苏辰混乱的脑海,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
血液真的像是被抽干了,手脚冰凉,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比刚才车厢里的阴冷更甚。
那不是物理的寒冷,而是认知被彻底颠覆、对现实的锚点被连根拔起的绝对虚无。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再次投向那列静静停靠在站台边的幽灵列车。
老旧,剥落,惨白的光。
敞开的车门,像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那扇被他砸碎的窗户,黑黢黢的破洞,此刻望去,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三年前……停运……那刚才在里面经历的恐怖是什么
那抓伤他的红裙女鬼是什么
那车窗倒影里的群魔乱舞又是什么
值班员煞白的脸紧贴在值班亭的玻璃上,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按在腰间对讲机上的手在微微发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又极度恐惧。
不……不可能……
苏辰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我刚刚从上面下来!你看!
他猛地指向自己还在渗血的肩膀,又指向那破碎的车窗,那是我砸的!里面还有干粉!还有……
他想说那些鬼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只会让对方更觉得他疯了。
值班员没有看车窗,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苏辰身上,仿佛他是比那列停运的列车更恐怖的存在。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你……你刚才……从哪儿下来的
就是这趟车啊!
苏辰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站台激起微弱的回音,显得更加孤立无援,我上车的时候是1点15!就在上一站!文化宫站!我……
他突然顿住,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
文化宫站他上车的那个站,此刻在他混乱的记忆里,似乎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陈旧和死寂。
值班员的眼神变得更加惊骇,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仿佛在驱散一个可怕的噩梦。
不可能……
他喃喃道,目光越过苏辰,死死盯着那列车的车头方向,文化宫站……往这个方向的末班车……三年前……也是它……最后一趟……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用尽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那趟车!三年前!就在今晚!这个时间!这趟线路上!出事了!!
他颤抖的手指,猛地指向苏辰身后的铁轨方向!
就是在这儿!东门老街站!有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自己跳下去了!!
穿红裙子的女人……自己跳下去了……
嗡——!
苏辰的大脑一片空白!
值班员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他只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几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引爆了他记忆深处那张恐怖新闻照片——血泊中破碎的红裙,那张怨毒的脸!
难道……难道刚才车里那个……就是三年前在这里跳轨的女人!
那趟车……就是她死亡的载体!
而他……上了这趟死亡重现的列车!
那趟车……从来没人能下来……
值班员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崩溃和无法理解,除了……除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苏辰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混合着极度的恐惧、难以置信的惊骇,还有一丝……深深的怜悯
除了刚才……除了你……
他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向站台边缘的监控摄像头,监控……监控都拍下来了……你……你刚才……
苏辰顺着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僵硬地转过头。
目光投向那冰冷、毫无感情的监控摄像头。
又缓缓地、不受控制地移向摄像头下方——那空旷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铁轨。
就在这一刹那!
一股无法抗拒、冰冷刺骨的力量,毫无征兆地,猛地攫住了他的脚踝!
那感觉……和车厢里一模一样!
冰冷!
湿滑!
带着粘液的缠绕感!
像无数条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水草!
啊——!
苏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拉扯力,从铁轨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物理的推搡,更像是空间本身的扭曲!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失去了重量,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被那股冰冷的力量狠狠地、不可抗拒地拖拽着,向站台边缘扑去!
不——!!
他徒劳地伸出手,想抓住空气,想抓住站台的边缘,但手指只划过冰冷的空气和光滑的地面。
值班员在值班亭里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
视野天旋地转!
冰冷坚硬的站台边缘在眼前飞速放大!
然后,是下坠。
失重感瞬间包裹全身。
耳边是值班员变调的嘶吼,还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带着无尽怨毒和冰冷满足的叹息,直接灌入他的脑海。
噗通!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油污的铁轨上!
剧痛瞬间从全身炸开!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咔嚓声!温热的液体从口鼻和身体各处涌出,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铁轨间迅速模糊、抽离。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野里,看到那列破旧的幽灵列车,车门依旧敞开着,里面惨白的光冷冷地照射出来,像一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静静地俯视着铁轨上瘫软、破碎的他。
那惨白的光晕中,似乎隐约站着许多模糊的影子,静静地,无声地,注视着他生命的流逝。
其中,一抹刺目的鲜红,格外清晰。
……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城市午夜的寂静。
东门老街地铁站被闪烁的红蓝警灯映照得如同光怪陆离的舞台。
警戒线拉起,穿着制服的人员神色凝重地忙碌着。
值班员老张,裹着同事递来的毯子,依旧控制不住地发抖,脸色惨白如纸。
他语无伦次地向警察重复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晚:
车……那趟车……三年前就没了……他……他自己跳下去的……监控……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一个人……没有东西推他……他自己就……就扑下去了……像……像被什么东西拽着……
负责现场勘查的年轻警员皱着眉头,听着这匪夷所思的叙述,目光扫过站台上那个孤零零躺着的物品——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大概是坠轨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捡起手机。
屏幕虽然碎了,但似乎还能亮。
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侧键。
沾着一点血迹的屏幕,幽幽地亮了起来。
没有信号。
没有未接来电。
只有一条短信提示,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中央。
发件人:一串完全无法识别的、扭曲怪异的乱码数字。
信息的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在破碎屏幕幽冷的光线下,却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欢迎成为第13位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