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方的四月,潮湿闷热得像个蒸笼。雨水在屋檐下滴答成线,青石板路反射着昏黄的路灯。沈明熙抱着沉重的书本,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心比这天色更沉。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闪烁的幽蓝光线,映着父亲沈国栋歪倒在沙发上的剪影,浓烈的劣质酒气混杂着烟草味扑面而来。奶奶沈桂香坐在小凳上剥豆角,眼皮都没抬一下。
明熙想悄悄溜回自己的小隔间——那只是个在楼梯下方用木板隔开的狭小空间。可沈国栋迷蒙的醉眼还是扫了过来。
死丫头片子,回来这么晚!又去学校鬼混跟你那死鬼妈一样不省心!沙哑的嗓音带着刻骨的厌恶。
明熙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苦涩。她把书包放在墙角,尽量平静地说:快一模了,多留了会儿自习。
自习呵!沈国栋突然暴起,一把抓过她放在凳子上、还没来得及收进书包的文件夹,粗暴地翻开。里面是她花了一周心血,在图书馆对照资料一点点填写的、密密麻麻的大学志愿草表。最上面,赫然写着她的梦想:清华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好啊!翅膀硬了敢填这个!沈国栋的面目因酒精和暴怒而扭曲,你一个女娃,上个屁大学!清华北大我呸!读了书心就野了,想飞我告诉你沈明熙,门儿都没有!赔钱货,趁早给我断了这念想!他嘶吼着,手中的草表被撕得粉碎,纸屑像绝望的雪花般在昏暗的房间里飘洒,砸在明熙的脸上、心上。
每一片纸屑都像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切割她的尊严和希望。奶奶在旁边冷冷添了一句:就是!跟你妈似的,书读得多,心思多,克夫克自己,短命鬼!听你爸的,明天就去老张家相看相看,人家开小卖部的,条件多好!
不!这个被欺压了十八年的少女,第一次爆发出尖锐的嘶喊,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带着血泪,我不嫁人!我要读书!我要考大学!
反了你了!沈国栋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扇过来。明熙下意识地抱头闭眼,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她睁开眼,看见母亲生前唯一的挚友——她们的班主任林雅琴老师正死死抓住沈国栋的手腕,瘦弱的身躯挡在她前面,眼镜后的眼神像淬了火的钢铁。
沈国栋!你敢打她试试强迫未成年女儿辍学相亲,是违法行为!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林老师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砸得沈国栋一愣。
沈国栋有些色厉内荏:我……我管教女儿,关你屁事!
我是她的班主任!就关我的事!林老师毫不退让,明熙的成绩有希望上重点大学,考上大学,未来挣的钱比你打十年零工都多!你现在逼死她,就是彻底毁了她也毁了你自己的希望!她知道对付沈国栋这种人,讲道理不如讲利益。
这句话果然让沈国栋一时语塞,但刻骨的恶毒不变:哼!我不管她考什么!我就当没这个女儿!别想从老子这拿一分钱!他狠狠甩开林老师的手,指着明熙的鼻子,你给我滚!爱死哪死哪去!
混乱中,林老师拉着呆滞的明熙,带着她仅有的几本书籍和一些衣物,冲出了那座令人窒息的地狱。
暴雨倾盆。明熙被林老师半扶半抱着拉进学校附近她那间狭小的教师宿舍。冰冷刺骨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下,混着滚烫的泪水。
林老师用干毛巾裹住她,点燃一个小小的电暖炉。温暖一点点渗入明熙冰冷僵硬的身体,但心里的窟窿却呼呼灌着寒风。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雨幕,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
明熙……林老师递过一杯热水,声音哽咽,看着我。
明熙缓缓转过头,目光依旧呆滞。
还记得你妈妈最后对你说的话吗林雅琴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明熙心上。
明熙的瞳孔猛地一缩。记忆像碎裂的玻璃,猛地扎进心脏深处。病床上,母亲枯槁的手,艰难地抚摸着她的脸,眼神里有最深切的不舍和最深沉的期待:熙熙……别……别像妈一样……困在这里……飞出去……要……读书……
妈……明熙呜咽出声,压抑了许久的悲痛、屈辱、不甘,如火山般爆发,她扑进林老师怀里,失声痛哭,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要将这一生的委屈都哭尽。
林老师紧紧抱着她,轻拍她的背,泪水也无声滑落。直到明熙哭到脱力,只剩下抽泣,林老师才捧起她的脸,擦掉她满脸的泪水和雨水,目光锐利而充满力量:
哭够了那就抬起头来!把你爸撕碎的纸屑给我,一片也别少!
明熙茫然地看着她。
那是你的梦想!是耻辱,更是战旗!沈明熙,告诉我,你甘心吗林雅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你甘心被他们摆布,嫁给那个小卖部老板你甘心一辈子困在这个小镇,重蹈你妈的覆辙你甘心让你的脑子,被他们愚蠢的观念彻底糟蹋掉你妈拼命生下你,不是为了让你过这种日子!是为了让你飞出去,看看外面的天有多大!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刺进明熙麻木的神经。不甘心!她怎么会甘心!从小因为是个女孩,得不到奶奶一个笑脸;母亲早逝后,包揽所有家务,学习只能在缝隙里挣扎;被父亲动辄打骂,当做出气筒和未来的摇钱树……
一股熊熊的怒火,烧干了眼底最后一丝软弱。她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被雨水糊在一起的、皱巴巴的纸屑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刺破了掌心,却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力量。
林老师……她的声音沙哑,却不再颤抖,像是从地狱岩浆中淬炼出来的钢铁,我……不甘心!我要飞!我一定要飞出去!她抬起满是泪痕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脸,还有100天高考!请您……帮帮我!我一定要考上清华!
林雅琴看着这双眼睛,心中一震。那里面,不再是怯懦和恐惧,而是绝境中被逼出的、属于猛兽的孤注一掷的凶光。
好!林雅琴猛地拍在桌上,斩钉截铁,明熙,我们一起打这场仗!这是你的命,必须由你自己夺回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妈!清华北大冲!用分数,用录取通知书,狠狠扇那些人的脸!让他们以后连仰望你的资格都没有!
林老师翻出纸笔,放在明熙面前。
写!把你的目标、决心、仇人的名字都写下来!这就是你的战书!
明熙深吸一口气,泪水还在,目光却已冰封。她拿起笔,带着一种悲壮和决绝,在纸页最上方写下两个浓墨重彩、仿佛刻进骨血的大字:
血誓。
2
离开那个地狱般的小院,只是第一步。沈明熙真正的战争,在距离高考仅剩100天的此刻,才刚刚吹响号角。
林老师那间不足十平方的宿舍成了明熙的临时堡垒。一张折叠行军床,一张堆满书本资料的桌子,这就是她的全部战场。林老师白天要上课,晚上处理班务,常常忙到深夜。为了不给林老师添麻烦,明熙自律到近乎残酷。
时间!此刻最奢侈的东西。
明熙将自己撕成了两半。一半是燃烧的火,不顾一切冲向知识巅峰;一半是冰冷的铁,精准地榨干每一分每一秒。她制定了一份堪称自虐的时间表,精确到五分钟:
凌晨4:00:
强行开机!为了不打扰林老师,她只敢用床头一个小小的充电台灯,像偷光的老鼠,缩在床脚最角落的阴影里,咬着牙啃最难啃的英语词汇和语文古诗词。南方的春寒潮湿侵入骨髓,她披着旧棉袄,冻得手指发僵。困冷水抹脸,指甲掐进胳膊。
5:30:
天蒙蒙亮,她轻手轻脚溜出宿舍楼,围着操场一圈圈奔跑。沉重的呼吸,酸胀的腿,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能掌控这具躯体。跑步也是她宣泄心中那块垒巨石唯一的方式。
6:30-12:00:
学校课堂。她的眼像雷达,死死锁定老师讲的每一个字。笔记记得飞起,生怕漏掉一点信息。课间十分钟别人聊天上厕所,她趴在桌上争分夺秒完成1-2道理综选择题,或者背几个公式。饿早餐林老师给留的一碗清粥或一个冷馒头,对付一下。
12:00-13:00:
午饭后短暂的休息时间。校园偏僻小花园的石桌,成了她的据点。刷数学卷子!午后的阳光晃得人犯困,她站着做题,冷水瓶放在脚边。
13:00-18:00:
继续课堂鏖战。下午的课尤其耗费心神,物理课像是听天书。没关系,录音笔(林老师咬牙买的旧货)全程开着,晚上再来回咀嚼。晚自习更是寸土必争的阵地。
18:00-18:30:
晚餐能多快解决就多快。林老师尽力保证营养,但拮据可见一斑。
18:30-22:00:
学校统一的晚自习结束。其他同学陆续回家。明熙的特殊任务才开始。林老师作为班主任,有教室的备用钥匙。她得以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再多待两小时!打开所有的灯,世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她自己努力思考时压抑的低喘。物理!这是她最大的黑洞。牛顿定律、电磁感应、动量守恒……一个个艰深的概念,复杂的公式推导,狰狞的压轴题,像一座座大山拦在清北梦前。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草稿纸上洇开一片。
22:00-凌晨1:00:
回到林老师宿舍。林老师或许疲惫地休息了。为了不打扰她,明熙最后的战场是——狭窄的洗手间!搬个小马扎,关上隔音不算好的门,头顶是惨白的吸顶灯。这里成了她的秘密堡垒。环境潮湿闭塞,但至少这光源是她自己的!就着这灯光,她翻开厚厚的数学错题本,一遍遍重做那些该死的导数压轴题。错!再错!解析看了十几遍,为什么还是不会挫败感像毒蛇噬咬,几乎要将她吞没。好几次,她把脸埋进冰冷的自来水盆,憋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抬起头,镜子里是自己布满血丝、写满疯狂执着的眼睛。手腕上,母亲留给她的那条细细的、已经发黑的旧银链,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她用指腹摩挲着它,感受那冰凉的触感。
妈……无声的呐喊在喉头滚动,看着我……我一定……一定要考出去!冰冷的触感奇异地注入了一丝力量。
沈国栋!沈桂香!日记本上,被她写满了这两个名字,后面跟着最恶毒的诅咒和最坚定的誓言,撕毁我志愿之辱,逼迫我退学之恨,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用我的录取通知书,狠狠抽在你们脸上!
困倦如潮水,排山倒海。眼皮重得仿佛坠着铅块。她毫不犹豫,再次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或用笔尾扎一下手臂细嫩的皮肤,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像一个被困在孤岛上的战士,用尽所有能想到的原始手段,保持着这台名为学习的机器昼夜不停地轰鸣。每天的有效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恐怖的4个半小时。
3
然而,通往顶峰的荆棘路上,明熙的孤勇不仅要对抗知识的壁垒,更要直面来自地狱的低语、来自深渊的拉扯。
沈国栋的恨意并不会因明熙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在酒精和赌瘾的催化下变本加厉。他不敢轻易闯入学校,但他懂得如何利用小镇根深蒂固的封建流言。
某个阴雨的午后,明熙正在教室做题。沈国栋突然冲进学校,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公牛,在校门口保安阻拦下依旧咆哮:沈明熙!你个不孝女!给我滚出来!老师拐带我女儿!我要去告你们!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引得无数学生老师探头。羞辱像滚烫的油浇在明熙头上。教导主任和林老师立刻上前处理。
林老师挡在前面:沈国栋,你冷静点!明熙在这里合法读书。你闹事,我们立刻报警!妇联、教育局的电话我随时可以打!
沈国栋赤红着眼,指着人群中的明熙:死丫头!你以为躲这里翅膀就硬了告诉你!你奶奶说了,三天内你不回家相亲,就去电视台告你这个不孝女抛弃老人!他精准地打击明熙的软肋。
最终在威慑下离开,但空气中留下的污浊和恶意,让明熙如芒在背。此后几天,她成为学生议论的中心,那些自以为是的怜悯、好奇甚至嘲讽的目光,如针扎般令她窒息。
真可怜……
她爸那样,她还能学得下去
清华北大呵呵,也不看看自己家啥情况……
明熙死死咬住下唇,把书本捏得几乎变形。她将耳机声音开到最大,隔绝所有杂音,用更疯狂的刷题来对抗外界的喧嚣,让数字和公式充满大脑的每一寸空间,把那些恶意的声音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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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时间在极致的压缩中飞逝,转眼距离高考只剩一个月。沈明熙已从最初的迷茫和绝望中挣扎出来,将自己训练成一个高效而沉默的学习机器。但真正的考验,永远是那一次又一次的模拟考成绩。
分数:476分。对比起点的450左右,有微弱提升,但离目标依旧遥远。数学刚刚迈过及格线(95分),物理依旧是老大难(55分)。班上几个知道她情况的同学小声议论:努力了这么久才这点分差距太大了,悬!明熙充耳不闻。林老师拍拍她的肩:明熙,有进步!方向是对的,坚持住!
就在明熙投入关键性提升阶段时,沈国栋的终极打击来了。他欠下巨额赌债,被追得穷途末路,再次将主意打到女儿身上。这次他选择了更具毁灭性的方式——趁林老师外出开会直接闯入林老师宿舍!
屋内仅有明熙一人。沈国栋二话不说,抢过她手中写满演算过程的重要试卷,撕得粉碎!暴怒的明熙本能地去抢,被沈国栋狠狠推搡,身体重重撞在铁床沿上,左臂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湿透衣衫,书桌也被掀翻,书本资料散落一地!
念书我让你念!让你跑!沈国栋像一头疯狂的野兽,跟老子回家!明天就去老张那边答应下来!再敢躲,我打断你的腿!
剧痛和绝望如冰水浇头!手臂受伤意味着无法高效做题!这是毁灭性的打击!她蜷缩在墙角,看着父亲狰狞的脸庞和满地的狼藉,内心火山爆发的愤怒甚至压过了恐惧。她死死盯着沈国栋,眼中喷出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沈国栋!你毁了我妈还不够!现在还要毁了我!你休想!有种你现在就打死我!只要我有一口气,这书我念定了!这个学,我考定了!
这近乎疯狂的嘶吼,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竟震住了凶神恶煞的沈国栋。
就在这时,林老师带着学校保安和接到紧急通知赶来的民警冲了进来!
林雅琴看到屋内惨状和面色惨白、捂住左臂的明熙,惊怒交加:沈国栋!你这是故意伤害!警察同志,你们亲眼看到了!这已经不是家事了!是严重的人身伤害!
民警立刻控制住暴怒的沈国栋,严肃警告他:立刻跟我们回派出所!暴力殴打恐吓威胁未成年子女,强迫退学,你这是犯罪!再闹,我们就走法律程序拘留!
林老师立刻送明熙去医院。检查结果是左臂严重挫伤,但没有骨折,但短时间无法用力、肿胀疼痛。不幸中的万幸……不影响高考写字,但刷题会很困难……医生的话让林老师揪心。
林老师没有就此罢休。她带着伤情证明和此前整理的沈国栋言行记录,直接找到区妇联和教育局。
妇联严厉警告沈国栋,并由妇联干部、社区民警、林老师共同向其宣读相关法律法规,形成高压态势。明确告之若再犯,将启动法律程序,剥夺或限制其监护权并非不可能!同时由妇联出面协调,为沈奶奶解决了部分居家养老服务需求,从根源上断了沈国栋以照顾老人为名逼迫明熙的借口。
教育局得知明熙的情况和坚忍不拔的意志后,由一位副局长亲自过问,特批将一栋旧教工楼里一间存放废弃实验器材但安装了监控的小储藏室,在高考前暂时划归给沈明熙和林老师作为夜间安全的复习点!学校出资进行了简单的线路改造和清理,添置了一盏新的日光灯管和一个旧书桌。
这个小小的储藏室,虽然堆满了蒙尘的仪器箱,但却是明熙的天堂!从此,她不必再躲进厕所或在宿舍打扰林老师!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安全的、光线充足的最后冲刺堡垒!
这次残酷的身体伤害与后续反制,带给明熙的不仅仅是暂时的身体不便,更是精神上的巨大冲击。她第一次无比清晰地看到,林老师、学校、妇联乃至警察代表的力量!看到世界上并非全是沈国栋之流!看到正义的底线确实存在!这让她对规则和力量有了全新的认识,让她在绝望中窥见一丝可依赖的光芒。她内心的恐惧被更深沉、更具方向性的愤怒和更冷静的复仇策略所取代——用法律和社会规则筑起护城河,同时用极致的努力积聚毁灭性的力量!
5
距离高考最后一个月。沈明熙像一个身经百战的伤痕累累的老兵,拖着未愈的伤臂,一头扎进她的专属战壕——那间小小的储藏室。时间的压力已经到了临界值。然而,命运似乎觉得对她的考验还不够彻底。
一个周六的下午,明熙正在储藏室攻克一道反复出错的天体物理难题。沈国栋又来了!他这次不是来闹事,却带着更沉重、更险恶的枷锁。他脸色灰败,站在储藏室外,没有看明熙,语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命令感:
沈明熙!你奶奶中风了!很严重!瘫在床上要人伺候!医院住不起,现在抬回家了!你是她唯一的孙女(刻意忽略远方的不靠谱表哥),不管你认不认这个家,伺候老人天经地义!明天早上你给我回来!端屎端尿、喂饭喂药!念书高考这个时候你还只顾你自己你想让全镇的人指着你脊梁骨骂不孝吗!沈国栋精准地抓住了小镇最根深蒂固的孝道伦理。这比直接的暴力更阴毒!
听到消息的瞬间,明熙的脸色煞白。奶奶沈桂香那个从未给过她温暖,只会咒骂她和早逝的母亲,成为禁锢她枷锁一部分的老人中风瘫痪一股极其复杂的情感瞬间击中了她——有本能的、一丝被伦理压抑的关切有报应般的快意更多的是……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个节骨眼老天爷在开什么玩笑!这分明是要彻底把她拖进深渊!
林老师立刻察觉了阴谋的气息!
她强压下怒火,冷静地问沈国栋要医院的诊断证明、出院小结。沈国栋支支吾吾。
瞬间的茫然和滔天的恨意之后,明熙的脑子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她没有哭喊,没有质问。她冷静地看着沈国栋,声音不大,却带着淬骨的寒意:爸,奶奶病了,是该照顾。
林老师心猛地一沉。
沈明熙话锋一转,声音更加清晰坚定:我马上就高三冲刺最后阶段,学习任务分秒必争,是老师同学都知道的事。作为亲儿子,你不去照顾老娘,指着一个要高考的孙女来日夜伺候奶奶中风是不是你气得你整天酗酒赌博是不是气她的主因你真当没人知道她目光如刀,直刺沈国栋心虚躲闪的眼睛。
沈国栋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你……你胡说什么!
明熙不再看他,转头对林老师说,也像是对自己、对这操蛋的世界宣告:林老师,麻烦您帮我个忙。奶奶病了,按政策可以去街道申请困难救助和临时看护服务。请学校或者街道的同志,帮我联系一下,看看政策上有什么帮扶措施。费用……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瞬肉痛,随即是坚定,我愿意从我未来的国家助学金里预支一部分支付!作为孙女,责任我不会完全推掉。但我现在最重要的责任,是进行最后一个月的高考冲刺!白天我依然在学校努力复习!放学后,我可以去奶奶那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照顾到晚上,然后回校继续复习!这是我的底线!
林雅琴内心巨震!这一刻,她看到了明熙彻底爆发出的大女主本色!逻辑清晰、目标明确、态度强硬又不完全授人以柄!她立刻接口:好!明熙,老师支持你!这个方案合情合理合法!‘孝’不代表无底线牺牲自己的前程!我现在就联系街道办和妇联!
林老师当着沈国栋的面,用手机打通了妇联主任的电话,简述情况。妇联主任在电话那头也表示会立刻介入,核实情况,协调老人护理问题。
面对突然变得如此懂事讲理又强硬圆滑的女儿,面对她搬出的政策、助学金、学校、妇联,面对林老师和电话那头的官方力量,沈国栋彻底懵了。他精心编织的、利用舆论和伦理压迫女儿就范的阴谋,被明熙用规则巧妙地反制、切割得支离破碎!他失去了抓手!只能憋着一口闷气,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却不敢再公然阻挠明熙的安排。
明熙说到做到!街道在妇联施压和核实困难情况后,为沈奶奶申请到了极简的、覆盖时间极短的低保临时看护,主要应付白天最困难的时段。街道和邻里几个实在看不过去的阿姨,偶尔搭把手。
真正的担子,大部分落在了明熙瘦弱的肩膀上!她没有逃避,因为她知道,这不仅是责任,更是对意志力的残酷磨砺,是她向最终目标冲锋前必须趟过的荆棘路!
明熙的日程表被压缩到了极限:
白天:
火力全开!专注度被逼到120%!每节课、每道题都榨取最大价值!课堂效率高得惊人!她在用极限意识去弥补时间损耗。
傍晚17:30放学:
第一时间骑上林老师借给她的破旧自行车,冲向沈奶奶的家。开门,一股混杂着中药味、屎尿味和衰老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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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0:
她的战场转移至此:
处理白天的积存:倒便盆、擦洗身体、换弄脏的床单垫布、清洗。
艰难地喂饭喂水:老人中风后口角歪斜,吞咽困难。一勺饭可能要喂几分钟,流食顺着嘴角流下。她耐着性子,仔细擦拭。
按摩揉捏麻痹的肢体:按医生教的简单手法。
换药、测量简单体温。
她的背包从不离身!里面是核心笔记、错题本、袖珍单词卡、耳机!在等待水开、在老人睡着片刻、在等待喂药间隙……她像饿狼扑食般争分夺秒地掏出资料!借着昏黄的灯光,争分夺秒地看一道解析、背一个公式!厨房的灶台边、老人床边的板凳上……都成了她的移动学习角!嘈杂的环境、难闻的气味、奶奶有时痛苦的呻吟或模糊不清的咒骂,都成了她锻炼注意力的背景噪音!
最初几天,身体的极度疲劳、环境的恶劣、精神的巨大压力,几乎将她压垮。好几次,在喂饭时,在清洗便盆时,她恶心得干呕,眼泪在打转。
但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必须挺过去!这黑暗只剩最后20天了!熬过去,就是光明!
她不断在心里复盘那些晦涩的物理模型和数学难题,让高强度的脑力活动压制生理的本能排斥!每一次成功在嘈杂中理解了一道难题,她都感到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爽快和掌控感!
这份在苦难中提炼出的专注力,比黄金还珍贵!
深夜22:00后:
无论多累,她准时蹬车回到学校。那个小小的、安静的、灯光明亮的储藏室,就是她涅槃的神殿!关上那扇虽然老旧但隔绝了外部世界的门,坐在书桌前,整个人如同被剥离出污泥的莲花,瞬间沉入知识的深海。手臂的酸痛、身体的疲惫奇迹般地转化为一种近乎禅定的专注力!白天零散吸收的知识,在这安静中疯狂地串联、整合、升华!做题的思路异常清晰!有时竟有种醍醐灌顶的酣畅淋漓!
林雅琴每天都会在储藏室留好温热的粥或汤。她看着明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颧骨突出,眼底青黑深重,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燃烧得一天比一天炽烈、一天比一天……冰冷!那是对自身命运极端掌控欲下淬炼出的意志之寒冰!林老师心疼不已,但更多的是震撼和敬意。她只能默默做好后勤,在她极度疲惫时强制她休息片刻。
就在这种极限压榨、地狱模式运转整整三周后,最后一次、最具决定性意义的全市大型模拟考到来了。走进考场时,明熙的脚步甚至有些虚浮,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有深处燃烧着一团冰冷的火焰。
成绩揭晓:位列全校理科第12名!数学:138分!物理:108分!一个彻头彻尾学渣(物理曾长期不及格)的逆天改命!
成绩公布那天,整个高三年级沸腾了!当校长在最后一次高三年级全体大会上,铿锵有力地念出:……在这次意义重大的模拟考中,我们尤其要提到一位同学的卓越进步!她,从不起眼到闪耀光芒!她,用钢铁般的意志力在巨大困境中闯出了一条血路!她就是高三(七)班的沈明熙同学!658分!全校第12名!她诠释了什么叫做‘孤勇者’!什么叫做绝地反击!让我们为她鼓掌,预祝她在高考战场创造更大的辉煌!雷鸣般的掌声几乎要掀翻礼堂屋顶!
6
六月的热浪席卷大地,高考如期而至。两天半的奋战,对于在百日炼狱中生存下来的沈明熙而言,平静得甚至有些……乏味紧张似乎都被熬没了。只有心如止水的专注和一丝压抑不住的、喷薄欲出的锐气。
每一道题,她看到的不仅是一道题本身,而是背后映照过的那些绝望的长夜、冰冷的厕所灯光、手臂的剧痛、奶奶刺鼻的房间、林老师奔波的身影、沈国栋扭曲的嘴脸……以及母亲遗像上那抹微弱却永恒的期许。
她落笔沉稳、思路清晰。超难题内心一嗤:比沈国栋好对付多了!比照顾奶奶省心多了!中档题稳如磐石,基础题更是信手拈来。那经过地狱模式淬炼出来的大脑,此刻仿佛连接着一个强大而冰冷的中央处理器,高速而精准地输出。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响。走出考场,阳光有些刺眼。她没有立刻欢呼雀跃,反而有一种极度的空虚与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像绷紧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开。林老师早已等在门口,紧紧抱住她瘦削的肩膀,泪水无声滑落:孩子,辛苦了……你做得太棒了!
接下来的等待期,明熙在帮助林老师整理教学资料和短暂的休整中度过。她拒绝了一切媒体的采访请求,也彻底与原生家庭隔绝。平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内心却像一个等待最终战役结果的将领,既期待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真的……可以吗
查分的夜晚终于到来。林老师特地带明熙回到了她那间安全的小储藏室。窗外,夏虫鸣叫。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两张同样紧张、同样充满希冀的脸。
林老师的手微微颤抖着,输入准考证号、密码、验证码。点击查询!
鼠标点击声在寂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
屏幕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接着,一个鲜红的、极其醒目的、让人几乎窒息的数字跳了出来:
总分:702
全省位次:18
死寂!
长达数秒的绝对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明熙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数字,似乎无法理解它的含义。70218是……她的是梦吗
啊——!!!
林雅琴老师爆发出撕裂般的声音,那是巨大的喜悦、心疼、释放和不敢置信混合的尖叫!她猛地转过身,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还在发懵的明熙,失声痛哭:明熙!702!省18!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妈妈!你在天上看到了吗!看到没有!我们的明熙!飞出去了!!!
滚烫的泪水终于从明熙干涸的眼眶中汹涌而出。起初是细流,接着是奔涌的江河!不再是屈辱、不甘的泪,是百炼成钢后,喜悦、释然、带着巨大解脱的泪水!她死死回抱着林老师,像抱住了整个世界,放声大哭!十八年压抑的悲苦,百日非人的挣扎,所有的血泪、屈辱、痛苦……在702这个数字面前,瞬间升华、被炸得粉碎!
哭声在小小的储藏室里回荡,宣告着一个旧世界的彻底崩塌和一个崭新灵魂的浴火重生!
捷报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小镇。清华大学计算机系!计算机!状元级别的录取!沈明熙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从小小的绝望孤女,变成了传奇!那个孤勇者的称号,被学生们自发地、由衷地传递、放大、神化!清北招办的电话、媒体的长枪短炮……一时间,林老师宿舍门庭若市。
沈国栋和沈桂香他们在巨大的、无法理解的震惊和铺天盖地的、夹杂着惊叹与鄙夷的目光中,彻底沉默了。曾经撕碎的志愿表,化成了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们的脸上、心上,碾碎了他们所有的恶意和掌控欲。沈桂香还瘫在床上,无人再真心在意她的哀嚎。沈国栋龟缩在某个角落的赌桌上或廉价的酒精里,再也不敢出现在阳光下自取其辱。这对明熙而言,已是无声的、最彻底的审判与胜利。
临行前的日子,明熙异常平静。她几乎没有任何行李。她平静地走进那个曾经的家,没有争吵,没有眼泪,只是拿走了母亲唯一留给她的那条旧银链。面对沈桂香浑浊中透着复杂的眼睛,她只说了一句:
奶,街道那边会安排好。保重。
语调平静无波,如同对一个普通陌生人。她甚至没有看一眼那昏暗的房子。彻底、决绝的告别!
北上求学的列车即将启动。清晨,阳光灿烂。站台上,林老师红肿着眼眶,把一个小小的新手机和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塞进明熙轻得不能再轻的书包。
到了那边,安顿好给我电话!笔记本里是你的大学新计划还有联系方式。清华园很大,慢慢来,别太拼!照顾好身体!按时吃饭!……林老师絮叨着,眼中满是不舍和骄傲,如同送女儿远行的母亲。
明熙用力抱了抱她生命中真正意义上的母亲,眼中含着泪光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明媚笑容:林妈!放心!等我安顿好,第一件事就是请你来北京!
汽笛长鸣!列车缓缓开动。
明熙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林雅琴的身影越来越小,看着熟悉的小镇景象飞速倒退。一种混合着悲怆与喜悦、沉重与轻盈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
她缓缓打开那本新笔记本。崭新扉页,用最锐利的笔锋写着:
百日涅槃,孤勇登顶!
此页为始——无限可能。
下一程:世界顶级算法工程师——沈明熙!
窗外,夏日的阳光穿透层云,洒下一片金辉,将前路映照得无比光明而辽阔。
明熙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带着自由和未来的气息。嘴角,扬起一抹属于胜利者的、光芒万丈的笑容。这笑容里,写满了对命运的征服、对力量的掌控、以及对那片即将属于她的、无限可能的星辰大海的自信与期冀!